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一年,閏月五月十日,太祖皇帝駕崩,皇太孫朱允炆繼位,稱惠宗皇帝。
這日惠宗帝召見太常寺卿黃於澄於御花園亭中秘議,公冶勳站在亭外守衛。
只聽惠宗帝問道:「先生還記得當年在東角門說過的話嗎?那時朕請教過先生,若藩王不守法,該如何處置,想來先生沒有忘記吧?」
黃子澄道:「陛下之言,微臣怎敢忘記。先帝在位時,諸臣對封藩一事就有異議,微臣也不以為然。如今陛下登基,削藩勢在必行。」
惠宗帝道:「如何個削藩之法?」
黃子澄道:「諸王在藩地,多有不法行為,加之人人有覬覦帝位之野心,若不狠加制裁,只怕禍亂由此而生,望陛下決斷!」
惠宗帝歎了口氣道:「諸藩王均是朕之王叔,這骨肉相殘之事,叫朕如何做得?」
「陛下崇尚禮教,減輕刑罰,國之福、民之福也,當以社稷江山為重,以萬民百姓為重,若不削藩,後果堪憂,望陛下三思!」
「朕並非不知其中之利害關係,削藩不得已而為之,但手段不必過於激烈,望卿思謀出個良策來,以便實施。」
「遵旨。臣以為,削藩之舉要削之有名,晉王多行不法,野心勃勃,然於今年三月去世。
之下是燕王,燕王雄才大略,最具野心,然平日不敢張狂,也未犯過過失,最得先帝之心,若先削其位,未免師出無名。燕王之後是周王,周王與燕王仍同母兄弟,況先帝在時,便屢有不法行為,因此先削周王,一則師出有名,二則也翦除了燕王的手足。周王之後是楚王,暫不動,以削湘王、齊王、代王、岷王等為好。如此逐一而來,最後只剩燕王,到時他孤立無助,就不足為懼了。」
「此事須鄭重,卿當仔細斟酌。」
「遵旨。臣今日就與兵部尚書齊大人商議,明日奏稟聖上。微臣這就告退。」
「為使卿方便出入宮禁,可朝夕與朕謀,朕命你兼任翰林院學士,明日早朝時宣旨。」
「微臣叩謝隆恩!」
「平身,卿速去齊愛卿處,商出個好謀略。」
黃子澄走後,召公冶勳進入亭內。
「朕與黃愛卿之言,卿必聽到,以為然否?」惠宗帝示意公冶勳坐下。
公冶勳道:「微臣愚魯,不敢妄言。」
惠宗帝道:「這又何必,愛卿有話只管說,朕知忠言逆耳,當聆聽愛卿之言。」
公冶勳道:「陛下,微臣以為,削藩勢在必行,但觀諸王,臣以為燕王最堪慮。燕王雄才大略,精通武事,洪武二十三年,率兵征討元丞相,出奇制勝,冒雪急進,使元丞相不戰而降。況燕王居邊塞,手握有重兵,諸王之中以燕王最強。臣以為削藩之舉當首削燕王,以免打草驚蛇,留有後患。燕王被削,其餘諸王便不敢妄動。任由陛下處置矣!」
惠宗帝含笑道:「卿所言有理,但燕王從沒犯過失,何從處之?這不是師出無名嗎?事關重大,待黃愛卿與齊愛卿商議後再作定論。」
公冶勳不以為然,但不好說。
惠宗帝又道:「盛經子一夥逃往何處,卿查明了嗎?」
公冶勳道:「尚未查出去向。」
惠宗帝道:「朕已命錦衣衛不必追查,卿也不必過問此事。盛經子追隨先帝日久,他願出宮就隨他去吧!」
「遵旨!」公冶勳回答。
惠宗帝站起來:「朕回宮批奏章,卿可自便,不必侍奉左右。」
公冶勳當即把惠宗帝送到皇宮,然後告訴方宏,由他照料守衛事務,他回家去看看。
從太祖駕崩到惠宗帝登基,他沒日沒夜操勞宮內守衛事宜,忙得沒回過一次家。
出了皇城,一路上他都在想削藩的事,對黃子澄的宏論很不以為然。但皇上依重黃子澄與齊泰,事事聽他二人的主意,若他們定下先削周王之計,那也無可奈何。想到此,歎了口氣,心思又轉到盛經子的逃亡上。先帝駕崩的第二天,盛經子、康鶴、張泰與先帝貼身侍衛太監張洛、許貢及數十名太監不知去向。據一些太監、宮女說,盛經子一夥平日敲詐宮娥太監,斂集的財物不少,還盜走了宮內的一些珍寶,到宮外享福去了。他接報後,命蘇傑、黃錚率人偵緝,卻查不到他們的蹤影。蘇、黃二人已委派為千戶,他至今還未物色到人來充左右臂膀。他最看重的萬古雷,據嬌嬌告訴他,已成為燕王的「帶俸差操」千戶。一旦朝廷削藩,他只怕又要四處逃亡。本想請求陛下大赦萬古雷,召來宮中聽用,哪知他投效了燕王,不好再向陛下開口,說了反替他招禍。
