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秀眉微皺地道:「我又有點糊塗啦!運用指環的毒針豈不方便?」
「話雖不錯,但一來採用此法,毒藥難配,又不一定能毒死對方,二來對持有指環的人危險太大,只要稍不小心碰著,或在惶急中撳錯,便將送了性命。」
「這話果真有理。」小芳悚然說。
「你要知道,咱們這一邊的人數,本來就不多,必須珍惜愛護,不可浪費。二來製造一個毒殺敵人的機會,談何容易?所以這種機會也不可浪費。三來這種暗殺手段,務須在事前盡力防止一切失敗的可能,所謂盡其在我。至於成功與否,那是天命,人力已無法干預了。」
小芳尋思一下,問道:「這樣說來,假如能依照指示,先將藥散給對方服下,然後使用指環毒芒,便一定可以殺死那人麼?」
程一維用力地點頭,道:「不錯,一定可以成功,那怕他是絕代高手,也無法逃過劫難。」
「那麼假如我們服下藥丸,再用此針,也是死定了?」小芳輕輕問。
「是的,所以這枚指環,名叫『成仁環』,是預備給我們自殺用的。我們一旦發現情況不對,酷刑難當,為了不洩漏秘密,便用此法解脫。只要指頭輕輕一掀,眨眼之間,便已氣絕,快得連痛苦也來不及降臨。」程一維嚴肅的道。
小芳聽了這話,不但不害怕,反而膽氣大壯起來。
「我方人員是否每人都配有此環?」小芳好奇地問。
「這是不可能的,此環只供給執行特殊任務的人使用,而且環的形狀與功能也不盡相同,有專供自殺用的,有制敵與自殺共用的。」程一維正色道:「你使用藥散之時,可以任意放置於茶酒或菜餚中,無色無味,並且馬上化開,不留絲毫痕跡。然後,你等他有了反應,便可使用指環毒針,萬無一失。」
「我都明白啦!謝謝你。」
「小芳感動地道:『別人對我好,都是虛情假意,只有你和沈陵都是真心對我好。』『因為我們都是一家人,猶如同胞手足,當然應該真心誠意相待呀!』程一維誠摯地道。
『你會武功麼?』小芳突然問。
『會。』
『你練了幾年武功。』小芳好奇地問:『照你們武林中人的說法,你應名列第幾流?』『我自七歲開始修習武功,迄今已有十九年了,由於資質魯鈍,成就不高,勉可列為第一流高手。』程一維自謙地道。」
「沈陵應該屬第幾流?」
「恕難奉告。」
「是為了保密?」
「哪裡是為了保密,我根本看不出來。」程一維苦笑道:「以我有七八年江湖歷練的經驗,也看不出他武功深淺,只能以莫測高深來形容。」
小芳想了一下,道:「我想組織中身具高深武功的志士一定不少,何不設法暗殺東廠幾個頭頭,去除了那幾個禍苗,不就行啦!」
程一維噓了一聲,道:「聲音放輕一點,我們這一邊武功高強的人不是沒有,但對方權高勢大,每個奸人,都聘有許多高手作護衛,行刺之舉,談何容易?」
小芳失望地道:「這些好人也有武林高手幫助他們麼?」
程一維點點頭,道:「他們有財有勢,並且可以公然招聘人馬。尤其東廠中,更是高手如雲。像這次來此的高手密探,八成以上是江湖人物,可見奸賊們的勢力是如何的強大。」
「這麼說來,我們的工作環境已經相當惡劣了?」小芳面帶憂容道。
「不錯,所以我們必須講求偽裝功夫,免得蒙受損失……」程一維歎息道。
※※※※※※
距小芳房間大約十七八丈遠的屋頂。
沈陵把蒙面巾戴好,然後悄悄向前潛去,直到離那窗口只有七八丈,他才停住身形,定睛觀看。
他曾與小芳約好,以燈光為訊號,雖然他明知今晚能看見求助信號的希望極為渺茫,但他還是要走一趟。
