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衣在前面帶路,兩人穿過許多重院落,來到面向廣場的一道側門。
胡蝶衣輕聲道:「二老爺已經安排好這一班崗哨,他們都會詐作曾經被你打倒,所以你可筆直向碉樓行去,在左下方的牆,你可以發現一扇窄窄的便門,出了便門,就是絕域十三煞神的禁地……」
「也就是說,我能不能悄然通過絕域十三煞神的警戒線,就得全靠自己了?」
「是的,希望你能借夜色的掩護,悄然逃出重圍。」
「臨走之前,希望你能為我解開一個謎團,好不好?」
「你說說看。」
「貴堡的十三煞神,何以要冠以『絕域』兩字?絕域是否地名?它位於何處?」
胡蝶衣的身形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搖搖頭道:「非常抱歉,你的問題恕難奉復!」
「好吧,現在我就告別啦!」
胡蝶衣輕聲道:「唉!你走吧……」她的話聲中,含有濃重的淒愴的意味,又道:「永別了!沈先生,但願你不會忘記我……」
「我這一輩子絕難忘記你!」沈陵歎息一聲,道:「雖然我們之間還談不上什麼,可是我卻有刻骨銘心之感。還有石奇峰兄,亦是我感念難忘的人。」
胡蝶衣握住他的手,她柔嫩的玉手,傳給他一陣奇異的感覺。
她輕聲道:「請你多多保重自己。」
沈陵亦輕聲道:「你也要多加保重,唉!和你在一起越久,就越不能瞭解你,這是非常苦惱的經驗。」
兩人在黑暗中靜靜地站了一會。
胡蝶衣放開了手,沈陵會意,轉身大步行向廣場。
他一直穿越廣場,來到碉樓底下,在左方牆上果然有一道窄門。
他在推開此門之前,回頭望去,在門樓的暗影中,隱約的還可看見胡蝶衣的身形。
他戀戀不捨地望著她,心中掠過雜亂的思緒,尤其那悲涼的挽樂,曾經留下最深的印象。
忽然見到胡蝶衣出現在廣場中,忽忙迅快的向他走來。沈陵湧起驚訝的心情,等候著她。
轉眼間,胡蝶衣已來到他面前。
「你想到外面走走麼?」沈陵問。
胡蝶衣搖搖頭,道:「不,外面的世界不會給我快樂,只有在這裡,我才過得心安理得。」
「我沒有法子幫助你,心中很難過,你在此雖然快樂,但也有說不出來的悲哀。可是我不知道那是為了什麼?」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而且反正你已立誓永不再來找我,何必知道得太多呢……」
「你不想讓我知道,我就不多想了。況且石兄也是這個意思,我必須尊重他的意思。請代我奉告石兄,我衷心感謝及敬佩他。」
「我回頭就向他稟告這話,二老爺一定很高興欣慰。但我忽然趕過來,二老爺若是知道,就一定很不高興了。」
沈陵訝然道:「哦?這話怎麼說?你又不是與我一起離開?」
胡蝶衣還未開口,碉樓上突然傳來一個冷峻威嚴的口音道:「沈兄,本人可以奉告此中原因……」
人隨聲現,只見石奇峰從碉樓上飄落,面含不悅之色,道:「你們想不到我會在這裡吧?」
沈陵拱拱手,道:「石兄請息雷霆之怒,胡姑娘實在沒有做出對不起你的事。」
石奇峰道:「沈兄有所不知,她方纔的話,已顯示出將要把一件事告訴你,而此事卻是兄弟嚴禁她洩漏的。」
沈陵道:「原來如此,但幸虧石兄及時制止,在下既沒有聽聞,石兄想必可以原諒她一次。」
石奇峰轉眼向胡蝶衣望去,面色已緩和得多,沈陵暗感寬慰。
石奇峰道:「沈兄,想不想知道蝶衣她剛才想告訴你哪一些話呢?」
沈陵忙道:「既然這話石兄不准她說,在下不想聽了。」
石奇峰道:「不,兄弟已改變心意,決定讓她說出來。」
沈陵摸不透他的心意,不敢胡亂答應。忙又道:「石兄對待在下已是仁至義盡,縱是還有一些事情未曾賜告,在下仍然一樣感激……」
石奇峰搖搖頭,道:「沈兄有所不知,只因人心之為物,奇妙之極,如果蝴蝶衣不把那些話說出來,沈兄對此可能有兩種反應,一是淡然忘記,全然不放在心上,另一種反應是多方猜測,越想越不肯忘記,到最後成為一件莫大的心事,以致非得找她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哦!」沈陵恍然道:「石兄原來是怕我會發生第二種反應,會再至此地來找胡姑娘,因此索性讓她把話說明,以免我猜測不已?」