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到了家。
在書房,他找到了爹爹。嬌嬌和娘親也聞訊而來。一家人好不容易團聚,都十分高興。
公冶嬌道:「大哥你好久不歸家,再忙也得回家看看呀,你不掛念爹娘和嬌嬌嗎?」
公冶勳苦笑道:「天天都想哩,怎麼不掛念,無奈事太多,脫不開身。」
公冶子明道:「我兒回來可有事嗎?」
公冶勳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孩兒心中憂慮,趁空回來與爹爹說說。」
公冶嬌嗔道:「看你說的,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就不能扔開朝中事,回來玩玩嗎?」
公冶勳道:「要出大事了,哪有心思玩樂,聽我說你就明白了。」
公冶子明道:「我兒是說削藩之事嗎?」
公冶勳道:「爹爹如何知道?」
公冶子明道:「朝中大臣早有議論。有的主張更換封地,逐漸削去藩王手中權勢,有的主張雷霆手段,但不管如何,削藩勢在必行。」
公冶勳把惠帝與黃子澄的談話說了,並把自己的主張細說一遍,問爹爹可對。
公冶子明道:「兵部尚書也持此議。按兄弟順序,太子、秦王、晉王先後逝去,該輪到燕王繼承帝業,只是太祖皇帝先立了皇太孫,燕王無法再坐龍椅。但以他的才幹,豈會俯首稱臣?諸王中惟他最強,要削藩,當先削燕王,燕王大勢去,其他王不足懼。只是……燕王若不甘心失去王權,天下只怕不會太平了!」
公冶嬌急了,道:「大哥,你好糊塗,怎能削燕王?削了燕王,萬大哥豈不要糟?」
公冶勳一愣,苦笑道:「嬌嬌,大哥以國事為重,顧不上萬賢弟了。其實你又何必擔心,以萬賢弟的武功,燕王府不能呆了,提腳一走了之,誰還能把他怎麼樣了。」
夫人笑道:「真是孩子氣,事事想著你那萬大哥。但願他在燕王府別走入岐途。」
公冶嬌道:「咦,娘的話什麼意思?」
公冶子明道:「這還用問?若朝廷削藩,燕王要是不服,背叛先祖、背叛朝廷,萬公子若不分清大是大非,跟著燕王鋌而走險,那不是步入岐途了嗎?到那時候可是滅門大罪呀!」
公冶嬌大驚,一時作不得聲。
公冶勳道:「爹,燕王會謀反嗎?」
公冶子明道:「這還難以預料。若皇上削其兵權,由北平府調至南昌府,燕王難以有作為。一句話,朝廷舉措得當,削藩就能奏效。」
公冶勳道:「皇上崇周禮,以文安邦,又能採納群臣之見,虛心聆聽,禮賢下士,得天下之心,若有哪位藩王叛亂,自取滅亡而已。」
公冶子明道:「皇上不似先帝那般嚴苛,群臣上朝戰戰兢兢,動轍以杖刑辱人。皇上謙和有禮,敬重文臣,六部尚書由二品提到正一品,與武官都督相等同。是以一些大儒如方孝孺之輩,得以受皇上寵幸,隨時侍候左右。重大國策也徵詢彼輩之見。可惜,為父卻以為,方學士雖飽讀詩書,學富五車,但未必有安邦治國之才,他津津樂道周制,這不是太離譜了嗎?周朝距今兩千多年,當朝能復古制嗎?」
公冶嬌無心聽這些議論,道:「哥,皇上削藩只削了兵權,挪個地方仍當他的藩王,那我就放心了,萬大哥跟著燕王,不會出事的。」
公冶勳道:「說是這般說,到底如何,還得拭目以待。」
夫人道:「朝政說得夠了,說別的吧。」
公冶勳道:「我正有話對嬌嬌說。老太監盛經子率一批太監從宮中逃走,據說,盛經子在京師還調教出了一些徒弟充當殺手,愚兄在宮中得罪了他,他曾咬牙切齒要報復愚兄。而愚兄成天在宮裡忙碌,無暇顧及家中,只有拜託你嬌嬌多加小心,以防這廝找家中人洩忿。
從今日起,我會時時讓蘇老弟黃老弟代我來家中照看,嬌嬌明白了嗎,大意不得!」
嬌嬌道:「他敢,來了我自會料理他們!」
