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師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叫門,侯四姑開門一看,是白艷紅、王蓮英,忙請兩位姑娘進門。眾俠聞聲忙從屋裡出來。
馮二狗笑嘻嘻道:「巧極啦,我們昨夜才回來,要不然兩位就要撲個空!」
王蓮英道:「還說呢,我們的鞋都跑破了,這許多日子上哪兒逍遙去了?」
馮二狗道:「逍遙?我的天,兩次都差點把命丟了,還逍遙呢!」
白艷紅詫道:「怎麼回事?」
沈志武道:「屋裡坐,說來話長!」
「東野大哥呢?」王蓮英四處打量。
東野焜從廂房出來道:「在這兒在這兒,兩位姑娘這一向可好?」
大家進到客室,分賓主坐下。
王蓮英道:「我們天天在家,安分守己的,沒有什麼不好,只是乏味得很。」
東野焜道:「這樣的日子才叫逍遙呢,哪像我們東奔西跑,刀光劍影……」
王蓮英迫不及待道:「快說來聽聽!」
馮二狗道:「我來說我來說,這其中有兩段故事,一是復仇山莊的,一是徑山的,兩位想要聽哪一段?」他故意吊姑娘們的胃口。
白艷紅道:「說徑山的吧。」
「那好,我就說徑山的。不過,復仇山莊的事在前,逕山的事在後,按理要順序來講……」
王蓮英白他一眼道:「少囉嗦,講徑山!」
馮二狗無奈,詳說了此次經歷。
白王二女聽得入神,十分驚訝。
聽罷,白艷紅問兩位大師傷勢如何,東野焜說已經好多了,天天打坐調息。
白艷紅道:「家父請各位到寒舍一敘,午時末就請過來,不知可肯賞光?」
東野焜道:「是,我們午後便來。」
白艷紅道:「我還有事,下午在家恭候。」
馮二狗等挽留不住,便送兩位姑娘出門。
吳小東道:「下午去做客,兩位大師……」
侯三娘道:「我和四姑留家,你們去吧。」
馮二狗道:「這未免委屈了兩位。」
侯四姑教訓道:「到人家府上去,莫把兩隻鼠眼瞪著人家姑娘瞧,別不要面皮!」
馮二狗嘻嘻笑道:「不瞧不瞧,我只盯著白老爺子,數他嘴上的鬍鬚有幾根就是了。」
四姑笑起來:「油嘴,就你會說!」
吳小東笑道:「放心,人家白小姐會理睬這隻老鼠麼,要不是沾東野老弟的光,他連人家的門都進不去,還敢胡思亂想?」
侯四姑嗔他道:「我怎麼不放心,干我甚事?瞧你越說越離奇,給我閉上嘴!」
馮二狗大樂:「猴子,這叫自討沒趣。」
吳小東唉聲歎氣:「這年頭,好人難做,有心湊合人家,卻討不了好!」
侯四姑臉紅了:「呸!你再說我踢你!」說完趕緊下廚去了,免得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飯後,眾人歇了會晌,這才往白家來。
僕人通報後,白遠昌、王子升親自到門口迎接,親親熱熱把大家讓進正房客室。
白遠昌笑道:「許久不見,老夫甚為掛念,這一向都到哪兒去了,聽艷紅說,各位與金龍會結了仇怨,唉,江湖上恩恩怨怨,糾纏不休,不值得,真是不值得!」
東野焜道:「確是不值得,但無可奈何。」
閒談幾句,只聽環珮叮噹,眾人仰頭一看,只見白艷紅、王蓮英盛妝濃抹,衣裙鮮亮,光彩照人。王蓮英手抱琵琶,款款移步。
白艷紅黛眉星目,纖濃適度,清麗脫俗,美如仙子,把眾人看得呆了。
東野焜最先站起:「見過二位姑娘!」
馮二狗等人這才站了起來,紛紛行禮。
白艷紅回了禮,請眾人喝茶,道:「我為大家唱曲兒,各位用茶消暑如何?」
馮二狗喜歡得拍起手來,大家也跟著拍手,一個個喜孜孜地品著茶,傾耳靜聽。
白艷紅玉手一撥琵琶,琴聲叮咚清脆。
她唱道:
