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鬼過節。
捉鬼的人又該作何感想呢?
夜。魏夫人莊園。
大廳裡的青玉案邊,坐著一個疤面黑袍大漢,正慢慢地自斟自飲。
他的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疲倦之色,疲倦之中,又似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複雜情緒。
帷幕掀開,一個又高又醜的漢子擁著一個嬌媚可人的輕紗少婦走了進來。他們的神色也都很疲倦,不過是另外一種疲倦。
那是狂熱的歡愛過後才會有的疲倦,混合著滿意、驕傲和幸福的疲倦。
他們是久別重逢的宋捉鬼和鐵線娘,而那個據案獨飲的疤面漢子,就是鄭願。
鄭願抬頭看了看他們,淡淡道:「足足兩個時辰,你們可真能折騰。」
宋捉鬼咧開嘴傻笑,鐵線娘咬著嘴唇悄笑。
鄭願故意不去看他們,歎道:「唉!好歹咱們還是好朋友,你就把我一個人撂在這裡喝悶酒?真是重色輕友!」
宋捉鬼連忙坐到鄭願對面,提壺替鄭願斟了杯酒,又轉頭柔聲道:「線娘,你也來陪鄭願唱兩懷吧!」
於是鐵線娘也坐在了案邊,打橫相陪。
他們喝著酒,談些與江湖無關的人和事,就好像他們根本不是江湖人,根本不懂江湖事。
然後他們漸漸不說話了。他們再開始交談時,說的就全是江湖。
鄭願苦笑道:「此處非我久留之地,遲早我也要走。
老宋、大嫂,請滿飲懷中酒,就此作別罷!」
宋捉鬼也只有苦笑。他深知鄭願的處境,他也理解鄭願這麼做的原因。
鐵線娘當然也明白這些,可作為「大嫂」,有些話她還是要問;
「小鄭,你以後真的就準備隱居了?」
鄭願長長歎口氣,喃喃道:「要是真能如願,那就謝天謝地了。」
宋捉鬼道:「南小仙還會再找你的,不除掉你,她是無法安枕的。依我看:你不不如在這裡多住些日子,有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
鄭願搖搖頭,道:」『住在這裡,未免大招搖了,野王旗無孔不入,你這裡一定已被他們嚴密監視起來了。」
宋捉鬼點了點頭:「不錯。冬天的時候,呂傾城還來過一回,替南小仙打探虛實。……說來也怪,呂傾城身體一向很好,怎麼會忽然間暴病身亡呢?」
鄭願想起了金蝶,心緒又亂了:「說他幹什麼?」
宋捉鬼自知失言,連忙倒杯酒堵住了嘴。
鄭願長身而起,一揖到地:「兩位珍重,小弟告辭了。」
宋捉鬼和鐵線娘默默地將他送到大門口,默默地看著他走進秋月裡。
於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時,最好保持沉默,什麼都別說。
遠遠的,鄭願的聲音飄了回來。
「見到秦君子,代我向他問好。」
宋捉鬼忍不住流下了熱淚——是真正的朋友,就永遠都是。
無論是生,是死。
蘆中人在交二更的時候,走進了揚州凹凸館的大門。
他本不想來揚州的,這根本不是他刺殺南小仙計劃的一部分。
可他必須來揚州,必須到凹凸館,不為別的,僅僅只為了見一個人——那個成功地刺殺了鐵紅旗的人。
揚州凹凸館表面上不過是家青樓,實際上卻是天下三大刺客組織中最大的江南組織的大本營。蘆中人相信那個刺殺鐵紅旗的人一定就在凹凸館中。
他願先曾是凹凸館中第三號職業刺客,在天下刺客排名榜上曾雄居第六,他現在排名雖已落後了許多,但他正在努力往上爬。在這種情況下,他對刺客界的任何排名變動都十分注意,對上升得極快的「新星」更是不敢掉以輕心。
他聽說鐵紅旗被暗殺之後,立刻敏銳地察覺到刺客界出現了強有力的新人——「天殺」鄭願不可能刺殺鐵紅旗,而且早已從榜上除名;排名第一號「銀箭」從來只用銀箭殺人;排名第二號的「小鬼」宣伯機總領西北刺客,不可能越界做生意;排名列在三、四號的「絆子」和「十三槍」也從不用劍。原來排名第六的蘆中人已榜上無名,新頂替的人還沒有那個能力殺鐵紅旗。
刺殺鐵紅旗的人是誰呢?
蘆中入實際已經知道那個人的名字了。最新的刺客排名榜上,已赫然出現了一個新的名字——「李客」。
李客是真名,還是化名?
李容的名字居然已列在第四位。若不是殺了像鐵紅旗這麼強有力的武林名人,一個陌生的名字不可能奇跡般地升到第四位。
蘆中人走進凹凸館,才發現自己在這裡已沒有一席之地了。沒有人理他,沒有人搶過來伺候他,沒有人和他打招呼。
這裡的大多數人他都認識,可看起來這些人好像已不大認得他了。
蘆中人慢慢走到了江大老闆「辦公」的那座小院門前。門是掩著的,門前站著的兩個年輕的護衛蘆中人也認識。
他們總算還記得刺客界中有蘆中人這麼一號人,他們的態度也還算上得體。
「汪老闆正在請客,蘆公子請呆會兒再來吧!」
蘆中人很有些吃驚。據他所知,汪大老闆一向是從不請人吃飯的。
「請問汪老闆訪的是誰。」
那兩個年輕人壓低了聲音,異口同聲地道;「李客」。
果然是李客!
蘆中人在心裡歎了口氣。現在看來,刺殺南小仙已變得刻不容緩了,否則的話,他真的在刺客界沒有立足之地了。
院門打開,一個身材頎長、面帶微笑的少年搖著扇子緩步踱了出來,汪大老闆也面帶微笑出門送客。
如果你還記得我們原先講過的葫蘆水邊鴛鴦口的一家酒店裡發生的事情,你一定就還認得出,這少年就是那個立志要做一個「正直的職業刺客」的少年。
蘆中人隱在暗處,沒有走出來。
他已下定了決心,今晚就離開揚州,啟程去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地方,那裡是野王旗現在的總舵。
他要去刺殺南小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