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林是25天前到科威特旅游的,下榻到豪華的希拉頓五星級飯店,又租了一輛馬力強勁的法拉利跑車。在辦理租借手續時發現信用卡已透支了,他決定先想辦法把旅費掙到手。
皇甫林今年30歲,相貌平平,小眼睛,高顴骨,頭發散亂,常穿質料普通的夾克衫,旅游鞋。頻繁的旅游使他面龐黑瘦,皮膚粗糙,打眼一看,就象一個靠體力掙錢的勞工。他自幼繼承了祖父的醫術和性格,卻沒有繼承他的生活方式。他酷愛旅游,也喜歡各國的精美飲食,喜歡住豪華的飯店。他至今仍是單身。只要行醫有了一定積蓄,他就立即揣上信用卡和護照,直到把錢花光才回來。美國的拉斯維加斯賭場,太平洋中的復活節島,約旦的死海,意大利的威尼斯水城,澳大利亞的史前壁畫洞穴到處都留下了他的足跡。
無論在國內國外,找他看病的人都對他與眾不同的收費方式感到奇怪:治愈一個病人,他要收取此人平均年收入的一半。這樣,那些衣食不足的病人實際只象征性的交幾個錢,富人則被狠狠地宰一刀。好在找上他的病人一般都已與死神簽約,一旦遇赦,歡喜還來不及,不會計較醫藥費的多寡。
吃過早飯後他找到櫃台經理。阿瓦迪經理大約四十歲,纏著包頭,穿阿拉伯長袍,他禮貌恭謹地用英語問:
尊貴的客人,有什麼事需要我效勞嗎?
皇甫林笑嘻嘻地說:有一點小麻煩,我的信用卡已透支了,現金所余無幾。
他的英語不大地道,勉強能讓對方聽懂,對方稍一楞,立即圓滑地笑道:
我們的慣例不接受賒欠。你需要同國內聯系嗎,我們可以提供便利。
不,我既不是來賒欠,也用不著要國內匯款。我想請你找一個得了頑症的有錢人。
阿瓦迪經理目光中透出幾絲懷疑,不過他很禮貌地把懷疑收藏起來:
你是醫生?
不錯。
你擅長那個領域?心血管?內分泌?泌尿?神經?婦科?
皇甫林笑哈哈地說:都能應付吧。我的醫術中沒有這些分工。
阿瓦迪經理的目光變冷了,面前這家伙的牛皮吹得未免大了一點。他停頓片刻說:
正好我知道首相小兒子法赫米10年前得了過敏頑症,曾去十幾家著名醫院求醫,都沒有治愈,你願意給他治病嗎?
他的話語中包含著警告意味,但那個貌不驚人的中國醫生笑嘻嘻地說:
讓我去試試吧。請你為我找一個漢語翻譯,費用由我支付。我的英語太不地道。
首相的私宅離海邊不遠,占地十分廣闊,透過低矮的花籬,能看到幾十幢房屋錯落有致,散布在如茵的草地上。棕桐樹遮蔽著卵石小道,後院有巨大的游泳池,一線瀑布從假山上飛洩而下。
年青的翻譯奧斯曼按響門鈴,同開門的僕人交談幾句。僕人用電話請示後,便請他們進去。客廳十分豪華,壁飾復雜的園形屋頂,地上鋪著做工精致的波斯地毯,牆角擺著巨大的中國古瓷花瓶。還有巨大的蘇丹羚羊角,蘇丹鱷魚標本,牆上掛著著名的古代大馬士革鋼刀。這種刀彈性極好,彎成頭尾相接的圓圈後仍能彈回原狀。它存世的數量很少,所以十分昂貴。他們剛剛坐下,一行人就簇擁著病人匆匆進來。病人帶著隔離面罩,中等身材,比較瘦削,穿著T恤和寬松的長褲,大約25歲,由於久囚室內,膚色顯得蒼白,目光憂郁冷漠。
病人身後有一位中年婦女,穿著做工精美的稱作布拉葉的衣裙,未帶面紗,一直用銳利的目光打量著闖上門的醫生,從她雍容華貴的氣質可以看出她一定是首相夫人。皇甫林坦然地面對她的威嚴,只向她欠欠身子,說:
請介紹病情吧。
身後一位男子大概是家庭醫生,祥細介紹了法赫米的病情,他在15歲時患過一場重感冒,沒有及時治愈,隨後對很多東西過敏:花粉、螨蟲、灰塵等,這種情況愈演愈烈,以至於麥片粥、酸漬檸檬這樣的普通飲食也能致敏,呼吸室外空氣都能引起嚴重哮喘。過敏源太多,以至無法查清和對症治療。世界不少名醫為之束手。
皇甫林毫不客氣地說:他的免疫系統已全部紊亂了。我想很可能與他生活過於安逸、小病大治等因素有關,所以實際是父母的溺愛害了他。讓他試試我的藥物吧。
他從藥盒裡取出一些淡黃色的針劑和淡黃色的油膏,開始准備注射,首相夫人忽然嚴厲地問:
你有把握治愈嗎?有把握不出醫療事故嗎?