「去年元夜時,
花市如燈晝。
月上柳梢頭,
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
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
淚濕春衫袖。」
這是歐陽修的詞,《生查子元夕》。她唱得淒涼動人,哀婉纏綿,眾人儘管不懂音律,也被曲中悲淒之情所動,更何況白艷紅竟然珠淚滾滾,使大家不禁鼻頭發酸。
白遠昌也想不到女兒如此動情,忙道:「各位,以茶代酒,乾了此杯!」
眾人痛痛快快舉杯飲盡,一個個愁眉苦臉,禁不住發出長吁短歎。
忽然,不對了,眾人感到頭暈眼花,慌忙想要站起,卻一個個身子一歪昏迷過去。
東野焜大驚,連忙調息運功祛毒,一面裝作昏迷過去,想弄清究竟是怎麼回事。
只聽白遠昌喝道:「來人,上綁!」
一陣腳步聲傳來,進來了十多人,一會兒就把大家捆得牢牢實實。
只聽一個陌生的聲音道:「齊了麼?」
王蓮英道:「啟稟副莊主,沒有到齊。」
「為何不把他們都叫來?」
「有兩個女的沒來,說是在家照顧兩個受了傷的和尚,除此外,還有鳳凰鏢局的韓鏢頭、虎威鏢局的張勁竹……對了,還有個法勝頭陀。」
「誰是東野焜?」
「喏,那個穿藍衫的就是。」
「好,你們先守著,我去去就來!」
人走後,室內安靜下來。
白遠昌道:「艷紅,你好大膽,事到如今還哭什麼,要是被端木副莊主查覺……」
白艷紅淒然道:「爹,我們對得起人家麼?彼此無怨無仇,何苦害了他們性命。」
王蓮英歎道:「唉,我也不忍心啊,可是莊主的號令不能不聽呀!」
白遠昌叱道:「你二人好糊塗,他們闖進了復仇山莊,又不願立誓效忠,莊主他們為顧全大局,只有將他們除去!」
「爹,或許他們是誤入山莊的,只要告訴他們不要洩露,相信他們都是君子,斷不會……」
「糊塗!這事入他們之眼,難免出他們之口,為了大局,只能這麼做!這關係多少人命!」
「爹,這樣做未免過份,於心何忍?他們都是好人,武林豪傑,又不過問政事……」
「紅兒,先有國,後有家,爹爹迫於大義,不得不這麼做,山莊三令五申,務必要把他們捉住,否則軍法從事。段靖副莊主借口初到京師,人生地不熟,把差事交與爹爹,限期捉拿一干犯人,要不爹爹又豈能下得了手。」
「爹,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有的,除非能使他們歸順。」
「他們要是不願呢,莫非真要他們的命?」
「於莊主下了嚴令,殺!」
「爹爹,你不能看著他們無故遭殃……」
「噓,別再多言,上樓去吧,段幫主來了!」
一陣腳步聲起,進來了好多人。
「把他們抬到我那院落去!」段幫主下令。
「幫主,不如再問問他們,願降還是願死。」
「這班人冥頑不化,在莊中放火燒屋,又傷我高手,應立即處死,決不寬待!」
「幫主,人才難得,再問一次何妨,說不定有人願意歸順,這樣做於大局有利。」
「不用多說,我自會酌量處置。」
東野焜覺得被人抬了起來,便一動不動,只偷眼看了看,見其餘人也被抬走,方才閉起眼睛,尋思剛才聽到的一番對話。
原來,白遠昌父女等人和復仇山莊是一家。儘管白艷紅不願意害他們,但上命難違。難怪她剛才唱曲如此悲傷:「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浸青衫袖。」那個段幫主要把他們殺了,自然就「不見去年人」了。
復仇山莊要殺人滅口,究竟為了什麼?
復仇山莊到底有什麼秘密怕人知曉?
白遠昌說的先有國後有家是何意?
