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按常規撤劍回封,而是手勢一變,本是正手劍突然變作了反手劍!
所謂的反手劍便是指如果以此手法握劍,拳眼向上時,劍尖是向下的,與尋常握劍時恰好相反!
「錚」地一聲,寧勿缺堪堪封住了對方簡練到無已復簡的一刀!
對方的刀沒有在「步光劍」這樣的千古絕世好劍下受損,顯然也是一柄曠古神刀!
九幽宮宮主喝了一聲:「好!」凌空之身軀未曾落地,已有如神助,憑空翻身而上,漫天刀光如雪般飄揚而下。
寧勿缺劍影暴起,迎向這雪花般的刀光!
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如亂雨般敲著人們的耳膜!
寧勿缺劍由心走,心收目動,目光所及劍便已至,其情其准已無以復加!
但寧勿缺突然發現每一次刀劍相擊之後,對方的刀便向自己的劍柄靠近了一點點!
先是劍尖,然後是沿劍鋒一寸寸地向下移!
刀劍在不及眨眼的一瞬間已相接數百次!
而寧勿缺的劍與對方的刀相接觸的部位也由最初的劍尖變為現在的劍柄不過四寸處。
如果這種情況延續下去,那自己豈不是要落到斷腕之下場?
寧勿缺冷哼一聲,劍法一變再變!
不料對方之刀刃如惡鬼附體,竟揮之不去!
寧勿缺一咬牙,劍身暴起,不退反進!
他把自己的一隻手腕送到九幽宮宮主刀下!
但他的劍尖已直逼對方的雙目!
在九幽宮宮主切下他的右腕之前,他可以刺穿對方的雙眼!
這種應變,已不屬於劍法的範疇,而是一種勇氣與膽識的體現,也是一種超人判斷力的結晶,他必須判斷出不會在對方切下了自己的右手時自己的劍尖離對方還有距離一一哪怕是只有不及半寸的距離也不行!
雙目換右腕,說不上誰贏誰虧,但九幽宮宮主注定不會做這樣的買賣。因為,他可以做無本買賣!為了殺了一個必死無疑的寧勿缺,付出一雙眼睛,值得嗎?
寧勿缺也正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敢玩這一手!
他成功了.
對方的刀終於改變了進攻的角度!
雙方斗轉星移般速戰了上百招!
九幽宮宮主長笑一聲:「痛快!痛快!小子,再嘗嘗我的『極樂刀』!」
話音剛落,他手中之刀突然如鬼魅附體,竟貼著他的身軀翻飛!
絕魂是以氣傷人,勁氣如刀,能從任何角度,以任何速度向對方發出致命一擊!
而九幽宮宮主卻是運刀如氣,不著一絲痕跡.本是有形有質的刀現在如風一般空靈虛無!
寧勿缺的劍法已可謂冠絕天下,任何看似質樸不起眼的信手一劍,都已包含了博大精深的內涵。他以無雙劍法這精華為體,以自己的心為魄,體魄合一,劍由心出,精絕無匹!
但又疾如驚電般拆了一百來招,寧勿缺的劍竟再也未能與對方接實!
似乎對方的刀並不是真正的刀,而只是刀的一個影子而已!
影子一般的刀成了九幽宮宮主身軀的一部分,而且是可以在任何角度出現的一部分。
刀總是能在寧勿缺得手之前,飄掠而出、悄然出現在寧勿缺身側的某一個方位,而這樣的方位,必定是使寧勿缺切膚地感受到一種致命的威脅之方位!
是什麼樣的刀法能夠擋住由心而出的劍法?
唯有「極樂刀」!
寧勿缺久戰之下,突然從內心深處萌生一種懈怠感,似乎很想放下劍去,不再進攻!
這種想法一冒起來,寧勿缺便驚出一身冷汗,趕緊迫使自己滅了這樣的念頭!
但很快這種念頭又再次悄悄生起!寧勿缺發覺對方的刀法其「刀魂」便是虛無,寒刀翻飛如電,給人的感覺卻不是致命可怖,而是一種燦爛!
對方的刀法已如同一個跳動的音符,帶給人的不是死亡的氣息,而是一種心曠神怡,讓人不知不覺中就有陶醉於這「舞」一般的刀法中!
