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州本無魏姓族,「魏夫人」莊園的主人,也不姓魏,更不是女人。
曹州人都覺得魏夫人莊園是曹州最神秘的地方,沒外人有幸進去過,也沒外人知道它的主人「馬西民」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個莊園裡的僕人衣著都很華麗,氣派也很大。他們出來採辦貨物時,都乘著漂亮的馬車。他們行起賞來,出手向來都很大方。
僕人已是如此,主人又當如何?
很多人都想和這些僕人套近乎,想打聽一點莊園裡的情況,可他們什麼也打聽不到。這些僕人們總是微笑,笑得諱莫如深的。
也有些打家劫舍的亡命徒,想夜裡去洗劫莊園,結果是他們自己反倒被「洗劫」一空,連屍體都找不到。
衙門裡的人居然也從來不去囉皂。有一回班房裡的捕快頭兒黃三爺喝多了,漏了點口風,結果第二天一早,黃三爺自己就因「勾結匪類、徇私枉法」的罪名被關進了大牢。
黃三爺其實也不過才說了三句話。
「每年上萬兩的銀子一塞,誰的嘴堵不住?」
「別說是我小小一個黃三,就是府城太守、山東布政司,也不敢惹那位主兒。」
「說句不好聽的話,人家殺你們是應該的,你們不怕丟命只管去闖闖看。就憑你們這麼次的人頭,五百兩一個打住了。」
野王旗得到的線報的確不錯,宋捉鬼的確是住在魏夫人莊園裡,也的確是和蒙面女人在一起。
只不過蒙面女人只有一個。
這個蒙面女人,是宋捉鬼今年秋天「捉」來的「女鬼」。
是在墳地裡捉的。
那天恰巧是七月初七。
七月初七是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宋捉鬼忍受不了別人、尤其是少男少女們情意綿綿的樣子。他那段時間活得像野拘一樣,連看人的眼光也有點像條野狗。
他受不了「家狗」那種洋洋自得的神情。
所以宋捉鬼那天晚上睡在墳地裡。
他喜歡睡墳地,因為墳地裡清靜,沒人打擾他,沒人讓他不愉快。
墳地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個可怕的地方,夜裡的墳地自然更可怕,因為墳地裡總是會鬧鬼。
天下的任何一塊墳地,只怕都鬧過鬼。
宋捉鬼不怕睡墳地,因為他叫「宋捉鬼」,只有鬼伯他的分兒。
那天晚上,宋捉鬼躺在兩座墳之間的亂草中,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時候,耳中忽然聽到了一聲悠長歎息,又幽怨,又淒涼。
宋捉鬼睜開眼睛,就看見了鬼。
一個女鬼。
女鬼穿著件寬大的白布袍,披散著長長的頭髮,掩去了她的面容,只有她那雙幽綠的眼睛在亂髮間閃著森森的寒光。
女鬼就坐在他身邊的一座墳頭上,望月長吁。
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只怕都會感到害怕,至少也該有點吃驚,可宋捉鬼居然滿吞吞地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就像跟老朋友聊天似地柔聲道:「喂,你有什麼傷心事?」
女鬼不理他。
宋捉鬼的聲音更溫柔了:「說出來給我聽聽中不中?」
女鬼低下頭,盯著他,陰森森他說道:「你是人。你管不了鬼的事。」
宋捉鬼安詳地道:「就算我管不了,你說出來給我聽一聽也沒什麼壞處,對不對?我知道有事憋在心裡很難受。對人如此,對鬼想必也是這樣子的。」