忽然,段幫主又道:「慢,就抬到花園牆根吧,有幾人下落不明,拷問後再處死!」
白遠昌道:「遵命!」
東野焜被人一送,重重跌在地上。
白遠昌道:「副莊主……」
段靖不悅道:「在京師叫我幫主,你怎麼開口閉口都叫副莊主?」略一頓,吩咐下人:
「到隔壁把總管護法都請來!」
白遠昌道:「幫主,東野焜武藝高強,不如好言相勸要他歸順,如今正值用人之際……」
「白副幫主,似這等冥頑不化之徒,召來山莊何益?待審出法勝頭陀之下落就立刻問斬!」
「段幫主,這樣的人才不可多得……」
「白副幫主,你忘了於莊主的令諭了麼?」
「沒有忘,只是屬下以為……」
「不必多言,拿水來潑醒犯人,務必追出法勝頭陀下落,須知恩主特使很快就到,我們必須確保復仇山莊無虞,方能迎接特使大駕。所以,今夜要將鳳凰鏢局的韓興邦,虎威鏢局的張勁竹連同他們的親眷僕人一併殺光,以絕後患。特使到後,由伏虎幫護送,出不得半點差錯,否則軍法從事,你我都得小心才是!」
「特使何日到京?」
「到達前一天,自有人知照。」
「冷水來了,要潑醒他們麼?」
「慢,潑醒後怎麼治住他們?幾根繩索成麼?以他們的功力,輕易就能掙斷。」
「點穴……」
「在復仇山莊也是這麼做的,可還是讓他們跑了,東野焜那小子功力不凡,就是他運功衝開了穴道作亂,因此點穴不是好辦法!」
「那……段幫主有何良策?」
「嘿嘿嘿,潑醒後老夫點其氣海穴,把他們的功力全廢了,到時嚴刑拷打,經得起麼?」
「幫主高見,那就潑水吧。」
「一個個來,潑醒一人廢一人,先從這個東野焜開始,來,給我潑!」
一個武士提了桶水過來,舉起木瓢舀了水,走到東野焜跟前,把瓢一伸伸到他頭上。
白遠昌、段靖背著手看著,卻不見那人把水潑下,不知他弓著腰在看什麼。
「快潑呀,你看什麼!」段靖大喝。
那人不理不睬,仍專心地朝地上看。
「咦,你……」段幫主大怒,正要趕上前去責罰此人,忽然想起不對,下屬一向不敢犯上,此人對幫主令諭充耳不聞,莫非著了人家的道兒,這個念頭一閃之際,猛覺腿上伏兔穴一麻,驚得他大叫:「不好,有人暗算……」
白遠昌稍後被治了穴,驚得他魂飛天外,不知是什麼人用什麼暗器偷襲了他。
倏見睡在地上的東野焜騰身而起,眨眼到了跟前,伸手點了他和段靖的啞穴。
「對不住,為求自保,只好得罪了!」東野焜對二人說道。
他接著舀水潑醒了眾人,將他們身上的繩索扯斷,叫大家快離開。
回到家中,東野焜把經過情形說了,他以黃豆粒兒趁段靖、白遠昌不住意點了他們的穴道,因無怨仇,沒有傷人。
沈志武道:「原來他們是一家人,這復仇山莊當真古怪,不殺我們滅口似不甘心。」
侯三娘愁道:「麻煩了,他們如果成天來糾纏,這日子怎麼過?」
馮二狗道:「豈止如此,金龍會的首腦人物也會找到這兒來,不如搬家吧!」
吳小東道:「還有鳳凰鏢局,雖然黑鷹前輩夫婦一家住他們那兒,但傷勢未癒,如何抵敵?此外,九宮門、白鶴門陣前反水,金龍會豈能饒得了他們?啊呀呀,完全顧不過來!」
侯四姑道:「瞧你說的,凌姑娘精明能幹,這麼大的事還能忘了?風塵二怪住進了九宮門,陳劍書他們住進了白鶴門,今天他們就會收拾好細軟離家,找個地方藏起來。」
吳小東道:「咦,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侯四姑得意地一笑:「凌姑娘親口對我說的,還說我們這裡不能再住,她給我們找地方,這事不能再拖延。」
東野焜一路上並無接近凌曉玉的機會,凌曉玉有什麼話,就對三娘四姑說。聞言讚道:
「凌姑娘心思縝密,我們可以少操點心。」
四姑道:「虧你好意思這麼說,男子漢不出來挑大樑,事事讓我們女子操心,像話麼?」
此時,敲門聲起,四姑跑去開門,原來是凌曉玉和四星女來了。
馮二狗搶著把在白家的事說了,凌曉玉十分震驚,道:「復仇山莊的事我聽法勝師兄說過,沒想到他們在京師也安插有人,看來不滅你們的口不甘心,這又為了什麼呢?這其中必有重大緣由,定要將它查個水落石出!」
吳小東道:「我們正說呢,似這般死纏,煩也煩死人了,這日子還能過麼?」
凌曉玉道:「暫時避開,等查清他們來歷再說,這班人究竟想幹什麼?」
東野焜道:「對了,我忘了說,那白幫主問段靖幫主……不對不對,是段靖告訴白副幫主,恩主特使很快要到了,為保復仇山莊安全,定要清除我們這班人,以免洩密。」
「恩主特使?這又是什麼人物?」
「不知道,段幫主說很快來到,到時由伏虎幫護送到復仇山莊。」
凌曉玉略一沉思,道:「東野兄,還要請你帶小妹前往復仇山莊一探。」
東野焜有些驚詫:「探那山莊作什麼?不睬它就是了,我們躲開。」
「復仇山莊看來不是江湖幫派,非探明不可,請東野兄務必帶小妹走一遭。」
「那兒高手如雲,幾個莊主和那個叫竇什麼的,還有個和尚,更是功臻化境,玉妹去那兒十分危險,這又何苦來呢?」
凌曉玉見他關懷自己,心中十分高興,道:「正因為危險,小妹才請東野兄去保駕呀!」
「不妥不妥,一個金龍會已經夠應付的了,再去招惹復仇山莊,豈不是自尋煩惱?」
凌曉玉道:「只是去查看一番,能不動手就不動手,有什麼要緊?」
何鳳嬌道:「我家小姐求你,你不去麼?」
「去是要去,我怕小姐犯險呀!」
喬玉珠道:「有什麼法,不去不行啊!」
東野焜道:「為何不去不行?」
凌曉玉道:「路上我會詳告,這會兒就請各位收拾東西,換個地方住吧。」
侯四姑道:「上哪兒去,遠麼?」
凌曉玉道:「離三山門外的碼頭不遠,陳劍書師兄有位堂叔是個富商,在碼頭外有座莊院,陳師兄借了來,供大家暫時棲身。」
馮二狗道:「好極好極,這就去收拾。」
凌曉玉道:「陳師兄已在那兒恭候,馬車等在外面,我們過一會兒見。」說完走了。
眾人忙亂一陣,提著包裹,鎖上房門,出大門來,有兩輛馬車停在巷中,湯燕從一輛車裡伸出頭來,叫侯三娘侯四姑與她們乘坐一車,其餘人上了另一輛車。
距碼頭尚有五十來丈,馬車離開大道,折入西側一條小路,行約百丈,離秦淮河邊不遠,綠樹環繞著一座大莊院,裡間有二十來幢房屋,張元順父子、韓老鏢頭一家、九宮門駱艄、白鶴門裴泱、陳劍書一行人、嚴壯行一家都已經先到,大家相互見禮,十分高興,這許多人在一起,還怕金龍會夜襲屠戮麼?還有鏢師和門人弟子,一可警衛五柳莊,二可出外打探消息,三可分擔食用諸般雜事,使眾俠不為生活操心分神。五柳莊內務由宣瓊玉、侯三娘、侯四姑包攬,陳劍書則統率鏢師門人弟子擔任警戒,一切安排都井井有條,大家歡喜不盡。
凌曉玉住處離此不遠,但她沒有告訴東野焜,有婆婆在,她不能接待任何客人。
安置妥善,凌曉玉把東野焜拉到一邊,告訴他明日一早便走,她帶宣如玉,要他把嚴仁君帶上,他說宣嚴二人武功高,合四人之力定能應付復仇山莊那些高手。
東野焜仍有些猶豫:「復仇山莊人太多,玉妹何苦去冒險?只要不來侵擾我們,就不必去招惹他們,他們愛幹什麼,與我等無干。」
凌曉玉歎口氣道:「與東野兄可能無干,但與小妹關係就大了,小妹不能不管。」
東野焜詫道:「復仇山莊並未出來作亂害人,不過是個秘密幫派而已,怎會和玉妹有關?
