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星紅梅 正文 第十章 歌女倩影
    東野焜來到了京師。

    城市的繁華喧鬧,使他無比震驚。

    林立的店舖、宏偉的府第、寬闊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車輛、聯翩而至的人群,使他目不暇給、眼花繚亂。

    他茫然在人群中穿梭,不知該往哪兒去。

    忽然,他想起了馮二狗的話,說可以到慈恩寺廣場找他。

    馮二狗雖然未回京師,既然知曉這麼個地方,就只有到那兒看看去。從黃山和凌曉玉一塊上路的那些天,四星女談起京師就老提這個地方,說那兒各行各業都有,是最好玩的地方。

    主意打定,問了過路行人,便走過聚寶門,沿大功坊直走,不久便到了慈恩寺廣場,只見五花八門的雜藝,三教九流的門道,真是無奇不有,使他大開眼界。

    在他眼中,什麼都新鮮,什麼都有趣。他顯得愣頭愣腦,嘴角掛著傻笑,一會兒去瞧人家算命,一會兒瞧人家耍刀打拳。

    他見賣藝人打一套拳、耍一趟刀,圍觀人眾就大聲喝彩,往場裡丟銅子兒。不由心中一動,暗忖,何不學他們的樣,找塊空地比劃一陣子,掙些錢來住店吃飯?

    這樣一想,心胸頓覺開朗。原來,在京師掙錢卻也這般容易。

    說幹就幹,他興致勃勃找了塊空地站下,巴望人眾圍了過來,只要人一多就開始比劃。

    可是,他站他的,沒人理睬。

    他一想,光站著不行,得喊,要有段開場白。

    他適才聽人家喊過,全記下了。可是,他喊不出來。沒喊就感到臉發燒,不行,沒這個勇氣。

    他又開始閒逛,一個個攤點挨著瞧。

    突然,有個女子聲音叫他:「喂,小哥兒,算個命吧,只要你十文大錢。」

    他扭頭一瞧,是個擺算命攤的婦人。

    咦,婦人家也幹這營生,新鮮事兒,不由把這女人打量了一番。

    四十出頭的年紀,稍有幾分姿色,可謂徐娘半老,風韻猶存。身段不肥不瘦,貌相溫柔不足,辣氣倒有幾分,頗具陽剛氣,要不一個婦人家,豈敢拋頭露面端算命這一行的飯碗?

    東野焜笑笑,搖搖頭就要走。

    「慢,小哥兒,你急著上哪兒去?」

    「急則不急,只是在下不算命。」

    「喲,說活文縐縐的,小哥兒識字麼?」

    「略通文墨而已。」

    「失敬失敬,小哥兒不像京師人士,是不是頭一遭來此了?」

    「不錯,進城只有一個時辰。」

    「小哥兒是來探親訪友麼?」

    「在下在京師並無親朋。」

    「啊,那是來游耍的了,小哥兒好福氣!」

    「咦,這怎麼是好福氣了,芳駕不也在京師麼?這來來往往的人是不是也算好福氣?」

    「錯了錯了,小婦人雖在京師,卻是勞碌的命。這不,擺攤算命,坐一天賺不了幾個子兒,怎麼是好福氣?要像小哥兒一般,無憂無愁,成天玩耍,不愁生計,這才是好福氣呢!」

    「錯了錯了,在下身上不名一文,到京師來也為的謀生,哪有好福氣呀!」

    「真的麼,小哥兒,你別哄人哩!」

    「信不信由你,告辭!」

    「哎,回來,回來,別忙啊,小婦人有話問你,多耽擱一會也無妨的,反正小哥兒也沒事,萍水相逢也算有緣,你說是不是?」

    東野焜向來心性平和,不慍不火,常為此遭師傅責罵:

    「你小於做事磨磨蹭蹭,像頭懶驢拉磨,抽一鞭,轉半圈……」

    他分辯道:「師傅,反正無事,又何必風風火火瞎忙一氣,俗話說慢工出細活……」

    「什麼,你還敢回嘴?叫你快你就快!」

    不過,練功則像換了個人,十分勤奮,但師傅從沒誇獎過他。

    「聽著,你脾性和善本也不是壞事,以後可少造殺孽。不過也不能好壞不分,一視同仁,大丈夫當嫉惡如仇,決不能姑息養奸!」

    師傅不止一次這樣教訓他,他卻沒往心裡去。

    本來嘛,這山上只有他師徒二人,與世無爭,世外桃源,你叫他恨誰去?

    要是他性情暴躁,雲禾村王子川一夥把他折騰來折騰去,能有好果子吃麼?

    因此,算命婦人喋喋不休纏住他,他也不發火,叫他停下就停下。

    「小哥兒,算個命吧,小婦人今日還沒開張,鍋裡還等著米下哩,就十二文大錢……」

    「不瞞你說,小可身上只有二兩銀子,在京師也不知能住幾天,所以……」

    「你只有二兩銀子怎麼夠啊,京師住店貴,吃飯貴,二兩銀子怎麼夠開銷?」

    「就是哩,可我只有這麼多,奈何?」

    「小哥兒,奴家看你誠實,替你謀個事兒你願不願幹?要不然你東遊西走的,被巡兵盤查起來,不是自找麻煩麼?」

    「你是說,替小可謀個差事?」

    「不錯,奴家替你薦個好差事。」

    「當真麼?不知叫小可干何營生?」

    「這樣吧,等收了攤,奴家帶你去一瞧便知,包你滿意,吃住都有地方。」

    「這……恐怕不妥吧?在下與芳駕素昧平生,這就跟著去……」

    「喲,你又不是大姑娘,還怕小婦人把你賣了不成?有什麼不妥的?」

    她邊說邊動手,十分麻利地一會便收拾妥當,自己背著個卦兜,帶著他往北走,繞過慈恩寺廢墟來到忠孝坊,又穿進一條小巷,到了一幢小屋前,敲了敲門。

    婦人道:「這裡叫仁盛巷,記好了別走錯了,小婦人就在此存身。」

    門不一會就開了一扇,是個二十六七的姑娘探頭出來看:「喲,三姐,回來得這般早……」乍又見東野焜,訝道:

    「咦,他是什麼人,帶他來幹什麼?萬一不是好東西……」

    婦人道:「別亂嚷,到裡頭說話。」

    三人穿過小天井,到正廳客室坐下,讓他稍候說是去燒茶水,兩個婦人便下廚房說話去了,也不知嘀咕些什麼。

    盞茶時分,才見兩人端著茶碗回來,請他喝茶。

    婦人道:「小哥兒,奴家名叫侯三娘,這是妹子侯四姑,以後長相處,彼此不必客氣。」

    東野焜謝了茶,道:「在下東野焜,蒙大嫂垂愛,不知欲薦在下干何營生?」

    「喝茶喝茶,奴家自會奉告。」

    東野焜端起茶喝了幾口,生津回甜,端的好茶,便一口氣喝下。

    這時又有人敲門,三娘道:「是鵬兒回來了吧?」說著親自去開門,不一會和一個二十來歲,相貌俊逸的年青人回到客室。

    「犬子張逸鵬……」侯三娘替二人引薦,又道:「小哥兒是娘在慈恩寺找來的,如何?」

    張逸鵬道:「身體壯實,相貌忠厚,不錯不錯,孩兒以為可以。」

    侯三娘笑瞇瞇道:「小哥兒,奴家薦你到個好去處,那兒吃穿不愁,也用不著幹什麼活兒,每月俸銀二兩,奴家再奉八兩,一共十兩,另外,小哥兒的衣服鞋襪,也由奴家操辦,不知小哥兒願不願去?」

    東野焜一聽,詫道:「不幹活兒那又幹什麼?叫在下白吃白住白拿銀子麼?不妥不妥!」

    「哎,別急別急,聽奴家慢慢道來。奴家有個親戚,要雇個長隨,小哥兒住在他家,平日也用不著跟他出外,只是他若有書信交與小哥兒,小哥兒送到奴家來,若無書信,小哥兒自管閒著就是了。只是有一條,小哥兒不可隨意外出,得呆在家裡邊。」

    「咦,原來是要在下做鴻雁傳書的差事,只是同在京師,相互往來就是了,又何必……」

    「小哥兒不知,奴家這位親戚當的是官差,平日裡差務繁忙,哪有閒空走門串戶。再說奴家一個婦道人家,又怎好時時上門?因此,委屈小哥兒傳遞書信,一個月跑個三兩趟也就夠了,就請小哥兒答應了吧。」

    東野焜道:「好,在下答應,只是有一條,二兩銀子足矣,那八兩在下不要,若不答應,在下就只好告辭了!」

    有錢不要,這使侯三娘一家感到驚訝。

    侯四姑道:「我說小兄弟,有錢不賺,有什麼理兒,能說說麼?」

    東野焜道:「一月送兩三次信,管吃管住,二兩銀子也儘夠了,怎能多拿?」

    侯三娘笑道:「原來如此,小哥兒當真是誠實人,不過小哥兒有一條,書信不遺失,也不能讓人看到,責任極其重大,平日又不能隨意外出,所以這十兩銀子是該拿的。」

    東野焜心想,這世上的人怎麼了?為何都神神秘秘含有隱情。凌曉玉如此,白遠昌等人也如此,這侯三娘一個算命的也如此。不過,侯三娘算命是假,在廣場她說等米下鍋,這會兒一給就是十兩銀子。也許,她也屬於什麼秘密幫會,自有一番隱情。但是管他的,自己先找個落腳地方,掙上幾兩銀子再說。以後不想幹的話,提腳走人就是了。

    他於是道:「銀子二兩,多一分不要。」

    侯三娘見他固執,只好答應。

    這一天就在侯家度過,談說中問及他的來歷,他想總不能見人就說自己有武功,於是把小時當學徒的事拿來搪塞。

    晚上,他與張逸鵬同屋。

    第二天一早,侯三娘上街替他買了兩身衣服,穿上後哪裡像個長隨,倒像個家道小康的讀書人。

    吃過中午飯,張逸鵬帶他穿街過巷,走正陽門穿洪武門,來到六部五府、官衙門林立的長安街,出出進進的大都是文武官員。他們最後轉入了一條小巷,來到張逸鵬親戚家。

    這小院比張院寬敞多了,天井裡置放著許多盆花木,夏天時花兒一定茂盛。

    主人年約四旬,夫人三十多歲,有個十來歲的小兒。另外有一對夫婦充當僕役,丁口倒也不多。

    張逸鵬替他們作了引薦。

    主人王必勝也還客氣,當下引他們入室。

    張逸鵬道:「這位兄弟充當信使,當不會引人注目,請王叔多加關照。」

    王必勝道:「好說,就請他留下吧。」

    張逸鵬又囑咐東野焜一切小心,便逕自走了。

    東野焜被安置在邊廂房裡,有個自己的小天地,無事便勤練內功,倒也自在。

    這王必勝敢情是個會家子,早上天不亮起來,就在小天井裡練拳舞刀。東野焜躲在自己屋裡,看他練完後心想,這人刀法還不錯,莫非也是幫會中人,不知每天出門去幹什麼,有時中午不回來吃飯,有時夜間半夜三更才回來。不過與自己無干,反正他不是壞人。

    半個月後,東野焜才知道,王必勝在相府裡當差,是個護院,經常值更。

    由於彼此慢慢熟悉了,王必勝也會講些相府裡的瑣事給他聽,無非是達官貴人起居飲食的奢華之類,旁的並不涉及,但東野焜聽了極為震驚,原來人世間還有這般的榮華富貴,與尋常百姓家徒四壁,艱難竭蹶的困境相比,當真是差之萬里了。

