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在他看來,這樣大白天的要從一個女孩貼身處偷出一件小東西來,實在太難了。
這大概便是所謂的隔行如隔山吧。
正自忐忑間,忽聞樓上「砰」地一聲。是水倒在樓板上的聲音,緊隨而起的是一聲女人的尖叫。
之後,又復舊安靜。
樓下的人被響聲驚動,紛紛向樓梯口望去,卻已不再有響動,於是一切都恢復如前。
寧勿缺的心卻懸了起來,也不知遭這倒水聲是否與文不弱有關。
還沒等他把一杯酒喝完,便聽得「蹬蹬蹬蹬」的下樓聲,寧勿缺抬頭一看,竟是文不弱!
不由暗自驚詫:難道他這麼快便得手了?
文不弱神色如常地走到寧勿缺這邊,隨隨便便地從懷中掏出一物。往桌上一放。
寧勿缺定睛一看,大吃一驚,桌上放著的赫然就是他曾見過的那種有些詭異的「鐵手劍」!
寧勿缺神色一變,趕緊把酒罈子一拉,擋住了「鐵手劍」,有些不滿地低聲道:「你也太顯山露水了。」邊說邊悄悄地把劍揣入懷中。
文不弱滿不在乎地道:「這事不能藏藏掖掖,要做得光明正大!」
寧勿缺不由有些哭笑不得:再怎麼說這也是竊他人之物,如何能光明正大?
文不弱白了他一眼,道:「他人若是見了你與我的言行神色,會覺得哪一個更像行竊之人?」
寧勿缺只是一笑,然後便是-愣,因為他突然發現在外人眼中,一定是自己更像一些,因為文不弱泰然自若,而自己卻是鬼鬼祟祟!
文不弱看著他發怔的模樣,得意一笑,道:「你知道天下最大的小偷是誰嗎?」
寧勿缺有些不解地道:「難道不是你?」
文不弱搖了搖頭,道:「一些做皇帝的,他們可是大手筆,竊的是一國之政!可在尋常人看來,他們會像是偷竊者嗎?」
寧勿缺不由對他刮目相看了。
他說得雖然有些歪理,但細細一想,卻是頗有內涵,讓人不由有「猛然頓悟」之感。文不弱又道:「由此可見,最成功的竊者,應該是最不像行竊者的人。」
說到這兒,他歎了一口氣,道:「對你這樣的門外漢說這樣的話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不知有多少人想聽我指點指點都想不到呢。」
寧勿缺不由笑道:「說不定日後我也會走上你這條道呢。」
文不弱咧嘴一笑:「幹這行你不具備天賦。」
寧勿缺忽擔心地扭轉正題低聲道:「她會不會發現東西丟失了?」
文不弱點頭道:「當然會。」寧勿缺神色一變,卻聽得他又繼續道:「但至少要在一日之後,怎麼樣,這麼長的時間夠不夠?」
寧勿缺這才鬆了一口氣。
※※※
很有女人味的女孩住在最東頭的那間屋裡。
她坐在床上,兩隻纖美的腳垂了下來,已除去了鞋襪,在不停地相互搓揉著。
她不明白為何會把一盆水踩翻了,更不明白為什麼那盆水濕了她的腳之後,她的腳就一直癢個不停--癢是那種絲絲縷縷的癢,並不很嚴重,但又讓人不能不感覺到癢的存在,使之注意力被癢的感覺所吸引過去。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她不由一驚,伸手便向掛在床頭的劍摸去,然後吹滅了燭火,以一種不很真切的聲音道:
「什麼人?」
這樣的聲音可以使外面的人一時難以準確地判斷出她所在的位置。
「我!」外面的人應道,聲音也是有些含糊不清,但可以聽出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她的眸子一轉,道:「我已經睡了,再說我在這一帶也沒有熟人。」
她的手緊緊地握著劍,腳也悄悄地伸進了鞋中,做好了一切應變的準備。
外面的聲音道:「若耽擱了主人的事,你有幾個腦袋?」
聽得此言,她心中一震,飛速一轉念,一咬牙,倒提著劍,輕輕地走到門前,長吸了一口氣,突然猛地拉開房門,劍如電出,已抵在門外站著之人的心口上!
那人竟一動也不動!似乎已算準她不會將劍捅入!