因為這是他對小芳的允諾,每晚過了三更之後,都來看一看。
小芳的房間只有淡弱的燈光,而燈台也不是放在指定的位置上,所以沈陵一望而知沒有事情發生。
他並不停留,迅即偏向左方,繼續飛躍。
那也是另一家著名的妓院「留香院」。
這兒倒是有一座小樓,燈燭明亮,並且傳出笑語聲。憧憧人影,映在窗上,敢情裡面人數不少。
沈陵繞樓一匝,故意停下腳步,在數丈外的暗影中,向那座小樓注視。
他既不知這座小樓內有些什麼人?亦不想知道。
此舉只不過是「安全守則」之一,那就是不論自己行動多麼隱秘可靠,但仍須作預防萬一的措施。
例如,他剛剛明明探看的是小芳房間,可是他對這個目標,只不過是迅快一瞥而已,反而轉到這邊來,這座燈光明亮的小樓四周查看,又停下來觀察。
假如此刻有人一直跟蹤他,必定以為他的目標是這座小樓,絕不會懷疑到小芳那邊。
他雖然望著樓中的閃映人影,但心思根本沒用上,可說是視而不見。
但突然間他全身汗毛倒豎起來,一陣奇異的感覺,來自背後。
他故作不知,運功默察,發覺有人趁他心情散慢之際,竟然潛到他身後兩三尺之處。
此人能在全無聲息中,到了他背後,可見得此人的武功,縱使不比他高,但亦差不了哪裡去。
他同時還知道一件事,那便是這個人對他頗有敵意,甚至有殺他之心,因此他才會突然汗毛直豎。
於是他腦筋飛快地運轉,心想自己如果向後瞧,則這個迫到身後之人,定必因而曉得自己發現他逼近。
如果自己不動,在這種劣勢的情形下,吃虧在所難免,囚此,必須爭取主動態勢。
而爭取主動態勢的先決條件,就是不能讓對方先出手。
於是他立刻蹲低身子,一面摸索著屋瓦,一面低聲念道:「十一,十二……這就是了……」
任何人都可以猜得出,他在這方屋瓦的位置,尋取一些東西。
至於那是什麼東西?是他自己藏放的?抑或是別人放在那裡,而教他來取的?便不得而知了。
沈陵發覺背後的神秘人,果然沒有出手,心中暗喜,知道第一道最險惡的關頭已經度過了。
可是那個神秘人雖未出手,但仍緊躡在他背後,好像影子一般,附身不去。
他繼續向上數,人也往前移動,很快就到了當中的屋背。
現下他已經處身在屋脊右端的邊緣,當即伏低身子,作出伸手到脊端下摸索的姿勢。
他摸了一下,接著就彎腰低頭詐作去瞧。
驀地一個觔斗翻下來,身子貼著牆壁,飛瀉墜地。
沈陵身子飛墜地上,剛剛站穩,但見一道黑影也從空而降,快逾閃電,落在他面前數尺之處。
沈陵定睛一看,這人身披淡青色披風,內著緊身勁裝,身材高挑,一絲絲香氣撲鼻。由於雙目以下被面紗蒙住,是以看不清面貌。但從身材衣著及髮型看來,對方是一個女性無疑。
沈陵腦海中立即泛起一個女子的形象,那便是當他與老陳正在飲酒時,一個女子挑簾而入,在門口處向老陳放冷箭。
那個女子面貌雖美麗,但右眼角的一塊紫色胎記卻破壞了她的美貌,而面前這個女子右眼角是否有胎記,他還未看清時,已被她那對銳利強烈的目光,迫得無暇旁顧。
她那對目光中,瀰漫著森冷的殺機,一望而知她隨時隨地會出手攻擊。
沈陵立即提聚功力,嚴密戒備防範。
兩人在這寂靜黑暗的邊院中,對峙了片刻。
那女子突然手起一掌,向他胸前拍出。
沈陵右手一抬,硬接下來。
掌勢相交,「蓬」地一響,沈陵的背脊,在牆上劇烈碰了一下。
這一掌硬接,使沈陵駭然色變,幾乎不相信這是事實。
他並不是震駭於那女子的強勁內力,而是震驚自己的內力莫名其妙地消退了將近四成,這怎麼可能?