石奇峰道:「正是此意,蝶衣,你把想說的話告訴沈兄吧!」
沈陵還想阻止。
蝶衣急道:「沈先生,你就聽聽,好不好?」
她那嬌柔宛轉的聲音,使人聯想起她明艷絕世的容貌。沈陵實在不忍拂逆她的意思,只好點點頭。
胡蝶衣道:「妾身正要告訴先生,出了這道便門,在方圓十餘里路之內,隨時隨地會碰上巡邏的猛犬。」
沈陵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在下一直疑惑不解的正是這一點,因為外面地方遼闊,天色暗黑,絕域十三煞神很難及時發現在下潛逃,原來是利用猛犬巡邏得知訊息!」
「敝局畜養的這些猛犬,均是以重金購自西域的名種狼犬,不但高大善走,且耳目之聰,勝於常犬甚多。」
石奇峰解釋道:「目下在堡外,就有二十餘頭狼犬,分十隊交錯巡邏,不知底細的人,甚難躲過它們的耳目。」
「石兄的本意是不想讓在下躲過這些狼犬,是不是?」
「不錯,如果你無聲無息躲過它們,敝局主一定大感疑惑,非徹查原因不可了。」
「既然如此,在下便設法驚動這些狼犬,以免引起貴局主之懷疑。」
「兄弟同意沈兄的主意,可是地點卻須選擇一下,最好能夠潛逃到十三煞神的防線邊緣,才故意驚動狼犬,引十三煞神來攻……」
「在下明白啦!」沈陵會意地道。
「兄弟還可以把這些狼犬的巡邏路線,告知一個大略情形,但由於這些狼犬耳目靈警無比,同時終究不像人類可以嚴密控制速度及時間,所以這些路線其實並無大用。」
沈陵忙道:「石兄不必把路線賜告了,在下預先獲得這個情報,已經足夠了,如果還得到石兄指點躲避的路線,恐怕就不易把情況弄得很逼真了,在下自有對付狼犬之法,石兄和胡姑娘都不必掛慮。」
原來石奇峰禁止胡蝶衣洩漏狼犬之秘,用意正是要使沈陵的潛逃經過,表現得更逼真些。
因為任何再老練的高手,如果不知底細,絕對無法通過十三煞神的防區而能不驚動那些狼犬的。
沈陵悄然走出堡外,放目一望,只見左方靠牆邊的水溝,有一排長竹插在水中。他過去拔了一根出來,估計長度約在丈半以上,相當合用。
此外,他撿了數十顆小石子,用汗巾包著,倒了一些特製的火藥在石子堆中。
這種火藥,藏放在一隻密不通風的小錫瓶中,乃是他受嚴格訓練後發給的一件隨身物品,用途甚多,他用以燒燬牢房氣窗鐵棍的藥物,便是用這種火藥為主配製而成的。
他把這包石子收好備用,同時他一直避免碰到竹竿的另一端,以免留下氣味。
在黯黑的夜色中,他持著竹竿,以輕靈快速的腳步向前奔去。
大概奔出二十餘步,突然用竹竿的另一端一點地面,身子凌空躍起,但去勢卻不快,直到竹竿已直豎地面時,他也就恰好停止了前進之勢,借竹竿之力,停留在半空中,活像是沿竿爬上,然後停留在上面一般。
但事實上當然不同,第一是竹竿觸地部分,並沒有插人地面,所以沒有穩著不倒的力量。
第二是這根竹竿除了頂端之外,其餘部分他都沒有碰過,不曾留下任何氣味。
沈陵居然能掛在竿頭,停留了好一陣,還沒有搖擺倒下的跡象。
此舉必須依賴上乘武功,才可以穩定一時,如換了普通人,根本無法在半空中停留得住。
他放眼四望,看清數丈方圓之內,沒有狼犬蹤跡,亦聽不到咻咻喘息之聲。立即向前急墜,疾奔兩三丈,馬上又用竹竿撐起了身子,停在半空中。
他之所以停在半空中,其目的乃是觀察情況。
此外由他離地將及兩丈,狼犬縱是在遠處嗅到氣味,一時不易找出正確位置。而他則用這一線的機會,便可以施展手腳了。
他第二次停留在半空中時,可就發現右方四五丈遠處,隱約有黑影貼地閃動。
由於事前已得知消息,因此一望而知乃是狼犬。於是迅即取出一顆沾有火藥的石子,抖手擲出。
石子觸地時,發出一下輕微的響聲,只見那數團黑影,快得異乎尋常地一起轉彎,向發聲處疾撲。
沈陵身子迅即向前急墜,接著持竿急奔,一直奔出數丈,便又用竹竿撐起身子。
他深知剛才所見的數頭狼犬找到那顆石子之後,不會馬上就放過。
由於石子上的火藥氣味,既可把他的氣味掩蓋了,又可使狼犬嗅到這種火藥時,會產生對「火」的恐懼,因而不敢吠叫。因此,他目前不必提防它們,而將注意力放在其他方向的地面。
