石敏低聲喝道:「好狗不擋道!」以琴聖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誰見了他不是先把聲音降下來幾度?沒想到石敏這樣一個武林中的年輕人,居然敢以此語氣同他說話。
琴聖似乎並不在意,就那麼靜靜地站著,眼中似有一絲憐憫與驚訝。
石敏見琴聖無動於衷,便又厲喝一聲,雙手一揮,身子快捷如電,一閃而起。乾坤圈如千百道長虹散落大地,攪起一蓬急炫,那絢麗的光芒向琴聖激嘯而去。石敏心知以自己的武功,要想傷及琴聖,幾乎是不可能,但她心中已被憤怒與絕望填滿,哪裡顧得了自保。所用招式竟是只攻不氣如此打法,在對敵之時,若不能傷敵,就極易為敵所傷。
既然她要想傷及琴聖是不可能的,那也就等於說她即將為琴聖所傷。因為如此拚命的打法,聲勢最為駭人,對手稍有閃失,便會落個兩敗俱傷,要化解這種不要命的進攻,最穩妥的方法便是先要了對手的命。
就在石敏乾坤圈將要觸及琴聖的那一剎那,琴聖的身子竟令人難以置信地憑空向後飄去,他的雙臂未振,雙膝未屈,人在空中的姿勢與剛才站立的姿勢毫無區別,就像是整個身子被一陣風刮得飄了出去。
琴聖就這樣被石敏的乾坤圈「頂」著後掠,石敏直刺將出一丈多遠,他也就那麼「飄」
了一丈多遠,石敏一收攻勢,他才悄然落地。
石敏心道:「好,你如此托大,我倒要看看你能灑脫多久?」怒目一掃琴聖,手中乾坤圈已如匹練般捲向琴聖。
琴聖喟然長歎,就在這歎息聲中,他的整個身子陡地拔地而起,飛至四丈高空,恰好旁邊有一橫枝,他右足一點,借力上彈,轉眼間已沒入那濃濃樹葉之中。
石敏正待跟著躍上,卻聽得一聲清悅的聲音響起,竟是琴聖彈出的琴聲,石敏一愣,不知他在弄什麼玄虛,不由凝神靜聽——
一曲柔和的音符漫天而起,似在林中飛舞出燦爛的陽光,天空很藍很藍,藍得柔和明淨,藍得一塵不染,擦洗這片天空的,正是那美妙的琴聲。
石敏心神一蕩,心中的煩躁之氣去了一半,手中的乾坤圈也不知不覺地垂了下來。
琴聲更為悠遠深長,其聲切切,其音依依,無邊的情韻在林中迴盪飄揚,精絕之處,只可意會不可言論。
石敏似乎看到一片芳草淒淒,上面有群蝶翻飛,絲絲縷縷的柔和陽光在芳草之上炫耀著,還有和風,還有蟲鳴以及隱隱約約的淙淙泉水聲,四周有卵石點點,碧水清清。
石敏覺得全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泰,渾身慵懶無力,那琴聲輕輕地輕輕地搖曳著,一絲一縷地透入她的靈魂,她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呵欠。
琴聲愈來愈溫情款款,讓人心神俱醉。石敏似乎感到自已正在母親的懷中受著呵護與憐愛,一陣陣睏倦向她襲來,襲來。她不由慢慢地閉上雙眼,緩緩地,緩緩地向後倒去……
一條白色的人影從半空中飄然落下。
石敏再次醒來時,站在她面前的是琴聖父女兩個,她仍是睡在韓放的床上。
石敏一睜開眼,琴聖就道:「你為什麼要救你的那位朋友?」
這簡直是廢話,所以石敏懶得回答。
琴聖也不需要她回答,他已在自問自答了:「當然,是因為你們之間有真情存在,為了這一份真情,你現在可以做的有兩件事:第一,去救你的朋友,第一設法為你的朋友報仇。」
「第一件事是在你的朋友未死的情況下應去做的,我們暫且不說他極有可能已墜崖而死——如果你理智地想一想,也會同意我的這種分析——就算他暫時未死,但他已中毒太深,即使找到他,恐怕也已無濟於事,因為我本就不擅解毒。否則,我的女兒韓放也不會成為如今這模樣,在八歲之前,她的神智與一般小孩決無不同。」
說到這兒,他的臉色更為蒼白,雙目閃過一絲痛苦之色,頓了一頓,他接著道:「在這方圓數百里之內,幾乎全是那『無尾蛟龍』的勢力範圍,所以除了我之外,你找任何人解毒,都會被人盯梢並設法阻撓,以你先前的描述,可以想像這『鐵血王朝』的勢力頗為龐大,而且來勢兇猛。以你現在的武功再加上一個毫無知覺的人,要想逃過『鐵血王朝』的魔爪,實在是有大多的困難。」
