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彥舉起右掌的同時,場中已飛落了兩人。
一人是風魔劍客墨奇。
一人是達娜救過命的新朋友邢天波。
上官瑩冰、萬書韻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尖叫,其他親人朋友只是一聲驚呼。
出塵居士、蓑衣客、南少林寺監寺靈悟大師則落後—了一步。
墨奇和邢天波幾乎同時到了上官彥面前。
不對,應該說是墨奇先到半步。
他以凌空點穴,點了上官彥的肩井穴,那蓄滿了功力的右掌,才沒有擊到他自己的天靈蓋上。落後半步的邢天波靈機一動,取掌一措,直向洞華道人擊去。洞華道人大喝一聲:
「找死!」
道袍一揮,打出一股無聲無息的罡風。
「轟」一聲,塵灰大起。
極為奇妙的是,洞華道人踉踉蹌蹌向前走了三步,而邢天波卻「登登登」退後了五步。
洞華臉色大變,似乎受到了驚駭。然而,這僅僅是一瞬間的事。而這一瞬間內,同時又發生了別的事。
練武場相對三十丈開外的曉月宮,突然濃煙滾滾、呼聲大嘩。
千百雙注向比武地的眼睛,也突然轉向了火神肆虐的地方。
又是一個驚人的意外事件!
「劍譜要被火燒掉啦!快去救火呀!」有人運起功力大呼。
這句話像釘子一樣,釘進了千餘人的心裡,特別是劍譜二字。
忽然,像一陣海潮,人群齊朝曉月宮奔去,人們各自施展輕功,要盡快地趕到現場。
他們都是去救火的嗎?
不!有的不是救火,而是趁火打劫!
人像潮水似地向前流去,從上官彥、墨奇、邢天波、出塵居士、上官瑩冰等等身旁擁過去,把他們挾裹其中,動彈不得,出進不得。
片刻間等人散盡後,這些人才聚集到了一起。
上官瑩冰、萬書韻母女倆抱著上官彥痛哭,全然顧不得那即將被大火吞沒了的家。
孟老兒跺腳跳道:
「女的都在這兒,男的快救火去呀!」
這一喊,眾人總算清醒,紛紛向火場衝去,參加到家丁救火的行使中。
然後他們看到的是不少武林人從還未燃火的房裡跳進跳出,他們竟是在尋找劍譜!
就是熊熊燃燒的房間裡,也有人冒死在裡面搜索。
有的人被濃煙嗆昏,葬身火海。
有的人焦頭爛額,總算逃出了一條性命。
這般的混亂、這般的瘋狂,沒有一個人能止住他們,除非你把他們就地殺死!
正直的參加救火的人憤怒了,他們呼喝著、咒罵著,有的甚至拔刀相向,互相砍殺。
一邊是飛騰的火焰。
一邊是瘋狂的混亂。
火吞噬了百十間房屋,終於顯得疲憊了、滿足了,漸漸地小了下來,終於熄滅了。
沒有人知道都燒燬了些什麼東西。
沒有人知道被搶走了多少東西。
也沒有人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
當一切安靜下來時,曉月宮只剩下一堆燒焦了的灰燼和黑炭。
曉月宮場院裡的馬廄,因為離住房甚遠,全部保留下來。
原來給馬伕、園丁、僕役住的兩排平房,自然也完好無損。
於是,有一排房間,成了主人的休歇處。
上官彥靜靜地睡在一間屋裡。
上官瑩冰、萬書韻則在另一間屋中,她們和達娜、卓瑛母女、林雅妹在一起。
徐宛珠則為受了毒傷的金管家治病。
南少林寺的大師和幾位武林朋友則在另一間屋裡。
其餘人都分配了宿處,在滅火的奔忙後各自運功歇息。上官家的子侄,在混亂中全給人殺死。
大火初滅時,上官瑩冰向墨奇、邢天波行了大禮,以謝救父之恩。
她親眼看到二人躍到場中,一人救父一人退敵。
大家匆匆地吃了晚飯,主人精神未復,也不便交談。
每個人心中都塞著一大把疑問。
每個人都有許多話要說。
但是,還不是說的時候。這就有機會多想一想,八月二十日的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有這種結果。
當晚,就在這淒涼無比的夜裡,眾人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上官瑩冰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探望爹爹。
正好,邢天波也從屋裡出來。
「小姐,上官前輩好些了麼?」
「多謝恩人過問,爹爹本不是懦弱之人,今日……」
正說著,墨奇從當頭的一間屋裡出來,正往中間爹爹莊的那間房前走,果然,他在門前停下了。想不到此人對爹爹如此關懷,昨日要不是他,爹爹不就……
上官瑩冰眼裡又充滿了淚花,忙向邢天波點點頭,向墨奇走去。
「老前輩,老前輩……」
上官瑩冰道:
「有事麼,墨大俠?」
「看望前輩,並無其他事的。」
「多謝大俠關心……」
「小姐,就稱在下墨奇吧。」
「這……好吧,等我叫起爹爹。」
她喊了幾聲,無人答應。
敲了敲門,依然無人理睬。
咦,練武人豈有這麼不驚醒的?