要知沈陵目下干的這一行,可以說遠比他干殺手時危險而複雜得多。為了工作上的需要,不但要進行各種危險的行動,同時還須得隨時應付千奇百怪的場面與局勢。因此,事前他接受的訓練,也是各式各樣的。像目下對付惡犬,不過是其中的一項而已。
這時的沈陵身在半空,施展夜眼,一看前面數丈之內尚無犬蹤,當即又墜落地面,向前急奔。
他每一次總是五六丈左右就撐上半空,而這一回到了空中之時,目光一轉,發現三條黑影已從右邊衝到,距他懸身的竹竿,不及三丈。
他摸出兩粒石子,卻發現已來不及扔出去引走這三條狼犬。假如石子擲出過遠,狼犬則聽不見,如擲得太近,又達不到引開它們的目的。換言之,在這種距離內,他只能懸空不動,一動就會被狼犬發現。
事實上,當他摸出石子時,那三條狼犬已經撲到距竹竿不及一丈之處了。
如果把石子擲向別處,它們將必先抵達竹竿,嗅到上面的人味,然後才聽到石子落地之聲。
情勢非常險惡,只要這一隊狼犬吠叫,馬上就洩露行藏,引起絕域十三煞神的追擊。可是沈陵除了眉頭皺起之外,卻沒有驚慌緊張之態。他手指一鬆,兩顆石子沿著竹竿掉了下去,落在竿邊的地上。
三條黑影像箭一般衝到,霎時已到了竿下,並且都停住了,但見這三隻狼犬,身子高大強壯,形狀如狼。
它們圍著竹竿猛嗅那兩粒石子。接著都受驚地退開兩三步。
顯然它們已發生了對「火」的恐懼。
要知任何猛獸,天生都怕火,這是一種它們無法對抗的自然力量。
沈陵這時將整包石子拿在手中,打開汗巾,使那陣強烈的火藥味飄散開來,以掩蓋住他本身的氣味。
果然那些狼犬都抬頭嗅著,在夜色中,它們雖然看得見竿頂的人影,可是靈敏的嗅覺所得的氣味,卻與朦朧模糊的形象不同,並非人類,而是它們所畏懼的「火」。霎時間,三條狼犬都垂著尾巴連連後退。
沈陵乘機擲出一粒石子,將它們引開,當即趁機落地,繼續前奔。
他用這些手段,在曠闊的田野中,竟闖過了許多狼犬的巡邏。
直到他望見起伏的高地和一些樹林,知道已達絕域十三煞神防地的邊緣時,才鬆了一口氣,先將剩餘的石子丟到老遠,然後拿著竹竿,揀了一個適當的地點,站著等候。
不一會工夫,數頭狼犬出現,它們一下子就嗅到了他的氣味,立即高聲狂吠,並向他撲來。
沈陵竹竿隨手揮掃,把那些狼犬一一掃開,沒有一隻能迫近兩丈方圓之內,如此耗了一會,狼犬的數目增加到十隻以上,吠聲震耳。
陣陣急驟的啼聲也同時送入耳中,沈陵打起精神,竹竿迅疾掃砸挑戮,轉眼間擊斃了四五隻狼犬。
他看在石奇峰的面子上,對這些珍貴的狼犬,不好意思全部殺死,不然的話,所有的狼犬恐怕難逃被殺死的命運。
蹄聲很快就馳到切近,狼犬的吠叫聲也恢復了生氣。在夜色中,沈陵馬上就感到自己已隱入包圍圈中。
轉眼間,四面八方突然火光升起,原來有七八個大漢點燃火炬,照得十餘丈方圓之內,明亮如晝。
火光之下,十餘騎士分別圍在四周,其中有人發出號令,那些狼犬馬上退開,並停止吠叫。
有一騎移前了數步,沈陵一眼望去,馬上之人正是絕域十三煞神的老大吳一。雙方都繃著面孔,冷冷地對視。
過了一陣。吳一才說道:「沈兄居然能逃得出本莊,實在高明得令人難以相信。」
沈陵淡淡地道:「事實勝於雄辯,在下站在這裡,便是證明。」
吳一道:「可惜沈兄功虧一簣,差那麼一點點沒有成功。」
「哦!」
沈陵恍然地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如逃出這片平曠之地,便可利用起伏的地形,逃出你們鐵騎的追擊?」
吳一道:「沈兄聞一知十,果然是聰明絕頂之人。可惜你自投羅網,咱們非殺死你不可。
否則的話,沈兄定可在世上做一番大事業。」
沈陵訝然道:「聽吳一兄的口氣,好像相當愛惜人才似的?」
吳二接口道:「這倒是不假,不但吳老大如此,連咱和其他兄弟也曾為沈兄嗟惜不已!」
沈陵道:「既然如此,諸位何不網開一面,讓在下離開?」
吳一搖搖頭道:「不行,咱們抱歉得很!」
沈陵長笑道:「這樣說來,諸位所說愛才,也不過是空口說白話而已。」
※※※※※※
吳一道:「你不妨如此認定,咱們兄弟絕不分辯。」
沈陵的的確確感到不解,因為他從對方剛才的口氣和神態中,看出他們愛才之意,並非作偽。
那麼他們為什麼又堅決地要把自己幹掉?