這其中是何道理,能告訴我麼?」
「我早就要告訴你的,無奈這一向彼此都在東奔西跑,連個說話的空兒都沒有,明天上路後,我會詳細告訴你,好麼?」
「玉妹非要去復仇山莊?」
「是的,小妹職責所在,不能不去!」
「那好,去吧!」
「焜哥,你真好,小妹拖累於你,實感內疚,但小妹在這世上還能依靠什麼人呢?只有依靠你呀,所以什麼都顧不得了,真是對不住。」
這話說得情深意切,東野焜聽來如沐春風,心緒一下歡躍起來,他昂首挺胸,熱血沸騰:
「玉妹,愚兄願為你赴湯蹈火,天大的事愚兄願為你扛著頂著,只要有一口氣在,決不讓玉妹為難受屈,終此一生不離玉妹左右……」
凌曉玉眼眶濕了,心中柔情繾綣,她輕聲說:「但願如此,小妹也離不開哥哥……」
她本想再說些什麼,一吐心中之情愫,但周圍來來往往出出進進都是人,便強自忍住改口,「那麼,明早我來五柳莊,你們等我。」說完叫上四星女逕自去了。
東野焜不知道,她此去復仇山莊,一半就是為了他。借此機會,她要對他推心置腹,因為事態的發展,逼使她要立即作出抉擇。
昨日回到京師,婆婆立即召見了她和雌雄刀盧新泰、風塵二怪惠空玄靈及羊操。
盧新泰詳述了此行經過,東野焜等人的情形只說了個大概。他把失敗的責任歸結到凌曉玉的頭上,說她:「明知對方設有圈套,偏向人家圈套裡鑽,不聽勸告,剛愎自用!云云。
婆婆陰沉著臉,問她:「你有什麼話說?」
她道:「屬下遵照婆婆令諭,追捕金龍會首腦,因此不顧危險……」
「照你這麼說來,是老身逼你上人家的當?」
「不是,屬下……」
「住口!你三番五次自作主張,不遵照老身令諭行事,以至一敗再敗,此次差點全軍覆沒,還斷送了下屬不少人的性命,老身問你,你該當何罪?」
「任憑婆婆處置!」她心中委屈已極。
「老身早命你將秦玉雄召來,但你遲遲不動,再三推諉……」
「秦玉雄已成相爺螟蛉義子,死心蹋地效忠相爺,屬下曾規勸於他,他執迷不悟……」
「胡說!正因為他成了相國義子,就能知曉相國身邊機密大事,是以更要將他招納過來,如果你以身相許,成為他枕邊之人,就能讓他言聽計從,相爺的機密還怕不吐露於你麼?」
「啟稟婆婆,屬下雙親仍在牢中,屬下怎能論及婚嫁之事……」
「誰說不能!老身可以為你做主……」
「屬下克盡職守,不願談及婚嫁。」
「老身做主,你有什麼願不願的?何況這並非你一人私事,事關朝廷社稷安危,你捨身下嫁也屬應該,況秦玉雄是個英俊男子,武功文才均屬上乘,配你也正合適,並不辱沒了你!」
「屬下不願與這種攀龍附鳳的小人……」
「什麼?你敢頂撞老身?」
「不敢,但屬下……」
羊操插言道:「凌姑娘,把秦玉雄召納過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盡可以從長計議,你可以慢慢思量一番……」
婆婆道:「此事迫在眉睫,怎能任意延時,把秦玉雄召納過來,才能探知相府機密……」
「這並不見得,據老夫所知,秦玉雄所知甚少,他這個螟蛉義子徒有虛名,明天就是能把他召來,他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他現在知道的並不比我們多,所以不必急在一時。」
惠空道:「這話不錯,相府中護衛堂究竟是何人主事,秦玉雄到現在也不知,把他召來固然是好,但不必操之過急。」
盧新泰道:「我們所知情形,不過是臥底說的,秦玉雄腹中所知,並不全部告訴臥底,因此秦玉雄到底知曉了相府有多少機密,誰又能說得清?婆婆高瞻遠矚,觀人觀事入木三分,指令凌姑娘捨身招納秦玉雄,實在是條妙計,此計萬不能拖延施行。」
凌曉玉悲憤已極,若不是雙親落難,她早就要以死相拒,幸而羊操等人替她說話,她稍稍得到些慰藉,但盧新泰卻吹捧婆婆,逼她捨身招納秦玉雄,她恨得咬牙,心又懸了起來。