女鬼冷冷道:「我沒有傷心事,因為我是鬼,我根本連心都沒有。」
宋捉鬼道:「就算你沒有心,也沒有傷心事,但既然我們恰巧在這裡碰到了,總該聊點什麼,是不是?」
女鬼道:「人鬼殊路,有什麼好聊的?」
宋捉鬼道:「你看,這裡是墳地。你是鬼,我是人,既然我能看見你,你也能看見我,我們還可以交談,就證明這裡既非人間,亦非鬼域,而是人鬼交界之處。我們應該有許多東西好聊的。比方說,你可以聊一聊鬼的事,我可以談一談人的事。」
女鬼冷笑道:「你雖然自稱是人,可對人的事,你又有多深的瞭解呢?」
宋捉鬼默然。
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就算是古往今來的大哲聖賢在此,只怕也沒人敢自認對「人的事」有很深刻的瞭解。
女鬼半晌才歎了口氣,幽幽道:「其實我對鬼的事,也瞭解不多。我只知道我是鬼,如此而已。」
宋捉鬼勉強笑道:「至少你可以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
「做鬼是不是比做人有意思。」
「那麼你也可以告訴我一件事。」
「你是想問我,做人是不是有意思,對不對?」
「對」
宋捉鬼沉默良久,才歎道:「有時候挺有意思的,有時候挺沒意思的。」
「哦?」
宋捉鬼苦笑道:「挺有意思的時候不多,挺沒意思的時候不少。」
「是嗎?」
宋捉鬼又道:「挺有意思的時候想起挺沒意思的時候的事,覺得也挺有意思的;挺沒意思的時候想起挺有意思的時候的事,就覺得都挺沒意思的。」
女鬼道:「我看你才真的有什麼很傷心的事。」
宋捉鬼點了點頭,歎道:「這件事對你們鬼來說或許無所謂,但我們人卻看得很重很重。」
女鬼道:「是什麼事?」
宋捉鬼慢吞吞地道:「恩、怨、情、仇。」
女鬼閉上眼睛;好久好久沒說話,似乎已睡著了。
可她並沒有睡著。她的肩頭在微微聳動。
她哭了。
她哭得很傷心很動情,哭得渾身顫抖,白袍無風自動,簌簌有聲。
宋捉鬼已聽出了她的聲音,他知道她是誰。
宋捉鬼的耳朵一向很敏銳,他的記憶力也好得驚人。
她是鐵線娘。
她竟然就是早就被認為已死去了的著名江湖浪女鐵線娘。
鐵線娘一向是個很開朗的女人,她也很堅強,很有自信。
可現在她卻在痛哭,哭得楚楚可憐,活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小丫頭。
宋捉鬼道:「大前年在泰山,夏小雨怎麼會放過你的?」
那次在泰山的一個道觀裡,江南「快活林」的女魔頭夏小雨曾和宋捉鬼在雲床上「聊過天」,鐵線娘和另一個很有名的浪女蘇想容偷聽到了許多復小雨早年「隱私」。
夏小而因而要殺她們。
據說夏小雨以重傷的慘重代價,要了鐵線娘和蘇想容的命。
可鐵線娘居然還活著。
是夏小雨手下留情?還是鐵線娘死裡逃生?
鐵線娘冷笑道:「她……她大概……大概以為……我們,…··已經死了,才沒有……沒有補幾刀。……」
宋捉鬼道:「蘇想容也還活著嗎?」
鐵線娘哭得更傷心了:「想容她……她是…··後來……
後來自殺的!嗚嗚嗚……」
宋捉鬼問不下去了。半晌,鐵線娘才抑住哭聲,哽咽道:「想容她當時…·沒死,只是…·只是…·昏迷了。
夏小雨走後,我醒過來,拖著她離開了道觀,可我們的武功已…··已全廢了。想容的臉也毀了,她想不開,想不開,嗚嗚嗚……」
宋捉鬼在心裡歎息。
容貌對一個漂亮女人來說,也許比生命還要重要三分。像蘇想容這種心高氣傲的江湖女人,怎能經得起毀容廢功這麼殘酷的打擊呢?