九幽宮官主將所有的殺機全部隱去,刀在他的驅使下,似乎已不像是殺人的武器,而更像戲子的長袖,杯中的美酒,懷中的佳人!
美酒佳人,總是會讓人不由自土地將繃緊的神經鬆懈下來.而古往今來,沉醉於酒色亡於酒色的人,不知又有多少?
這,便是「極樂刀」!
極樂刀,便是讓你看到輕歌曼舞一般的刀影,從而不知不覺中使你淡忘了,再美麗的刀,也是可以切斷喉管,插入心臟的!
刀中本是沒有歡樂的,與刀相應的只有血腥、屠殺、死亡、可怖!
但九幽宮宮主卻將一種縱慾狂歡一般的「刀魂」賦於刀上,讓對手的殺機在他的刀法中慢慢地麻木、消失,最後身不由己地接受他的刀給你深情款款的致命一吻!
寧勿缺的劍由心而出,人心在身處逆境與危機中,總會被激發出無窮無盡的潛能。所以,對手殺機越濃,越想致寧勿缺於死地,寧勿缺的「不殺而殺,不王而王」的「心劍」就越能發揮的淋漓盡致!
人心最容易懈怠的不是身處險惡之境時,而是在安逸之中。
所以,九幽宮宮主這種「極樂刀」,可以說幾乎是寧勿缺的「心劍」的惟一致命的剋星!
寒劍在對方那輕歌曼舞一般的刀法中已變得不再那麼敏銳!
溫柔且不動聲色的樂機,才是最可怕的殺機!
譬如將蛙類置於一盛有沸騰之水的鍋中,此蛙必定會奮力一躍,以圖脫出險境;如果是將它置於盛有冷水的鍋中,然後將水慢慢地加熱.此蛙便難以察覺到危險的存在,待水溫達到一定的高度,此蛙意識到不妙時,已無力躍出水面了!
此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寧勿缺只是察覺出有些不妙,卻未能發現這種奇怪的變化之原因所在!
任何凌厲霸道的刀法劍法,都無法與寧勿缺的心劍相抗衡,唯有極樂!
寧勿缺的劍芒越來越燦爛奪目,氣勢如虹!
但如果此時「無雙書生」在場,他必能夠看出寧勿缺的局勢其實越來越不妙了.此時的寧勿缺之「心劍」已開始迷失——或者可以說是「墮落」,已不再能如平時一般銳意進取!
能夠看懂寧勿缺與九幽宮宮主這一戰的人,絕對不會很多!
所以,寒夢及兩側站立著的人並沒有暗喜之色,因為他們沒有看出此時已是九幽宮宮主佔了上風!
而紫陌本是一臉憂鬱,這時已漸漸地放下心來。
寧勿缺攻擊範圍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幾乎滿空都是寧勿缺穿掠如電的劍光,以及如破帛的劃空之聲!
劍氣橫空鼓蕩,聲勢極為駭人!
可又有誰知道這是寧勿缺此時在與自己的懈怠鬆弛之感苦苦抗衡?
再也沒有比戰勝自己更難的了!
驀地,只聽得九幽宮宮主輕輕一聲冷哼.
「錚」的一聲,刀劍相交.
這是很久以來第一次刀劍相接了!
寧勿缺的劍竟脫手而飛!
一聲悶哼,寧勿缺已如斷了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
「砰」然落地,寧勿缺硬是艱難地站立起來!
他的胸口已有一條極深的傷口,鮮血如泉湧,很快便將他的半個身軀染紅!
紫陌的臉色一下子蒼白如紙!
寧勿缺以左手用力地摀住傷口,一張俊朗的臉因劇痛而扭曲變形了。
九幽宮宮主「錚」地一聲還刀入鞘,撣了撣衣袖,得意地笑道:「你能夠在本宮主刀下走過三百餘招,已是極為難得了,而且你還能在我最後一招『極樂無邊』中留下命來,更是不易!可惜你選錯了路,你不該與我作對!逆我者,永遠只有一條路可走!」
寧勿缺要拖延時間,因為他知道自己體內有千年血蟬之精氣,傷口癒合速度比常人快上數倍,他希望自己的傷能稍稍癒合一些,而對方一定不會想到他會恢復的那麼快,也就會有所疏忽,這可能會給寧勿缺帶來突然發難爭取一些戰果的機會!