婆婆道:「捨身喂虎,旨在保江山社稷,老身主意已定,你們不必再多說!」
她又羞又怒,道:「屬下盡忠職守,相府機密定能查到,召納秦玉雄之事別有他法……」
「凌曉玉,你敢違抗本官的令諭麼?」
「要屬下以色相誘人,屬下萬難從命!」
婆婆大怒:「大膽!老身的令諭決不改變,你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限你三月以內,把事辦成,否則軍法從事,決不姑息!」
「屬下為國盡忠,但……」
羊操道:「凌姑娘,凡事從大局著眼,不拘小節,婆婆令諭既下,你不必再多言。」稍頓,又對婆婆道:「三月之限太短,何況除金龍會外,復仇山莊也不容忽視,凌姑娘無分身之術,不能顧此失彼。以老夫之見,以半年為限,先讓凌姑娘探查復仇山莊,然後再與秦玉雄聯絡,設法招納,操之過急,反難成事。」
玄靈道:「半年之限為好,三個月太短。」
婆婆無奈,道:「好,就依了各位,半年為限吧,但不得再拖延!」一頓,續道:「復仇山莊的底細要迅速查清,不得有誤!」
凌曉玉知道羊操向著她,拖延半年必有深意,況婆婆一向固執霸道,多說無益,因此心裡儘管氣憤,也只能不再作聲。
稍停,婆婆又道:「盧新泰指揮權解除,負監察之責,惠空玄靈羊操三位,對凌曉玉負指導之責,此次凌曉玉損兵折將,本當問罪,但本官權且記下,戴罪立功,限一月內查清復仇山莊秘密,之後為招納秦玉雄盡心盡力。此外你們說的東野焜、張勁風、侯三娘等人,也可接納進來,效忠朝廷,不得有誤!」
議完事,她回到綺香樓,忍不住大哭一場,慌得四星女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她揮手讓她們離去,獨自倚窗而坐,思緒萬千。
記得小的時候,父母均寵愛於她,事事都由著她,她十分任性,無拘無束,後來家裡遭了變故,父母入獄,她被師傅帶到黃山,識文學武,十六歲便被師傅帶到京師交給婆婆,囑她一切聽命婆婆吩咐,不許有半點違迕。
此後,她覺得自己就像一件兵刃利器,在婆婆手中任由她揮來舞去。不僅如此,她還是婆婆身邊的一個奴隸,聽命終身!三年來她奔波江湖,刀光劍影,歷經磨難,婆婆的旨意,她從未有過半點違迕,命她幹什麼就幹什麼,但總不如婆婆的意,經常假以辭色。這些,她都忍受住了,婆婆權勢極大,對她對下屬握有生殺之權,她只能唯命是從。
但是,婆婆竟然要她以色相招納秦玉雄,強逼她嫁給一個追名逐利、趨炎附勢、奴顏媚骨的小人,毀掉她的一生,讓她遭受無邊的恥辱痛苦,她豈能這樣糟蹋自己任人擺佈?
不!她絕不會逆來順受!
可是,爹娘雙親身陷囹圄,不就指望著她等待著她來解救麼?她難道狠下心來不管?
啊,老天,她豈能做一個不孝的女兒!
她淚流滿面,絕望已極。她要拒婚,父母就無出頭之日,她要允婚,自己毀了自己。
她想去死,一了百了,但她又不能死,只能活著受煎熬四星女在樓下竊竊私語,到底出了什麼事,小姐竟如此傷心,一個個坐立不安。
紫梅何鳳嬌道:「從未見小姐如此悲傷,莫不是此行失敗,遭到了責罰?」
青梅楊杏道:「難說,走,上去問問。」
白梅喬玉珠道:「她心中煩惱,不願我們多嘴,去問了也白搭!」
黃梅湯燕道:「我們一心與小姐禍福與共,她要是遭到婆婆責罰,我們也會遭殃,我看事情不小,還是去問問吧。」
何鳳嬌道:「走吧,在這裡議論無益。」
於是四女上得樓來,環伺在小姐周圍。
凌曉玉仍呆望著窗外,渾如不覺。
喬玉珠等人齊把目光對著何鳳嬌,意思要她開口說話,她卻朝著湯燕努嘴,要她說。
湯燕搖手,指著喬玉珠和她,要她們兩人中之一人說。就這樣比來比去,誰也沒勇氣開口,卻被凌曉玉發現了。
「你們怎麼這付怪模樣,有什麼事?」
何鳳嬌只好道:「小姐有什麼傷心事,不能對屬下們說麼?叫屬下們好生難過。」