良久,鐵線娘才平靜下來了。
宋捉鬼輕聲問道:「這些日子,你是怎麼過的?」
鐵線娘道;「還能是怎麼過的?·…·最早是沿街乞討,後來…。··後來幫人家洗洗漿漿,燒火做飯餵豬,勉強混口飯吃。」
她垂下頭,喃喃道:「這已是我最漂亮的一件衣裳了,我也就只有這一件好衣裳了,一直放在包袱裡,捨不得穿。我聽說你來了以後,就一直想找你。後來我打聽到你現在……也很不如意,才……才先到這個墳地來等你。這裡幸好也只有這麼一塊墳地。……我想求你幫我和死去的想容出這口氣。」
宋捉鬼苦笑道:「你能肯定我會答應你?」
鐵線娘輕聲道:「如果你不答應,我們就永遠出不了這口氣了。我只有去死。」
她頓了頓,短促地低笑了一聲,慢吞吞地道:「幸好,我還有殺死自己的力氣。」
宋捉鬼道:「歸根結底,事情因我而起,我應該負責了結。……你現在住在哪兒?」
鐵線娘哆嗦了一下:「我……我不會領你去的!」
宋捉鬼道:「你伯我會洩露出去?」
鐵線娘搖頭:「不是。我現在…··見不得人。為了活下去,我,…··我什麼事都做過,什麼事都肯做。……」
宋捉鬼站起身,將她扯下了墳頭。「現在該我為你做點什麼事了。你住在哪裡?領我去!」
鐵線娘枯瘦的手在顫抖,「不!」
宋捉鬼道:「我住過馬廄牛棚豬圈狗窩,住過陰溝墳場義屋。就算你是住在地獄裡,我也要去看看。」
鐵線娘跪下了,哀聲道:「求求你,求求你別去了。
你……你就讓我…··顧全這最後一點點面子,好不好?」
地位再卑賤的人,也渴望自己有那麼一份做人的尊嚴。
聽著她的哀求,連宋捉鬼都心裡發酸。
半個月後,魏夫人在莊園的主人,就換成了宋捉鬼,只不過知道這件事的外人極少。至於宋捉鬼怎麼會接管這個莊園,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鐵線娘也不知道。她按七夕之夜宋捉鬼的吩咐在深夜裡來到這個莊園,然後就有四個丫環將她接進去,送入一座美輪美奐、光明燦爛的大浴室裡。
浴室裡有一方潔白的大理石砌成的池子,池子裡放滿了很熱的水,水上還綴著許多美麗芳香的花瓣。
對於以前的鐵線娘來說,這裡或許還算不上什麼太讓人吃驚的地方,可現在她卻像是一腳踏進了仙境。
她盡情地泡了一個時辰,將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洗得乾乾淨淨的。
她簡直不想起來。
她心裡也很疑惑。她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不知道這裡的主人是誰,不知道宏捉鬼究竟和這裡的主人是什麼關係。
最後她簡直就無法爬出池子了。侍女們扶起她,替她拭乾身子,撲上淡妝,在她腋下塗上一種滿是異香的香水;為她被上柔軟華美的絲袍。
她嬌弱俯懶得像是賜浴華清的楊玉環。
然後,侍女們簇擁著她,走入了一間燈光輝煌的大廳。
她就像是在做夢一樣。她赤裸的腳踩在柔軟的波斯地毯上,飄飄忽忽的,無法落實。
然後她就看見了這大廳中惟一的一個男人。
這男人高大而且醜陋。他穿著件黑色的長袍,神情威嚴,活像個「國王」。
他就是宋捉鬼。
宋捉鬼站在一張青玉案邊,憨厚地微笑著,柔聲道:
「鐵小姐,你好。」
侍女們都盈盈跪倒,用甜甜的悄悄的聲音喚道:「見過主人。」
他就是主人?
鐵線娘情不自禁地也往下跪。
宋捉鬼一步邁到她面前,捉住她的手,將她扯了起來,笑道:「你是我的朋友,怎麼能這樣?」
他又轉頭沖侍女們瞪眼:「跟你們說過幾遍了?叫你們不要叫我主人,你們就是不聽!記著,我是莊主,不是主人。見了我也別再下跪了。」
侍女們嘻嘻笑著,轉身輕盈地跑開了。
鐵線娘哽咽道:「我……我情願為奴,我……我實在....」
宋捉鬼臉一沉,道:「這種廢話我不想再聽到。你要是不把我當朋友,我只好請你再出去。」
鐵線娘「哇」他一聲大哭起來,身子也軟軟地往下滑。
宋捉鬼歎道:「你這是做什麼?」
鐵線娘緊緊抱著他的腰,將臉兒貼緊地的腿,嚎陶痛哭。
就這樣,魏夫人莊園不僅換了一個新主人,而且還破天荒地多了一個「二莊主」,而且這位二莊主還是個女人。
這實在讓僕人們感到非常非常不習慣。
宋捉鬼絕對不是個雅人。
他一大早起來,就大聲吩咐僕人們一齊動手掃雪,自己也身體力行,拿了把鐵鍬鏟雪,忙得不亦樂乎。
鐵線娘本來是想賞雪的,可一出門就看見院子裡兩個侍女正笑嘻嘻地掃雪,氣不打一處來,怒道:「你們幹什麼?」