那神秘女子身形亦震得退了一步,但旋即又跨步上前,玉掌起處,再向沈陵劈到。
她掌勢一發,挾著一陣強勁的風聲,攻勢凌厲異常。
沈陵此時血氣浮湧,渾身乏力,胸口隱隱作痛。
現下敵人又發掌攻到,他已無暇想及內力滅退的原因,立即咬牙翻掌疾推,掌勢及時發出,抵住了堪堪擊到面門的敵掌。
雖是在黯淡的光線下,而且匆匆的一瞥,但沈陵仍然看清了敵掌,生得非常纖美白皙,一點也不像含蘊內家真力,能夠殺人奪命的手掌。
他只覺這隻玉掌上傳來一股陰柔強韌的內勁,頓時胸口感到加倍悶痛,險險張口吐出鮮血。
在敵人強大難當的壓力,以及肉體上所遭受的無限痛苦的情形下,沈陵的鬥志,宛如殘雪向火,迅快地消融。
現在他只是靠著久經苦練筋骨肌肉,以及背後那堵牆壁之力,抵住敵掌前進之勢,身子才沒有倒下。
儘管他血氣浮湧,難過得要命,但他的神智仍然清明如平時。他深深瞭解,自己這樣勉強支持下去,只不過是徒然多受點痛苦而已,遲早還是免不了殺身之劫。
那神秘女子發出的掌力,這時穩穩地維持著目前的勁道,既不增加,亦不減少。
沈陵那對劍眉由於痛苦而緊緊皺起,眼睛也瞇成一線,這些表情都落在那神秘女子的眼中,故此她發出得意的冷笑聲。
她接著用冰冷的聲音道:「秋雲冷月何在?」
立刻有兩道人影,飛墜落地,齊齊應道:「婢子在。」
兩人都是嬌脆的女子口音。
「點上火把!」神秘女子道。
轉眼間一支火炬大放光明,熊熊的火焰,移近兩人拚鬥之處。
在明亮的火光下,雙方都互相看得更清楚了。
沈陵但見這個可怕的敵人,雖只露出半截面孔,不過這已經夠了,因為在她的右眼角,有一塊比制錢還大的淡紫色的胎記。
當然他曾見過這個女子的真面目,她的五官和面孔的輪廓,都很好看,如果不是被眼角的那塊胎記破壞,則她當必是個美女。
不過沈陵認為,她縱是艷若桃李,但氣質上仍然是冷若冰霜,令人不敢親近。
拿著火炬的婢女名叫秋雲,冷月則站在一旁。
她們都是十八九歲的俏麗少女,穿著緊身衣裳,箭袖束腰,腳登小皮靴,腰間都佩著劍,整個人看起來既利落又漂亮。正因如此,可就更把她們的主人襯托得更難看。
此刻,冷月上前將沈陵的蒙面巾拉掉,他的真面目立刻呈現在三女的眼前。
秋雲將火炬靠近一點,仔細打量沈陵,突然道:「二夫人呀,他快受不了啦!」
被稱為「二夫人」的眼角有胎記女子冷冷道:「這個傢伙不是好人,那天晚上就是他將姓陳的推倒,後來我們這邊一死一傷,都是他幹的。奇怪,他為何居然還沒有死……」
「既然他那一天沒死,現下何不殺死他?」另一名美婢冷月接口道。
沈陵聽了直在心中暗罵,這個婢女的心腸竟然這般冷酷「哼!冷月八成是看上了這個傢伙,所以希望他早死以免受痛苦折磨。二夫人你千萬別上當,因為他一定知道許多事情……」秋雲冷笑道。
冷月馬上接口道:「二夫人別聽她的話,她使的是以退為進之計,其實她是想留下這傢伙的性命,卻拿審問為借口……」
「別吵,我自有主張!」二夫人低斥道。她說完之後,並沒有其它動作,只是定睛注視著沈陵。
沈陵暗歎自己命運乖舛,一定是沖了太歲,先是中了盅毒,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目下又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功力減退。
可是此刻他已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功力減退的原因了,他皺眉喘氣,咬牙忍受壓力,苦撐下去,連面上那種痛苦的表情,也無暇加以掩飾。
以他的為人性格,寧可粉身碎骨,也不願流露出痛苦可憐的神情,以致引起對方的誤會,以為他有乞求饒命的企圖。
二夫人瞧了一陣,玉掌上的內勁,漸漸減輕。這麼一來沈陵的呼吸得以順暢,但喘氣反而更為激烈。
二夫人淡淡地道:「這種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對不對?」
沈陵連喘氣也來不及,如何回答?