墨奇也奇怪了:「姑娘,把門推開,莫不是前輩……」
邢天波也走了過來:「出了什麼事?」
上官瑩冰芳心一急,運功於掌,「嘩啦」一聲震斷了門栓,推開門就往裡沖。
上官彥好端端地仰面躺著,被子也整整齊齊蓋住下全身,只露出一顆染霜的頭,頭側向窗,瞧不清面目。
「爹!」上官瑩冰覺得不妙,門震開也不會醒,這太過於反常。
她衝到床邊,探頭一看,一聲尖叫衝口而出!
墨奇、邢天波忙趕到床邊,齊聲問:「怎麼啦,小姐……」
然而不需要多問了,被蓋已被上官小姐揭開,只見上官彥的胸口上,一柄短刃插至刀柄,血染紅了前胸、染紅了被褥。
「呀,爹爹呀!……」上官瑩冰哀惋的哭喊,像一柄軟刀子插進了墨奇的心。
他不由喃喃出聲:「上官前輩,你老不該輕生呀……」
上官瑩冰悲痛欲絕,但也聽見了墨奇的話,她還感覺到邢天波站到了她身側,在探查爹爹傷勢。
「咦,小姐,快看!」邢天波叫了起來。
上官瑩冰跪在床前,頭伏在床沿,聽見他的叫聲,便強忍悲痛站起,只見邢天波滿臉驚疑,正往床上瞧。
「小姐,喏,上官前輩的右手……」
右手怎麼了?
邢天波繞到窗前,又道:
「咦,窗戶未插上!」說著推開了窗。
亮光射進了小屋,照明了床。
上官瑩冰探頭到爹爹右手處,只見靠床沿寫著血紅的字:「墨奇殺我索劍譜。」
譜字只寫了言字旁,來不及寫完就嚥了氣。上官瑩冰一陣暈眩,又努力看了一遍,沒錯,爹爹死前憑著一口氣,寫出了殺害他的真兇,就是這個救他於自殺的奸徒!
墨奇也看清了床上的宇。
他猶如當頭受到一棒,一時驚駭莫名。他想分辨、想叫喊、想……
但他一句話也沒說:
他說不出!