兩個侍女停手笑道:「大莊主吩咐的,我們不敢不聽呀!」
鐵線娘怔住,喃喃道:「好好的雪,掃它做什麼?」
一個侍女道:「大莊主說,掃了雪好走路。」
另一個歎道:「其實不掃不也可以走路?踏雪而行,何等風雅!——唉,咱們這位大莊主哪,就是一個——哎喲!」
她被身邊的侍女掐了一把,忍不住叫痛,「死丫頭,你捏我幹什麼?」
她身後有人笑道:「你們這位大莊主,是一個什麼?」
是宋捉鬼的聲音。
那侍女的臉頓時飛紅。
鐵線娘掘嘴一笑,柔聲道:「咱們這位大莊主哪,簡直就是一個——粗人!」
那侍女連忙道:「我沒有說這話,我……我是想說……說……」
宋捉鬼大笑道:「莫非你想說,我是個雅人不成?」
鐵線娘咬牙笑道:「行了,珠兒已經夠可憐的了,你還笑她?」
叫珠兒的侍女連連點頭:「是呀,是呀,人家已經夠可憐的了。」
滿院笑聲。
好半天,鐵線娘才止住笑,瞟著宋捉鬼,柔聲道:
「有事嗎?」
宋捉鬼點了一下頭。
鐵線娘轉向珠兒,還沒開口,珠兒已笑道:「珠兒知道,馬上就離開,吩咐下去,不許任何人靠近這院子。
一大盆紅紅的炭火,滿室皆春。
宋捉鬼坐在火盆邊,用火筷撥著熾紅的炭塊,臉色十分凝重。
鐵線娘坐在他對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試探著問道:「心裡不大痛快?」
宋捉鬼搖了搖頭,悶聲悶氣地道:「我想去一趟大漠。」
鐵線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找鄭願?」
宋捉鬼點頭。
鐵線娘沉默。
宋捉鬼喃喃道:「我想今天就動身。」
鐵線娘還是不說話。
宋捉鬼又道:「我走之後,這裡的一切就托付給你了。
如果…··我回不來的話,我所有的東西全都送給你。」
鐵線娘還是不說話。
宋捉鬼長長歎了口氣,眼睛看著炭火,低聲道:「你還記不記得七夕那天晚上,在墳地裡你說的話?」
鐵線娘好像已經變成了一個石人,一動不動,驗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只有紅紅的火光映在她臉上眼中,才現出一絲生命的活力。
宋捉鬼道:「你求我替你和蘇想容報仇,可我一直在迴避這件事。我把你接來,只不過是想彌補一下我的過錯。我很不下心來去傷害夏小雨,雖然她曾多次,……多次害過我,我還是很不下心。」
鐵線娘不語。
宋捉鬼歉疚地道:「我知道,這種生活並不能使你真正快活,使你忘記對她的仇恨。你也許在心裡一直責備我偏袒她,可……可我和她畢竟是……從小就認識的玩伴。」
鐵線娘垂下頭,還是什麼也沒說。
宋捉鬼站起身,沉聲道:「如果你一定要報復夏小雨,其實也很容易。我走之後,你可以利用這裡的一切人力物力財力,去對付更小雨。如果你想恢復武功,也並非不可能,我書房裡有一本秘發,可以助你在短期內復功——很抱歉我以前一直沒有告訴你這一點。」
鐵線娘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沉悶緩慢,一點生氣也沒有:
「你不相信鄭願已經死了?」
宋捉鬼似乎沒料到她會問出這麼一句話來,怔了一下,道:「我不相信。」
鐵線娘道:「是不敢相信,還是不願相信?」
「都不是。」
「那是什麼?」
「是不可能相信。」宋捉鬼微笑道:「一場沙暴,無論如何也要不了他的性命。」』
鐵線娘道:「既然他沒有死,就一定躲到什麼地方去了。瀚海那麼大,你怎麼去找他?」
宋捉鬼嘿嘿一笑:「鱉有鱉路,蝦有蝦路。山人自有妙計。」
「可你為什麼一定要現在動身?冰天雪地的。」鐵線娘幽幽道;「等開春再走不行嗎?」
宋捉鬼喃喃道:「我就是怕他熬不過這個冬天。」
鐵線娘突然跳了起來:「你怕他熬不過這個冬天?我呢?你就不怕我也熬不過這個冬天?」
宋捉鬼愕然。
鐵線娘眼中已閃出了淚花:「我是什麼人?你把我當什麼人?」
宋捉鬼奇道:「朋友啊?」
鐵線娘哭了:「你把我當朋友?見你的鬼!我有什麼資格當你的朋友?我怎麼配當你的朋友?我以前是個爛女人蕩貨,我現在也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可憐蟲!」
宋捉鬼從來沒見她發過這麼大的脾氣;一時間倒愣住了。
鐵線娘突然又不哭了,轉身抹去淚,冷冷道:「你去把那本什麼秘笈拿給我。」