他們的秘密難道重大得會毫無人性可言?如果真的如此,那他們的二當家石奇峰為何又肯暗助自己?
他立即下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查明這種矛盾現象,不然的話,此一秘密將永遠使他無法安寧。
還有一點,那就是明艷絕世的胡蝶衣,她也好像陷入一種可怕的命運中,所以與世隔絕。
沈陵心念疾轉之後,便道:「請問吳一兄,假如在下願意降服,投入諸位麾下效力,只不知是否有這個機會?」
吳一不假思索地道:「對不起,雖然以沈兄這等人才,咱兄弟都很欣賞佩服,但卻不能收容。」
沈陵道:「吳一兄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在下有法子保證我的忠貞,你們也不予考慮麼?」
吳一點點頭道:「不錯,咱們的陣營,不能容許沈兄參加!」
沈陵沉吟了一下,裝作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
吳一等人都現出發怔的神色,還是吳一先開口,問道:「沈兄明白了什麼?」
「我用不著說出來。」吳二道:「大哥別聽他的,他一定是裝出明白之狀,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
「在下為什麼要裝?我就算明白了,你們難道就會放過我?」
吳一頷首道:「沈兄說得不錯。」
沈陵道:「那麼咱們也不必多說了,諸位可以動手了。」
他那只戴了玄絲手套的左手,持著長竹竿,右手按著腰間的刀把,隨時可以拔出那把碧血刀。
吳一沒有發令馬上動手,緩緩地道;「在下相信沈兄並非打算利用那些話來使我等放過你,因此可以證明你一定有所領悟。只不知沈兄心中明白了些什麼?能不能賜告?當然我得先聲明,不論你說與不說,或說對也好,說錯也好,我們仍然要動手的。」
吳七接口道:「咱們老大的意思是,我等並不是非聽不可,但卻很希望沈兄說來聽聽。」
沈陵笑道:「我懂,假如諸位真的有興趣聽,我當然願意說,如果猜錯了,我不難觀察出來。如果猜對了,卻不易獲悉,所以我得想個什麼法子,使諸位到時願意說實話……」
吳七道:「沈兄未免越扯越遠了,試問何以你猜錯之時,反而容易看出?」
「我猜的是你們的一大秘密,事關重大,如果我猜錯,你們一定很寬慰,亦無需掩飾。」
吳二馬上插口道:「那為何你猜對了,反而不易觀察出來呢?」
「一是基於人之常情,你們總不願意被人識破秘密的,對不對?其次是從利害的觀點來看,自然最好讓我無法證實已經猜對,以免萬一我逃得掉,這個秘密就很快傳揚出去……」
吳一仰天長笑一聲,道:「我們絕域十三煞神自出道以來,還沒有發生過有人漏網之事,沈兄你放心好了,我們有絕對把握和信心能當場殺死你,所以你只要猜得中,我發誓絕不騙你,猜對就猜對,絕不食言。」
吳一這一番話,別人也許覺得他吹得太離譜。
可是沈陵卻並不如此認為。
他看過他們衝殺敵人的陣圖,的確非常繁複深奧,再加上石奇峰曾警告,他們人人悍不畏死,果真有無堅不摧的威力。
「好吧!在下就將心中的猜測說出來……」沈陵點點頭道。
此話一出,吳一等人立即凝神聆聽。
沈陵沉聲道:「貴堡的秘密,一定牽涉甚廣,如果洩漏出去,必使天下震驚……」
吳二忍不住厲聲道:「說了半天,到底是什麼事?」
沈陵又多了幾分把握,因為吳二的反應,顯然無意中自行證實此一秘密,果然足以震驚天下。
「你們窩藏了一批見不得天日的人物!」沈陵以清晰有力的語氣道。
吳一等人都怔住了。
沈陵一望而知自己又猜中了,當下仰天長笑,甚是得意。
吳一過了好一會,才恢復了鎮定,沉聲道:「那麼你說說看,這一批見不得天日的是什麼人物?」