    這天晚飯後,王必勝在屋裡寫好一封書信,讓東野焜帶給侯三娘,要他小心千萬別丟失。

    東野焜及時送到了忠孝坊仁盛巷,侯三娘拆閱了書信,又遞給四姑、逸鵬看了,三人都露出了激動的神色。

    三娘道:「如此說來是護衛堂所為,但護衛堂的頭兒是誰他也不知道,那找誰去?」

    張逸鵬道:「娘,司徒天鵬定然脫不了干係,爹爹一向與他不和,說不定是他害的。」

    「這事娘自然知道,但苦無真憑實據。」

    四姑道:「依我說,只要找司徒天鵬、伍岱、魯方還有麻雄算帳就不會錯,只有從他們口中,才問得出護衛堂的頭兒到底是誰。」

    三娘歎口氣道:「四姑,憑我們的能耐,鬥得過這些人麼?」

    四姑憤然道:「鬥不過也要鬥,合我們三人之力,不信鬥不了司徒天鵬!」

    逸鵬道:「娘,事到如今,就是拼了這條命,也得報這個仇!」

    三娘道:「你們就只知道去拚命,也不想想,我三人若把命丟了,不但仇報不成,連張家的香火也斷了,對得起張家的祖宗麼?」

    四姑、逸鵬不作聲了,三娘又道:「這事不能著急,要等查明真兇,待機而動,須知我們要對付的恐怕不是一人兩人,金龍會操在他們手裡,憑我們三人能是對手麼?」

    逸鵬道:「娘,世間雖不知京師有個金龍會,但金龍令已是威鎮江湖,我知娘的意思是想邀約些親朋好友助拳,但人家一旦知曉要對付的是金龍令一夥人,天下只怕無人有此膽量。」

    三娘道:「不錯,娘也知道實情如此,但別忘了江湖上還有個紫星紅梅,去年金龍令初現於江西大旭山,不正是紫星紅梅挫辱了它麼?所以只要我們查出仇人到底是誰後,再去尋訪紫星紅梅,若得她相助,必能報仇!」

    四姑道:「哎呀,這要等到哪一天?」

    三娘道:「從知曉你姐夫遭到不測到現在,時間也不算長,我們被瞞得好苦,但知曉噩耗後我們到京師也不過半年,這半年裡好不容易才找到王必勝,總算打聽出些端倪。若是被金龍會查知我們來京師,我三人只怕性命難保。因此我們要非常小心,決不能貿然從事,以卵擊石。不能自保,還說什麼報不報仇?」

    東野焜聽懂了一半,知道他們來京師是為了報仇,仇人就在相府,但又不知是誰。

    三娘旋又對他道:「小哥兒,你回去告訴王大爺,書信已收到,詳情已知,請他設法探聽出禍主是誰,我們靜候佳音。」

    東野焜回到仁盛小巷,把話對王必勝說了。

    王必勝有些詫異,問他聽到些什麼,他照直說了,王必勝想了想,道:「既然三娘不背著你說,以後就不必寫什麼書信了,萬一失落,那可是要命的事,就讓你傳口信吧。」

    東野焜回到屋裡,心中十分納悶,這侯三娘真是奇怪,為何要找他來幹這般輕巧的事,張逸鵬自己不會來麼,真是多此一舉,還要破費銀兩,何苦來哉!

    他入世未深,哪裡知道三娘的打算。三娘為何挑中了他,一則他純厚樸實不懂世情,二則他文質彬彬,人才一表,又讀過書識過字,辦起事來決不會莽撞,也不會招人注意。找這樣的人來幹這極危險的營生,算是穩妥不過。就為了找到一個合適的送信人,她在廣場足足擺了二十多天的相攤,觀查了來來往往的無數個人,總沒找到一個合適的,直到那天見到東野焜,攀談幾句就相中了他。

    東野焜哪知道幹這件差事的凶險,連十兩銀子的工錢都不敢要,他以為這是個鬆閒輕巧的差事呢。這些天來,他經常想念凌曉玉,白天王必勝的小兒子小勇會來糾纏他,要他教認字要他做遊戲。

    每天晚上靜夜,面對窗外冷月,他就會想起她來。這一點也由不得他,他想把她忘卻,可她總是往心裡鑽。這正是「相思如明月,可望不可攀」。

    凌曉玉違背帶他上京師的諾言,突然叫他離去,這實在是深深刺傷了他,他對她有了怨恨,下決心再不與她相見。可他卻忘不了她,與她常在夢中相會。他對自己說,凌曉玉如月宮裡的嫦娥,離他遠之又遠,自己不過一個凡夫俗子,怎能與仙娥攀交?仙娥既然瞧不起凡夫俗子,又何必自賤去討好奉承。

    人總得有點兒志氣,別人看不起你,你總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所以,他不會去尋找她,萬一哪一天意外相逢,他也要躲開她。

    因此,每當想起她時,總要煩惱難受一陣子,然後強迫自己打坐,勤練內功,使自己進入物我兩忘之境而超脫。

    這天下午,小勇兒纏著他出街玩耍,王大娘無法,只好應允。

    出了洪武門,剛到正陽門,迎面有人衝著他笑,向他招呼,看著眼熟卻叫不出名兒來。

    那人道:「在下楊啟,兄台忘了雲禾村?」

    東野焜恍然大悟:「並沒忘記,只是尊駕那夜未通名姓,是以叫不出來。」

    楊啟看看小勇,笑道:「這是誰家的小孩,兄台欲到哪裡去?」

    東野焜道:「這是主人家公子,帶他到街上玩耍,並不一定到哪兒去。」

    楊啟有些驚訝,道:「兄台干何營生?」

    「在主人家做長隨。」

    楊啟簡直不敢相信,這樣一位武林高手,居然屈尊去做人家的僕役,真是不可思議。

    但嘴裡道:「在下進城訪友,不料卻碰上了兄台,真是再好不過,白大爺一直念念不忘兄台,今日就請兄台隨在下去見白大爺如何?」

    「不成不成,拖著個小孩兒怎麼去。」

    「那明日如何?」

    「也不成,在下做長隨,主人囑咐不得隨意出門,所以對不住各位,以後吧。」

    楊啟心想,好不容易見你出來,今日無論如何也得拉你去。

    嘴裡道。「那就帶小孩兒一同去吧,離此並不遠,白大爺老念叨著老弟,今日務請賞光一見!」

    東野焜推卻不過,只好背起小勇,隨楊啟走出通濟門到了秦淮河邊,進了一幢帶個小花園的雅致住宅。進了門有條石砌小道,兩邊花木扶疏,綠蔭籠罩,小道盡頭有座小樓。

    楊啟叫來個小廝,帶小勇去捉蛐蛐兒,請東野焜在樓下客室就座,自有小丫環送上香茗。

    東野焜幾曾見過這般窗明几淨、陳設典雅的居室,不禁入迷地瞧著牆上的山水字畫。

    楊啟遂上了樓,不一會白遠昌便和他一塊下樓,大家又寒暄一番。

    白遠昌笑道:「少俠這麼長時間也不到隆興鎮來,不知少俠在何處高就?」

    東野焜道;在相爺府的王護院家做長隨,也沒什麼事,只是不好隨意離開。」

    白遠昌訝然道:「少俠去做那護院的長隨?這真叫老夫不敢相信,以少俠的武功……」

    言未了,忽聽環珮叮噹,從樓上下來了個千姿百媚的富家小姐,由丫環攙扶著,裊裊娜娜,款步輕搖,一雙星目不斷打量著東野焜。

    東野焜被這位小姐的美貌給吸引住了,但剎那間想起了凌曉玉,富家小姐出爾反爾,千萬別相交,於是趕緊把頭低下,不敢正視。

    白遠昌笑道:「少俠,這是小女白艷紅。」

    東野焜連忙站起行禮,長長一揖,也不說話,臉卻漲得通紅。

    白艷紅不禁一笑。

    那丫環也穿戴得十分整齊,和小姐一起落座,見東野焜都不看她一眼,不禁生了氣,嗔道:「喂,你這個人幾天不見就眼高於頂啦?不認識我了麼,招呼都不打?」

    東野焜一愣,心想我何曾又認識她了?便抬頭一瞧,連忙站起來:「原來是王姑娘,只因姑娘裝扮得如此艷麗,在下一時認不出來,還請姑娘原宥是幸!」

    「哦,原來如此,我以為你裝糊塗呢!」王蓮英這才轉嗔為喜,因他話中有讚揚之意。

    白遠昌笑道:「蓮兒向不饒人,嘴如……」

    王蓮英道:「又來了又來了,誰叫他目中無人呢?」稍頓問東野焜:「你發跡了麼?」

    東野焜道:「做人家的長隨,這算發跡了麼?混飯吃而已,叫姑娘見笑。」

    王蓮英大驚小怪地叫起來:「什麼?你去當人家長隨?我不信,你騙人!」

    東野焜見她不信,一急就對天盟誓:「老天爺在上,東野焜若有半句謊言,天打五……」

    王蓮英嚷道:「你這人真是的,誰要你立誓來,我信了不就成了麼?賭什麼咒!」

    白艷紅不禁好笑,此人當真老實,便試探道:「聽家父說,少俠身懷絕技,去當人家長隨,定是韜光養晦,另有所圖,可肯道出原因?」

    東野焜一愣:「韜光養晦,另有所圖?小姐說到哪兒去了,在下幼失雙親,無處可去,有人相雇,找個安身之處而已。在下凡夫俗子,一個貧民,心無鴻圖,也不存名利之心,隨遇而安,此乃在下肺腑之言,不信則奈何?」

    白艷紅看他確非心機深沉之人,不禁十分感慨,人與人迥不相同,那秦玉雄與他年歲差不多,卻仗著自身技藝攀龍附鳳,追名逐利,而他一身功夫只怕不輸於秦玉雄,卻安居貧困,閒雲野鶴,心安理得。

    只不知今後會不會被鬧市所染,一旦顯出絕技,受人讚譽而改變了心性呢?就像一張白紙染了墨一般,也成個為虎作倀、擺脫不了名韁利鎖的勢利小人,那才是叫人惋惜呢。

    心裡想的,嘴上自不能說,她道:「少俠誠實君子,妾身怎能不信,只是替少俠委屈。」

    王蓮英道:「得啦,你一旦顯出武功,只怕身不不由己,到時別忘了我們就成。」

    白遠昌道:「少俠與其做人長隨,不如由老夫給薦個差事,不知意下如何?」

    東野焜道:「多謝幫主美意,但東主待在下甚好,此時辭去於心不安,再過一陣子再請幫主謀事,在下先謝過幫主。」

    白遠昌無奈,只好道:「好說好說,少俠何時願來,只管知照一聲就是。」

    白艷紅道:「聽家父說少俠武功極高,能否請少俠顯露一手絕技,也讓賤妾開開眼界?」

    東野焜忙把雙手亂搖:「白前輩過獎之言,小姐當不得真,在下哪有什麼絕技。」

    說死說活他就是不肯,拿他沒法。

    白艷紅又道:「少俠別一口一個小姐,聽著刺耳,換個稱呼如何?」

    白遠昌趕忙道:「你們以兄妹相稱最好。」

    東野焜道:「使不得使不得,在下不過一個長隨,怎能與小姐兄妹相稱?不妥不妥!」

    王蓮英生氣道:「你這個人可真難說話,這個不成,那個使不得,你真是……」

    白遠昌忙打斷她的話:「蓮兒,不要怪罪東野少俠,彼此還不熟悉,所以少俠有些拘束,以後慢慢熟了,也就不拘小節了。」

    東野焜見時候不早,怕主人惦記小勇,便起身告辭,要帶小勇回家。

    白艷紅又問了他的住處,約他明日來吃晚飯,盛情難卻,他只好答應。

    回到家中,小勇興高彩烈地對他娘說到一富人家游耍的情形,婦人心中驚疑不定,這小哥兒既然有闊朋友,又為何來當人長隨?