年輕女子沉聲道:「你是什麼人?」
黑暗中也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聽得他很平靜地道:「把劍拿開,一切都應該按規矩辦事!你不覺得自己太冒失了嗎?」
年輕女孩一下子被鎮住了。她猶豫再三,終於「錚」地一聲還劍入鞘!
門口處站著之人伸手入懷,掏出一物,遞至年輕女子面前,道:「現在的計劃有變了。」
他的手中是一把極小的微型劍,劍尾綴著一隻鐵鑄的小手!在極為幽淡的光線下,顯得有此詭秘!
年輕女子看了一眼,這才舒了一口氣,道:「不是說定這段時間我只負責司寇世家嗎?」
那人隔了一陣,方道:「先把燈點著再說,我帶來了詳細的令諭。」
年輕女孩便摸索著把剛剛熄滅的燭火又點亮了,藉著燭火,她看到了一個長相凶霸的漢子,她白天便已見過此人。
此人自然是寧勿缺,從女孩的話中他已斷定辛惜惜就是瓶兒!寧勿缺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道:「現在我們的主要目標改了,改成對付寧勿缺那小子!」
瓶兒有些不解地道:「寧勿缺的武功不是已廢了嗎?還能對咱們構成什麼威脅?」寧勿缺神秘地冷笑,道:「寧勿缺那小子詭計多端,他武功被廢之事,大有蹊蹺!」瓶兒吃驚地道:「此話怎講?」
寧勿缺低聲道:「此事絕對不能外洩……」
他的聲音壓得太低了,使瓶兒將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他那邊靠了靠。
寧勿缺突然喝了一聲:「外面是什麼人?——瓶兒一驚,立即向外望去。
突覺脈門一緊,已被寧勿缺扣住!
寧勿缺這才鬆了一口氣!好在瓶兒已完全放鬆了警惕,這才讓他得了手!
瓶兒大驚失色,但脈門被扣已無法掙扎,不由又驚又怒,顫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寧勿缺冷笑道:「你問我,我還問你呢!你假冒我們的人,豈非自尋死路?」瓶兒一愕:「假冒?不,我是真正的鐵字級殺手!你快放手!」寧勿缺絲毫不鬆手,他冷聲道:
「空口無憑,你把信物拿出來給我看一看!」
瓶兒哼了一聲,道:「看就看!」
邊說,她邊把手探進懷中。倏地,她的神色大變,手也如同定住了般抽不出來了!
寧勿缺得意地冷笑道:「為何還不拿出來?」
瓶兒咬著牙,一言不發!嘴唇都開始泛白了!
寧勿缺卻並未因此而放過她,他道:「我們對於想冒充我們組織的人,一向是以非常手段對待的,如果你想保命的話,就說出你是由誰指使而來的,目的何在!」
瓶兒終於開口了,她緩緩地道:「我的信物丟了-寧勿缺怪笑一聲:「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嗎?」
瓶兒又氣又急,道:「信不信由你,但這是事實!」
寧勿缺冷聲道:「看來不給你點苦頭吃,你是不會說實話了,殺人坊對付你這樣的死不開口之人,可是有不少上等的方法!」
寧勿缺感覺到瓶兒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心中暗道:「看樣子我的話已起作用了,火候已到!」
於是他口氣一鬆,道:「我希望你盡快想辦法證明你的身份!你口口聲聲說你不是假冒的。那麼,身為我們組織的人,你應該知道我們組織的事,你且說說,看與我知道的是否相符!如果你是信口開河,那麼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為了加強效果,寧勿缺說完這些話後,又邪邪地笑了幾聲,伸手在她粉嫩的臉上捏了一把,一副唾涎欲滴的樣子。
瓶兒的臉色就有些蒼白了,大概她是深知殺人坊的厲害手段的,所以害怕這些可怕的手段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寧勿缺歎了一口氣,道:「看來你是不願說實話,那我只好……」