公冶勳道:「盛經子武功高強,他的絕技五龍指在宮中不傳人,但卻秘密在宮外調教了一些年青弟子,傳了五龍指。嬌嬌你千萬別輕敵,爹娘的安全都交給你了。」
嬌嬌道:「放心,人手不夠,我自會找幫手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能耐!」
夫人笑道:「好大的口氣,又來胡吹!」
公冶勳知她可以聯絡萬古雷交往的幾個風塵異人,笑道:「知道知道,嬌嬌能耐大著呢,愚兄我十分放心,只是你別成天溜出去玩耍,家中卻唱空城計……」
嬌嬌嗔道:「人家出去是辦正經事,又不是出去玩。大哥你不是不知道,我嬌嬌在京師人稱金陵嬌鳳,人的名,樹的影,總有些人慕名而來吧,你能不理人家嗎?就說那瀘州飛虎堡的少堡主申勇志吧,對我金陵嬌鳳可是佩服得很。還有那京師雙龍鏢局的兩位鏢主,對大哥對我都是『久聞大名,如雷貫耳』,我有什麼辦法呢?不理不成啊,誰叫我出名了呢?唉,江湖上的事煩人呢,你以為只有你才忙嗎?」
她皺著眉頭,裝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明明是得意之至,偏要做出無可奈何之態。
夫人笑罵道:「咦,你這妮子,滿口江湖話,你是侍郎家的小姐,不是江湖女俠!」
公冶子明斥道:「聽聽你說些什麼,成天往外跑就為了和這些江湖人來往嗎?一點沒規矩,你別忘了自家的小姐身份……」
公冶嬌一下跳起來:「咦,我說的有什麼錯?學了武功揚名,有什麼不對?我若不與江湖上的朋友來往,出了事找誰幫忙去?就說雙龍鏢局的兩位鏢主吧,從他們那兒,我探知了錦衣衛的許多秘密。大哥若想知曉盛經子的下落,也只有我才能告訴你……」
公冶勳詫道:「真的嗎?你如何打聽?」
「錦衣衛指揮同知房天兆,就是靠盛經子起家的,指揮僉事汪承亮是雙龍鏢局陳衛的表叔,汪承亮又是房天兆的死黨,陳衛從表叔那兒聽來什麼話都會告訴我,懂了嗎?」
公冶勳聽了大是驚奇:「咦,想不到你還真能幹呢!」一頓又道:「不過你年歲小,無江湖閱歷,須知江湖上人心險詐……」
嬌嬌道:「得啦得啦,大哥你就放心吧,我事事都請教宮師叔他們,吃不了虧!」
公冶勳道:「這位前輩聽你說起多次,只可惜前輩來助萬兄弟時,愚兄已離開京師,一直未能見面,等找個機會嬌嬌替愚兄引薦吧!」
嬌嬌得意地點頭,裝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放粗了聲音說:「孺子可教,你既誠心要見宮前輩,老夫便成全你就是!」
夫人罵道:「瞧你那怪模樣,醜死了!」
公冶子明則搖頭:「當初不該讓她學武功的,你瞧她,哪像個閨閣小姐!」
公冶嬌扮個鬼臉道:「以後若是天下大亂,爹娘就知學武功的好處了!」
公冶勳道:「爹、娘,嬌嬌說得對,讓她與幾位前輩人物保持聯絡,公冶家若有急難,他們準會出手相助,這樣的異人可不好找,有他們暗中衛護爹娘,兒在宮中才放得下心。」
嬌嬌道:「我今日就去見宮師叔,就說盛經子逃出宮,欲加害公冶家,請他們幫忙。」
公冶勳道:「可以,就這麼說!」
公冶子明道:「不妥吧,這盛經子敢來公冶家騷擾嗎?
為父是正二品大員,我兒是忠信衛指揮使,他就不怕惹火燒身嗎?」
公冶勳道:「爹,江湖人可不怕這些,再說他讓人不明不白死在家裡,誰又知道是誰幹的呢?當然,他們也知道孩兒不是好惹的,也不一定就敢來侵擾,但也不能不防。」
夫人道:「說得是,小心為妙。」
嬌嬌道:「鳳喜近來功夫大進,跟在娘身邊我也放心,夜裡有事先讓她擋一陣,我立馬就趕到。」
夫人道:「那好,我讓鳳喜隨時跟著。」
此時僕人來請用膳,一家人高高興興去了膳堂。公冶子明父子倆少不了喝上幾杯。
飯後,爹娘去小睡。公冶勳和嬌嬌在花園裡閒坐,說說心裡話。
公冶勳道:「沒有錦霞的消息嗎?」
公冶嬌道:「沒有,莫非她真的被皇甫楠這班人害了?