    王必勝回來時,婦人悄悄對他說了,他也感到驚、詫,囑咐她不要聲張,待他去告訴侯三娘後再說,由她處置。

    夜裡,東野焜練功至三更方才就寢。

    忽然,他聽見瓦楞上有人,心想這人輕功不弱,到這裡來幹什麼?咦,不止一人,而且下到了天井裡,這得出去瞧瞧。

    他連忙套上鞋子,走到門前拉開門一看,只見三個黑影正潛往正房,便大聲嚷道:「喂,你們深更半夜闖入私宅,意欲何為?」

    這一嚷,驚動了上房裡的王必勝。

    他趕緊套上衣服,摘下牆上的朴刀,開門衝了出來。

    三個黑影並不驚慌,仍大模大樣站著。

    王必勝一打量,見這些人黑巾蒙面,不像竊賊,喝道:「哪條道上的,到此何為?」

    一個蒙面人冷笑道:「王必勝,識相些,快說出你打聽張瑾的事有何企圖?」

    王必勝大驚,道:「你們是……」

    另一蒙面人道:「誰讓你打聽,一併招來,若想狡辯,殺你全家!」

    王必勝知道大禍臨頭了,但他決不能供出侯三娘他們,便搪塞道:「並無人托在下打聽,在下也只是偶然想起問問罷了。」

    「說得輕巧,你當別人不知麼?侯三娘與那個孽種張逸鵬現在何處?」

    王必勝驚得魂飛天外,道:「我不認識他們,怎知他們在何處?」

    「嘿嘿嘿,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你既不肯實話實說,大爺們就把你捉到個好去處。慢慢用刑消遣你,看你打熬得幾時!」

    話才落音,此人就動了手,一掌拍出。

    王必勝為護家小,只有拚死一鬥,連忙往後一退,舉刀反擊。

    但他未施出兩招,就被其他兩個黑衣人點穴治住,刀也被奪去,站在那兒動也不能動了。

    只聽他顫聲哀告道:「三位,一人做事一人當,望三位莫動在下妻兒。」

    上房裡的婦人聽見丈夫如此說,嚇得嚎哭起來,把小勇也嚇醒過來,跟著大哭。

    一個蒙面人道:「饒了你妻小?有這等好的事麼?斬草不除根,豈不留下禍害!」說完嘿嘿笑著上了台階,要進屋行兇。

    東野焜耐心真好,直到現在他才把事情弄清,這些蒙面人要殺主人全家,居心不良,定然不是好人,他不能讓小勇母子被殺。

    他喝道:「站住,你們竟敢來此行兇,快把王大爺放了,在下放你們一條生路……」

    那上了台階的蒙面人「咦」了一聲道:「嘿,把這個小廝忘了呢,多虧他自己出了聲,這叫自己找死,讓大爺來成全你!」

    王必勝急得大叫:「小哥兒,快跑!」

    東野焜道:「東家放心,在下不懼強人!」

    下了台階的蒙面人身形一晃到了東野焜跟前,舉起巴掌朝他天靈蓋拍了下去,要一掌擊碎他的天靈蓋,打發他回老家。不料手掌還未拍列人家腦袋上,上腹部鳩尾穴一麻,糊里糊塗就被這小子點了穴,一時驚得魂飛魄散,張嘴欲叫同夥來救,可接著啞穴也被點上。

    那邊兩個同夥渾不把小廝當回事兒,一人提著王必勝一隻手,打算拖他出門。忽覺眼前黑影一晃,兩人脅下同時一麻,嚇得張嘴驚叫,可啞穴緊接被治,哪裡還喊得出聲?只見那個不起眼的小廝把王必勝解了穴,原來是栽在這小子手裡,真是陰溝裡翻船,太想不到了。

    王必勝又驚又喜,顧不上道謝,連忙進屋叫婦人收拾細軟銀兩。

    東野焜則在天井裡踱來踱去。隔壁住著的僕役夫婦聽見沒事了,才敢開門出來,問東野焜可要將賊人捆起來送官,他們十分奇怪,三個毛賊居然老老實實站著。

    不多會王必勝夫婦牽著小勇出來了,夫婦兩人都提著大包袱。

    王必勝給僕役夫婦十兩銀子,叫他們連夜離開,他也要離開京師逃命。

    東野焜道:「如何處置這三個賊?」

    王必勝道:「不必管他們,快走!」

    一行人急急忙忙出了門,把三個強人留在天井裡傻站著,把他們氣得發昏。

    王必勝小聲道:「多謝少俠救命之恩,三娘也不告知在下實情,請恕在下有眼無珠……」

    東野焜道:「東家不必客氣,現往何處去?」說著把小勇背在背上。

    王必勝道:「先到三娘家,讓他們趕快逃走,遲則走不脫了。」

    於是王必勝背起婦人,兩人施展輕功,不多一會便到了三娘家房頭。

    王必勝當先跳下,站在天井裡道:「三娘、三娘,大事不好,快起來說話,事情緊急!」

    話音才落,正屋客室門一開,侯三娘提了把刀出來,侯四姑跟在後面,廂房裡的張逸鵬也衝了出來。一見是王必勝一家,忙情他們入客室,點上燈坐下說話。

    王必勝道:「在下探問張師傅的事,不知為何被護衛堂的人查覺了,今夜突然來了三個高手,在下被他們治住,多虧小哥兒救了在下。三娘你不該把東野小哥兒的事瞞著在下,害得在下慢待了他,今夜若不是他,在下一家哪裡還有命?不過三娘有先見之名,把這樣一個高手遣來保護在下,只是該把話說明……」

    三娘等人聽得滿頭霧水,三娘連忙道:「且慢,王兄說是誰救了你?」

    「這自然是東野小哥兒,你三娘豈能不知?」

    「你說小哥兒救了你?如何個救法?」

    王必勝把情形詳說了一遍,侯三娘大驚,不及再問,舉目瞧屋裡,不見東野焜,忙問:

    「人呢?小哥兒呢?哪兒去了?」

    王必勝一愣:「他背著勇兒和在下一同來的。」

    三娘不等他說完就跳到天井裡,哪裡有人?輕喊了兩聲,沒人答應。

    小勇道:「大哥哥把我從背上放下,又跳上房走了,也不說他上哪兒去。」

    侯三娘跌足歎道:「該死該死!我侯三娘白白闖蕩了二十年江湖,把一個武林高手看成個忠厚的小廝!唉、唉,真是瞎了眼啦!」

    王必勝訝然道:「什麼?不是你派他來保護我家小的?你不知他有武功?」

    「哎呀,王大哥,我哪裡有這份先見之明呀,我要是知道他有武功,能把他當你的長隨麼?以王大哥的武功,被蒙面人輕易就治了穴,而小哥兒卻又出其不意治了三人的穴,即使那三人一時大意遭了偷襲,但小哥兒的身法可不是等閒人做得到的。可惜可惜,失之交臂!」

    張逸鵬道:「孩兒明日上街找他去。」

    四姑也道:「他在京師無親朋,好找。」

    王必勝道:「不然,小兒昨日隨他到了一個富人家玩耍……說起這事,在下有些不解,他有功夫在身,怎麼甘做下役,這其中……」

    三娘道:「王大哥言之有理,這位小哥兒當真有些神秘,但他並不是和我們作對的,也就不必擔心,他日若再相逢,定會弄個明白。」

    王必勝道:「這事暫且放下,護衛堂的人已懷疑大嫂你們到了京師,望大嫂暫躲一躲。」

    三娘道:「我們這兒他們一時找不到,只是王兄又有何打算?」

    「唉,京師已不能存身,在下只有遠避。」

    不提他們在此商議,再說東野焜上了房之後,一時也不知該往哪兒去,他不辭而別是因為人家已不需要長隨,若去道別又得讓人道謝一番,人家正有急事,何必再去打擾?

    他胡亂走了一會,突見西南角上有一黑影飛快掠過,後邊有幾條黑影緊趕,好像是追逐前面那人,左右無處可去,不如跟去瞧瞧,是好人追壞人,還是壞人追好人,如有需要,他得幫好人,抓壞人。

    於是,他急起直追,不多會便見前頭跑的人進入一個寬敞無比的曠地裡,後面的人則分散開去包圍他。

    跑了沒多遠,迎頭又躥出兩人攔路,看來逃跑的人正進了人家張好的網,無處可逃了。

    他連忙提足氣躍了上去,離那些人十多丈立住。瞧瞧周圍無處藏身,便蹲下來慢慢往前跳,像只大青蛙。

    只聽那逃跑的人說道:「各位大哥,在下,與各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各位如此苦苦相逼又是為了何來?望各位高抬貴手,放小弟一馬,小弟感激不盡!」

    圍住他的有六個人,有一人道:「樑上鼠,莫不識抬舉,你是明白人,違抗金龍令可沒有好下場,你自問比集賢莊的人高明麼?」

    「應大哥,並非小弟敢違抗金龍令,只是小弟懶慣了,不慣受人差遣,求應大哥……」

    「求我應某有何用?我只問你,你只須答一句話就成,不過要仔細斟酌好了,事關你的生死,可不能兒戲。你若不奉召,就是違抗金龍令,你若奉召,咱們就是好朋友,說吧!」

    「這個麼,應大哥,小弟有自知之明,奉了召去,也派不上什麼大用場,所以……」

    又一人喝道:「馮二狗,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爺們找了你好長時間,就為的相中你那點偷雞摸狗的本領,你要是不識抬舉,今日就把你拿下,先讓你飽受刑罰,再慢慢消遣,一刀一刀割你的肉,直到你嚥氣為止!」

    「哎喲,頭陀大哥,大家在江湖上早不見晚見,何必那麼凶霸霸的,小弟又沒招惹你……」

    東野焜趴在地上,離他們七八丈遠,聽得清清楚楚,原來被迫的人就是那個在麵攤上和他逗笑的馮二狗。

    聽雙方對答之言,追他的人又凶又惡,恐怕不是好東西。看他們六人,都用黑布蒙巾,就像在路上偷襲凌曉玉的那些人。

    而馮二狗在麵攤還想給他銀子,心地善良,恐怕是個好人,不如幫他一幫,助他脫逃。

    他把汗巾摸出來蒙上臉,待機而動。

    這時又聽馮二狗道:「各位,高抬貴……」

    又聽一個女人勸道:「馮二狗,別指望大爺們高抬貴手,應大爺勸你別死心眼兒,跟著爺們干,好處多得很,要錢有錢,要寶有寶,放眼江湖,誰還敢來招惹你?你只要亮出身份,我馮二狗是奉金龍令差遣的令差,江湖黑白兩道,誰敢不退讓三分?又何苦流浪江湖,形單影隻?到頭來還不是死在仇家刀下,要麼就是碰上了硬點子,丟了小命。所以你只要歸附金龍會,大夥兒又怎會虧待了你?」

    馮二狗道:「彭大姐,你的好意心領,但我馮二狗不會幹缺德事,跟著各位也沒用……」

    那姓應的大怒:「混帳東西,你罵爺們缺德,你當真不要命了!」

    馮二狗忙道:「應大哥;誤會誤會,這樣吧,哥們要二狗去盜取什麼財物,二狗定為各位效勞,至於拿不拿得到,就看天意了!」

    「這麼說,你是願意為金龍會效力了?」

    「我沒這般說;我只說效一次勞……」

    「小子,你敢消遣大爺,你……」

    馮二狗不聽他說話,猛一下跳起老高,向人圈外落去,恰好是東野焜趴伏的方向,因為他想躥回街道好躲藏,免得在大教場難以藏匿。

    他這一躍已拼盡了全力,足足躍出七丈外,雙足一落地,趕緊再次騰身。

    圍住他的人沒想到他說了那麼多話是為了緩過氣來,先前他已跑了大半個城,累得再也跑不快了,緩氣是為了再次逃走。而他們以為他已走投無路,穩是囊中之物,所以疏了神。

    馮二狗提足氣第二次騰躍,雙臂一振,猛力向前一撲,可雙足居然牢牢釘在地上,身子不但沒有騰起,連腳也沒抬得起來。

    這一下,把他驚得魂飛天外,驚駭中這才感覺出兩隻腳的腳踝處被兩個軟箍子箍著。

    我的娘!莫非大教場上有機關?

    他趕緊低頭一瞧,嚇得叫出聲來,敢情不是什麼機關,是面前趴伏著一人,用兩隻手握住他的兩隻腳。

    急切間不假思索,彎下腰朝那人頭上狠命一掌打下,可手才打出,兩隻腳踝處的太溪穴一麻,全身力道頓失,人也不會動了,把他驚得亡魂皆冒,大叫救命!