「不,我說!」瓶兒終於支撐不住了。
寧勿缺暗自得意一笑,口中卻是淡淡地道:「但願你所說的與我知道的十分相符。老實說,你長得像朵花似的,要我殺你還真有點捨不得!」說這話時,寧勿缺自己都覺得有些肉麻。
瓶兒顫聲道:「我們組織的一切行動全部以主人的意志為中心,只能服從,不問原因…
…」
寧勿缺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道:「你要冒充我們的人,這些皮毛的東西自然是知道的,說了也是不能為你作出什麼證明。」
瓶兒道:「我的職責是滲透進司寇世家,以便於將來能順利控制司寇世家。」
寧勿缺心中驚駭不已!嘴上卻道:「與我的職責差不多,再說些吧,別盡講些不痛不癢的東西。」
瓶兒咬了咬嘴唇方道:「這些日子在『空劍山莊』一帶我們組織的人特別多,因為主人隨時都有可能在這一帶出現!」
寧勿缺一陣心跳,卻故作漫不經心地道:「看樣子倒像是真的了,主人是誰?」
瓶兒神色倏地一變,顫聲道:「你問什麼?」
寧勿缺發覺有些不妥了,但又不明白事情出在什麼地方,他略一思忖,便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瓶兒忽然冷笑道:「你才是假冒了我們組織的人!別說我們這樣的鐵字號殺手,就算是銀字號殺手也根本不知主人是誰!」
寧勿缺不由有些懊惱,他沒有想到會在這件事上露餡。
他腦子飛速運轉,決定只有改變原來的方案了,因為他再也不可能從對方的話中套出什麼東西來了。
於是,他輕輕地向著窗外說了一聲:「進來吧。」
瓶兒疑惑地望著他的舉動。
窗戶「咯」地一聲輕響,一個人影已悄無聲息地閃入屋內!動作流暢,輕微得讓人懷疑他是否是個實體!
進來的正是「命不偷」文不弱!
瓶兒一見文不弱,猛地明白過來:自己的信物之所以莫名失蹤,定是他做的手腳!因為自己踩翻一盆水之後,曾與他打過一個照面!
不過就那麼相對走過一次,對方就能從自己身上拿走東西,也可謂是技藝超絕了!
寧勿缺笑道:「她已識破了我的假身份,你說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這太好辦了,殺了她滅口!」文不弱知道寧勿缺想要他說什麼,他便說了。
寧勿缺道:「好主意!其實不用我們動手,也有人會代我們殺了她的。」
文不弱像唱戲般接腔道:「誰?」
「殺人坊的人呀,她把秘密洩露給了我們,殺人坊還不一怒之下殺了她?」
「有理有理!哎,如此一來,她豈不是非死不可?不是我們殺她便是殺人坊的人殺她。」
「好像是!」
寧勿缺言罷,就對瓶兒道:「你是願意死在我們手中呢還是死在殺人坊之人的手中!」
瓶兒怒目而視,一言不發。
文不弱道:「她壓根兒就不怕死!」
「不是不怕死,而是自認為就算透露了一些秘密,且沒有人看見聽見,又礙著什麼事?」
寧勿缺饒有興趣地笑道。
文不弱也嗤笑道:「我們知道了他們的情況,自然便藉機壞了他們的計劃。
他們的事兒一被破壞了,自然要查原因,這麼一查,還怕查不到她的頭上?」
寧勿缺歎了一口氣,對瓶兒道:「看來,就算是我們放了你,你也是難逃一劫!」
文不弱道:「其實她還有一條陽光道可以走的。」
寧勿缺道:「是麼?那我怎麼沒有看出來?」
文不弱道:「她可以破罐子破摔!」
寧勿缺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文不弱道:「就是索性把她知道的全說出來,這樣一來,她對我們來說,可謂是幫了一個大忙!我們也可以保證她的安全!」
寧勿缺連連點頭:「不錯不錯。」他又望著瓶兒道:「你看如何?」
瓶兒不為所動地道:「你們以為真的能與我們殺人坊抗衡嗎?」
寧勿缺忽然神秘一笑,道:「你知道我是誰嗎?」還沒待瓶兒說話,他便自答道:「我就是寧勿缺!」
這一下,瓶兒真的是吃驚不小!她難以相信眼前這凶霸模樣的人會是她的見過的俊朗不凡之寧勿缺!