我從雙龍鏢局陳衛那兒也打聽不出真相。錦衣衛圍捕萬大哥那天,由皇甫楠親自主持其事,連房天兆都不知內情。」
公冶勳長歎一聲,沒有說話。
嬌嬌道:「哥,你還想著柳姐姐嗎?」
公冶勳道:「一時一刻都忘不了。」
「那好,我一定設法打聽到她的消息。」
「那就拜託嬌嬌啦!」
「可是,大哥,如果找到柳姐姐又怎麼辦呢?我的意思是說,你還能娶她嗎?」
「不能。除非我辭去官職,爹爹也不再任吏部侍郎,也許還有一線希望。」
「那你就辭了官回來,找柳姐姐去!」
「皇上決不會准許的,我已經試探過,皇上聽也不願聽。」
「哥,你就沒別的法兒了嗎?」
「這事不能急,我還要找機會試上一試。」
「但願大哥如願以償。那柳姐姐怪可憐的,一個女兒家,又是個千金小姐,流落在江湖,何處是歸宿呀,大哥你可不能忘了她!」
「大哥並非薄情之人,豈能忘掉紅粉知己?」
「唉,我們的命真苦呀!」
「嬌嬌,你是不是忘不掉萬兄弟?」
「是的,忘不掉。」
「可是他已投效燕王當了千戶,以後削藩,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事來。我最擔心燕王謀反,古雷兄弟身不由己,犯下謀反大罪,你和他就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你……」
「我才不管什麼謀反大罪,他現在不就是個欽犯了嗎?以後不管他背什麼罪名,他還是他,我還是我,只要人不死,我們就要在一起!」
公冶勳有幾分驚詫地看著妹妹,在他心目中她就一直沒有長大,是個小女娃。可聽她說的這些話,才發現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對古雷一片癡情,可將來又會是一個什麼結局呢?
他知道自己與錦霞此生恐怕無望了,那麼嬌嬌呢,不也是一樣的嗎?他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不希望這可愛的小妹妹傷心一輩子。
他長歎一聲道:「嬌嬌,你還小,大哥希望你一切如願,但世事變化的極快,世間事不如意之事多,未來如何,只有走一步瞧一步了。」
嬌嬌道:「世事變幻我管不了,但自己的事自己能管,由我自己做主,哪怕以後地覆天翻,我也要找到萬大哥!」
這番話擲地有聲,公冶勳不禁心生敬佩,但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三更時分,兩條黑影沿長安街飛躥,片刻就來到錦衣衛衙門,藏在一隻大石獅後。只見朱漆大門緊閉,門前並無人值衛。兩人一比手勢,同時躍上了門頭,朝天井裡看了看,有兩名錦衣衛坐在樓前的石階上,把頭埋在膝蓋上打瞌睡。
門頭上的夜行客同時把手一揚,打出了兩件暗器,打瞌睡的兩名錦衣衛身一歪哼都未哼一聲就了賬了。
兩個夜行人飄然落地。
身材纖瘦、個頭較矮的夜行人指了指右邊牆上的月亮門,輕聲道:「我先走,你在後。」
聲音清脆嬌美,是個年青女子。
身材瘦高的夜行人回答道:「是,妹妹你要小心!」聲音清朗,但十分緊張。
兩人一先一後進了月亮門,來到第二進大院。迎面的樓房也是黑黢黢的,似乎無人值夜。
兩人靜立了片刻,慢慢向左邊牆下的鐵門走去。鐵門此時關著,無人值衛。
女子指了指牆頭,意思是跳越過去。
男的搖手,以傳音入密對她道:「使不得,只怕門後有人。」
女的回答:「有人也不怕,瞧我的手段!」話音一落,她已拔地而起,跳進了牆。
男的沒奈何,緊跟著跳了進去。
不出所料,人才落地,就聽有人喝道:「什麼人,膽敢夜闖錦衣衛衙門!」
與此同時,幾盞燈先後點亮,把院子照得通明,六個錦衣衛從院中間的花壇後跳出來。
兩個夜行人不禁愣在當場