當然,他只希望能傷了九幽宮宮主,而不奢望能殺了他.於是他喘息著道:「我不怕死,但我希望你能將出賣我的……我的人告訴我,我……我不想……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他要造成他很快就要倒下的假象,以使對方放鬆警惕.九幽宮宮主道:「可惜連我也不知道此人是誰.不過我想這人一定很不簡單。也許,他將是我們九幽宮成就千秋大業的最有力的競爭者!」
他看了看寧勿缺,輕輕一笑:「你一死,他與我都可以略略鬆一口氣了.」
寧勿缺心知對方大概說的是真話,因為他沒有必要再騙自己,但寧勿缺仍道:「到這時候,你還不敢把真相告訴我麼?」
他只是想把時間盡量拖長!九幽宮宮主那極具魅力的唇角微微一挑:「他與我以後定是勢不兩立,我又何必護著他,他玩了借刀殺人之計,只不過他要殺的人也正是我想殺的人,所以我便生平第一次甘心讓別人利用一回了。」
寧勿缺深思著,突然恍然道:「我知道……知道此人是誰了。」
九幽宮宮工眼中精光一閃,沉聲道:「是誰?」
他自然很希望知道此人是誰,因為他認定此人將是他一個極可怕的對手!如果能早一點知道此人是誰,那無疑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寧勿缺似乎沒有聽見九幽宮宮主的問話。只是咬牙切齒地道:「好……好狠毒的……狗雜碎,竟……竟然連我也……也出賣!算……算我寧……寧某人瞎……瞎了眼!」
一陣劇烈的咳嗽,寧勿缺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小口鮮血,他的身軀也佝僂起來了!
看樣子,肉體與心靈上的雙重痛苦已讓寧勿缺難以支撐了!
九幽宮宮主上前一步,沉聲道:「此人是誰?他出賣了你,你自然無須再護著他,只要知道他是誰,那本宮主一定會殺了他,如此一來,你的仇不也報了嗎?」
寧勿缺又是一陣劇烈的嘎嗽!
好不容易他才止住嘎嗽聲,然後低聲說了些什麼。
九幽宮宮主沒有聽清,他眉頭皺了起來,道:「你說什麼?」
寧勿缺艱難地抬起頭來,吃力地道:「我……我說,我……」
說到這兒,他不由又吐了一口鮮血!
好一陣子才幹定了喘息聲,人的臉色已蒼白如紙!
紫陌的身軀已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如風中枯葉!
寧勿缺的嘴唇也開始發顫,他口中的血沫使他的聲音不僅低而且含糊不清!
九幽宮宮主急欲知道此人是誰,只好又上前幾步,他要走近寧勿缺,以便聽清寧勿缺究竟說了些什麼。
就在他離寧勿缺不及三尺遠的時候,寧勿缺倏然發難!
他根本就未曾猜到出賣他的人是誰,他吐的兩口鮮血也是他以內力逼出來的。這一切,就是為了讓對方放鬆警惕,同時又故意將話說得含糊不清,引得對方靠近!
如此近的距離,絕對是一個危險至極的距離!
眾人被這意外之事驚呆了!
寧勿缺以自己所有剩有的力量發出了這凌厲一擊,他突然暴起,雙掌如刀劃出,直切對方的咽喉,同時,雙腿連環疾出!
如此近的距離!如此快的攻擊!
何況九幽宮宮主根本沒料到寧勿缺還能完成這威力駭人的一擊!
事出突然,九幽宮宮主不由自主地把右手伸向了刀柄!
但他立即又改變了主意!因為如此近的距離,根本不適宜拔刀。
這無形中又給寧勿缺增添了一點時間!
寧勿缺身上漏洞百出!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給自己留下退路!他是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使九幽宮宮主受傷!九幽宮宮主的武功太可怕了,只怕群豪中很難找出一個人來可以與他匹敵!