寧勿缺笑道:「我與司寇風一戰的情景你是看到的,應該對我的武功有些信心吧?別看殺人坊現在仍是有些囂張,其實已是強弩之末了!」
瓶兒沉默了一陣子,道:「可惜就算你是寧勿缺也已不再是從前的寧勿缺了。」
寧勿缺明白她的意思,他語意含糊地道:「沒有金鋼鑽,又豈敢攬瓷器活?我自是有成功的把握,才會出手的。」這話讓瓶兒聽起來會感覺到寧勿缺的武功仍是如常。
瓶兒忽道:「你知道為什麼你第一次進『空劍山莊』時並沒有見到我嗎?」
寧勿缺道:「不知道。」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到了,只不過因為無關大局,所以只是在他腦中間過卻也沒有細細追究。
瓶兒望著窗外,緩緩地道:「因為當時我們組織的人對我產生了懷疑,他們懷疑我是否會倒戈一擊,暗中助你!」
寧勿缺道:「對於這樣喜歡彼此無端猜忌的組織,難道你對它仍有信心?它根本就是一種扭曲病狂的組織!」
瓶兒苦笑了一下,道:「但那一次他們的懷疑卻是正確的。」
寧勿缺與文不弱心中都「咯登」了一下,驚詫不已!
寧勿缺吃吃地道:「你……你說你真的打算暗中助我?」
瓶兒道:「也許我說了你也未必會信。當時我覺得合你與『劍匠』丁當的力量,應該可以與我們組織一較高下,再加上參加品劍大會的劍客,只要安排妥當,完全可以挫敗我們進攻『空劍山莊』的計劃。」
寧勿缺細細一想,覺得她所說的也不無道理,如果她暗中告密,「劍匠」丁當就不會中毒,而且被攻得措手不及的將不是「空劍山莊」及其他劍客,而是殺人坊的人,此長彼消,戰局將會完全改觀!
寧勿缺不解地道:「你怎麼會有如此想法?」
瓶兒咬了咬嘴唇,道:「因為我已厭倦了殺手的生活,像我們這些鐵手級的殺手在組織中毫無地位可言,為了達到某一個目的,他們會讓我們去做任何事情,但以我們自身的力量,根本無法擺脫!而你的武功、性格,讓我看到了希望,而且我也瞭解『劍匠』丁當,如果當時能促使你們聯手,我相信邊左城一定會被擊潰,那麼我也就可以藉機掙脫出來了!」
她輕笑一聲,接著道:「現在我才明白就算那一次我的計劃付諸實施了,也無法使自己擺脫殺手生涯!因為邊左城也只是一個聽人擺佈的殺手而已,只不過他是金手級殺手,像他這樣級別的殺手,在我們組織中至少有四個。」
寧勿缺想起了在「四方客棧」的那一個夜晚,現在回憶起來,瓶兒當時的舉動的確有些異常,說了一些身為一個殺手決不會說的話。
瓶兒道:「如今你已不能與丁當聯手,就憑你一人,又如何能跟我們的組織對抗?」
文不弱忙道:「此言差矣!我這麼一個大活人站在你的面前,你怎能視而不見?」
瓶兒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但她的意思很明顯:懷算什麼?怎能與「劍匠」丁當比?寧勿缺心知對瓶兒只能攻心,於是他便鬆開了扣著她脈門的手,道:「其實我們對你們組織的瞭解程度也許比你還多。我們知道你們主人到『空劍山莊』的目的,甚至我們知道你們的主人是誰!」
瓶兒神色大變!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她道:「這不可能!」
寧勿缺道:「再陰暗的角落也總有一天會暴露於陽光之下,又有什麼不可能的?我告訴你這一些,只是要你明白,上一次你的計劃沒有成功,這一次卻一定能夠成功!只要你與我合作,你就可以擺脫你從前所過的日子!」
瓶兒道:「我憑什麼信任你?」
寧勿缺道:「就憑你曾經信任過我。難道你會懷疑自己的目光?」
瓶兒沉默了良久良久,方緩緩地道:「你很聰明,因為只有這一句話才能夠打動我了。」
寧勿缺大喜!
※※※
丁凡韻很順利地進入了風雨樓。但她沒有易容成封楚楚,而是以本來的模樣進入風雨樓的。
如今的風雨樓已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景象,在幾次大的征戰中,風雨樓的人都是傷亡最大的,成百上千的人命為房畫鷗贏來了交口稱譽!
方雨的內傷終於痊癒了,但她的武功也廢了!
此時房畫鷗已不在了,她的師兄葉紅樓、簡青門、向長安都不在了。向長安在鄙陽湖一役中被人從九幽宮手中解救出來,但離島之時,他與簡青門一道侍立於師父房畫鷗身邊,結果三人一同遭了不幸!
方雨得知這一消息之時,當場便昏死過去!她師徒五人如今竟只剩下她一人了!而且是再也沒有武功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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