錦衣衛連掌燈的六人在內,共有十二人值夜,燈光下把闖入者看得清清楚楚,一個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異口同聲叫道:「血蝴蝶!」
只見兩個夜行人著夜行衣,披紅披風,戴紅頭罩,胸前有只紅綢糊蝶,竟然是兩個血蝴蝶。
就在錦衣衛們驚呼之際,兩個血蝴蝶同時把手一揚,只聽慘嚎聲迭起,迎面攔截的六個錦衣衛,瞬間倒下了四個。
另外兩個嚇得魂飛在外,慌不迭縱身而起,想跳到房頭上去。
但是他們則躍起兩丈,便從半空中跌了下來,一命嗚乎,逃不過血蝴蝶手中的暗器。
六個執燈的錦衣衛亡魂皆冒,他們不約而同朝兩邊樓房逃去,想盡快藏匿起身子。可在慌亂中忘了滅燈,成了最好的靶子。片刻間,一個個在慘嚎聲中撲地而去。
兩個血蝴蝶朝西牆鐵門走去,那女的離門還有丈遠便「嗖」一下從牆頭越過,男的在後跟著,只見女的站在一幢小屋前傾聽,朝屋裡指了指,要他闖進去。便運起功力,一掌把房門擊倒,只聽兩側臥房有人驚呼:「什麼人!」
隨即兩室都有燈光亮起。兩個血蝴蝶各進一室,隨即把兩個獄卒拖到客室裡。
「跪下!」女血蝴蝶喝令。
兩個獄卒嚇得傻了,腿一軟雙雙跪下。
女蝴蝶冷聲問:「獄裡關著的張文彥公子在哪間牢房?你們若不從實招來,姑奶奶碎剮了你們!」
一個獄卒戰戰兢兢道:「姑奶奶饒命……姑奶奶說的,可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
男蝴蝶十分激動:「快說,他在何處!」
獄卒道:「是、是,稟大爺,張公子已經死了……」
女蝴蝶手一揚,給了獄卒一個耳光,叱道:「胡說八道!他分明關在這裡,你敢哄人!」
獄卒哎喲一聲,摀住流血的嘴,說不出話來。另一名獄卒連忙叩頭,嘴裡道:「姑奶奶饒命,他說的是真的,小的們不敢欺哄……」
男蝴蝶道:「他何時被處死的?」
「回稟大爺,張公子不是處死的。去年他被掌印大人提審後,不知何因,回到牢房來便瘋了,嚷嚷說他上了當,他不該招供。從那以後,他只會說這兩句話,成天不吃不喝,沒有幾天便過世了……」
女蝴蝶恨聲道:「八成是被你們折磨死的,你推得乾淨,快從實招來!」
「稟大爺,張公子被廢了武功,是百戶洪豹洪大人幹的,那天小人在旁親眼看著的。張公子神志昏迷,被牢頭用冷水潑醒,張公子便叫嚷不休,被牢頭狠狠打了一頓。但張公子在牢裡不安分,不是嚎叫就是大聲嚷嚷那兩句話,牢頭煩不過,又去毆打,還把張公子捆邦起來,嘴上塞了破布,晚間張公子便死了……」
男蝴蝶長歎一聲:「唉,張兄你死得好慘啊……」
女的卻咬牙道:「牢頭是誰,住何處?」
獄卒道:「稟姑奶奶,牢頭姓劉,名達貴,是一位百戶爺,住在通濟門正陽大街上的一座宅院裡,門坊上有『劉宅』兩個字。」
「正陽大街何止百家,你想糊弄姑奶奶?」
「不敢不敢,劉大人住在街尾。」
女蝴蝶問男蝴蝶:「還有話問嗎?」
男蝴蝶搖頭,淒然道:「人已死,還問什麼?唉,張兄,張兄……」
女蝴蝶手一動,亮出了腰刀,刀光一閃,兩個獄卒哼都未哼就被砍倒。
男蝴蝶從悲傷中驚醒過來:「張兄已死,殺他們何益?人死不能復生,又何必多傷人命?
唉,你……」
女蝴蝶冷聲道:「你少唉聲歎氣,這些獄卒沒一個好東西!快,把屍首提著,走!」
男蝴蝶一愣:「做什麼?」女蝴蝶道:「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男蝴蝶只得提起屍體,躍出鐵門外。
女蝴蝶又道:「把這院中的屍體,全搬到衙門口放著,快動手吧!」
「這又為了什麼?」
「示威!懂了嗎?每個屍體放一隻血蝴蝶,讓京師的人都知道,血蝴蝶還魂復生!」
「這……好吧,依你就是。」
兩人很快地把一十六具屍體搬倒大門外,整整齊齊排在街頭。女蝴蝶在每具屍身上放一隻紅綢蝴蝶。一切順當,沒有干擾。兩人沿街朝大中橋飛馳而去……