秋雲卻代應道:「當然不好受啦!看他那痛苦的模樣,還不如死了好。」
二夫人尋思了一下,才道:「我正在考慮秋雲建議,反正他不是我的敵手,隨時隨地都可以取他性命,倒不如從他口中,探聽一些消息。」
「像他這種小角色,所知的秘密有限,何必多費手腳呢!」冷月不以為然地道。
「能接住我八成內力的一掌,算是小人物?」
二夫人冷笑道:「那夜他在突發狀況下救人的動作,就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足見他的智慧與靈敏高人一等,我得好好從他口中挖出一些有價值的情報來。」
她左手疾出,駢指如戟,戳中沈陵胸口的「炙壚」穴,這才撤掌後退。
沈陵失去挾持力量,身體向前直僕,二夫人一伸手,將他托住,沒讓他摔向地面。
「冷月,把他帶走!」二夫人冷冷地道。
冷月伸手揪住沈陵,別看她個兒小,力氣卻不小,攔腰一把,就把這個健壯的男子夾了起來。
二夫人當先行去,方向直奔那座燈火明亮的小樓。冷月隨後跟著,秋雲殿後警戒,她將火炬弄熄,卻沒有丟棄。
這是她們嚴格的安全守則之一,「凡是有事情發生過的現場,必須盡量消滅一切痕跡。」
二夫人已走近那座小樓,忽然向右方折轉,迅快奔去。
沈陵全身僵硬如木,被冷月挾著縱高竄低,顛簸得十分難受。但比起剛才在掌力下的處境,算是很舒服了。
走了一程,沈陵被放在木板上,他不必細瞧,也知道自己處身於衛河上一艘巨舫的艙內。
俏婢冷月並未虐待他,不僅將他輕輕放下,而且還讓他面孔朝上,兩眼尚可以轉動瞧看艙內情形。
三女俱在隔壁的另一個艙房內,她們的聲音透過板壁,相當清楚。
沈陵從這一點,推測這一個光線暗淡的小艙,可能是鄰艙附設的秘密暗艙,用以藏匿人或物,所以板壁才會那麼單薄。
在隔鄰的艙房中,燈光明亮,照出華麗的陳設,貴重精美的傢俱。看來十分悅目,還有一種舒適之感。
二夫人站在桌邊,所以秋雲冷月兩婢亦侍立兩側,沒敢坐下。
二夫人突然道:「你們聽著,冷月穿上我的衣服,假裝是我,到剛才擒獲那個人之處,瞧瞧有沒有任何遺跡?」
沈陵只聽得心頭大震,心想這個醜八怪好厲害!莫非她就是東廠四大高手之一的「飛仙」
邵安波?但是,據傳聞邵安波乃傾國傾城之貌,那麼這個二夫人一定是邵安波手下女將之一了……
他雖然從武功和才智這兩項,認為那二夫人應當就是飛仙邵安波才對,可是在容貌上,卻又推翻了此想。他的江湖見聞極為廣博,但卻從未聽說過東廠中有二夫人其人,因此納悶不已。
冷月奉命走了,二夫人才又道:「剛才我們回來時,岸邊有暗樁窺視,秋雲你去查一下。
如果是敵人,你自然曉得應該怎樣做。如果是我們自己人,你設法把他弄上船來,不管用什麼手段。冷月這一去,他必定誤以為我不在船上。」
秋雲應了一聲,正要舉步。
二夫人又道:「我暫時躲在暗艙,你可帶他到此艙中。」
秋雲迅即出去了,不慌不忙走上碼頭。
她一直行去,並不左顧右盼。她曾受過嚴格訓練,不是一般僅修習過武功之人可比。
這艘巨舶所停泊之處,附近的地形,她早已瞭然於胸,是以二夫人只須提醒她有暗樁,她就曉得這個暗樁必定是設在什麼地方。
當她經過那一排簡陋的屋子,那都是店舖和倉庫,錯落地形成許多可供隱蔽之處所。
這時她突然踉蹌了一下,然後突然停步,一手扶住牆壁,一手搜摸提起來的右腳踝,似是不小心扭了一下,十分疼痛。
秋雲口中還發出呻吟之聲,兩眼卻向左右的黑暗角落瞟望著。