「也就是說,無論你的朋友現在是否活著,在不久的日子裡,他也是難以挺過。」
「於是,你便必須走第二條路:為你的朋友報仇。雖然殺他的『無尾蛟龍』已死,甚至連那『無為刀』宮無為也已死,似乎連仇人也找不出一個來。但是,你別忘了整個事件的背後,都是因那神秘莫測的鐵血王朝而起。可以這麼說,鐵血王朝才是害死你朋友的罪魁禍首,這一次即便真的讓他僥倖存在一條命,等條件一成熟,他們又將向你們下手。也就是說,唯有先下手為強,剷除了『鐵血王朝』,才能真正地一勞永逸。」
「從你的話中,我也聽出你的朋友武功很高,而且他對你頗為關愛,對這『鐵血王朝』的內幕又多多少少有一點瞭解。如能與他配合起來,我相信將是會有所作為。但既然他已死,報仇雪恨,剷除『鐵血王朝』的大任,就應該落在你的肩上。」
「你是石君子之女,武功自是不弱,但若要以此功力便想去擔起此任,那無疑是以卵擊石,僅僅一個『御史大人』便已將這個局面攪得渾黑一片,你與你朋友差點雙雙命喪三折瀑,那麼在『御史大人』身後的人就更為可怕。現在看來,即便你不去找他們尋仇,他們也會來找你,因為你知道的太多。」
說到此處,琴聖仰天長歎,道:「真是亂極必安,安久必亂,自十四年前哭神農在江湖中掀起的軒然大波被平定之後。武林已是安穩了十幾年,沒想到如今又冒出一個『鐵血王朝』,手段似乎比當年的哭神農更為狠毒險詐,勢力也更為強大,也許,江湖中又有一場血雨腥風了。只是不知這場災難,又將由誰來平息?」
石敏一直沉默不言,聽他說到此處,不由冷笑一聲,道:「你莫非竟自以為是十四年前的一位拯世英雄不成?真是可笑之極!」言語中頗有不屑之氣,雙目挑戰似的望著琴聖。
琴聖一向把當年與其他幾人一同斃殺哭神農當作自己一生最富有意義的事,雖然群起而攻有失君子之光明磊落,但琴聖一直認為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無論如何,這也算是大功一件,雖然琴聖並不會以此來極力標榜自己,但在潛意識中,他仍是以此為榮的。
沒想到石敏竟以那種不屑甚至於鄙夷的口氣說出來,任琴聖修養再好,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了,沉聲道:「石姑娘的父親豈不是也與我一道盡了力?雖然是些許小事,不足掛齒,但也不致於應該受到姑娘的冷嘲熱諷。」
石敏的一邊嘴角微微上翹,她的笑容顯得極為高傲,冷聲道:「不錯,當年我父親是參與圍攻哭神農之事,但也正因為如此,我爹才會被人所害,我相信我爹他在九泉之下,也應該對十四年前的事感到後悔了。」
琴聖詫異道:「這……這又從何說起?」
石敏道:「你與我爹十四年前所做的事便是:跟隨著一個該殺之人,去殺了一個不該殺之人。而你卻以此為榮,豈非可笑之極?」
琴聖道:「或許如今的天絕是變了,但十四年前,他卻是公認的武林泰斗……」
石敏打斷他的話道:「不,十四年前他就已埋下了狼子野心!只不過在十四年後的今日,為我與笑大哥幾人發現而已,若不是笑大哥明察暗訪,若不是我親眼目睹,誰又會相信那些卑鄙之事會是天絕所為?」
琴聖幽幽地道:「一個天絕,一個鐵血王朝……看來,江湖是再無寧日了。」
石敏道:「你不是以英雄自居嗎?眼下豈不是讓你一展身手的大好機會?」言語頗為刻薄。
琴聖道:「你不用激我,在沒有知道真相之前,我是不會妄自出手的。」
石敏冷笑道:「那又何妨,十四年以前你不就如此對待過哭神農了嗎?再多一次又何妨?」
琴聖道:「我生平最不喜愛的事就是說話,我寧可用琴聲去說。今天對你說了這麼多話,我已不想再這樣爭論下去,我只要告訴你兩點:首先,你若再一意孤行,做那蚍蜉撼樹之事,我不會再攔你,第二,我以你父輩人的身份挽留你在此逗留數日,我將願把我的」琴心大法「傳授給你。上面兩點,你可以置之不理。」