沈陵道:「這還要解釋麼?」
吳二道:「當然要。」
吳七接口道:「咱們想先瞭解一件事,那就是沈兄如何知道敝堡中,窩藏著一些身份特殊的人?」
沈陵道:「我是從兩件事看出來的,第一件是你們大隊車馬運送許多具長形箱子入堡。
我發現那些搬運的腳夫們,把箱子放下時,很是小心。同時每一隻箱子都不重疊放置……」
吳七道:「憑這一點你就猜測箱中藏著人麼?」
沈陵道:「當然不是,起初我只以為是金銀珠寶等貴重之物。其後又感到不對,因為如果是金銀珠寶,那麼搬下來時,必定會順便抬進屋內,絕不會統統擱在露天的曠場中……」
吳一服氣地點點頭,現在他已完全恢復了冷靜。
沈陵情知他已下了最大的決心,同時也有堅強的信心,認為絕對可強擒殺他,才會如此冷靜。
他也不說破,繼續說道:「直到在下發現牢房外的通道,兩邊都掛上布幔,使我無法看得見布幔後面的人,於是我忽地恍然大悟,將那些長箱子中的人,和當時眼見布幔後的神秘守衛聯想在一起,豁然明白了那些長箱裝的是人,原因是這些人身份特殊,不可被任何人看見……」
吳一點頭道:「沈兄的推論,實在使人感到佩服!」
吳七道:「假如沈兄是我們這方人,那就好了,可惜沈兄不是……」
吳二道:「不錯,沈兄不但才智過人,腦筋靈活,同時身上所懷的絕技,亦足以驚世駭俗……」
「諸位過獎啦!」沈陵淡然道。
吳七道:「兄弟等並沒有誇大渲染,沈兄今晚不但逃出莊堡,而且又能潛逃到此處方被我等發現,這種本領,已可以當得上舉世無雙了。」
「再次謝謝誇獎。」沈陵極有風度地道。
吳一接口道:「沈兄說了半天,還沒有把這些人的身份說出來呀!」
沈陵道:「吳兄何須在下把話說出來。請想想看,當今之世,還有什麼人是絕不能讓外人看見的?」
「不,還是請沈兄說出來比較好。」吳一堅持道。
沈陵面色一沉;冷聲道:「這還不簡單麼?貴堡內的那些人,並不是從死牢內劫出來的囚犯,因為這些死刑犯只要換了衣服,不是經手逮捕他的人,就無法認得出,因此一定是任何人看了都會發現不妥的……」
吳二急道:「老兄,拜託你快說吧!」
沈陵瞪了他一眼,凜然道:「這些人顯然非我族類,定是虯髯碧眼的胡人,所以才不能讓別人見到真面目。」
他說到這裡,已忍抑不住心中的痛恨。
因為這些漢族的武林高手,居然私通異族,還把這些人運到京畿之內,居心已不問可知。
此刻他沒有破口大罵他們是賣國賊,已經算是很客氣了。
吳一等人又像剛才那樣愣住了,在明亮的火炬之下,只見他們皆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沈陵長竿一揮,發出「嗚」的一聲勁響。冷冷地道:「來吧!你們非殺我以滅口不可,我也定必用盡全力突圍,絕對不會讓你們的陰謀得逞……」
吳一仰天一笑,道:「兄弟們,咱們可不能放過這位仁兄。」
「大哥放心。」其他的人齊聲應道。
沈陵突然感到不對勁,念頭轉處,馬上發現這是因為對方的口氣中,已經透露出如釋重負之感。
換言之,那一定是他猜錯了,他們才會有「鬆一口氣」的心情,並且在無意中流露出來。
他頓時大感迷惑,忖道:「有什麼樣的人,要隔離人群,自成一個團體,又是如此的神秘,為什麼她們女的要蒙上一塊面紗?」
可是他已沒有時間多想了,因為四面八方蹄聲響起,十三煞神在吳一的指揮下,全有所動作。
他們先是在外圍繞圈,沈陵參閱過他們的鐵騎陣勢,心中瞭解他們的陣勢變化。所以一望之下,迅即挺竿向吳一攻去。
這一記先發制人的攻擊,無論在時間和空間上,都恰好是在對方陣勢轉動時的空隙。因此,對方迅即以左右兩側夾攻,以抵消沈陵的攻勢。
沈陵雖然不得不撤回向吳一的攻擊。
可是他也沒有讓對方如此輕易地反轉了被動之勢。