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只是癡癡地站著。
被上官瑩冰的哭喊聲驚動了的人們,紛紛從所住屋裡跑來。
上官瑩冰一咬銀牙,圓睜秀目,狠狠瞪著墨奇,一聲憤怒至極的叫喊,她一掌擊了過去,正正打在墨奇的胸口上。
墨奇沒有躲閃,也忘了躲閃。
一聲悶哼,墨奇噴出了一口鮮血,身子有如一件被拋出的物品,一下子跌到了門口,把正在進門的萬書韻、達娜嚇了一跳。
上官瑩冰沒有帶兵刃,她迅即轉身,從爹爹胸口上拔出利刃,朝墨奇猛撲過去。
萬書韻不知何事,見女兒轉身就拿起了刀要殺人,急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問道:
「冰兒,怎麼回事!」
冰兒早已失去理智,嘴裡喊叫著:「報仇,報仇!報仇!」
在上官瑩冰衝過去,未被母親擋住的剎那,邢天波也下了手。
他趁上官瑩冰撲過去時,打出了一掌。
跌倒在門邊的墨奇,被上官瑩冰這一掌打清醒了。他立即看到邢天波對他下手,於是連忙運起神功,揮出一掌。
沒有兩掌罡風相撞的轟然聲,一種奇異的吸力突然攫住了墨奇的前胸,感到一個身子要往前滾,同時一口氣竟然喘不過來。
大驚之下,他拚命提起了全部真力,才感到胸口一鬆,身子不再前移,一口氣也喘了出來。他不失時機地往門外一滾,再朝人縫中一鑽,出了房門。
孟老兒正站在門邊不遠,二話不說,一把拽起墨奇,正要詢問發生了何事,卻見萬書韻、達娜等擠了出來,一見墨奇,就大聲叫了出來:「抓住兇手!抓住兇手!」
墨奇臉如死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孟老兒見大事不妙,伸指一戳,點了墨奇暈穴,把他背起來就跑。
「抓住兇手!」
「抓住那老小子!」
「抓呀抓……」
瘋狂的吼聲,痛恨至極的詈罵,攪成了一片。
孟老兒施展出輕功,用盡了吃奶的力氣,藉著滿園未波及的樹木花草、亭閣樓台,繞著彎兒、轉著圈圈,總算逃出了圍牆,消失在湖邊茂密的樹林裡。
離石湖幾里的一片樹林裡,幽暗隱蔽,除了枝頭上飛來躍去的鳥兒,就只有兩個人。
墨奇背靠樹幹坐著,孟老兒與他面對面。
他們剛剛擺脫險境,坐下喘一口氣。
穴道剛解開,墨奇身體疲軟,閉目靜坐。
「喂,小老弟,是怎麼回事兒?」
「他們說在下殺了上官彥前輩。」
「啊喲,有這等事?」
「不錯。老丈,你不該救在下的。」
「為什麼?」
「我是兇手。」
「胡說八道!小老弟,你決不會殺上官彥,快把事情真相告訴俺老兒。」
墨奇睜開了眼:「老丈不信?」
「不信。」
「可這是上官前輩說的。」
「死人會說話?」
「用指蘸血寫的。」
「啊,這就奇了,他怎麼死的?」
「上官前輩胸口插進了短刀。在下想不明白,他為何要自戕,自戕了又要把罪過栽在我身上,這又為了什麼?」
「誰告訴你,他是自戕的?」
「這……」
「小老弟,你已負內傷,誰幹的?」
「上官小姐給了一掌,那位邢大俠又補丁一掌。後一掌雖被我運功抵禦,但傷後妄動真力,致使傷勢更重,不過,傷勢再重也沒有心事重,在下……」
「小老弟,你現在不能說話,快快運功調息,俺助你療傷。」
墨奇心中十分感動,這老兒雖然有時瘋瘋顛顛,然而心中卻明亮無比。他就不相信自己是殺人兇手,為什麼上官瑩冰就那麼相信?其他人也跟著相信?