說罷,他便揚長離開韓放的小屋子。
石敏呆了,琴聖所說的第一點,自屬情理之中,但他所說的第二點,卻有點讓人意外。
石敏心道:「誰就稀罕你的什麼『琴心大法』了不成?」如此一想,站起身來,便朝外走去。
竟沒有一個人再挽留攔阻她,石敏有點意外。
如果在她走的時候回頭稍加留意,便會看到在「琴心樓」上,有人正從一窗口默默地注視著她,直到她消失在叢林中,那人還在靜靜地站在窗前,望著石敏消失的那個方向。
他在默默等待,他希望他的等待不會是得到一片空白。
時間過得似乎很快,又似乎過得很慢。那人眼中漸漸有了焦灼之氣,一雙瘦如刀刃的手開始相互搓著,他心道:「莫非我真的估計錯了?我真的高估了她?」
日頭開始偏西而下,那個方向仍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出現,倒是那樹影,已拉得老長老長。
窗前的人長歎一聲,準備轉身不再等待。
就在這一瞬間,那邊有了一個人影映入他的視野中。
因為等待太久,失望太久,於是他幾乎懷疑那人影只是自己的幻覺。
但那人影卻越走越近,如果是幻覺,不會存在這麼久。於是他不由有了笑意,他很少笑,一張臉總是冷若冰霜,這麼偶爾地一笑,便讓人有冰雪消融之感,那人越走越近,他的笑容也越來越濃,因為他已看清那人正是石敏。等石敏走到「琴心樓」下面,輕叩木門時,他臉上的笑容簡直要溢出來了。
等石敏敲開那扇古樸的木門時,她所看到的琴聖仍是那麼一臉浩然,蒼白的臉,寂寥的眼,如刀削般的稜角。琴聖用那緩緩的聲音平靜地道:「你回來了?」似乎是在問候久出而歸的親人,平淡而不失親切。
石敏也淡淡地道:「我回來了。」語氣竟也是那麼的漫不經心,似乎剛才她只是在茶餘飯後去外面隨便地四處溜了一圈回來。
琴聖道:「好。」頓了一頓,又說道:「好,今日先歇著,你先陪著韓放同住一室,一切明日再說。」言罷,他便低下頭,輕輕地拔響他的六絃琴,似乎一下子就忘了石敏的存在。
石敏便輕輕退出「琴心樓」。
韓放早已一臉驚喜地站在外面等候,阿帥也在遠處蹲著注視著這邊,一見石敏出來,韓放忙迎了上去,嘰嘰喳喳地道:「姐姐,你一定會陪我好幾天吧?我爹口中不說,其實他是極希望你留下的,他一面說我本是極為聰明的,可惜現在是無法習得他的什麼『琴心大法』了。我才不稀罕那個什麼大法呢,我只要有姐姐陪我,不用總是與阿帥一道去捉蚱蜢,我就很開心了。」
石敏的樣子很疲憊,她道:「無憂妹妹,我累了,只想好好地睡一會兒。」
韓放一伸舌頭,道:「該死的無憂草,姐姐累了還在這兒煩著她,是不是骨頭癢癢想我打了?」說完,她又捏成另一個聲音道:「無憂草下次不敢了。」於是又變回原來的聲音道:
「知錯就改,倒是挺機靈的。」竟一個人在那兒自問自答了。
想必平時整個「琴心樓」只有這麼幾個人,琴聖又不喜言語,阿帥更是不懂人語,韓放耐不住寂寞,才學會這樣自說自答。
石敏不由對韓放又憐又愛,愛撫地拍了拍她的頭,韓放歡天喜地地蹦跳著進了她的小房子裡,替石敏擺好枕頭,鋪好被子,然後看著石敏躺下,她就那麼托著腮歪著頭看著石敏,忽然輕輕地道:「姐姐,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卻又怕你生氣……」說罷,就用那烏溜溜的眼神看著石敏。
石敏道:「無憂妹妹,你說的話,姐姐是最愛聽了,又怎會生氣?你儘管說吧。」
韓放垂下頭去,似乎很是不安,輕聲道:「姐姐,我覺得你很像我娘!」說罷,便用目光去看石敏的臉色,樣子怯怯的。
石敏吃了一驚,道:「姐姐怎麼會像你娘呢?」
韓放見她並未生氣,不由鬆了一口氣,道:「因為你跟我娘一樣漂亮,一樣聰明,一樣對我好。」