當下立即盯牢了右邊的一騎,先避開夾擊而至的兩把長兵刃,跟著揮動長竹竿,掃向右方的敵騎。
但見那十三煞神如轉風車,又像走馬燈一般,此去彼來,長刀密如風雨般向沈陵輪番進攻。
這時不但蹄聲如雷,倏來倏去,同時每個人都發出悍厲的叱吒聲,加上兵器撞擊聲、馬嘶聲,交織成一片震野的殺聲。
在包圍核心的沈陵,情勢雖然凶險,但他並不感到太吃力。
儘管他被對方迅若風雨地輪番衝殺,可是他每次總能制住一個主要的人物。
而且是在對方變化陣勢之時,及時找出這個樞紐人物,使敵方的攻擊威力,無法全部發揮。
吳一、吳二及吳七等三人,是敵方的主腦人物,他們已融合在十三鐵騎之中,並不是每次陣勢變化時,都由他們主持發動。
因此沈陵每次所制之人,並非都是他們三個人之一。
沈陵這時已完全相信那石奇峰給他參閱的陣勢圖,並非虛假,膽氣大壯,信心倍增,手中的長竹竿指東打西,非常靈活。又是六七個回合過去,對方已有一名煞神被他的長竹竿戮死,另外一匹馬被他掃斷了前腿,減少了兩騎的威力。
可是對方卻是越打越見悍勇,每個人都透出強大的殺氣,顯然沒有一個人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全都不要命地催馬衝殺。
因此沈陵雖然毀了對方兩騎,然而所感受的壓力卻越來越大,又是六七回合過去,在震耳殺聲中,他突然失去了應該盯住的敵人。
敵方陣勢頓時變得非常靈活,攻勢一波接一波地向他猛襲,迫得沈陵不得不放棄查看敵人陣勢之念,只能隨機應變,以本身武功拆解抵禦。
此刻他最想不通的是,這一群凶悍的敵人如何能把每匹坐騎都訓練得如此高明?當這些健馬衝刺之時,快如奔雷掣電,但一掠過了他之後,又立即能煞住去勢,巧妙地轉到另一個角度,再度向他衝刺。
換言之,他們的坐騎簡直比騎士自己的腳還靈活。陣勢路線雖然非常複雜,卻沒有一匹坐騎走錯,也沒有耽誤時機之事發生過。
沈陵有些喘不過氣來,首先是長竹竿「啪」一聲被一名敵人的長刀掃斷,緊接著一把長刀直劈胸口,另一把長刀從左側攻到。
十一個敵人一起抖丹田之氣喊出殺聲,聲勢之凌厲威猛,足可把膽力稍弱的人當場嚇死。
沈陵仗著護身三寶的威力,左手一把抓住側面攻到的刀身,可是刀尖部已經先劈中他胸口,把他震得退了一步。
那名左側方的敵人,這時卻被他扯得跌下馬來,心中大吃一驚,明明瞧見沈陵抓住刀刃,為何手指不斷,反而將自己扯跌馬下。
沈陵只覺得胸口震動了一下,沒有受傷,穩在身形後,立即飛步而逃。
那一眾騎士明明見他被長刀劈中胸口,卻不料他不但沒有受傷摔倒,還能迅竄而去,當下都愣住了。
吳一大喝道:「快追!」
叫喝聲中,他一馬當先,急急追趕,其餘的人也紛紛隨後追去,一時蹄聲大作。
追了大約一箭之遙,吳一突然大喝一聲,首先勒馬,後面的人,也都依令煞住去勢。
吳二道:「大哥為何不追?」
吳一瞪視著前面,連喘幾口氣,道:「你還看得見他麼?」
吳二道:「看不見啦!」
「這小子最後所施展的輕功身法,十分怪異,宛如鬼魅飄浮,咱從未見過這種身法。」
吳一沉聲道:「目下他不但已逃入黑暗中,而且前面地勢起伏,咱們已無法縱馬圍殺,就算追得上他,也不能發揮鐵騎大陣威力。何況……」
「何況什麼?」
「何況他剛才與咱們搏殺時,未盡全力,似乎對咱們手下留情。」
吳一歎口氣道:「老二,假如咱們沒看錯的話,他的武功修為,比咱們的局主只高不低,這是個厲害的人物。」
吳三哼了一聲,道:「老大,你們沒事吧?我可挨了一下,傷勢不輕。」
他的聲音中果然透出衰弱乏力之感,胯下的坐騎亦顯得沒有先前那麼生氣蓬勃。
吳一垂下頭,長歎一聲,道:「咱們今日不但損兵折將,還被敵人逃脫。從今以後,世間已有人得知咱們絕域十三煞神的秘密了。」