奧斯曼驚慌地看看夫人,趕忙把這幾句話翻譯過去,皇甫林冷冷地抬眼望望夫人,坦率地說:我的藥只能調動病人的潛能,是否治愈,歸根結蒂要靠病人自己。所以這些藥物只有85%-90%的顯效率。我的藥物是很安全的,但也不敢保證絕對不會造成病勢惡化。是否診治請夫人及早拿主意。不過我勸你們試一試,他這個樣子,他指指玻璃罩中的病人,活著跟死去有什麼區別?
翻譯驚恐地看看他,不敢照實翻譯,皇甫林厲聲說:
照我原話翻譯!
不必翻譯了,病人忽然用地道的北京話流利地說道,他在面罩裡微笑著,7歲以前我是在科威特駐華使館長大的,漢語是我的第二母語。請你放心診治吧。確實如你所說,我每天生活在恐怖和禁錮中,不能享受和風、綠草、蘭天、碧水,時刻擔心著食物中出現某種致敏因子,這種生活,真是生不如死。他扭過頭,用阿語同母親交談幾句,表情非常堅決,母親勉強點點頭。
皇甫林反倒猶豫了片刻。他在病人從容的微笑裡讀出他的痛苦,病人的心一定在滴血,這種終生的禁錮實在是太殘酷了。停了片刻,他軟聲說:
請你放心,我的治療方法實際是很安全的。你知道人體免疫系統的作用機理嗎?尤其是特異性免疫。你講一講,這對治病很重要。
久病成醫,我多少知道一些。簡單地說,特異性免疫系統有T、B兩種淋巴細胞,進入人體的病原體若與它們相遇,T細胞就轉化為致敏淋巴細胞,再產生淋巴因子,可以溶解、封鎖病原體,以上稱作細胞免疫;B細胞則轉化成漿細胞,再產生抗體去中和或溶解病原體,這些抗體存在於體液中,所以稱作體液免疫;在與病原體搏斗以後,T、B細胞還能轉化成為記憶細胞,使人體在病後自動獲得對該種病原體的免疫能力。但有時人的免疫系統過於敏感,對進入體內的無害蛋白質也發生激烈反應,這就是我患的過敏症。
皇甫林笑著稱贊道:
行,這些知識就足夠了,現在,請你坦誠地告訴我,你對我的信任程度有多少?我一定要聽真話。
年青的病人猶豫了片刻,才笑著回答:
40%吧,畢竟你是一個陌生人,我們還從未遇到你這種闖上門來的江湖醫生。
皇甫林咧嘴笑道:謝謝你的坦率。但從現在起,請你絕對信任我,你要從心底裡認為我是真主派來的神醫。我只要求你把這種信仰維持15天即可。他收起笑謔,嚴肅地說:
這不是玩笑,人的心理因素對調動身體潛能有很大關系,你答應嗎?
法赫米久久看著他,良久才決然道:我答應。
請你告訴家人,我現在就要開始治療,請他們離開。
法赫米用阿語急速地同家人說些什麼,似乎還有小小的爭論,但最終首相夫人同意了,除了私人醫生和翻譯,其他人都退出去。皇甫林讓病人脫去衣服,趴在長沙發上,開始用酒精棉球在他的脊椎兩邊消毒,一邊對病人說:
既然建立了對我的信仰,就請你不遺余力地做好兩件事。第一,你要讓自己相信,這病是完全可以治好的。人類本身就是在異己環境中進化過來的,如果人體沒有抵御異己物質侵襲的本能--包括殺死有害病原體和忽略無害蛋白質兩方面,人類早就滅亡了。所以,每一個人的體內都有這種潛能,只不過在近代社會裡,由於濫用藥物或過於養尊處優,這種潛能被壓抑了。我現在只不過是喚醒它,喚醒本來就存在於你體內的本領,你記住了嗎?