一股暖意在心底緩緩升起,他覺得孟老兒和師傅、父母一樣親。
「不,老丈,在下自己療傷,不必相助。」
「好吧好吧,那就快些。」
墨奇強自按下心中的煩亂,靜坐調息,漸漸進入物我兩忘之境。突然,靈台穴有一股大力泉水般湧入,匯同他體力丹田湧起之氣,流向四肢百骸。
一個時辰後,功德圓滿,睜開雙目,孟老兒也在入定之中,頭上升騰起一團白霧。
他不禁歎了口氣,孟老兒為助他療傷,耗去了不少功力,這份恩情不知要怎樣報答才好。
他平日一向不接受別人的幫助,若別人對他有點滴之惠,他必湧泉相報。
對孟老兒,他欠下了一份深厚的情。
傷勢在孟老兒相助下總算好了,要不然,沒有個十天半月就難以恢復。
他感到精力充沛,內力比原先又有了增強,意志又回到了他身上。
他開始回顧早上發生的事,哪怕一點細枝末節也不放過。
孟老兒練功完畢,見他低頭沉思,便道:
「小老弟,好了麼?」
墨奇納頭便拜:「多謝前輩救命治傷之恩,晚輩……」
「哎呀,小老弟,你這是幹什麼?什麼前輩晚輩的難聽死了,那些恩呀、德呀更是煩人,快說正經事要緊!」
墨奇只好照辦。
聽完經過,孟老兒不說話了。
片刻,他道:
「兇手並不高明,把戲一戳就穿,上官小妞兒心火上升,糊里糊塗,你也站在那裡發呆,你想想,瘋子遇上了傻子,會有個什麼好結果來?」
墨奇道:
「事情太過意外,我當時沒了主意,想不出上官前輩為何要寫這樣的話。」
「你就相信他是自戕?」
「以上官前輩的武功,誰又能輕易殺他?再說我們都住在那一排房子,只要一有動靜,焉能不知?」
「也許上官彥中了迷魂藥呢?」
「誰能接近窗口而不被上官前輩發覺呢?」
「龍虎宮的高手也做不到?」
「唔,這倒是。」
「還有相熟的人不可以去見他麼?」
「夜半三更?」
「誰說夜半三更?天黑時……」
「天黑時,上官前輩屋中進進出出……」
「天曉得誰又是最後去看望他的人?」
墨奇歎了口氣。
孟老兒問:「你打算怎麼辦?」
「查訪真兇,找出……」
「龍虎宮的事呢?」
「不是一樣的麼?兇手定是龍虎宮人無疑,他們在雁蕩時就冒我的名誘使林門主、卓幫主他們上當。」
「好,此事暫且擱下。我問你,昨日洞華道人那番話,你信不信?」
「以翡翠古佛換來渾元無極修身功,再以修身功換四極陰陽斷魂劍譜,這話難以使人相信。修身功乃道家最上乘內功心訣,有了它,又何必要換劍譜?此其一。另外,這些至寶一般人決不公開談論,洞華老道何以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大肆宣揚?此其二。」
「俺老兒以為,洞華雜毛老道的這番話,一在宣揚龍虎宮之威,二在奪取劍譜。這邊他們在比武,暗中又有一撥人尋找劍譜,尋找不到便放了火,你難道嗅不出,火中有猛火油的味道。他們劫掠了辛加陀羅的商船,商船不是載運有猛火油麼?這把火一放,上宮家勢必要去搶救劍譜和寶物,他們就可趁機搶奪。而場上千餘人也來渾水摸魚,正是他們的計劃,試想,劍譜一旦失去,有誰知道被何人所得?但是,上官一家並未去搶救劍譜,因而龍虎宮人也不知道劍譜藏在何處,故而晚間又來逼審上官彥,上官彥咬牙不肯說出秘藏地點,他們就一刀結果了他……」
墨奇不作聲,想了一陣又道:
「事情的真面目,日後自會清楚。當務之急,是查找龍虎宮巢穴。」
「就憑你我去挑龍虎宮麼?」
「只好如此了。」
「小老弟,洞華一夥雜毛當真有兩下子,不可輕敵呢!恐怕還是和上官一家、達娜一夥聯手才行。」
「我已成了他們眼中的仇人,還能聯手?」
「無妨,待俺老兒找他們說去!」
「不!前輩,在下有自己的原因要找龍虎宮。有沒有人聯手,在下都要前往。不如在下與前輩分手,前輩去找他們,我們分頭查清真相,抓到兇手,那時再……」
「嘿,想扔開俺老兒不管?」
「前輩,這……」
「俺老兒跟你在一起,包你吃不了虧!」
「這……」
「還有個人,俺老兒看走眼了。」
「誰?」
「邢天波。」
「怎麼說?」
「他的武功高得嚇人,至少,不比你差。」
墨奇點頭,把邢天波出掌攻他時感受到的吸力說了。
孟老兒一拍大腿:「你去救上官彥時,他小子給下洞華一掌。對掌後兩股真力不是把兩人同時震退幾步,洞華老雜毛往前衝了幾步,這小子後退了幾步,當時俺就覺得有些奇怪,現在看來卻是一種功夫!此人深藏不露,也不知其來歷。」
墨奇道:
「此人也是俠義道中人,未來破龍虎宮,他也不可少呢!」
「走吧走吧,到城裡找東西吃去,俺老兒肚子早擂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