吳七突然歷聲大笑,使目下挫敗沮喪的氣氛,平添一股慘烈的味道。眾人都向他注視,露出詫異之色。
等到笑聲一歇,吳一首先問道:「七弟,你為何發笑?」
吳七道:「大哥,咱們今日被敵人逃走,致使十三煞神的秘密外洩,這種過失,豈是自怨自艾就可以抵消的?」
眾人都陷入一種深深的沉默中,過了一陣,吳一又問道:「七弟這樣說來,莫非已有補償大錯之法?」
吳七道:「小弟認為,絕域十三煞神之秘外洩,還算不得是頂重要的事。」
吳一訝然道:「七弟這話怎說?」
「大哥應該知道,咱們鍾局主以絕世的才華,無雙的手段,在短短數載之中,開闢了龐大的財源,建立了宇內最大的鏢局。而他的心血,幾乎完全灌注在這一座可供數千人居住的避塵莊。經過三年的秘密建造,同時又以種種方法掩護,總算替咱們找到了一個安身立命之地。」吳七搖頭歎息:「可是咱們卻讓沈陵逃出重圍,唉!十三煞神之秘外洩事小,避塵莊之秘不能保全,這才是最要命的事。咱們如何對得起眾苦難兄弟姐妹,更如何對得起恩重如山的鍾子豪老爺子?」這一番話,只聽得人人面色如土,作聲不得。
為什麼避塵莊中有一眾苦難的兄弟姐妹,這就是避塵莊之秘。
過了一會,吳二道:「依七弟之言,咱們該當如何才好?」
吳七緩緩道:「小弟也不知道,但如果沒有解決之法,咱們只好自殺償罪了。」
這本是一個瘋狂的主意,然而自吳一算起,所有的人,無不露出欣然之色,大家都有一種放下心頭大石的寬慰神色。
吳一高聲道:「諸位兄弟,有沒有更好的解決之法?」
人人都用心尋思,過了一會,一名大漢說道:「小弟瞧不出還有什麼更好的方法。」
此人說話時,微微帶有南方口音。
吳一搖頭道;「老八,我對你真是沒有法子,為何到現在,你還會有南方口音?」
吳二道:「現在已經沒有關係啦!咱們今後永遠不必開口,誰也發現不了咱們皆是南方人了。」
吳三道:「看來咱們除了以死贖罪之外,別無他法了。」
「我最捨不得的,是這個朋友。」吳一伸手拍拍坐騎,口氣中流露出強烈的愛憐之意。
不獨是他,別人也無不伸手撫拍胯下坐騎的頸子,而那些馬匹也像懂得人意似的,回過頭來,鼻中噴出嘶嘶的聲音。
突然有一個人大叫一聲,聲音甚是慘厲。然而別的人都沒有轉眼去看,好像每個人都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這一聲慘叫過後,接著傳來人體墜地之聲,以及馬匹希聿聿長聲悲鳴。這一連串的聲響已顯示一件事,那就是有一個自殺了。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號角聲,眾人無不懼然,向避塵莊方向望去。
吳一高聲道:「快走,莊裡發生事故啦!」
蹄聲像急鼓般驟響,剩下的十騎,宛如疾風似的向莊堡馳去。
晃眼間已馳入堡中,只見廣場上燈炬高懸,照得通明。
幾個人站在碉樓上,其中一個束髮的白衣人,揮手發出號令,那群鐵騎馬上就排列在碉樓下面。
這位白衣人,正是第二號頭子石奇峰,他倚著欄杆,俯身望著距他只有丈許的一群騎土。
吳一在馬上欠身,問道:「二爺傳令召喚,不知發生了何事?」
石奇峰雙眉緊緊皺起,道:「你們傷折了三人麼?」
吳一點點頭道:「是,屬下等未能截下敵人,以致本莊秘密外洩,雖百死也不足以贖罪。」
石奇峰道:「旁的話不必多說,你先把經過情形說出來聽聽。」
吳一抬起頭,扼要而清晰地將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石奇峰沉思了一下,道:「吳一,你身為十三煞神的首領,居然就輕易答應了全體自盡之舉,這才是最大失策之處。」
吳一抗聲道:「屬下等皆感罪孽深重,對不起局主和全體兄弟姐妹,所以才決心以死謝罪,哪裡有錯?」