她特意製造停步觀察的理由,好使對方不疑。而她只要有這麼一點點時間,就足夠查看出這個暗樁是敵是友了。
果然,她的計策沒有落空,才呻吟了數聲,右方兩三丈外,便閃出一條人影,大步向她行來。
「是誰扭了腳啦?」黑影邊走邊打招呼。
秋雲故作驚奇地抬頭注視,旋即看清來人,便撒嬌地哼得更大聲些,等到那個人影走近了,才道:「是我,鄭文祥,你怎會在這兒?」
鄭文祥是個三十多歲壯漢,身披窄腰長衫,腰懸長刀。這一身打扮,正是廠衛之人外出便服。
鄭文祥呵呵笑道:「原來是秋雲姑娘,你不叫我一聲老爺,也須稱我為大人呀!怎可直呼我的名字呢?」話雖這樣說,但口氣中根本沒有斥責的意思,反而像是藉故說笑。
他迫近秋雲身邊,幾乎要碰到她的身子。
「你傷得嚴重不嚴重?讓我替你揉揉……」
秋雲將扶著牆的那隻玉手,改為揪住他的臂膀,嬌聲嬌氣地道:「誰要你揉,你準沒安著好心眼……」
「我好心幫忙,你卻反打我一耙,真是天大的冤枉。」鄭文祥不懷好意地笑道:「我對跌打損傷最是拿手,像這種小小的扭傷,替你揉幾下就可手到回春,立即見效。何況我又不收你診金藥費,你有什麼損失呢?」
秋雲吃吃地笑道:「你呀!就想佔我便宜……好啦!有話呆會兒再說,先扶我回船好不好?」
「好,好,我乾脆抱你上船吧!」鄭文祥伸手環抱她的纖腰。
「這樣不好,萬一給人看見,多不好意思。」秋雲忙道。
她言下之意,似乎在暗示鄭文祥,在沒有人看見之處使可以了。
鄭文祥哈哈一笑,摟扶著她向船上走去,直到腳踏甲板,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你家夫人幾時回來?」鄭文祥問。
「咦!你看見她上岸的麼?怪不得膽敢找上我……」
鄭文祥用力將她抱緊一些,笑道:「我為什麼要怕她?我們既是同僚,而她還不敢像你一樣放肆直呼我的名字呢……」
「算了吧!你們哪個不是背地裡嘴硬,等見到她時,個個都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怕得要死。」秋雲揶揄道。
「那是彼此互相尊重呀,你沒聽她當面口口聲聲稱我為鄭大人麼?雖說她的地位比我高,但她管不著我呀!」鄭文祥聳聳肩道。
這時他們已進入艙房,鄭文祥四下打量了一眼。
「好漂亮的地方,一定是你住的吧?」鄭文祥嘖嘖道。
「為什麼猜是我住的呢?」秋雲笑問。
「這非常簡單。」鄭文祥得意地道:「一來你沒有理由到別人臥室。二來你家主人,對什麼都是冷冰冰的,全身上下從來沒有戴過一件首飾,這種人怎會把臥室佈置得漂漂亮亮?
只有你這種嬌媚可愛的女人才會這樣佈置呀!」
秋雲只笑一下,轉過話題,道:「你讓我坐下來行不行?我的腰快要斷啦!」
鄭文祥輕狂地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走向榻邊。
「坐下不如躺下,老實說,對你這種嬌媚的可人兒,我實在捨不得放手……」
他邊說邊查看對方的反應,以便決定下一步驟。如果她嬌媚作態,便是含有挑逗之意,他將毫不客氣地採取更進一步的動作。假如她有斥責他輕狂的表示,則必須趕快自打圓場下台,以免失去以後的機會。
秋雲不但沒有不悅的表示,還嬌媚地笑道:「萬一被我家夫人撞見,你會吃不完兜著走……」
