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路面很滑,最後一段路出租車不能走了,他只好再一次徒步攀登思雲山的主峰。
路上,他不止一次地質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事實上,她赴約的可能性為零,理由很簡單:天狼星不可能像17年前的太陽那樣閃爍。在這7年裡,他涉獵了大量的天文學和天體物理學知識,7年前那個發現的可笑讓他無地自容,她沒有當場嘲笑,也讓他感激萬分。現在想想,她當時那種認真的樣子,不過是一種得體的禮貌而已,7年間他曾無數次回味分別時她的那句諾言,越來越從中體會出一種調侃的意味……隨著天文觀測向太空軌道的轉移,思雲山天文台在四年前就不存在了,那裡的建築變成了渡假別墅,在這個季節已空無一人,他到那兒去幹什麼?想到這裡他停下了腳步,這7年的歲月顯示出了它的力量,他再也不可能像當年那樣輕鬆地登山了。他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放棄了返回的念頭,繼續向前走。
在這人生過半之際,就讓自己最後追一次夢吧。
所以,當他看到那個白色的身影時,真以為是幻覺。天文台舊址前的那個穿著白色風衣的身影與積雪的山地背景融為一體,最初很難分辯,但她看到他時就向這邊跑過來,這使他遠遠看到了那片飛過雪地的羽毛。他只是呆立著,一直等她跑到面前。她喘息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看到,除了長髮換成短髮,她沒變太多,7年不是太長的時間,對於恆星的一生來說連彈指一揮間都算不上,而她是研究恆星的。
她看著他的眼睛說:「醫生,我本來不抱希望能見到您,我來只是為了履行一個諾言,或者說滿足一個心願。」
「我也是。」他點點頭。
「我甚至,甚至差點錯過了觀測時間,但我沒有真正忘記這事,只是把它放到記憶中一個很深的地方,在幾天前的一個深夜裡,我突然想到了它……」
「我也是。」他又點點頭。
他們沉默了,只聽到陣陣松濤聲在山間迴盪。「天狼星真的那樣閃爍了?」他終於問道,聲音微微發顫。
她點點頭:「閃爍波形與17年前太陽那次和7年前人馬座α星那次精確重疊,一模一樣,閃爍發生的時間也很精確。這是孔子三號太空望遠鏡的觀測結果,不會有錯的。」
他們又陷入長時間的沉默,松濤聲在起伏轟響,他覺得這聲音已從群山間盤旋而上,充盈在天地之間,彷彿是宇宙間的某種力量在進行著低沉而神秘的合唱……他不由打了個寒顫。她顯然也有同樣的感覺,打破沉默,似乎只是為了擺脫這種恐懼。
「但這種事情,這種已超出了所有現有理論的怪異,要想讓科學界嚴肅地面對它,還需要更多的觀測和證據。」
他說:「我知道,下一個可觀測的恆星是……」
「本來小犬座的南河二星可以觀測,但五年前該星的亮度急劇減弱到可測值以下,可能是漂浮到它附近的一片星際塵埃所致,這樣,下一次只能觀測天鷹座的河鼓二星了。」
「它有多遠?」
「5。1秒差距,16。6光年,17年前的太陽閃爍信號剛剛到達那顆恆星。」
「這就是說,還要再等將近17年?」
她緩緩地點點頭:「人生苦短啊。」
她最後這句話觸動了他心靈深處的什麼東西,他那被冬風吹得發乾的雙眼突然有些濕潤:「是啊,人生苦短。」
她說:「但我們至少還有時間再這樣相約一次。」
這話使他猛地抬起頭來,呆呆地望著她,難道又要分別17年?!
「請您原諒,我現在心裡很亂,我需要時間思考。」她拂開被風吹到額前的短髮說,然後看透了他的心思,動人地笑了起來,「當然,我給您我的電話和郵箱,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們以後常聯繫。」
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彷彿飄渺大洋上的航船終於看到了岸邊的燈塔,心中充滿了一種難言的幸福感,「那……我送你下山吧。」
她笑著搖搖頭,指指後面的圓頂渡假別墅:「我要在這裡住一陣兒,別擔心,這裡有電,還有一戶很好的人家,是常駐山裡的護林哨……我真的需要安靜,很長時間的安靜。」
他們很快分手,他沿著積雪的公路向山下走去,她站在思雲山的頂峰上久久地目送著他,他們都準備好了這17年的等待。
時光之三
在第三次從思雲山返回後,他突然看到了生命的盡頭,他和她的生命都再也沒有多少個17年了,宇宙的廣漠使光都慢得像蝸牛,生命更是灰塵般微不足道。
在這17年的頭5年裡他和她保持著聯繫,他們互通電子郵件,有時也打電話,但從未見過面,她居住在另一個很遠的城市。以後,他們各自都走向人生的巔峰,他成為著名腦醫學專家和這個大醫院的院長,她則成為國家科學院院土。他們要操心的事情多了起來,同時他明白,同一個已取得學術界最高地位的天文學家,過多地談論那件把他們聯繫在一起的神話般的事件是不適宜的。於是他和她相互間的聯繫漸漸少了,到17年過完一半時,這聯繫完全斷了。
但他很坦然,他知道他們之間還有一個不可能中斷的紐帶,那就是在廣漠的外太空中正在向地球日夜兼程的河鼓二的星光,他們都在默默地等待它的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