宋捉鬼沒回過神來,還是愣愣地瞪著她。
鐵線娘冷笑道:「我現在就想恢復武功。」
可她並沒有那麼做。
她讓宋捉鬼找到「復功秘訣」那一頁,就搶過去,一手扯下那頁紙,扔進了炭火裡。
一縷輕煙,「復功秘訣」就此不復存在。
宋捉鬼驚呆了,他甚至都忘了伸手去搶那頁紙。他直盯著鐵線娘,好像已不認識她了。
鐵線娘眼中有種瘋狂的快意。
好半天,宋捉鬼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有一個、一個……想法」
鐵線娘坐在那裡,像個活死人。
宋捉鬼輕輕咳了一聲,遲疑著道:「這個想法是關於你的。我想·,…·我想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喜歡我?」
說完這句話,宋捉鬼臉已漲成了豬肝。
鐵線娘不說話,可牙已咬緊了。
宋捉鬼連忙道:「你不要生氣,我只是這麼猜的,我·…·想到什麼說什麼。我是個粗人。」
鐵線娘急促地喘了口氣,用極低的聲音道;「我不配!」
宋捉鬼眼睛亮了。他知道他猜對了。
他的大手一伸,就伸到了她腋下,將她從火盆那邊一下抱了過來,放在自己膝上:
「再說一遍你不配,我就把你扔到外面去。」
鐵線娘哆嗦得好厲害。她的臉色蒼白,眼睛閉得緊緊的,嘴唇在輕輕顫抖。
她的身體一下變得很軟很沉,她頎長的雙腿不知不覺間夾緊了他。
她困難地嚥了口口水,聲音虛弱得像個瀕死的人:
「只要你肯要我,哪怕就一回,我也會覺得自己活的還像是個女人。」
宋捉鬼牽著她胖乎乎、白嫩嫩的小手,微笑道:「兩回你要不要?」
「要!」
「三回呢?」
「要!」
「再多些呢?」
「要!」
可惜,她並沒有要成。
他剛剛抱緊她親吻了沒一會兒,還沒來得及有更進一步的舉動,珠兒的聲音已遠遠飄了過來:
「啟稟莊主,呂傾城呂公子拜莊!」
宋捉鬼怔怔——呂傾城來拜莊?開什麼玩笑?
他對呂傾城簡直連一點好感都沒有,他才不想見他呢!
更何況他正在興頭上,這種時候他怎麼可以離開她?
宋捉鬼又低頭去吻她的柔唇,鐵線娘卻喘息著推開了他:「去見見吧!也許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呢?」
宋捉鬼捉住她:「他來能有什麼事?」
鐵線娘推著他的手,悄悄道:「就因為他最不可能有什麼事,你才該去見見。……我在這兒等你。」
宋捉鬼戀戀不捨地又纏綿了一會兒,這才沒好氣地沖窗外大聲道:「請呂公子在客廳用茶,我馬上就來!」
鐵線娘吃吃低笑。
宋捉鬼恨恨地道:「要是他純粹是無理取鬧,回來我就把你……」
鐵線娘瞟著他,笑得更厲害了。
宋捉鬼運了半天氣,這才從椅中站起身,紅著臉衝她瞪了瞪眼,大步出門而去。
呂傾城一身貉裘,正坐在客廳裡品茶,一見宋捉鬼大步入廳,微笑起身,拱手道:「果然是宋大俠當面。」
宋捉鬼正一肚子鬼火,聽他當頭說了這麼一句不疼不癢的話,頓時就把臉拉長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
呂傾城微笑道:「我聽人說魏夫人莊園新任莊主是宋大俠,有些不信,就過來看看。沒想到果然如此。」
宋捉鬼冷冷道;「你今天來拜莊,就為了這事?」
他沒有坐,也沒有請客人坐下。
很顯然,呂傾城只要點個頭,說聲「是」,他就準備逐客了。
呂傾城當然明白這個:「呂某今日此來,是向宋大俠打聽一點事。」
宋捉鬼道:「呂公子算是找錯人了。我已久不問江湖事,呂公子要打聽什麼事。直接去找野王旗,豈不更好?」
他的臉板得鐵青,他的話也很不客氣。
他以為呂傾城會生氣,那樣的話,他就會動手把呂傾城請出去。
沒想到呂傾城居然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笑得更和氣了:
「宋大俠,這些事,呂某若不問你,只怕偌大的江湖,就沒人可問了。」
這話順耳。
宋捉鬼的臉已板得不太緊了:「是嗎?」
呂傾城誠懇地道:「絕對如此。」
宋捉鬼彷彿直到這時才想起呂傾城是客,大手一伸,道:「坐。」
呂傾城笑道:「多謝。宋大俠也請坐。」
宋捉鬼的臉已經板不住了,說:「來呀,給呂公子上茶!」
鐵線娘左等右等,也沒見宋捉鬼回來。
鐵線娘有點坐不住了。
呂傾城究竟有什麼大事,竟能把宋捉鬼拖在客廳裡這麼長時間?