法赫米點點頭。這些深刻的道理經皇甫林娓娓道出,就象1+1=2那樣確定,他沒有理由不相信。他感到脊柱附近發涼,一個尖銳的東西慢慢刺進去。他不知道自己的私人醫生正驚恐地看著皇甫林,後者正把滿滿一針筒的黃色液體推進這個要害部位。要不是法赫米在這之前有命令,他一定會起來制止的。翻譯成了局外人,無所事事,好奇地打量著。私人醫生把他悄悄拉到一邊,讓他把那兩人的對話為自己翻譯。
皇甫林從頸椎開始逐漸向下注射,一直到尾椎,他說:第二點,請你想象體內的T細胞、B細胞以及它們分別轉化成的記憶細胞已被喚醒。你的記憶細胞記錄了太多的錯誤信息,所以,當花粉、食物等無害蛋白質進入人體後,它們也激烈反應,動員免疫系統圍殲來者,這就是過敏反應。現在你要想象這些記憶細胞正在被清除--即使誤傷了有用的的記憶細胞也在所不惜,我們可以隨後補救。
奧斯曼盡可能把這些內容譯給私人醫生,穆赫醫生聽懂後,忍不住鄙夷地用阿拉伯語說:
簡直是江湖巫術。
皇甫林從他的表情猜到了他的話意,他笑著說:
這些類似巫術的的手法並不是我或我祖父的發明。二十世紀末,一些美國醫生就采用了生物回授法,使高血壓病人學會自主控制體內的植物神經,從而自主地降低血壓。還有人采用意象治癌法,把癌腫形狀畫出來,讓病人想象自己的T、B細胞如何努力吞食癌腫。我祖父只不過是個集大成者而已。奧斯曼,把這段話也翻譯過去。
奧期曼順從地翻譯著,私人醫生稍有些發窘--他以為皇甫林也懂阿語--以後就保持沉默。
皇甫林又說:日本和德國科學家早就發現,寄生蟲可以增強人體抗花粉過敏的能力。因為寄生蟲可產生大量的非特異性IgE抗體,它可抑制人體針對花粉產生的IgE抗體,還抑制了肥大組織分泌組胺和5-羥色胺,從而抑制變態反應。我的藥如果不見效,讓你傳染上寄生蟲試一試。他開玩笑地說。
注射完畢,皇甫林又用淡黃色藥膏塗抹他的全身,尤其是脊髓及內髒部位。他說:
好,穿上衣服吧。五天後我再來治療一次。三個療程後,我想你就可以把呼吸淨化器扔到垃圾箱了。這幾天你要呆在靜室裡,努力默誦我說的兩點,要象念古蘭經那樣虔誠。你能做到嗎?
法赫米起來穿上衣服,皇甫林已成功地激起了他的希望,他兩眼炯炯發光,莊重地答應:
我一定聽你的吩咐。
穆赫醫生已悄悄出去了,少頃,首相夫人等一行人匆匆趕來。皇甫林微笑著對夫人說:
我要走了,五天後再來。這幾天他一定會發燒,那是正常反應,不要管它。
首相夫人慈祥地說:謝謝皇甫醫生。請您不要回希拉頓飯店了,就住在捨下吧。你是來自中國的尊貴客人,如果怠慢了你,我丈夫會生氣的。
皇甫林知道是醫生搗的鬼,他將被留在這兒作人質。他大笑道:
多謝,多謝。我的信用卡已透支了,正發愁這幾天的花費呢,我總不能向你們預支醫療費吧。奧斯曼,開著我租的汽車回飯店,讓他們把行李送過來,把租的車退掉,從租金中扣下你的工資。順便說一句,我們還沒談及醫療費呢,我的收費標准是很高的。
不管首相夫人對醫生的粗俗談吐怎麼想,外表上仍是笑容溫婉:
不必擔心,只要法赫米的病治好,我可以送你一口油井。
那我太高興了。
皇甫林向法赫米做個鬼臉,法赫米文靜地微笑著,他已經喜歡上這個狂放不羈的江湖醫生了。
十五天後,法赫米取下了呼吸淨化器,准備隨皇甫林出門,他的眼神中透著久囚迂赦的狂喜,也有抹不去的恐懼。首相夫人及其它家人也都心驚膽戰地看著他,似乎他是向地獄出發。皇甫林吩咐:
不要這輛勞爾斯-勞伊斯,換一輛敞篷跑車。法赫米,現在你已經回到你的正常狀態,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法赫米、皇甫林和兩個僕人坐上跑車開走了。走後片刻,一輛白色救護車悄悄追去,家庭醫生在這輛車上,首相夫人留在家裡焦灼地等著消息。
幾個小時後,醫生才打來電話:夫人,法赫米真的痊愈了!真是個神通廣大的巫醫!夫人,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法赫米確實沒有任何哮喘跡象,他已經快樂得發瘋了!
夫人喃喃禱告:一切贊頌全歸真主,全世界的主。艾米娜!她激動地喊女兒:快告訴你父親,你哥哥已經痊愈了,遙遠中國來的醫生治好了他的病,感謝仁慈的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