在暗艙中的沈陵,目光斜落在那個站在他身邊的二夫人身上,她面向著那道暗門,腳跟幾乎踩到他的耳朵。
這時但聽秋雲噯了半聲,便像是被人堵住了嘴巴。沈陵用不著瞧,也知道秋雲的兩片櫻唇,一定被鄭文祥用嘴封住了。
沈陵正轉念間,忽然又發覺那二夫人一跺腳,以致船身微微震動。
「她生氣啦!」
他心中暗叫:「但千萬別踩破我的耳朵啊!」
因為那二夫人就站在他的頭邊,當時差點就踩到沈陵的耳朵。現下這一跺腳,對沈陵耳朵的威脅甚大,所以他直在心中暗叫。
此外,她纖足起落之間,沈陵感到輕風拂面,這股帶著很淡的香味,使他記得這個人是女性。
當然,在這種情形之下,沈陵不會發生任何遐想,這個女子眼角的那塊胎記,是令他不涉遐想的重要原因。他只想由於這一下跺腳而發生的震動,雖然十分輕微,但外面艙房中的鄭文祥,乃是廠衛中的高手,定然有所警覺。
故此,他認為這二夫人此舉,實在很差勁,一點也不像個冷靜的領袖人物,反而像個一般善妒易怒的女人。
這些感覺和感想,出現於沈陵的心頭,只是一剎那之事。
他突然又發覺這個二夫人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就像幽靈一般,忽然消失在黑暗中。
艙房內的鄭文祥,這刻已把壓在秋雲身上的軀體,抬起上半截,目光炯炯,向門窗之處查看。
剛才他雖在吻著秋雲的香唇,但二夫人那一下跺腳的輕微震動,顯然已驚動了他,是以抬頭向門口及窗子望去。
但鄭文祥萬萬想不到榻旁的艙壁會有人出來,是以直到他感到不妙時,背上已被一把長劍抵住,那鋒利的劍刃,透過衣服,微微刺入皮膚,雖然不算痛,但卻有一種冰冷徹骨的可怕感覺。
他緩緩扭頭一望,登時面色大變。
「二……二夫人……卑職……卑職正要……拜見……」他吶吶地道。
「你來見我有什麼事?」二夫人兩道冰冷的目光,凝注在鄭文祥面上,冷聲道。
鄭文樣本來就沒有事,而且亦極難製造任何言之成理的借口,只急得滿面通紅。
不過這並不是羞愧認錯就可以擺平的事,對方手中的長劍,已抵住後背要害。她絕不是開玩笑,而是當真會刺殺他的。
在這生死關頭中,鄭文祥根本無法可想,一急之下,只好將他所負的任務,作為口實,先保住性命再說。
「卑職向來萬分敬佩二夫人,所以這回奉命暗中臨視二夫人,覺得很不對,特地要找到二夫人,向你報告……」他急忙道。
「哦!原來如此。」二夫人淡淡地道:「那麼派你來此之人,一定是陰風客冷青雲了,是不是?」
「是,是,正是冷大人。」鄭文祥忙不迭點頭。
他仍然騎在秋雲身上,僅僅上半身翹起,扭頭說話,這情景有些滑稽可笑。
「冷青雲的命令中,要你監視我的什麼事情?」二夫人淡淡地問,但語意卻非常冷森。
「冷大人親口吩咐卑職,不論日夜皆須監視這一艘船舶,將你離開回來的時間,以及出入此舶所有的人,都詳細記錄下來。除卑職外,尚有兩人幫忙,但冷大人限定晚間必須由卑職親自出馬監視。」
鄭文祥急忙回答,那樣子真是恨不得把心掏出來一般。換言之,他的態度,正是那些不惜出賣朋友以求自保那種卑鄙小人的味道。
「你可知道冷青雲此舉,有何用意?」
「這個卑職就不知道啦……」
「我告訴你吧!」二夫人冷冷地道:「他此舉主要的目的是爭功,深恐我偵獲重要線索,進而逮到人犯,將功勞搶走,所以派人暗中監視……」
「哦!原來如此。卑職……」
秋雲突然格格笑道:「鄭文祥,你方才不是說過,你與二夫人乃是同僚,並不怕她麼?