    眨眼間,趴著的人站了起來,衝他一笑,道:「喂,老兄,記得我麼?」

    馮二狗仔細一瞧,星光下認出,正是那個不久前在麵攤吃麵遇到的窮書生。

    「啊喲,是你啊,小兄弟,快逃!」

    逃?逃得了麼?那六個災星,早在四周團團圍住,插翅也難飛。

    馮二狗掉了魂:「唉喲,小兄弟,你害苦了我,幹麼要拉住我的腳……」

    「上回你把我的錢摸了,把我耍得狼狽不堪,這回我也耍耍你,彼此兩下裡扯平!」

    「哎喲,我的小祖宗喲,你這不是要了我的命麼?你不該在這節骨眼兒上拉我的腳呀!」

    應天華哈哈笑道:「馮二狗,別怨天尤人了,認命吧!你這位小兄弟可真幫了你的大忙啦,現在你還想跑麼?哈哈哈,這叫命中注定,你這條狗命只有嗚乎哀哉啦!」

    東野焜問馮二狗:「他們要你去幹什麼?你又為何不跟他們去?」

    馮二狗哭聲哭氣說:「倒八輩子霉才跟這伙凶神惡煞去呢,那不是羊羔落進狼群了麼,他們全是一夥殺人不眨眼的魔王……」

    「罵得好罵得好,爺們今天就剝你的皮!」

    東野焜道:「他們既然是大惡人,你不跟著去就不去,又怕什麼?」

    「小兄弟,你說得輕巧,不去他們會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割舌頭挖眼珠子,受盡活罪……」

    一個蒙面人喝道:「既知爺們的手段,還不乖乖跟爺們走,當真要等爺們動手麼?」

    馮二狗垂頭喪氣地說道:「走是只有走的了,只是心中不甘。這樣吧,你們前頭走,在下跟著就是了,反正逃不出你們的手心!」

    「好算盤,先點了肩井穴再走!」應天華道。

    東野焜道:「你跟著我走,別理他們!」

    「小兄弟,你說些什麼呀!這還能走得了麼?你就別管啦,自顧逃命去吧!」

    「胡說八道!我說走就走!」

    馮二狗聽他話一落音,自己胳膊就被他抓住,「呼」一下,身子被一股大力一拉,其快無比地從蒙面人間的空隙衝了出來,那首當其衝的攔路者被東野焜順手一撥,趔趔趄趄往一邊斜退出丈餘。馮二狗大吃一驚,兩足已落地,又被一股大力拽著飛躍出去,他連話也來不及講,忙提起真氣跟著他跑,心中卻駭異無比。

    他馮二狗的輕功本就算高明的了,哪知比起這位小兄弟來卻差得太遠,他只覺自己如騰雲駕霧一般,兩耳生風,快速無比。身後傳來了應天華等人的喝斥聲,他們正拚命追趕呢。

    東野焜此刻施展佛遁,運足了功力,想試試自己的輕功,比起別人來到底如何。

    他二人臂挽臂,心意相通,一會上房,一會穿街過巷,盞茶時分便聽不見追兵的聲音。

    馮二狗心裡高興得要命,忙道:「小兄弟,小兄弟,停下來歇歇,那些凶神找不到我們了。」話一完,東野焜便剎住身形。

    馮二狗道:「啊喲喲,我的小祖宗,你原來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失敬失敬!」

    東野焜道:「敬什麼,被你捉弄……」

    「啊呀呀,舊事不重提,今夜你老兄也把我給嚇傻了,扯平扯平,啊喲,不對不對,扯不平的,你給不出面錢只丟臉,我卻差點丟命!」

    「那還要不要再耍一次?我把你送回……」

    「得啦得啦,耍一回就夠了,……慢,這裡是會同橋,小兄弟,到我下榻處去吧!」

    東野焜道:「去幹什麼?就此辭別!」

    「不成不成,你救了我的命,就這麼走了未免不夠朋友,大家敘談敘談,天明後再說。」

    東野焜也無處可去,道:「好,走吧。」

    馮二狗帶路,把他引到三山街東面一家旅店,從窗子裡進去,馮二狗點亮了燭火。

    東野焜剛一坐下,馮二狗納頭便拜,便以陰柔內力托住他,讓他跪著卻彎不下腰。

    「你這是幹什麼?再叩頭我可要走了!」

    馮二狗只好站起來,道:「小兄弟,我二狗服了你啦,你年歲不大,內功已登峰造極,在小鎮上見到你,我就知道老兄有能耐!」

    「騙人,有能耐還受你欺負?」

    「啊喲,鬧著玩兒開開心,當不得真。」

    「誰與你當真?要當真,我還管你?」

    「老兄是怎麼知道我被這些大惡人追趕的?」

    東野焜不便講出侯三娘的事,說道:「我在一人家給主人當長隨,不想幹了便趁夜裡出來,卻瞧見有人被追,就趕了去,發現是你。」

    「你老兄去當人的長隨?啊喲喲,這不太委屈了麼?那人大概沒長眼珠子,不識老兄……」

    「得了吧,不當長隨我怎麼謀生?不提這些事,你今晚遇到的究竟是什麼人,怎會說你偷雞摸狗有本領,那金龍會又是怎麼回事?」

    「我二狗外號樑上鼠,專幹劫富濟貧的俠義事,所以是俠盜,我只對那些貪官下手,還有那些為富不仁的奸商,偷來的銀兩大多拿來周濟貧苦人家,當然也得留點給自己用。今晚那些大惡人,原都是江湖有名的兇惡之徒,殺人謀財,橫行霸道,壞事做絕,如今都被金龍會統率在旗下,也不知為何會聚集在京師。前幾天我在街上藥鋪抓藥,不料卻撞上了魔手書生應天華、追命雙鉤龔強,兩人要逼我聽從金龍令指揮,也不知要我去幹什麼勾當,我自然是不幹,擠進人流溜了。哪知今日進得城來,被他們的探子盯上了,晚上叫來了黑衣女妖彭桂蘭,惡頭陀普濟,大力雙斧申豹,還有一個不認識,六人把我追得滿城跑,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多虧遇見了小老弟才……」接著他講了金龍令在江湖出現兩次的情況,最後道:

    「這金龍令究竟是何人所發,江湖並無一人知曉,但它霸氣十足,已震駭了江湖,許多門派正商討如何對付它呢。小老弟,你有一身驚人的功夫,今後還得仰仗你對付這班兇徒哩!」

    東野焜道:「原來金龍令這般凶狠,可它是何人所為也不知曉,又怎麼對付它?」

    「這個,不用擔心,俗話說,水干石頭露,遲早它會現原形。」

    東野焜不禁沉思起來,江湖上原來有這樣多的事,師傅叫我除惡,看來不能不管。

    「小老弟,你今後作何打算?」

    東野焜仍在沉思中沒聽見,他忽然想起了馮二狗說集賢莊事時提的有個如澄和尚,不知是不是師兄,便問道:「你說有個如澄大師讓集賢莊莊主也收納改邪歸正的黑道人物,這個如澄大師是誰,你見過麼?」

    馮二狗道:「你問如澄大師麼?嘿,說起他老人家來那是赫赫有名,十年前他助風火刀王趙鶴與夜行魔慕容石、斷魂手張淵大戰千合,結果兩敗俱傷,他失去了功力,以後不聽見他的消息,前幾年才又現身江湖,不過我沒見過他老人家,據說曾到集賢莊去住過。」

    東野焜心想,果然是師兄,可惜不知該到何處去尋找他。

    又問道:「你聽說過侯三娘麼?在江湖上是正是邪?」

    「知道知道,侯三娘出身於山西武術名家,夫君叫張瑾,人稱螳螂神拳,是山西武林的翹楚。幾年前聽說上了京師,把妻兒留在太原府。後來又聽人說他是被當朝一位丞相請去的,也不知得了什麼病,死了。但叫江湖人猜疑的是,遺孀侯三娘和孩子張逸鵬忽然遭到不明身份人物的追殺,之後就失去了蹤跡,大概是藏匿起來了。咦,小老弟,你為何問起她?」

    「原來如此,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

    「不告訴你,因為不能說。」

    「告訴我無妨,你小老弟對江湖事不熟,我可以幫你出些主意。」

    「不是我的事我不能說。」

    「小老弟,你一個人孤零零的,不如跟我們在一起好耍,有事也好相商。」

    「你們是誰,幫派麼?」

    「我們只是三個人,老爺子沈志武,大傻子牛安,加你四個人,前不久老爺子被人打傷,我們便躲到鎮上養傷,所以我才會遇上你,他二人還在鎮上,明日我去把他們叫回來。」

    「和你們在一起幹什麼呢?這吃飯用錢……」

    「吃飯用錢不須你小老弟操心,自有我二狗操辦。我們四人結伴,就可以鬥一鬥金龍會那伙死囚,這就多半要仰仗你小老弟了。當然,憑我們幾人也不是他們的對手,能自保就成,別自己找上門去。」

    「你操辦吃飯用錢,什麼活兒也不幹,錢從何處來?我知道,你要去偷:那可不好。」

    「哎,小老弟,那些貪官的不義之財,留給他們無度揮霍麼?我二狗取來,大半周濟百姓,這可是俠盜行徑,又不是自己來揮霍!」

    「偷人家的東西,總是有點不妥。」

    「小老弟,你初入江湖,知曉的事太少,慢慢你就懂得了,放心,我二狗從不干缺德事。」

    東野焜又問明了沈志武、牛安是什麼人,想想自己確實也無處可去,便答應下來。

    兩人談談說說,二狗又對他講了許多江湖逸聞,東野焜聽得入了迷。

    第二天午飯後,馮二狗出城叫人,東野焜則去白遠昌家赴約,二人說好晚上在慈恩寺前見面。

    東野焜出了通濟門,在河邊找到白家,才一敲門,王蓮英就把門開了,一見他就嗔道:

    「為何不早來,叫人家好等!」

    東野焜道:「吃完飯小可就來了……」

    「你總是有理,還不快進來!」

    進客室坐下,白艷紅姍姍從樓上下來,嬌聲道:「東野兄何其姍姍來遲?莫非你那東家不讓你出來麼,管得也太緊了點兒。」

    「不是不是,小可已從王家出來,那個家已住不成了,便散了伙。」

    這話叫人家怎麼聽得明白,白艷紅和王蓮英「噗哧」一聲笑起來。

    王蓮英笑道:「你胡亂嚼些什麼,從頭說起,一一俱實招來!」

    東野焜一愣,糟,侯三娘的事可不該說出來,便支吾道:「不能說,因為東家不讓說。」

    二女一聽,相互對視了一眼,王蓮英性急,嗔道:「有什麼不能說的,見不得人麼?」

    「不是不是,昨夜有蒙面人來,主人便離京師避難,便打發小可離開。」

    東野焜一急之下,只說出在王家發生的事,並不涉及侯三娘。

    白艷紅關切地問道:「有蒙面人來,他們和你東家有仇麼?」

    「小可不知,大概是吧。」王蓮英則好奇地問:「他們動手了麼?」

    「動了,他們三人打主人一個。」

    「後來呢?你怎麼不接著往下說?」

    「後來三個蒙面人走了。」

    「糊塗帳,蒙面人為何走了,被主人趕走的,對不對?你別問一句答一句好不好?」

    「是的,主人趕走了他們。」

    「你見主人有難卻袖手旁觀是不是?」

    「哪裡呀,小可幫了忙的。」

    王蓮英氣得嗔他:「總算套出你的話來,你自己從頭至尾一一說出來不好麼?」

    白艷紅則好笑,她也猜到蒙面人定是他趕走的,可他就是不說,這人真有趣。

    王蓮英眼珠兒一轉,又問:「你夜半三更出來,又到哪兒去蹲了一夜?」

    東野焜又把救馮二狗的事簡略說了說,只說見馮二狗被追,他幫他逃走。

    王蓮英氣得跺足:「啊呀呀,原來還有一段精彩戲文在後頭哩,你這人真是的,幹麼不痛痛快快說出來,非等人家問呢?我問你,你怎麼見馮二狗被人追的,又怎知他是馮二狗,知道後你又怎麼幫他逃走……」