凌曉玉道:「你們和我情同姊妹,怎麼不能說,你們且坐下吧。」
四星女連忙坐下,聽她說了適才之事。
四星女大驚,一個個面面相覷。
楊杏先忍不住道:「啊喲,如何使得,這秦玉雄根本不是人!」
湯燕憤憤然道:「婆婆也是的,怎能這般強人所難,這不是把人推進火坑麼?」
喬玉珠道:「事已至此,快想辦法!」
何鳳嬌道:「婆婆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令諭一下萬難更改,此事確實棘手,但我想到一法,也不知小姐願不願意。」
凌曉玉道:「你說說看。」
「依屬下之見,只有來個移花接木。」
三梅同聲問:「怎麼個移法,快說!」
「小姐,事到如今,只有以東野相公來替代秦玉雄,我知道小姐不願把傻相公拖進來,但捨此外別無他法。傻相公人好武功高,秦玉雄哪裡比得上,將他引薦給婆婆,不就替換了秦玉雄麼?這樣做一來小姐終身有靠,二來在婆婆跟前也交代得過去,不知小姐以為如何?」
三星女大喜,紛紛表示贊成。
凌曉玉道:「縱使我這麼做也無濟於事,一來秦玉雄是相爺義子,從他身上可得知機密,東野兄不能和他比,二來婆婆已下令,要把東野兄一班人召納進來,所以替換不了。」
「啊喲,小姐說得對,那怎麼辦哪!」喬玉珠道:「東野公子確實代替不了秦玉雄。」
楊杏道:「糟、糟,這法子不成。」
何鳳嬌道:「我們都是女流之輩,想不出什麼高招,不如告訴東野相公和嚴前輩他們,看他們有什麼好主意。」
三星女齊道:「好主意,小姐你說呢。」
凌曉玉道:「等我好好想想再說。」
夜裡,她擁衾靠在床欄上,苦苦思索。
她若不願毀了自己,唯一可依靠的便是東野焜,他不僅武藝高超,還是個謙謙君子,她一顆心早已屬意於他,這是不用再想的。但婆婆為此決饒不了她,要怎樣對付呢?
據她所知,婆婆功力與師傅相若,還可能在師傅之上,她決不是敵手。東野焜是否能與之匹敵,她尚無把握。另外婆婆握有大權,她若與東野焜逃離京師,只怕終身躲不開大內高手的追殺,這樣的日子又怎麼過,她不是害了東野焜麼?若是東野焜不捲進來,他本可以和一位才貌雙全的姑娘結成一對,無憂無慮度日。
由此,她想起了白艷紅。
最初,她擔心東野焜拜倒在白姑娘的石榴裙下,後又覺得他與她正是相配的一對,哪知白姑娘竟是復仇山莊的人,這使她又欣慰又痛惜。從私情方面說,白姑娘不可能再和東野焜相好,這使她感到欣慰,如果為東野焜著想,白姑娘是難尋的好伴侶,自己若不把東野焜拉進是非圈中來,他最好能和白姑娘結秦晉之好,因此為東野焜惋惜。
她七想八想,長夜茫茫似無盡頭,她的思緒也綿延不斷,沒有始終。
最後,她告訴自己,尋機向東野焜合盤托出她的煩惱,任由東野焜自己選擇。
為了方便接觸東野焜而不招來議論,她決定挑宣如玉嚴仁君同往。一則他二人武功高,二則她想成全了他們這一對。
第二天一早,她把想法對四星女說了,四星女本想跟去,但確實不便,只好同意。
她又對羊老爺子說四人去探查復仇山莊,羊操只囑她多加小心,別的話不多說,她便和四星女忙著安置大家到五柳山莊,又和宣如玉說了打算,一切安置妥善,她才和四星女回府第。
翌日拂曉,她來五柳莊與宣如玉、東野焜、嚴仁君會合,四人出城而去。
為了方便,曉玉和如玉都著了男裝,四人興高采烈地並轡而行,無不滿面春風,就像四人兩對出遠門遊山玩水一般。
漸漸,凌曉玉示意宣如玉走得慢些,她與東野焜上了前,忽然躍馬揚鞭疾駛而去,東野焜也連忙縱馬飛奔,這一氣跑了足足一個時辰,凌曉玉方才放馬緩行。
「焜哥,我有話告訴你,到路邊樹蔭下找個涼處慢慢說,好麼?」
東野焜欣然應允,把馬繫在野地樹上,兩人找片草地,相對而坐。