第二天下午,公冶嬌和翠喜來到雙龍鏢局,見申勇志與陳衛、張權一起來迎接,不禁感到奇怪,小翠嘴快,嚷道:「申公子回來了?」
申勇志昨日剛從飛虎堡回到京師,他此去請示堡主,仇人的後台是錦衣衛掌印,該怎麼辦,因此有兩個月不在京師。
申勇志忙答道:「在下昨日到的,小姐和小翠姑娘這一向可好?」
嬌嬌道:「令尊怎麼說?」
申勇志道:「家父示下,冤有頭,債有主,不可牽連他人,要在下謹慎從事。」
說話間,大家進了客室,自有鏢伙奉茶。
張權道:「小姐知道了吧,血蝴蝶未死。」
嬌嬌道:「你聽誰說的!」
陳衛道:「昨夜發生了命案,小姐不知?」
小翠道:「我們未出門,不知道呀。」
陳衛把錦衣衛衙門前陳列著十六具屍身的事說了,驚得主僕二人目瞪口呆。
張權道:「不僅如此,住在正陽大街的牢頭,錦衣衛百戶劉達貴也被人割了頭,他的家人倒未被害。臥室牆上寫著幾個血字:『折磨囚犯,罪大惡極,今日遭報,咎由自取!』下面的落款是血蝴蝶。這事已哄動京城。」
申勇志道:「血蝴蝶敢到錦衣衛衙門作案,一夜殺了十七人,這份膽量當真嚇人,但手段也太辣了些,這女人未免過於狠毒!」
陳衛道:「我一早得到消息,午飯時便去表叔家打聽。表叔說,這事太蹊蹺,血蝴蝶是在萬家授首的,怎麼又還了魂呢?上午在衙門議事,皇甫楠氣得臉都白了。昨夜值更的十四人全部被殺,牢裡值更的兩名獄卒也無一倖免,連住在正陽大街的牢頭也遭了災,這真是從何說起!經驗屍,兩名牢卒系刀傷,其餘十四名值更衛士則是被暗器所傷,但暗器已被兇手取走,不知為何物。但據傷口判斷,決不是赤蠍針之類的細小暗器。皇甫楠據此一口咬定,殺人的是冒名頂替的血蝴蝶,真的血蝴蝶早在去年被殺。那麼,頂替的人是誰,何以要充血蝴蝶,她來監獄幹什麼,來了又不劫牢,只殺了獄卒和牢頭。堂堂錦衣衛衙門,居然被人如此作踐,實在是太掃顏面……表叔說,皇甫楠咬牙切齒,定要活捉這冒名的血蝴蝶。」
張權道:「錦衣衛作惡多端,百姓說是遭了報應,一個個拍手稱快!」
陳衛道:「表叔說,那些達官貴人聽說血蝴蝶又出現了,一個個嚇得坐立不安,害怕血蝴蝶和去年一樣,專找權貴人家的麻煩!」
公冶嬌默默聽著,心裡卻掀起風浪。柳姐姐潛伏了半年多,如今又出來作案,她為何不來家裡找我和大哥呢?看來她是自慚形穢,只有我去找她,把她帶到大哥跟前了。
主意拿定,她準備去找宮知非。
只聽陳衛又道:「有個消息奉告小姐,表叔說皇甫楠把追風刀張兆拉進錦衣衛頂替薛子健當了指揮僉事。而房天兆托千戶聞大龍拉來的獨龍槍王翔、無敵雙鞭鄭桂榮只當了千戶。
這樣一來,錦衣衛的七個主官,皇甫楠一方就佔了五人。我說房大人不是在宮中有人撐著嗎?
表叔說宮裡的盛公公不知何故,太祖皇帝駕崩後就溜出了皇宮,皇上還命錦衣衛捉拿呢,哪裡還有人照料,真是倒霉透了。我說這下糟了,表叔該早作打算,小心被皇甫楠老小子害了。
表叔說,放心,他不敢。盛公公已經和房大人聯絡上了。盛公公派人傳話說,他從宮中出走自有道理,他老人家在宮中呆膩了,打算在民間風光風光。他說他帶出了一大批大內高手,要錢有錢,要人有人,這世道只怕維持不長,將來變什麼樣不知道呢。他要房大人安心呆在錦衣衛裡,說自有朝中大臣庇護,不必懼怕皇甫楠那小子。到時機成熟,將他除掉就是了。
表叔說,只要盛公公人在京師,房大人就倒不了台。房大人倒不了,他自然也倒不了。我說不成啊,皇上要逮這位盛公公,萬一被錦衣衛查出他的行蹤,豈不是糟糕?表叔說,皇上已撤去了逮捕盛公公的諭令,大可放心……」
嬌嬌忙問道:「盛經子藏在何處?」
陳衛道:「表叔沒說。」
「你定要設法幫我打聽。」
「敢問小姐為何要打聽這老太監?」
「他與我大哥在宮裡結了仇,我怕他派人上公冶家施行報復,故爾要知道他的行藏。」
「原來如此,這事包在我身上。倘若老太監果真侵擾貴府,雙龍鏢局上下聽候小姐調遣!」
申勇志也趕忙道:「只要小姐吩咐,在下聽候差遣!」