    她一點一點逼著問,東野焜只好一點一點回答,待說到他捏住二狗雙腳讓他逃不了時,二女不禁大笑,笑得彎下了腰。

    「哎喲,媽呀,想不到你……還這麼……缺德,拉住人家……」王蓮英笑得喘不過氣來。

    「那二狗……一定嚇得……魂飛天外……哎喲、哎喲……想想看,他當時是、什麼一個模樣……咯咯咯……」白艷紅笑出了淚。

    東野焜聽她二人這麼說,又被她們的笑聲感染,想想也確實好笑,也「嘿嘿嘿」大笑。

    這時,白遠昌回來了,見三人笑成這般模樣,心裡又高興又驚奇,忙問怎麼回事,二女都把個手指兒指著東野焜,笑得說不出話。

    好不容易二女才收住笑聲,王蓮英把剛才他講的說了一遍,白遠昌也呵呵笑起來。

    白艷紅笑道:「對了,你為何要捉弄他?」

    東野焜把吃麵的事說了,又引得二女大笑。王蓮英指著他道:「看不出來,他這樣一個老實人,還會報復人家呢!」

    白艷紅逗他道:「表面上老實的人,往往骨子裡壞,是不是啊,東野少俠?」

    東野焜並不生氣,笑呵呵說:「在下並不老實,所以骨子裡也就不壞。」

    王蓮英驚奇地說:「喲,看不出來,這張嘴也蠻會說的嘛,可別小看了他!」

    白遠昌笑道:「少俠既然丟了差事,不如就到伏虎幫來,大家朝夕相處豈不是好?」

    王蓮英見他不回答,把小嘴一嘟,道:「人家怎麼看得起我們,和我們這些凡夫俗女在一起,豈不委屈了人家大俠?」

    東野焜忙道:「王小姐千萬別這麼說,在下師命難違,所以……」

    他昨日誤把她看成丫環,心中很不過意,故今日以「小姐」相稱。

    「別叫我小姐,你這人真會把人氣死!」

    白遠昌怕東野焜生氣,忙道:「少俠不入幫也成,只要大家是好朋友,也不枉相識一場,少俠你說對不對?」

    「對、對,前輩若有用得著處,晚輩一定效勞,前輩只管吩咐。」

    接下來白遠昌請東野焜到園中小坐,白遠昌說古論今,講些江湖逸聞,還說起京師現在第一高手是風火刀王秦玉雄。

    昨夜東野焜就聽馮二狗說起過,講他如何驕橫,怎樣打傷沈老,沈老不想傷他性命,未出全力,可他卻不顧人命,全力出掌云云。

    這會又聽白遠昌提起,便專心聽。

    只聽白遠昌道:「此人少年英俊,武功高強,已成為相爺和京師達官貴人的座上客,可謂前途無量。少俠的武功只怕不輸於秦大俠,要是得人引薦給相爺或是親王,少俠定能出入頭地、名震京師。」

    王蓮英緊接道:「到那時呀,人家早就目空一切了哩,哪裡還會記得我們這些人!」

    東野焜把個手亂搖:「不,不不,在下決不會見利忘義,做那攀龍附鳳、蠅營狗苟的小人,決不趨炎附勢、為虎作倀!」

    白遠昌誇道:「好男兒,有志氣,少俠不為富貴名利所動,這才是真君子!不過,話又說回來,男子漢大丈夫,習得一身絕世武功,也該在世上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功業,也不枉到人間來走一遭。自古以來,文臣武將,名垂青史的不在少數,他們便是當今男子漢的楷模,後輩應當倣傚之,少俠以為如何?」

    東野焜對這番話似懂非懂,話面上的意思自然是清楚明白,他不知道白遠昌說這番話的含義究竟是什麼,只好含含糊糊說:「是是。」

    白遠昌歎口氣,接著道:「可惜呀可惜,自大明天子立國,本以為是位明君,能招賢納士,以仁心治國,哪裡知道卻是個殘忍無道、以重刑立威的暴君。表面上降詔天下州府立學,以栽培棟樑之才為國所用,但卻對秀才們動輒降罪,秀才們每每在稱頌皇上的文章中罹禍遭災。杭州府學教授徐某人,替府台寫的賀表中有『光天之下,天生聖人,為世作則』之語,這本是阿諛頌德之詞,但皇上御覽後,龍顏大怒,說『生』諧音『僧』,『光』暗寓剃光了頭髮,『則』本指法則、模範之意,皇上卻硬把『則』看作『賊』義。說徐某人文章譏諷他早年做過和尚,咒他現在『為世作賊』,罪該萬死!一道聖旨下來,砍了徐某人的頭,你說冤枉不冤枉?」

    東野焜、白艷紅、王蓮英都驚得叫出了聲:「啊喲,真是天大的冤枉哪!」

    白遠昌又歎一聲氣,道:「當今遭難的,又何止徐某一人,單為這個『則』字遭殃的,就有好幾個,有的寫『作則垂矣』,有的寫『垂子孫而作則』,有的寫『儀則天下』等等,沒一個人不遭殺戮。有個和尚,來自邊遠地區,入京朝覲後寫了首謝恩詩,自稱來自殊域,『無德頌陶唐』,這『殊』字被皇上拆成兩個字,那就成了『歹朱』,皇上不正好姓朱麼?

    這歹朱豈不是罵他?那無德也是罵他皇上無德,於是這位高僧的腦袋也就糊糊塗塗搬了家,你們說荒唐不荒唐,可悲不可悲?」

    東野焜等三人聽得好不難過,均皆歎息。

    白遠昌續道:「皇上疑神疑鬼,對臣民都不放心,因此欽探遍及京師和州府縣府。那羽林衛也有人出來暗查,只要被視作謀反,那就大難臨頭。這皇上有這許多耳目還要不放心,有時在夜晚微服出皇城閒逛,親自探查民情。有一年之元宵節晚上,他帶幾個從人到處觀燈游耍,忽見路邊有人猜謎,引動了他的興致。只見一個謎面是一幅畫,畫著個赤足婦人懷抱個大西瓜,圍觀人眾瞧著嘻嘻哈哈大笑。皇上不解其意,問旁觀之人,那些人不知他是皇上,便告訴他,這謎底的意思是,淮西婦人喜天足,不喜纏足之意。哪知皇上勃然大怒,第二天便下令將這一帶的男女老少通統問斬!」

    東野焜大驚道:「前輩,這又為何?」

    「因為皇上祖籍是淮西人,皇后是天足,所以認定那燈謎是譏笑皇后大腳。」

    白艷紅歎道:「真是冤枉呀,殺一人也罷了,卻累及那一帶百姓,心真狠呀!」

    白遠昌道:「他怎麼不狠?欽訂的刑律,就有剝皮、抽腸、活埋鏟頭等等酷刑,叫人不寒而慄,這地地道道是個暴君!」

    東野焜搖頭歎息,沒有作聲。

    白艷紅道:「爹爹,皇上這般殘暴,這龍椅坐得穩麼?不怕天下百姓造反?」

    白遠昌卻對東野焜道:「少俠,老夫聽說前朝太子愛猷識理達臘,為人仁和寬厚,如今在蒙古境內躍躍欲試,以復元朝江山。一些前朝文武,明裡降了大明,暗中也在養精蓄銳、招納人馬,為恢復元朝山河盡忠盡力。要不了多久,天下必然大亂,到那時少俠的武功便會大大派上用場,只不知少俠會站在哪一方?」

    東野焜有些困惑:「站哪一方?這……」

    「對,站哪一方,是效忠大明皇帝朱元璋,還是擁立仁慈明君愛猷識理達臘太子?」

    白遠昌、白艷紅、王蓮英都盯住他看,等他的回答,白遠昌尤為急切。

    「這個……啊喲,晚輩不曾想過,不過那元帝在位時,若是極得人心,又怎會失去江山?」

    王蓮英氣極:「你這個人好糊塗……」

    白遠昌忙道:「蓮英,別逗少俠,我們本是說些閒話而已,當不得真的!」

    王蓮英道:「當今皇上如此殘暴,稍有仁義之心,也該……」

    白遠昌瞪了她一眼,道:「該用晚膳啦,回房裡去,痛痛快快喝兩杯!」

    白艷紅笑道:「只顧說閒話,我都忘了,少俠餓了吧,真是對不住!」

    東野焜道:「不餓不餓,小姐別客氣。」

    白遠昌道:「你我一見如故,從今日起以叔侄相稱,你與艷紅、蓮英兄妹相稱如何?」

    白艷紅道:「爹,這不委屈少俠了麼?」

    東野焜被說得不好意思,見人家真心對他,也頗受感動,便答應下來。

    進了客室,白艷紅吩咐丫環上席,三四個僕役穿梭般一會兒就擺滿了一桌子,碟碟菜餚都堪色香味俱全。賓主杯觥交錯,十分歡娛融洽,東野焜不再拘束。

    白艷紅待他親切和藹,不由使他想起凌曉玉。兩位姑娘牡丹芍葯,各具秀色。

    凌曉玉親切中帶著幾分矜持,令人有不敢高攀之想。白艷紅和藹嬌媚,更平易近人,他在她面前也更隨便些、自在些。還因為凌曉玉還有幾分威嚴,舉止端莊又不苟言笑,似乎不易親近。

    酒過三巡,白艷紅命人取來琵琶,輕抒歌喉,唱了曲元代散曲。《殿前歡》,詞名《觀音山眠松》,是寫一株老松樹的。

    「老蒼龍,

    避乖高臥此山中。

    歲寒心不肯為梁棟,

    翠籐蜿俯仰相從。

    秦皇舊日封,

    靖節何年種?

    丁固當時夢。

    半溪明月,

    一枕清風。」

    她的嗓音珠圓玉潤,婉轉動聽,把東野焜聽得入迷,不禁忘情喝彩,可他卻不懂詞意,便道:「賢妹唱得人心醉,只是不懂含意。」

    白遠昌道:「此小曲乃元代徐再思所作,這位徐先生以蒼龍比作松樹,說老松避世亂隱居在山,這就是詩中的『避乖』,老松不願做世間的棟樑之材,卻寧願讓翠籐纏繞己身。想當年秦始皇曾封松樹為『五大夫』,陶淵明號靖節,也曾栽種過松樹,三國時吳國人丁固,夢見松樹長在他肚腹上,醒後高興地對人說:『松字十八公也,後十八歲,吾其為公乎!』果然,後來他做了大官。以上種種,說明松樹之不凡。然而老松寧願與清風明月作伴,也不願到世間去為官為相,同流合污。賢侄,不瞞你說,老夫最愛這首小曲,此曲明我心志也!」

    東野焜似懂非懂,也不糾纏,請白艷紅再唱一曲,他喜愛她甜美的歌聲。

    白艷紅一笑,輕抒玉腕彈起琵琶,唱道:

    「人生愁恨何能免?

    銷魂獨我情何限?

    故國夢重歸,

    覺來雙淚垂!

    高樓誰與上?

    長記秋晴望,

    往事已在空,

    還如一夢中!」

    音調淒愴,迴腸蕩氣,無限惆悵,聽來令人歔欷,淚濕眼眶,東野焜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東野焜純是被「情」所動,並不知此詞是南唐後主所作,充滿了亡國後的極度悲傷與悔恨之情。他對詩詞文章的瞭解不多,那是趙鶴教的,跟了老和尚之後,只有本金剛經讓他讀,說是於練功有益,所以知之有限。

    他偷眼去瞟白遠昌、王蓮英,吃驚地發現他們在無聲飲泣比自己還要動情。又去看白艷紅,她只是緊皺雙眉、神情嚴肅而已,不禁有些奇怪,但不好動問,只能靜靜坐著。

    稍停,白遠昌拭去老淚,勉強一笑:「喝多了,喝多了,聽個曲兒也動情,倒讓賢侄見笑了,來來來,喝酒喝酒!」

    東野焜道:「艷紅妹唱得聲情並茂,小侄也動了情,情不自禁就有了淚水。」

    王蓮英埋怨道:「姐姐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吃飯,卻把人唱得好心酸!」

    白艷紅道:「是姐姐不好,認罰吧!」說著端起小杯一飲而盡。

    東野焜道:「妹妹之情寄於音律,流露真情有什麼不該?這酒罰得冤枉!」

    王蓮英一皺鼻子:「咦,你還幫她說話?那就罰你三杯!」

    不由分說,逼他喝一杯倒一杯,連喝三杯,東野焜喝得滿面赤紅。

    這一鬧,悲傷之氣頓消,大家重又說說笑笑,快活起來。

    飯罷,擺上香茗,東野焜見天已黑,想起要到慈恩寺前見馮二狗,便起身告辭。無奈兩位佳人說什麼也不准走,只好坐下喝茶,又過了半個時辰,他才得以離開。

    那王蓮英還發了脾氣,嗔道:「你怎麼三番兩次說走,可是我們這些人還及不上那隻狗?