石敏這才明白過來,不由暗道:「我倒是被嚇了一跳,以為又有什麼內幕了。」她本就想問韓放怎麼沒見到她娘,卻又怕惹得她不開心,現在見她自己提及,忙問道:「無憂妹妹,怎麼不見你娘呢?」
韓放的臉色變得暗淡了,她道:「我也不知道。我小時候本是和娘在一起的,可八歲那年的一個晚上,我睡得正香,突然感到手臂一疼,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第二天醒來,我娘就不見了,我問我爹,我爹卻什麼也不說,問得多了,他便會罵我,後來,我便再也不敢問了。」說到這兒,韓放的臉上已滿是淚痕。
石敏忙低聲細語地安慰她,韓放慢慢地平靜下來,只是用手緊緊地牽著石敏的手,不肯放開。也許,她極少能享有女性的關愛,現在遇見了石敏,不由自主地就產生一種依戀。
一陣團意襲來,石敏便那般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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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琴聖便向石敏傳授武功。
石敏總覺得這事來得莫名其妙,所以總無法真正用心去領悟琴聖的傳授。
一日授完,琴聖問道:「石姑娘,你在這琴聲中聽到了什麼?」
石敏道:「有泉水淙淙,鳥鳴啾啾。」
琴聖看了她一眼,道:「你未用心學我指法。你的朋友笑天鉞之仇不知何時能報,你的父仇亦不知何時能報。」
石敏一聽,暗暗自責。
第三日石敏懷著滿腔的憤怒去學那「琴心大法」,她想:「我唯有練成神功,方有可能與天絕一戰,否則即便是天絕就站在我面前,我也是無能為力。」所以石敏恨不得一頭扎進琴聲中,去領悟那琴聲的玄妙。
到了傍晚,琴聖又問道:「你在琴聲中又聽見了什麼?」
石敏道:「我聽見了金石交鳴,狂風怒嘯。」
琴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若再如此下去,你永遠也無法習成此『琴心大法』。」
說罷,他又問道:「石姑娘會作詩否?」
石敏驚詫地搖了搖頭。
琴聖又問道:「那石姑娘會不會作畫?」
石敏不由很是奇怪:「琴聖今日怎麼盡問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但她仍是如實回答道:
「幼時倒隨我爹學了一些,但手法卻是拙劣得很。
琴聖卻道:「學過就好。」言罷,轉身走入那「琴心樓」,少傾,他拿了幾張紙,一支畫筆與一塊硯,然後又讓阿帥搬來一張小方桌,把紙、筆、硯全都放在方桌上。
然後,琴聖對石敏道:「請石姑娘在紙上作一幅畫,畫名就叫《春江水暖鴨先知》,如何?」
石敏心道:「這有何難?」便接過畫筆,飽蘸墨汁,鋪開白紙,取了一張凳子來,端坐其上。
琴聖道:「開始吧!」話一說完,他便彈起他手中的六絃琴。
琴聲極為蕭瑟,其聲淒淒慘慘,似有無邊的蒼涼自那琴弦中飄起,使人肝腸寸斷……
石敏本已構思了《春江水暖鴨先知》的輪廓:一彎春水,幾株春竹,數只鴨子嬉戲江中,遠處是一抹群山,山色蔥翠。整幅畫的意境顯得極為溫馨暖恰。
但,在這樣蕭瑟淒慘的琴聲中,石敏卻覺得思路大亂,手下畫筆極為滯納,那本應是柔和的山峰,卻不知不覺被畫得突兀猙獰,本是平靜的江水卻畫得洶湧澎湃,幾隻鴨子則更是面目全非,倒似一隻隻面目可憎的禿鷹。
石敏極力地提神凝氣,無奈那琴聲卻無孔不入,她越畫越心煩,越畫越亂,整幅畫已被她塗抹的不成樣子。最後,她終於支撐不住,大叫一聲,把那畫筆一擲擲出老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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