小翠瞟了他一眼,笑道:「你自己就有一大堆麻煩事,還能管別人的閒事嗎?」
申勇志道:「小姐的事,在下決不袖手旁觀,姑娘但請放心,在下隨叫隨到!」
公冶嬌道:「少堡主是一人返京師的嗎?」
申勇志道:「是,僅在下一人。」
嬌嬌詫道:「追命鬼玄木是黑道高手,又有惡頭陀沙這一幫人助他,你要報仇,怎不從堡中多帶些人來,憑你一人行嗎?」
申勇志臉一紅,道:「不瞞小姐,家父說對方勢大,我方只有暫忍一時,先放下玄木老道,全力追蹤陰手無常麻威師徒,估計這二人會回到堡裡尋釁,堡中高手須在家待命。」
小翠道:「那你怎麼還上京師來?」
申勇志道:「堡中人手足夠,我一人出來查訪,無關大局,所以……」
公冶嬌無心再聽,當即站起告辭。陳衛等人苦苦挽留不住,只好送二人出門。
嬌嬌和翠喜匆匆來到承恩寺廣場西邊的六順巷,只有宮知非和湯老五在。
翠喜一進門就嚷:「老爺子,血蝴蝶……」
宮知非道:「莫嚷莫嚷,我老爺子早知道了,這柳錦霞真是無法無天,又出來惹事!」
湯老五道:「還以為她出了京師呢,怎麼又回來了?看來她不幹出幾樁大案不會罷休。」
嬌嬌道:「且聽我把知道的事告訴你們,再好好琢磨,別忙著下定論。」接著她把血蝴蝶作案情形說了,末了道:「錦衣衛的人說暗器不是針一類的小玩意,而柳姐姐……」
宮知非道:「你說作案的不是柳錦霞?」
嬌嬌道:「皇甫楠正是這個意思。」
湯老五道:「錦衣衛的人不會那麼沒用,十四個值更的竟然逃不出一個活口,可見來人武功之高。但武功再高,也不會一舉殺了十四人,聽你這麼一說就明白了,來人靠的是暗器,叫錦衣衛的人防不勝防。」
宮知非道:「是誰要冒血蝴蝶之名去宰殺錦衣衛這班畜牲?這裡頭有什麼文章?」
湯老五道:「這確實叫人想不透。」
嬌嬌道:「請各位查找血蝴蝶,瞧瞧是不是柳姐姐。」
湯老五道:「好,待我去查。」
嬌嬌又說了盛經子的事,請他們注意。
宮知非道:「盛經子既是大內第一高手,武功造詣自是非同小可。他帶出了大批會武功的太監,究竟有何企圖呢?看來他不甘雌伏,想在江湖上有番作為,咱們就拭目以待吧!」
說了陣閒話,嬌嬌和小翠便告辭回家。
從六順巷出來,只見廣場上仍是熱鬧非凡,小翠邊走邊看,步子慢了下來。嬌嬌不耐煩,回頭催她快走,卻意外瞧見一個熟人,那人也盯著她看,一臉的迷惑樣兒。
她不禁笑了,道:「喂,二當家的,這一向躲到哪兒去了,什麼時候還你的賭債呀!」
這人正是龜鶴幫的二當家張鎮東,去年在碼頭,公冶嬌誘他和萬古雷比武下賭注,若他贏了,碼頭歸龜鶴幫,輸了則做萬古雷的隨從或是馬伕。結果這小子輸了賴賬,溜啦。
張鎮東一臉尷尬,但又十分驚奇興奮:「啊喲,你果真認識俺,你就是那個小姑娘?」
公冶嬌道:「你還記得我?」
「俺就是看著小姐眼熟,跟過來的。」
「這麼說,你想還賭債?」公冶嬌逗他。
「是的,可萬公子沒了影兒,債沒法還。」
小翠訝然道:「咦,你和萬公子賭錢嗎?你輸了多少,要藏起來賴賬?」
「俺沒賭錢,俺賭碼頭和俺這個人!」
「咦,你說什麼呀!」
嬌嬌道:「莫打岔,等一會兒和你說。」一頓,對張鎮東道:「你這一向都在京師藏著?」
「小姐,找個地方好說話。」
嬌嬌道:「說什麼?去年在碼頭和你打賭是鬧著玩的。聽說你這人不壞,我們只想把你趕走,不想傷了你,那做馬伕的話不必再提。何況萬公子遭人陷害,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你也找不到他。一句話,免了你的賭債!」
張鎮東道:「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好,話已說明,告辭!」
「哎,小姐莫慌,俺有話說。」
「你有事?」
「俺知道萬公子在何處。」
「什麼?你……」
「找個地方,俺如實告訴小姐。」
「那好,走吧!」