凌曉玉道:「焜哥,小妹身世身份一直都未曾對你說,這並非小妹信不過焜哥,而是小妹有不得已的苦衷。但小妹現在已走投無路,只得向焜哥合盤托出,焜哥聽後,該如何處置任由焜哥抉擇,小妹只求焜哥不要有絲毫勉強,不要只憑一時之衝動有了決定,要三思而行。
東野焜早想知道她的秘密,聞言大喜:「多謝玉妹信得過愚兄,就請玉妹說吧。」
她歎了口氣:「江湖上都以為小妹是個打抱不平的女俠,對小妹也有種種猜疑,有的以為小妹隸屬秘密幫派,有的以為小妹是什麼幫會的頭領,其實小妹是朝廷欽探……」略頓,注視著東野焜,看他有何反應。
東野焜神色現出幾分驚詫:「原來玉妹是官府中人,這也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凌曉玉道:「我們雖是官府中人,但情形又自不同。欽探是皇上的探子,專司探查臣民動靜,看其有無反叛之心,只要誰對皇上不敬,就可以問個謀反大罪,累及九族。欽探一旦查出某人有不軌之圖謀,立即密報大內,官大的便會奏明皇上,由皇上下詔處置。一般小吏或是平民,便由地方衙門懲處。是以朝野之間,對欽探畏如虎狼,加之有些欽探陷害朝臣以謀功名,故使欽探惡名四傳……」
「啊喲,這樣缺德的事也幹得出來!」
「不錯,有的朝臣被害,九族俱滅,到底有罪無罪只有天知道。」
「這不是冤沉海底,永無昭雪之日了麼?」
「是的,但小妹做欽探只三年,並不知道多少,大都聽羊老前輩說的。」
「欽探如此為人,大家不會離他遠些麼?」
「沒有用,因為欽探不准公開身份,他們扮成各種人物,混雜在官場中、塵世間,就是日日和你相處你也不知道。比如有的衙門,說不定捕頭差吏中就有欽探,縣太爺天天在他監視之中,可自己並不知道,還對充作差役的欽探擺威風呢。殊不知他是與虎同籠,保不定某日被欽探密報一通,丟了官職還丟了命!
「啊喲,真是無孔不入吶!」
「欽探終身效忠皇上……」
「那麼說如果玉妹辭去這官職也不行?」
「一旦做了欽探,終身不得改變,辭官之類的話,半個字也說不得。欽探共分七級,小妹現在是四級,可密調五城兵馬司人馬協助拿人。羊老爺子、風塵二怪,雌雄刀盧新泰都是三級,唯婆婆是二級。婆婆專管武林動靜,有的管士卒兵營動靜,有的管五品以上朝臣,總之,各司其職。由於婆婆職司所轄,便命小妹扮作俠女,在江湖上樹起萬兒,結交江湖朋友,把一些有用之人招為欽探,這就是小妹為何下黃山後讓焜哥不要去京師的原因,我知哥哥心中怨恨小妹,但為了不把哥哥拖進是非場中,妹妹只好忍痛說出那些無情無義的話……」
「原來如此,妹妹確是為了我好,我當時的確怨氣沖天,賭著氣到京師的。」
「小妹本以為焜哥負氣不進京師,心中又萬般後悔,只怕此生再無相見之日……」
「原來妹妹想著我呢,我好高興!」
凌曉玉臉一紅,低下頭道:「哪知我們再度相逢,焜哥武功高強,屢屢救助妹妹於困境之中,妹妹對哥哥感激不盡……」
「哎,這話就未免見外了……」
「聽我說,焜哥,小妹真心實意感謝哥哥,決非口頭套語。小妹與哥哥相識是小妹的福份,小妹仔細思量過,小妹只有依靠哥哥才有生路。自秦玉雄入京後,名聲一飛沖天,引起了婆婆的注意,她便令小妹招納秦玉雄,小妹為此與秦玉雄見過面,比過武規勸過他,後見他是個攀龍附鳳的小人,便懶得再睬他。哪知前日返回京師的當晚,婆婆命小妹……」
「她命小妹做什麼?」
凌曉玉把粉頸低垂,臊得說不出口。
「做什麼?妹妹快說吧!」
「命小妹……」她忽然想起了婆婆的話,便借用過來:「命小妹捨身喂虎……」
「捨身喂虎?」東野焜想了想,不懂,「這是何意?請妹妹釋義吧。」
凌曉玉無奈,聲音低了又低,道:「婆婆命小妹下嫁秦玉雄,從他嘴裡掏出相府和金龍會的秘密……」她鼓起勇氣艱難地說完。
「啊喲,這叫捨身喂虎!」東野焜驚得叫起來,一時又氣又怒,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