    在你心目中,他重要得多?」

    東野焜苦笑道:「妹妹這是說的什麼話,愚兄與他相約在先,不能失信呀!」

    白遠昌道:「賢侄既與人約好,自然該去,明日與他們一塊來如何?」

    東野焜大喜:「如此甚好,小侄一准帶他們來,決不失信!」

    三人送他到門口,這才依依惜別。

    東野焜興沖沖到了慈恩寺廣場,邊走邊找馮二狗,冷不防馮二狗卻從身後叫他,道:

    「哎喲,小兄弟,叫我二狗好等……咦,你去哪裡喝酒來?也不叫我二狗一聲?」

    「在一個相識人家,怎好叫你?」

    「走走走,沈爺和牛安在家等著呢。」

    「誰的家,你的麼?」

    「沈老的家,就在這附近。」

    兩人往西走,走了百十丈,進了怡和巷,有座小小的四合院,便是沈志武的家。

    眾人在客室就座,相互寒暄。

    牛安瞪大了眼看著東野焜道:「黃鼠精說你小哥兒跑得比風還快,救了他的鼠命。」

    東野焜道:「人哪有風快,他亂說!」

    牛安道:「我就說不信嘛,這老鼠精的話十句中有八句是老虎吃天,不著邊際!」

    馮二狗笑道:「你老弟是屬蠟燭的,不點不明,這世上輕功高過我二狗的,不能說沒有,只是不會太多,但你老弟比我快,不像什麼?這牛安是老鼠看天,少見識!」

    沈志武笑道:「你兩兄弟不鬥口就過不了日子麼?也不怕叫東野少俠見笑!」

    馮二狗道:「說正經的吧,這京師只怕呆不下去了,應天華那夥人要迫我入伙,再給他們找到,只怕溜不掉……」

    話未完,東野焜忽然指了指房頂上,接著就聽有人冷笑道:「你本不該溜的,要溜也溜不掉,大爺們早已布下天羅地網,諒你插翅也飛不出京師去,還是乖乖出來跟爺們走吧!」

    馮二狗大驚:「糟啦,說曹操曹操到,快跑!」說完「撲」一聲吹熄了燈,一把拉開門,只見天井裡站著四個人影,又只好返回。

    沈志武道:「沒出息的東西!慌什麼?把燈點上,讓老夫瞧瞧,是誰如此霸道!」

    牛安當即取出引火的淬兒往牆上一擦,點亮了油燈和五隻蠟燭,照得室內明亮如晝。

    沈志武徑直來到門口,道:「各位夤夜光臨寒舍,有何見教?」

    應天華道:「姓沈的,大爺奉金龍令來召馮二狗,識相的讓開一邊,別管閒事!」

    牛安怒氣沖沖來到門外一站:「馮二狗不聽那勞什子的鳥令,你們滾回去吧!」

    應天華喝道:「放肆!你敢蔑視金龍令,不想活了麼?今夜就讓你屍橫當場!」

    馮二狗站在門邊上道:「你們怎麼像鬼魂一樣纏著我二狗?二狗又沒招惹了你們,大家又何苦結下樑子呢?煩各位回去稟告金龍令主人,就說二狗已離開京師,下落不明,這不就可以交差了麼?」

    彭桂蘭嬌笑道:「我說二狗,你這人真是飯館門前賣瘟豬,不知趣!我們三番五次請你,你卻是哈巴狗上轎,不識抬舉。你真要讓我們把你大卸八塊、剖腹剜心才甘心麼?」

    馮二狗跺腳道:「你們要我去幹什麼,我說我可以幹,就算大家彼此幫忙吧,又何必凶霸霸的,彼此應以和氣為重嘛!」

    應天華道:「要你去幹什麼,自有人告訴你,那就跟我們走吧!」

    「應老兄,你說要我幹什麼?」

    「你去到該去的地方不就知道了麼?」

    「你先說出來聽聽,讓我二狗掂量掂量,看看能不能辦到,若能辦到,一定盡力。」

    「這恐怕就由不得你啦,辦不到也得辦,金龍令一下,你只能把事辦好。」

    「不先說出來,倒叫我二狗為難了。」

    彭桂蘭道:「有什麼為難的?走吧走吧!」

    「我二狗得先聽聽,這事該不該辦。若是缺德事,對不住,我二狗還有良心,恕不奉陪!」

    一個粗嗓門吼了起來:「你小子嚕嗦什麼,要佛爺超渡你上西天是不是……」

    二狗對這些人很熟悉,他們雖蒙著面,他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聽罷說道:「惡頭陀老兄,你們四個人,我們也有四個人,你最好別大聲嚷嚷,動起手來還不知鹿死誰手呢?」

    彭桂蘭笑道:「錯了,你們有四個人又怎的?還不是丫頭當媒人,自身難保。蚱蜢兒碰上了大公雞,在劫難逃!不過放心,你二狗卻是死不掉的,我們活捉了你去,你不乖乖受命去幹差務,那就卸掉你手腳,再把你養起來,慢慢剜你的肉,讓你受夠活罪……」

    馮二狗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大罵道:「好個心腸歹毒的潑婦,二狗爺爺今日與你們拼了!」話一落音,他一步跨出門外,手一抖,鷹爪帶著練子射向彭桂蘭,出手極快。那飛爪四指箕張,只要一沾上對方身上,爪尖倒鉤就會牢牢鉤住衣服。

    馮二狗用它做翻越高樓高牆的工具,兼當暗器兵刃使用,端的厲害。

    彭桂蘭冷不防遭他一抓,向後退時已經避不開,「絲」一聲,把衣服鉤掉一塊,驚得她破口大罵:「好煞材!老娘不施點手段,你這畜牲不知厲害!」咒罵聲中,刀光一閃,她的柳葉刀已砍向馮二狗。

    正好牛安已回屋取了鐵鑭出來,見狀揮鑭迎了上去,「噹」一聲架住柳葉刀,把彭桂蘭虎口震破出了血。

    彭桂蘭氣得尖叫一聲,施開刀法,潑風般向牛安捲來,把牛安殺得手忙腳亂。

    馮二狗則躲在一邊,抽冷子打出飛抓,偷襲彭桂蘭,把她打得措手不及,又被撕掉一塊衣襟,氣得她破口大罵。

    應天華趁二狗收回鐵爪之際,倏地躍了過去,一爪抓向二狗,使他無法施展飛抓。

    惡頭陀普濟大喝一聲,揮舞戒刀來鬥牛安,沈志武迎上去,憑雙掌與他交鋒。

    大力雙斧申豹則去攻二狗,二狗哪裡吃得消,便大聲嚷嚷:「小老弟快出來,二狗爺爺被孫子打得招架不住啦!」

    東野焜站在屋裡觀戰,因為天井小,根本擠不進去動手,便道:「出不來啊,天井太擠,你往房頭上去吧,騰個地方出來。」

    馮二狗忙往房上一躥,叫道:「鼠爺爺去也,小輩們歇著吧!」

    「臭老鼠,你哪裡走!」應天華急忙上了房。

    追命雙鉤龔強稍後躍上房頭,突見面前黑影一晃,有個人擋在了前面,心裡一驚,一鉤劈了過去,遂見那人以臂一擋,只覺虎口一震,兵刃「呼」一聲飛了出去,大駭之下左手一鉤接著砍去,卻被對方手一抬捏住腕脈,頓時手軟腳癱,吃那人一腳踹在腿上,一個身子從房頂上滾了下去。他連忙使個千斤墜穩住身形,但卻是一點不管用,因為穴道已受治,「叭噠」一聲,結結實實摔在地上,痛得他哼了起來,腦中靈光一閃,猛地想起一個人來,嚇得他急忙使勁爬了起來,發覺這一摔穴道已解,連忙拔步就逃,邊跑邊喊道:「青衫客,青衫客,點子硬,扯乎!」

    可惜,他喊得晚了些,應天華也從房頭摔下來了,摔得個眼冒金星,渾身疼痛,聽龔強一嚷,急忙跳起來就跑。

    此時東野焜、馮二狗回到了天井,見牛安正招架不住,被彭桂蘭殺得東避西讓,連忙一躍到了彭桂蘭身後,正好彭桂蘭一刀揚起要往下劈,可是刀卻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一般,怎麼用力也砍不下去,驚得她剛一扭身回來,刀已從手中脫出,接著就被一股大力在肩上一推,身不由己跌了出去,嚇得哎喲一聲倒在地上。這時她才想起龔強在屋外叫喊「青衫客」的原因,猛然省悟遇到硬點子了,急忙跳起來就往房頭上躥,嘴裡尖聲喊道:「頭陀兄,走!」

    惡頭陀與沈志武戰成平手,聽見彭桂蘭的叫喊聲,知道不妙就趕緊虛晃一刀躍上了房,兩人一前一後拚命飛逃,剎時沒入了黑夜中。

    馮二狗等人回到屋裡坐下,馮二狗問東野焜:「他們說的青衫客是你?」

    「不錯,是我胡亂取的,他們卻記住了。」

    「咦,你與他們交過手?」

    「到京師時,在來路上碰到他們搶人,我就與他們交了手,所以……」

    「怪不得哩,憑追命雙鉤龔強的功夫,居然一照面就被你打下房去,小老弟,你真行啊!」

    馮二狗未見他用空手擋兵刃,因為正被應天華纏著,要不他更要大驚小怪呢。

    東野焜道:「也沒什麼,我不過乘他不備,打他個措手不及而已。」

    馮二狗忿忿然道:「可惜小子們溜得快,要不狠狠教訓教訓他們!」

    沈志武道:「要出氣麼?放心,他們還要來找你的,下次來時,恐怕不止四個人了。」

    馮二狗一拍腦袋:「對呀,這冤仇是結下了,他們豈能罷休?集賢莊有十大正邪高手都被他們毀了,我們怎麼吃得消?哎呀呀,小老弟,二狗可是一步也離不開你啦,得靠你保命呢,你千萬別扔下二狗自己溜了……」

    東野焜道:「看你說的,我會溜嗎?」

    牛安道:「兄弟你比俺年歲小,卻有這般高的武功,叫俺羨煞。」

    東野焜道:「師傅教的,只是小弟愚魯,沒學得一二成,實感汗顏!」

    牛安道:「小兄弟藝高不欺人,說話也客氣,不像那秦玉雄,趾高氣揚,橫蠻無禮!」

    馮二狗道:「大牛,珍珠與泥丸,秦玉雄是泥丸子,怎比小兄弟麼?」

    東野焜道:「二狗兄,不可亂說,秦玉雄是我師兄呢!」

    「什麼?地是你師兄?」三人大吃一驚。

    馮二狗又道:「昨夜說起他,你也沒說認識他,這會兒怎麼又變成你師兄啦?」

    「我與他只同師五年,後來分開了,沒想到如今他成了京師第一高手,我真替他高興,你們為何要罵他?」

    馮二狗追問道:「你和他同師五年,後來為何分開了?真是怪事!」

    東野焜就把當年趙鶴與如澄大師相約之事說了,只沒提寂空大師頂替如澄之事。

    二狗道:「原來你後來成了如澄大師的高足!小兄弟,你也夠沉穩的,昨夜還問我認不認令師如澄呢。那你也會使風火刀法了,怎不見你帶把腰刀呢?」

    「我不會風火刀法,那時小弟功力差,師傅沒有教,後來離開雁湖,自然學不成了。」

    「這麼說來,你的功夫根本比不上秦玉雄?」

    「師兄資質上佳,小弟愚魯,自然比不上。」

    「啊喲,原來如此,好叫人失望也!原指望你能打敗秦玉雄那小子,替沈爺替我們出口惡氣,沒想到你卻做他的師弟,可又不會風火刀法,功夫也不如他,唉,真叫人喪氣啊!」

    東野焜道:「過去的事一筆勾銷了吧,他對各位做錯了事,我是他師弟,這裡代他向沈前輩、向二位大哥賠罪!」說著起來行禮。

    沈志武道:「難得少俠一片仁心,好,我這裡一筆勾銷,再不提秦玉雄的事!」

    東野焜大喜,又向沈老感謝一番。

    馮二狗歎道:「小兄弟,當年你為何這麼笨,放著絕技不學,卻跟那廢了功力、沒有用的和尚去當什麼有名無實的徒弟……」

    東野焜道:「不許對我師傅說長道短!」

    「哎喲,你走錯了道,還不准人說!不是我二狗說你,你當時真的太笨,天下第一刀法沒有學,就跟著和尚走了,你大概也想當和尚吧,要不然怎會自告奮勇隨和尚走呢?」

    「你才想當和尚哩!當年我代師傅報恩,有哪一點錯了?我都不悔,關你甚事?」

    沈志武、牛安都說他做得對,二狗胡說八道,不必理睬他。

    二狗道:「那秦玉雄為何不去侍奉和尚?人家就比你聰明得多,不開口,不作聲,可你卻偏偏自告奮勇……這下可糟啦,惹翻了金龍令主,等下次再來幾個一等一的高手,我們吃得消麼?原指望你擋災的,可你連風火刀法都不會,還擋什麼災?我二狗這條命保得住麼?