兩個身軀迅速接實!
「砰」地一聲,如同子時突起的旋風,兩股內家真力相擊,聲勢極為駭人!
然後便見寧勿缺倒飛而出,墜落於地,竟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而九幽宮宮主也倒跌出二大多遠,方勉強站穩子。
他的嘴角上已有一抹殷紅的血跡!
一聲驚呼,帷幔中的女子已飛射而出!她身上的衣衫竟是少得不能再少,而且薄如蟬翼,誘人的胴體之玲瓏凸凹盡現眾人眼底!
她撲在九幽宮宮主的腳下,如同一隻溫順的貓一般,驚惶地道:「宮主,你沒事吧?」
九幽宮宮主冷哼一聲,右足一勾一帶,這風情萬種的女子便飛了出去,重新落進帷幔內的床上!
帷慢中傳來嚶嚶的低泣聲!
九幽宮宮主對她本是百般寵愛的,現在如此對她,顯然心中狂怒至極!
他那一直有三分淡淡笑意的俊臉,終於變得陰沉了!只見他嘶聲道:「沒想到你還頗有心計!這樣我就更不能讓你活下去了!」
寧勿缺伏在地上,無聲無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九幽宮宮主對兩側站立著的猶如木雕般的人揮了揮手,道:「殺了他!如果他已經死了,就埋了他!」
「不!」
一聲驚呼,把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
在這兒怎麼會有人與九幽宮宮主的所說之話相逆而行?
失聲驚叫的人是紫陌,她搶在他人前面,掠至寧勿缺旁邊,以身體護著寧勿缺!
寒夢吃驚至極!她喝道:「紫陌,你瘋了嗎?」
九幽宮宮主臉色一沉,冷聲道:「你敢護著他?你為什麼要護著一個外人?你不知道背叛聖教的後果是什麼嗎」
紫陌一咬牙,道:「我已是他的人了,我必須嫁給他!」
此言一出,眾皆失色!寒夢更是驚駭至極!她指著紫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九幽宮宮主臉上卻有了一種極為古怪的神情,他一字一頓地道:「你要與他成親?」
紫陌鄭重地道:「不錯!他已得到我的身子,而且我也愛他,所以我必須嫁給他!」她吐聲清晰,似乎很鎮定,但只要細細一聽,便可以發覺她的聲音在顫抖,顯然心中極為矛盾!
說完這些話,她眼中之淚已不爭氣地奪眶而出,連身子也因為極度的緊張而哆嗦著,如秋風中的寒葉!
寒夢一臉失望之色,她痛心疾首地道:「不可能!你不可能這麼做!」
紫陌道:「不!這是事實!他挾制我離開『空劍山莊』後的那個晚上,我就把一切都交給他了。宮主,我這樣做,你應該高興才是,對不對?」
九幽宮宮主點頭道:「不錯,我是應該高興才是,可此人不除,必將成為我們九幽宮的最大隱患!在二三年前,江湖中還根本沒有他這號人物,而今他的劍法武功已是絕對的可以傲視武林!如果我饒他不死,就等於與我自己過不去!這樣的事,我又怎能去做!」
紫陌高聲道:「宮主,你不是一直希望得到『魔元煞』的武功心法嗎』只要宮主肯開思放過他,我願意把『魔元煞』的武功心法交給你!」
此言一出,連那一直如雕木般的人也不由聳然變色!因為這事牽涉到魔教內部紛爭之事!
九幽宮宮主目光一閃,沉聲道:「這可是你說的?」一向下動聲色的他這一次竟連說話的聲音也有些變形了!·
紫陌堅定地點了點頭!
寒夢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她似平很想說什麼,但不知為何卻未開口!
九幽宮宮主背著手慢慢地踱著步。良久,他終於停止了踱步,轉過身來,對著紫陌道:
「好,我答應你,不過我得加一個條件,那就是饒他不死可以,但必須先廢了他的武功!」
紫陌一臉肅穆地點了點頭,道:「我代他答應了。」
九幽宮宮主道:「慢!如果他已經死了呢?」
就在他問話的當兒,寧勿缺的身軀動了動,九幽宮宮主獰笑道:「他還沒死,那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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