石奇峰面色一沉,道:「現在不是個人的榮辱問題,你們想想看,局主費了多少心血才組成了絕域十三煞神。你們人人都是千中選一的好手,對本局何等重要,豈可為了個人的屈辱,就輕易捨棄了生命!」
吳一等人,都不作聲,顯然他們已開始感到石奇峰的話,有點道理。
石奇峰繼續道:「咱們沒有一個人會貪生怕死,這已是不爭的事實。因此你們自殺的行為,只是一種逃避的行為而已,我希望你們振奮起勇氣,等到應當死的時候才死,那時數以萬計的兄弟姐妹們,都沐受你們的好處,也莫不感激萬分。」
吳一垂頭道:「二爺訓誨得是,屬下的確是錯了。」
石奇峰道:「我一看你們遲遲不回來報告,便知道敵人一定逃掉了,而你們正在商議愚蠢的行動,才以號角把你們召回。」
吳一又應道:「是,是,屬下等所為實是愚蠢萬分。」
石奇峰吁了一口氣,道:「好,這一件事暫且不提,剛才你的報告中,提到這個敵人有超凡絕俗之能。第一是他能夠偷越狼犬巡地,直到邊界才被發現。第二是此人學術淵博,似是看出你們陣勢的變化。第三點是此人武功卓絕,能夠赤手抓住鋒利的長刀,捱得起長刀的劈擊,並且還有寶刃在手。」
吳一頷首道:「正是如此。」
石奇峰道:「他還有些本事你們不知道,他居然能使鍾局主傳令下來,要我釋放他。」
吳一等人都驚訝相視。
吳七問道:「那麼二爺為何不釋放他?」
石奇峰道:「我推測局主此令,可能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發出的,所以暫時壓住。後來果然局主又有密令,叫我殺死此人。因此我正在佈置殺他之法。」
吳一等人都露出惶恐之色,吳七有氣無力地道:「二爺莫非將屬下等這道防線,列為殺他方法之一?」
石奇峰道:「不錯,但你們亦不必過於惶恐,這個沈陵既有如此神通,又能在京師施展壓力,使局主不得不下釋放命令,可見得他對本局之事,多少知道一點。」
吳一頷首道:「二爺說得甚是,至少有人知道沈陵到此查探,也知道他已經被困,才會向局主施以壓力的。」
石奇峰道:「我已經查出不少內情,因此知道情況並不如你們所猜測的那麼悲觀。首先是在京師向局主施以壓力的人,乃是東廠四大高手之一,你們自然也知道這四大高手是哪幾個。」
吳七驚道:「沈陵原來竟是東廠中的高手。」
「他不是。」石奇峰道:「咱們一件件的分析,先說那個施壓力的,乃是無雙飛仙邵安波。」
吳一道:「據說邵安波武功才智以及容貌,都稱絕宇內。如果傳說不假,則她手下有沈陵這種出類拔萃之士,便不算是奇事了。」
石奇峰點點頭道:「我曾見過她幾次,除了武功未曾見識過外,她果然是絕世美女,同時一望而知才智過人。」
吳七皺眉道:「咱們與東廠幹上,似乎不大妥當吧?」
石奇峰道:「那是另一個問題,先說無雙飛仙邵安波,她如何得知沈陵在此,而且還知道他已被囚禁之事呢?」
吳一道:「他們一定已約好時間,等到沈陵超過了約定的時刻,還未返回京師,她便知道出了問題。」
石奇峰道:「就算約定了時間,但沈陵可能已死,假如邵安波不能確知沈陵仍然活著,她怎肯向局主施壓力?因為她此舉徒然使局主知道了她與沈陵的關係,而人死不能復活,局主又沒有辦法賠一個人給她呀!這意思就是說,邵安波如果不確知沈陵活著,她不會向局主要人的。」
他的分析明白中肯,人人都深信必是如此。
石奇峰停歇一下,又道:「因此,我想起了最早的情報,其中有一個女子,雖然他們說是附近的村女,可是如今已可確定,此女就是無雙飛仙邵安波。」
吳一駭然道:「照二爺這樣說法,沈陵應是第二個從本莊逃出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