    虧你小兄弟還好意思說與我不相干!」

    東野焜一愣:「咦,有這個理麼?」

    沈老笑道:「這小子盡講歪理,夾纏不清,你千萬莫睬他!」

    大牛罵道:「就數你怕死!一條狗命,值多少錢?何須看得這般重!」

    二狗罵道:「狗命不值錢,光你牛命值錢麼?佛祖眼中,人和牲畜的命都值錢!」

    大牛道:「俺不怕死,誰像你二狗……」

    二狗道:「好好好,不與你爭,我還有話問小兄弟,你走了後,那如澄和尚教你些什麼功夫?他又是何時恢復功力的?」

    東野焜道:「又來胡說,如澄是我師兄,他可沒教我功夫!」

    二狗睜大了眼:「咦,小兄弟,你是不是神智不清,把師傅說成師兄去了?」

    「呸!你才神志不清哩!」東野焜只好把寂空冒充如澄大師到雁蕩山的事說了一遍。

    二狗等三人聽得目瞪口呆,原來這內中還有別情,這寂空雖不聞名,定是世外高人。

    二狗喜得跳了起來:「好、好好!有救啦,有救啦,如澄大師是你師兄,小老弟的輩份高得嚇人,一定學得了超人的功夫,我二狗這條命算保住啦!那秦玉雄又怎能與小兄弟比,矮著一輩呢,可差遠啦,哈哈哈……」

    大牛罵他:「你這個勢利鬼,瘋狗!」

    沈志武歎道:「賢侄你秉性仁厚,願代師報恩,寧願不學功夫,這位高僧正是看中了賢侄的為人,才肯把你帶走的。當時你要是後悔或是不願侍奉廢了功力的和尚,那你仍舊在風火刀王門下,成就至多和秦玉雄一樣。但老夫相信賢侄現在一身功夫,定然超過了秦玉雄許多!」

    二狗愈發驚喜:「真的麼?那太好啦太好啦,是我二狗有眼光,把小弟拖了來……」

    東野焜道:「你閉上嘴吧,沈叔只是誇獎後輩幾句,其實我哪有那麼大的本領,你這條命還是自己保吧!」

    「哎喲,使不得使不得,二狗自己可保不了命!」

    沈志武道:「說真的,金龍令勢大,光我們幾人很難對付,得想個兩全之法才成。」

    東野焜道:「上五台山找如澄、如愚兩位師兄去,師傅當年也說過要他們與我同行江湖,彼此相助,有他們,人不就多了麼?」

    馮二狗道:「好主意,不過如澄大師……」

    「他功力早在六七年前就已恢復,這個你盡可放心,不是廢物!」

    馮二狗大樂:「好,明日一早上路!」

    東野焜道:「不成不成,我答應明日帶你們去做客哩,等我先去辭行吧。」

    馮二狗一心只想出京師避難,沒心思做客,便道:「今晚我們不能住這裡,得到旅舍去住一夜,沈老快收拾東西,明早小老弟去辭行,越快越好,不然又被人家躡上蹤跡。」

    沈志武道:「我的隨身衣物一收就成,你們稍等一下。」

    於是二狗等人都去收拾東西,東野焜無物可收,就等著他們。

    不一會,三人帶了大包出來,沈志武把門鎖了,遂出小巷,來到廣場。

    此時已是戊時末,秋夜寂寥,只有過路人匆忙走過,四人遂折向三山街方向,迎面一人擦肩而過,忽然咦了一聲,停了下來,道:「是東野兄麼?」

    東野焜一愣:「哪位?」旋又悟過來:「是逸鵬兄?在下正是東野焜!」

    「哎喲,東野兄,你找得小弟好苦哇!」

    張逸鵬激動得一把抓住東野焜,就像怕他跑了似的。東野焜也親熱地拉住他。

    張逸鵬道:「東野兄要去何處?」

    東野焜道:「去三山街找旅店住宿。」

    張逸鵬道:「走走走,我家足夠容下三位,大家在一起好說活。」

    馮二狗道:「這位兄台何人?」

    東野焜道:「對了,他叫張逸鵬,他娘親就是侯三娘,你說你聽過大名的。」

    馮二狗喜道:「原來是侯前輩,正想一見。沈老,就去這位張兄家叨擾一夜如何?」

    沈老道:「素昧平生,只怕不妥。」

    張逸鵬忙道:「前輩務請光臨寒舍,家母與晚輩從昨夜至今都在尋找東野兄,望前輩成全家母祈盼之心!」

    沈老道:「世兄不必客氣,只要東野賢侄願去,我們就叨擾一夜。」

    張逸鵬忙道:「東野兄,你可不能讓家母失望啊,她和四姨一整天都在城裡找你,我則晚上出來繼續尋找,剛從三山街大功坊一帶回來,總算老天有眼,給小弟無意撞到,你……」

    東野焜受了感動,道:「蒙兄台一家厚愛,小弟感激不盡,這就隨張兄去吧!」

    張逸鵬大喜,笑道:「回到家,我娘不知要如何高興呢,各位,請。」

    到張家並不太遠,不多會便到。

    張逸鵬興沖沖敲門,一會門就開了,四姑提著盞風燈,埋怨道:「怎麼這樣晚回來,你娘好擔心,……咦,怎麼有這麼多人?」

    東野焜走上前來,行禮道:「見過四姨!」

    侯四姑一見是他,不禁大喜過望。

    「哎喲,是你呀!總算……」她大叫出聲。

    屋內侯三娘聞聲出來,見是東野焜和三個陌生人,喜得她心花怒放,急步迎了上來,一把拉住東野焜:「哎喲,小祖宗,總算找到你啦,皇天有眼,佛祖顯靈,快、快進屋坐!」

    眾人喜滋滋進了客室,四姑連忙多點了幾盞燈,一時燈火通明,大家相互引薦寒暄。之後,侯三娘問他們提著衣包欲何往,馮二狗把金龍令的事說了,說要隨東野焜去五台山。

    三娘道:「各位可知金龍令是誰發出的?」

    二狗道:「不知道,集賢莊被毀,足見這金龍令已控制著可怕的力量,我們去五台山尋訪如澄大師,順便暫避一時。」

    三娘道:「京師有個金龍會,各位可知?」

    沈志武道:「老夫長住京師,從未聽說過有這樣一個金龍會,不知是白道還是黑道?」

    三娘道:「金龍會乃相爺所創,拙夫就曾任金龍會會主,那是三年前的事,不料一年多後,拙夫忽然與家中斷了書信,起初以為是患了疾,哪知兩月後仍沒有音訊。我正準備上京師探望,不料夜間突然有六個蒙面人來行兇,幸而我查覺得早,一發現有夜行人到,便與逸鵬四姑逃出家園,輾轉於十多個縣府之間,迭經追殺,總算逃掉了性命。我們三人改名換姓,找隱蔽處住下來,天天苦練武功。因我判斷,拙夫定遭不測,否則有誰敢到張家撒野?我們一直躲了一年,才又潛到京師,好不容易碰到過去相識的王必勝,請他打聽拙夫生死。足有三月餘,才探知了一些消息,哪知卻驚動了相府護衛堂的人,要追殺我們母子,線索就此中斷。這使我明白了一點,光憑我們娘三個,無論如何鬥不過金龍會和相爺府護衛堂,與其在此冒險,不如隨各位離開京師,暫避一時。」

    馮二狗道:「好極好極,人多些壯膽。」

    牛安道:「就你怕死,沒出息的東西!」

    侯三娘又道:「對不住東野大俠,我侯三娘有眼無珠,錯把黃鐘當瓦釜……」

    東野焜道:「前輩千萬不要這般說……」

    二狗道:「怎麼回事?」

    三娘把請東野焜當長隨的事說了,二狗大笑不已,沈志武心想,這人深藏不露,真君子也,後輩中出此俊彥,實武林之福也。

    當晚四人便在三娘家就宿,一夜無事。

    秦玉雄回到京師的第二天下午,霍東家便來探望他,給他帶了人參鹿茸之類的補藥。

    霍瑞祥探問他腿上的傷勢,他說已好得差不多了,請霍東家放心。

    霍東家興奮地告訴他;「賢侄,你此次在集賢莊立了大功啦,相爺極為高興,對你倍加讚揚,說你沒辜負他老人家的期望!」

    秦玉雄大悅,但裝作平淡的樣子道:「小侄到了集賢莊也沒做什麼呀,只把鐵判官翁老兒宰了,這老鬼臨死將手中判官筆擲出,小侄沒防到這一著,給刺傷了腿,只好退在一邊。」

    「哎,賢侄,正因為你宰了鐵判官,所以才說你立了大功。據關爺他們還有相府裡的高手說,集賢莊十大高手,鐵判官是最扎手的一個。讓賢侄打頭陣時,並未料到他會第一個上場,因此為賢侄捏著把汗,哪知賢侄神功蓋世,要不了幾個回合就把老傢伙打發了。聽相爺說,這事還驚動了護衛堂的幾位絕世高手,他們都說沒想到鐵判官會栽在賢侄手裡,若是事先估計的話,賢侄只怕不是他的對手,因此對賢侄頗多贊語,據相爺說,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金龍會自會主以下,三位祖師未稱讚過一個人。賢侄,你想想,這不是很難得的麼?」

    秦玉雄終於忍不住撐開了笑臉:「霍叔,這幾位絕世高手是哪幾位?」

    「這個愚叔就不知道了,愚叔是昨天在相府聽相爺親口說的。那幾位高人身份特殊,一向不露面,賢侄也不必探聽,管他是誰,賢侄只要忠於相爺,建功立業就成,你說對不對?」

    秦玉雄道:「霍叔說得是,知道不知道無關緊要,幹好自己的事就是了。」

    霍瑞祥壓低了嗓門道:「據愚叔聽相爺的口氣,對賢侄要有大大的賞賜!」

    秦玉雄喜不自禁問道:「什麼賞賜?」

    「這個愚叔也不知道,相爺沒說,不過愚叔看相爺那高興的神情,只怕不是一般賞賜,賢侄大概會得到料想不到的殊榮呢!」

    秦玉雄聽得心癢癢的,恨不得現在就去相府,好領受那份讓眾人艷羨的殊榮。

    「不會吧,愚侄也沒幹下多少事,相爺至多嘉勉幾句,小侄也就感恩不盡了。」他言不由衷地說,但笑容還是忍不住掛在臉上。

    「賢侄不信就等著看好了,遲則三五天,快則一兩天,準保有好消息!」

    「多虧霍叔的栽培,小侄縱有一份前程,也是霍叔為小侄鋪好的路,小侄永生難忘!」

    「哎,說這些幹什麼,你我情同一家人,賢侄有了前程,愚叔倍感欣慰!」略頓,又道:

    「愚叔還要到錢莊理事,改日再來探望,這裡有五千兩銀票,賢侄要什麼就只管添置!」

    霍瑞祥把一厚迭銀票放在几上,站起身來,秦玉雄親自送到門口,等他上了車才轉回來……

    把一大迭銀票數了數,喜滋滋叫綠荷收起四千六百兩,自己揣著四張一百兩的銀票,還拿了兩隻人參,到小樓陳志鳴、陸望宿處。

    陳陸二人受傷不輕,但已好了大半,他把人參分給了兩人,又把銀票分給兩人每人一百兩,然後把伏正霆、梁公柏從樓上叫下來,一人給了一百兩銀票,說是當零錢花。

    他興致勃勃地把霍東家說的話說了一遍,陳志鳴、陸望、伏正霆都極為高興,只梁公柏平平淡淡,這使秦玉雄極為不滿。

    他對梁公柏道:「梁兄,你為何不高興?」

    梁公柏道:「鐵判官翁梓是白道上響噹噹的英雄,這位前輩一生嫉惡如仇,行俠仗義,可卻毀在你刀下,這又有什麼可高興的?」

    「咦,這是什麼話?誰讓他妄自稱尊,不服從金龍令,我執行會中差務,莫非錯了不成?」

    「你怎麼會錯,錯在我梁公柏自己,早知金龍會這般行事,我……」

    伏正霆忙勸道:「梁老弟,這話不能說,武林中紛爭從未停息過,誰是誰非殊難說得清楚,你我既然入會,自然服從會中調遣,至於是非對錯,不用操心。至於雙方爭鬥,死傷難免,這叫各為其主,梁兄要想開些才成。」

    陳志鳴道:「伏兄說得好,大丈夫要揚名立萬千一番事業,就不能有婦人之仁。江湖霸業,憑武功決斷。那天我們要是不敵,集賢莊也會把我們殺光,決不會手軟。」

    陸望道:「可不是麼?我們的人也死了好幾個。集賢莊一戰,要麼金龍令天下揚名,要麼為人所輕鄙,二者必居其一。金龍令今後要在江湖行走,沒有威嚴誰會聽你的!」

    秦玉雄道:「大家說得對極,江湖爭勝,以武功決斷,金龍令令到之處,只要服從,誰會把刀刃相向?以武壓服,實不得已而為之。我們入了會,須知會規極嚴,相爺護衛堂的監察使無處不在,因此行事說話都要小心,以防禍從口出,各位要牢記才是。」

    梁公柏不服,還想說些什麼,被伏正霆扯他衣角制止,遂不再作聲。

    這時,僕役忽然來報,有個小姐造訪。

    秦玉雄大喜,小聲道:「莫非是紫星紅梅來了?這可是求之不得的事!」便對僕役道:

    「快請到主樓客室,我隨後就來了!」

    伏正霆道:「好事好事,快去迎接吧!」

    秦玉雄笑盈盈從小樓返回主樓,卻見僕役引著一位小姐娉娉婷婷走來,一路東張西望,不禁一愣,這不像是紫星紅梅哪,是誰呢?」

    「喲,副會主,不認識我了麼?」小姐嫣然一笑,「真是貴人多忘事哪!」

    來到近前,秦玉雄才認出是副總執刑使張媚紅,心裡不禁一驚,連忙行禮:

    「原來是副使玉駕光臨,請恕在下失迎之罪!」

    張媚紅笑道:「哦,總算還記得我呀,今日來看看副會主,傷勢好了沒有?」

    「多承副使關照,請進請進!」

    綠荷見來了女客,本有些奇怪,待看清是張媚紅,心中不由一懍,連忙低頭奉茶。

    「副會主這宅第幽靜雅致,不愧稱為雅廬,住在這裡的主人,定然也是高雅之士了。」

    「承副使謬讚,在下凡夫俗子,怎敢稱高雅之士。」秦玉雄嘴裡應酬著,心裡卻十分納悶,這位身份神秘的小姐,為何找上門來了呢?

    「此次秦兄在集賢莊立了頭功,頗得護衛堂幾位前輩嘉許,小妹也特來祝賀!」

    秦玉雄聽她忽然改了稱呼,心中又驚又喜,她既是護衛堂中要人,當知許多機密,若得她的青睞,護衛堂對自己就會加以關照。

    因道:「副使如此稱呼在下,在下愧不敢當。集賢莊之役,在下未盡多少力……」

    張媚紅一笑:「秦兄不必謙讓,你我就兄妹相稱,這樣說起話來方便些,以免一個副使、一個副會主,聽起來就像是辦公務一般,多無趣,秦兄以為如何?」

    「是是,既如此,只好委屈副使了。」

    「護衛堂幾位前輩要小妹轉告秦兄,金龍令要叱吒江湖,還要有一番爭戰。時下江湖以少林武當華山等大門派為主,正探查金龍令來源,申言要為集賢莊復仇,所以金龍令要想號令江湖,不是一蹴而就的,秦兄任重而道遠,要加倍努力才成呢,秦兄以為然否?」

    「是是,在下定當竭盡全力,為金龍令效命,望副使今後多多指教!」

    「怎麼又副使副使的了,稱我一聲小妹不成麼?說實話,這金龍會上上下下,無人敢對小妹無禮,也不敢與小妹平輩論交,你秦兄算是第二人,第一人是副監察史慕容星耀。你我他三人是金龍會最年青的首腦人物,下次我帶他來看你,只要我們同舟共濟,定能有番作為,秦兄你說是不是啊!」

    「是是,愚兄初入會中,對許多事都不知曉,請賢妹多加指點,愚兄感激不盡!」

    「秦兄這話可是真心的麼?」

    「小兄此心,唯天可表!」

    「那好,小妹就不客氣了。進入金龍會最最重要的是個『忠』字,千萬不能有二心。不瞞秦兄你說,護衛堂幾位前輩,堪稱當世無敵,誰要是有叛逆之心或是在會中想獨樹一幟,獨斷專行,不聽指揮,那麼他的下場就會很慘很慘,前任會主螳螂神拳張瑾,秦兄聽說過麼?」

    「沒有,小兄從不知曉還有個前任會主。」秦玉雄裝不知道,想聽她多講出些機密事。

    「張瑾成名多年,螳螂神拳已練到以氣傷人的至高境界。相爺請人專程到山西太原府重金禮聘而來,就任金龍會會主年餘之後,竟然以陳腐之見,說些什麼黑白兩道誓不兩立、不能同流合污之類的蠢話,妄圖改弦更張,另起爐灶,遂被護衛堂一位前輩處死,他縱有以氣傷人的絕技,依然不是這位前輩的對手。秦兄該知道,胸懷大志者,不拘小節,為創建大功大業,則不擇手段以達到目的為宗旨,這才是大智大勇!若斤斤計較什麼白道黑道,在江湖上揚個小名兒就沾沾自喜,豈不是鼠目寸光的小人?相爺手創金龍會,難道要去江湖爭霸爭雄麼?真是再愚蠢不過的小人之見。相爺在國中,只居萬歲爺之下,手中權勢豈是江湖霸主所能比擬的,因此秦兄要把目光放遠些,今後的作為更大呢!小妹的話,秦兄懂了麼?」

    「懂了懂了,賢妹一番話,愚兄頓開茅塞,前任會主那是咎由自取,小兄當引以為鑒!」

    張媚紅嫣然一笑:「秦兄果是聰明人,一點就透,這樣說話,彼此就心意相通了。」

    「賢妹胸襟開闊,目光遠大,愚兄雖是鬚眉而不及遠甚,今後愚兄若有危難,還請賢妹相助解危,愚兄將感激不盡!」

    「好說好說,你放心就是,秦兄若有危難,小妹決不袖手旁觀。」

    秦玉雄滿心歡喜,決心進一步試探,便道:「愚兄自入金龍會後,盡忠盡職,決不敢有絲毫疏忽,唯在相府與二總管魯方、總教習麻雄較技時曾開罪了他二位,是以又得罪了大總管司徒前輩,只怕他們幾位對小兄有了誤解,難免對小兄有些微詞,不知賢妹知此事否?」

    張媚紅一笑:「金龍會中沒有小妹不知道的事,你那日在相府鋒芒畢露,自是開罪了他們三位。不過你放心,只要你忠心耿耿,護衛堂幾位前輩就會另眼相看,有前輩們的呵護,誰也奈何不了秦兄。否則,得罪了大總管可不是鬧著玩的。前任會主之所以丟了性命,與這位大總管多多少少有些關係。」

    「是是,愚兄受教了,多謝賢妹!」

    「還有,相爺已把仁勇堂交了給你,秦兄要盡快招兵買馬,以充實堂中之力,這是刻不容緩的大事,否則秦兄孤掌難鳴,又怎能獨擋一面?總不能幹什麼事都要請忠武堂助力,豈不被人小瞧了?長此下去,會中以忠武堂為先,仁勇堂派不上用場居後,對秦兄可是大大不利的啊,望秦兄多費些心思,越快越好,趕緊結納四方豪客,以壯聲威!」

    秦玉雄道:「小兄出道太晚,在江湖上並不識人,是以不能如願以償,但小兄定當千方百計招納群雄,請賢妹放心就是!」

    張媚紅點了點頭:「小妹還有事,今日暫別,改天再來探訪秦兄。」

    秦玉雄挽留不住,說要駕車相送,張媚紅說她就是坐了車來的,不必麻煩。

    秦玉雄親自將她送到大門口,果見一輛豪華馬車停在門外,秦玉雄一直等她上車,才轉回來。

    他迫不及待地把陳志鳴、陸望、伏正霆、梁公柏找了來,把張媚紅說的話簡要說了一遍,然後道:「有這位副總執刑使的關照,無疑就是得到了護衛堂的呵護,不啻有了道護身符,今後就不怕小人在相爺跟前進讒言,但最令小弟不安的是,仁勇堂高手太少,這次去集賢莊,又損了兩名得力人物,若不再招納些高手進門,又何以擔當重任。因此請各位采商議,這是刻不容緩的大事,要怎樣著手,還請各位出些主意,否則寢食難安矣!」

    陳志鳴道:「小弟與陸兄只有回杭州府去招請幾位能人,但成與不成,不敢說定,只能盡力而為,午飯後就動身如何?」

    秦玉雄道:「好好好,只不知都是些什麼人物,可否說來參詳參詳!」

    陳志鳴道:「莫干山有兩位黑道高手,一叫劉良駒,一叫喬勁福,人稱江南雙鬼,名頭不下於惡頭陀、魔手秀士,只要找到他們,由他們引薦,人就會多了。但小弟並不認識他們,只有請杭州黑道上的朋友引薦,設法找到他們,看他們是否願來效勞。若是願意當然最好,若是不願,也可以請他們幫忙引薦別人。」

    「好好,去試試看吧!」

    「但這兩人身份頗高,去見他們就得奉送重禮,等閒之物不在他們眼下。」

    「我這裡只有兩顆珠子,那就拿去吧!」

    「還要二千兩銀票,以示誠意。」

    「這……要是送了禮他不來又如何?」

    「這個,小弟也無把握。」

    伏正霆道:「不妥不妥,這樣請來的人豈肯俯首低頭,任你指揮?他若呆得膩了,什麼時候提起腳來走人,你難道還去追殺他?而且這事讓護衛堂知道了,對我們也不利。」

    秦玉雄道:「伏兄說得對,可是除了這辦法之外,也無別的辦法呀!」

    「辦法是有的,就看老弟能不能到相府去拿到一件東西,有了這東西,事情好辦得多了。」

    「相府有什麼東西能招兵買馬?」

    「金龍令!」

    「金龍令?啊喲,伏兄,這……」

    「有了金龍令,江南二鬼和其他什麼人見令就得服從,否則集賢莊就是榜樣!」

    「可是,伏兄,他要是不聽,我們該怎麼辦?莫非當場把他們宰了?」

    「不錯,我們只能這麼做。他要是服從了金龍令,就會老老實實俯首聽命,也不敢任意逃走。所以我以為,秦兄該到相府去討取一枚金龍令,然後我們大家一起動身去招兵買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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