為何現在卻口口聲聲自稱卑職呢?」
鄭文祥回頭瞪了她一眼,但卻無話可駁她。縱使有話,可是在劍尖威脅下,他並不敢說出來。
暗艙中的沈陵想道:「這位二夫人到底是誰?難道是紅豆飛仙邵安波的手下,也有這麼高的地位?陰風客冷青雲乃是東廠四大高手之一,連他也對此女如此重視,則此女的身份地位,自是不可等閒視之……」
他忽然又想起自己目下雖成為人家的俘虜,但如應變得宜,不但可免殺身之禍,而且可利用她達到欲想的目的。
當下他轉變思路,忖道:「她語聲之中,含有無窮殺機,只不知她問完了話之後,是放了鄭文祥?抑或取他性命?」
艙房內的鄭文祥也有此感,回頭望著二夫人,道:「卑職縱有欠妥不該之處,但總是廠裡的人,二夫人如見諒,卑職日後一定有所報答。」
二夫人哼了一聲,道:「像你這種輕輕易易就賣主乞命之人,我才不要呢!」
秋雲遲疑地接口道:「但此人也算得是機警之士,剛才船身小小一點震動,他就發覺了,因此,以他武功造詣,或可有用之處。」
「那一下震動,是我故意跺腳弄出來的。」二夫人道:「一來測試他的感覺靈敏到何等程度,二來這也是我的計策,因為他如果不能發覺,則本事太差,縱使出手頑抗,亦不須放在心上。如果能發覺船身的輕微震動,則一方面可使他注意力集中於門窗,因為他必定誤以為有人登船。這時我從旁邊出現,即可不費吹灰之力,把他制服。」
「敢情這裡面有許多學問。」秋雲苦笑道:「不過二夫人先把他弄開,讓婢子起來好不好?」
「你放心,我縱然極猛急地刺穿此人身軀,亦不會傷及你一點油皮……」
鄭文祥額頭冷汗直冒,道:「二夫打算不放過卑職麼?」
「你我雖是同屬廠裡的人,但我的行動卻不願被任何人得知,尤其是陰風客冷青雲這個傢伙。因此,你告訴他,以後別做這種不上道的事。」二夫人淡淡道。
「卑職一定把話轉告冷大人。」鄭文祥面泛喜色,道:「相信冷大人以後不會再派人打擾二夫人的。」
「只要他敢再派人監視,我就繼續用這個方法告訴他,直到他後悔為止。」
二夫人冷冷的語音,以及劍尖上忽然進湧出森寒之氣,使鄭文祥連打幾個冷顫。
他感到事情不妙,忙道:「二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當真想知道麼?」
鄭文祥連連點頭,面上泛起恐懼之色。
「好,我告訴你,你的屍體馬上就會送到冷青雲面前,上面留著我下手的記號。他不但曉得是我出手殺你,同時亦知道我的不高興。假如他再不停止派人來監視我,則這些人的命運,亦將如你一般。剛才我所謂的帶話與他,就是用你的屍體,而不是你的口信。」
鄭文祥大驚失色,忙道:「二夫人且慢下手……」
「還有什麼事?」
「請給我一個機會,卑職能混到今天的地位,絕非普通之人可比,對你定必有許多利用價值,只要你肯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為你達成任務。」鄭文祥一副乞命的嘴臉,令人同情。
二夫人還未回答,秋雲卻搶著接口:「鄭文祥的話甚有道理,他能掙到今日的地位,當然有他的一套。因此,這個人對我們或許真有點利用價值呢!」
「此人貪生怕死,不惜賣主求榮,全無骨氣可言,我要他來何用?」二夫人的口氣甚為堅決,一聽而知全無挽回餘地。
鄭文祥出道以來,經過無數風浪,見識了不知多少人物,經驗極為豐富。他一聽之下,已曉得二夫人必下毒手,任是如何求情,亦不中用。
當下凶性勃發,決意撈點本錢。
只見他猛一提掌,疾向秋雲秀麗的面門劈落。
這一掌迅疾威猛,「砰」的一聲,已擊中秋雲的頭頂。
原來他掌勢劈落之際,秋雲一急之下,用力抬頭,因而本是擊向她面門的鐵掌,落在她的頭頂。
二夫人的劍沉腕之際,已貫穿了鄭文祥的心臟,劍尖幾乎透胸而出。
她這一劍刺的是人身中的第一要害,所以鄭文祥就立即死亡,連慘叫之聲也來不及發出。
二夫人劍勢一挑,鄭文祥的屍體應劍而起,墜向地上。
但見秋雲雙目半閉,面色蒼白。她中了鄭文祥垂死前所擊出的一掌,居然不會腦漿迸裂,確屬奇跡。