有什麼事比她還重要?
鐵線娘喚過珠兒、吩咐道:「你去客廳聽聽,大莊主和客人談什麼談得這麼熱鬧。」
珠兒去了片刻,嘟著嘴地回來了:「大莊主和姓呂的說得可熱鬧了。」
鐵線娘道:「他們說什麼?」
珠兒道:「好像是姓呂的向大莊主請教什麼,而我們這位大莊主哪,架不住人家給頂高帽子,說得可熱心了。」
鐵線娘間:「呂傾城向大莊主請教什麼?」
珠兒道;「左右不過是江湖上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全是些不著邊際的事。偏咱們大莊主知道。」
鐵線娘怔了半晌,咬牙道:「我去看看。」
珠兒笑了,笑得神神秘秘地說:「我進去送茶的時候,他們都不說話了,可大莊主傳音告訴我一句話。」
鐵線娘扯著她袖子,瞪眼道:「什麼話?」
珠兒只是笑。鐵線娘問之再三,珠兒才悄悄笑道:
「大莊主說:「珠兒,回去叫二莊主千萬不要出房門,也不要開窗戶,就在床上等我』。」
鐵線娘聽到最後,才一下漲紅了臉,擰了珠兒一把:
「小蹄子!再敢胡說,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珠兒低笑,紅著臉道:「是真的呀!珠兒一個字都沒說錯。」
鐵線娘啐道:「還說!」
珠兒一溜煙跑了出去,把房門也帶上了。
鐵線娘咬著唇偷偷笑了起來,捂著臉兒倒在了床上。
她相信珠兒不敢騙她,宋捉鬼一定真對珠兒講過那些話。
他怎麼在別人面前說這種話?!
鐵線娘用錦被蒙住頭,細細想他,想得渾身火熱。
不知過了多久,她竟迷迷糊糊睡著了。
一隻大手伸進了錦被…·
鐵線娘早已醒了,但她不想睜開眼睛……
被浪已不再翻騰,喘息也已停止。
直到這時候,鐵線娘才想起該問的事情:「呂傾城來做什麼?」
宋捉鬼反問:「珠兒把我的話轉告你了嗎?」
「嗯。
「你真的一直在床上?」
『』嗯。」
鐵線娘乖得像只最溫馴的鴿子,纏綿得如被微微的春風拂動的春潭,柔軟得就像是被泡化了的小泥人兒。
宋捉鬼喃喃道:「呂傾城是衝你來的。」
鐵線娘愕然。
宋捉鬼苦笑道;「他們只知道我和一個女人住在這裡,他們還不知道你是誰。」
鐵線娘顫聲道:「他們找我做什麼?」
宋捉鬼擁緊她,親吻她微微顫動的柔唇:「我也不清楚。但我猜他們只是好奇,僅此而且。」
真的「僅此而已」嗎?
宋捉鬼終於還是出發了。
已經決定的事,就必須去做,他既已決心要走一趟瀚海尋找鄭願,他就必須去。
他是一個人上路的。在他走之前,鐵線娘已不知央求了多少次,求他帶她一起去。他沒有答應。
他深知此行的艱難,他不想讓她受苦,更何況,這一路上,還不知有多少危險的事情會發生,他可不想讓她冒險。
他啟程的時候,鐵線娘緊緊捏著他的手,眼淚撲籟籟流了滿面。
走出老遠了,他的耳邊還縈繞著她的低低地嗚咽:
「你要回來,一定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