二夫人看了她的情形,不但不急,反而微微一笑,收起長劍,迅即將地上的屍體提起,向艙外走去。
片刻間,她從岸上回到艙房,剛才她順便查看過四周,並沒有發現其他密探。她將燈光剔亮一些,再走到榻邊,只見秋雲已睜開雙目,茫然地瞧著艙頂。
二夫人伸手在她額上摸了一下,道:「你沒有事吧?」
「啊!我沒有事……」
秋雲目光轉動,移到主人的面上:「只不過頭腦昏眩了一陣,我還以為我練的『玉頂功夫』擋不住他這一擊呢!」
「哪有擋不住之理?要知他出手雖快,但我早已有備,內力早一步從劍尖透出,攻入他經脈中,所以他那一掌,力已銳減,對你構不成威脅。」二夫人笑道。
秋雲聽了這話,馬上就恢復過來,坐起身子,自覺果然並無異狀,心中大為放心,離榻下地。
原來她自知所練的玉頂功夫,一定擋不住鄭文祥的鐵掌,所以頭腦一陣昏眩之時,便以為受傷甚重,所以也爬不起來。
等到二夫人解釋之後,她曉得一定沒事,頓時連那一點點昏眩之感,也不放在心上,恢復了生龍活虎的常態。
其實,這是心理作用影響,世上往往有很多人,自以為生病,結果身體果然出現這種病症的跡象。
相反的有些人堅決自信不會生病,往往有些小病,亦自動消失。
秋雲打了一盆水,很快就將地板上的血跡洗去。
二夫人坐在鋪著錦墊的扶手椅上,陷入沉思之中。直到冷月回來,她才轉動眼睛注視這個俏婢。
「怎麼樣?有什麼痕跡沒有?」她淡淡地問。
「有!」冷月迅快答道:「在他被擒時背脊所靠的牆上,有一個暗記。」
暗艙中的沈陵聽得清清楚楚,那顆心頓時一沉,忖道:「這些女人,厲害得叫人不能不害怕,這一下可糟啦!」
只聽二夫人道:「是個什麼樣的記號?」
「是一個向上的箭頭。」
二夫人唔了一聲,道:「這個暗記,已可以證明那傢伙是那個集團中人。秋雲,將他揪出來,我有話問他。」
秋雲走入暗艙,揪住沈陵一隻胳膊,拉到外面。好在地板光滑得很,所以不致磨損衣服與皮肉。
這些女人的手段,從鄭文祥事件上,可以看出她們的毒辣。
因此,沈陵已作了決定,為了免除不必要的侮辱,他將在態度上表現與她們合作,但為了保守秘密,他決定找機會自殺。
他躺在明亮的船艙中,全身僵硬。
他自知形狀甚為狼狽,可是對此卻無可奈何。
「冷月,撬開他的嘴。」二夫人下令。
冷月應聲蹲在沈陵頭部旁邊,伸手去捏住他的下巴,卡嚓一響,整個下巴脫了臼,掉了下來,那張嘴立即大張。
「弄開他的嘴巴幹什麼呢?」冷月訝異地道。
「瞧瞧可有毒藥沒有?」二夫人道:「據我所知,這個集團之人,全都備有毒藥,一旦被捕,如果自知受不了毒刑,便吞藥自殺。」
「他豈敢將毒藥預先含在嘴內?」冷月不信道:「若是致命的毒藥,他含在嘴中,不是老早就中毒而死麼?」
秋雲走過來,探頭向沈陵嘴巴裡張望,一面道:「是呀,他嘴巴裡乾乾淨淨,沒有東西。」
「你們將他的牙齒,逐顆查驗一下,可能有一顆是假的。」二夫人再下指示。
「啊!原來如此。」兩名俏婢卻現出恍然大悟的樣子。
她們仔細的逐顆檢查沈陵的牙齒,結果仍然一無所獲。
秋雲一面長身而起,一面搖頭道:「沒發現假牙,每顆牙齒都是真的。」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我判斷錯誤。」二夫人輕聲自語,接著向秋雲道:「你把此人穴道換一換,讓他得以開口說話。」
秋雲應聲動手改變穴道禁制。
冷月則搬了一張靠背椅,讓沈陵坐在椅上。
這時候他不但能夠說話,同時身子也不像剛才那般僵硬如木頭,可是全身仍然沒有氣力。
冷月在艙角找了一條布帶,將他綁在椅背,以免他倒下來。
沈陵泛起笑容,在他面上不但找不出一絲敵意,反而顯得甚為瀟灑,以及親切和氣的態度。
二夫人右眼角的那塊胎記,使他不敢多看。
因為她的輪廓、皮膚、以及五官等,都非常好看,可惜這塊胎記把所有美感都給破壞了。
秋雲和冷月都驚訝地端詳沈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