公冶嬌將他帶到廣場南岔街的「清茗茶室」,卻見坐滿了閒人,馬禾不時提著茶壺給茶客添水,見了她便迎上來道:「客官,對不住,人已坐滿,若不嫌棄,就擠上一擠……」
話未完,只聽張鎮東嚷道:「俺是錦衣衛查案的,借這個店一用,你們都給俺走開!」
茶客們大多在議論昨晚發生的命案,聽他這麼一吼,慌不迭一個個站起來就走。
馬禾叫苦道:「這位官爺,壞了小的生意,請官爺另找地方議事……」
張鎮東眼一瞪,摸出二兩銀子朝一張茶桌上一放,道:「掌櫃的,俺給你茶錢,你又不吃虧,這些客人叫他們明日來就是了,俺又不霸佔你這破店,嚷嚷什麼?」
馬禾只好道:「是,是,官爺請坐。」
公冶嬌忍不住笑了,朝馬禾扮鬼臉,馬禾只能苦笑。
坐下後,張鎮東道:「掌櫃不准閒雜人進來,這店俺包了,把茶碗洗乾淨,泡上三杯好茶來,俺走時再給你二兩銀子。」
馬禾道:「是是,多謝官爺!」
嬌嬌道:「喂,你這人看著老實,怎麼還會這一手,居然把這些茶客騙了!」
張鎮東道:「沒有啊,俺真的是錦衣衛的官兒。」說著從懷裡摸出個腰牌給嬌嬌看。
嬌嬌大吃一驚:「咦,還是個百戶哩,你何時成了錦衣衛的鷹犬了?今日跟著我,是不是要問口供?」
張鎮東收起腰牌,大手連搖,道:「不敢,不敢,小姐聽俺說就明白了。」
小翠道:「你是個百戶有什麼了不起?知道我家小姐的身份嗎?」
「俺不知。」
「我家小姐是吏部侍郎的千金,我家大公子是皇上親軍指揮使大人,你招惹得起嗎?」
「咦,小姐原是官家千金!」
「我叫公冶嬌,人稱金陵嬌鳳。」
「明白啦,小姐是無塵公子的妹妹。」
「好,說你想說的話吧,你怎知萬公子行蹤?你什麼時候進錦衣衛當差……」
「俺從頭說起吧,去年俺敗在萬公子手上,心想輸了就夠丟顏面的了,要是再給人家當馬伕、做隨從,那俺還有臉見人嗎?所以俺便逃走了,打算回山東老家去躲一陣。在山東,俺聽說萬公子犯了罪,官府懸賞捉拿,便決定回京師打聽萬公子的消息。在老家時,俺心裡總是亂亂的,定不下心,俺賭輸了賴賬,愧對萬公子。大丈夫豈能言而無信!如今萬公子出了事、遭了災,俺不能坐視不管。於是俺又回到京城,住了下來。第二天去碼頭探望扛活的弟兄,瞧瞧碼頭可有變化,能不能打聽點兒消息。哪知在碼頭上卻碰到了龜鶴幫的總執事、幫主的女婿王天保。他一見到俺就高興得了不得,死拽活拽硬把俺拽到一邊蹲著說話。俺說龜鶴幫何時回到碼頭的?他說一聽到萬古雷遭了災,幫主就決定從漢陽府返回。碼頭已歸了史萬春史爺,可惜碼頭沒了總管,扛活的人全聽總管的,龜鶴幫扛活的徒眾,不准再入幫。
就連幫主,今後也得聽總管的。俺一聽不禁來了氣,說這還得了,怎麼不把那個總管趕走,話未完就被他制止,叫俺小聲些。他說總管是史爺夫人的堂弟,咱們招惹不起。俺說管他什麼人的夫人,龜鶴幫豈能這般窩囊。他說老弟你有所不知,幫主為這事去找粉面太歲曾玉麟,當初就是他找公子引薦給幫主的。哪知曾玉麟卻對幫主說,碼頭又不是你龜鶴幫佔下的,去年龜鶴幫逃得沒了影兒,對得起史爺和史公子嗎?如今回來了,史爺大人大量,給了你們一席立身之地就該知足了。幫主不服,說龜鶴幫招惹萬家,也是為史爺出力,史爺答應碼頭這塊地盤仍歸龜鶴幫。話未完,曾玉麟說,說這些何用,還是老老實實聽候史爺的調遣吧。幫主說,龜鶴幫也不是好欺負的,就算在京師史爺勢大,也不能不講理。曾玉麟冷笑道,幫主你太不自量,龜鶴幫有多大力量敢與史爺較勁?你知道史爺是什麼身份嗎?他就是錦衣衛掌印皇甫楠大人,史孟春是他的化名。幫主一聽大驚,不敢再說氣話,就說既然惹不起史爺,那麼不如回漢陽老家去。曾玉麟說,沒有史爺的准許,你不能離開碼頭,否則自找禍災。幫主無話可說,回來後唉聲歎氣。偏偏那碼頭總管蘇兆待人傲慢無禮,渾不把幫主等人看在眼內,三天兩天都有氣受,日子過得窩囊已極。俺聽了心想活該,那是你們自找的。王總執事的話,使俺明白了一件事,史孟春依仗官勢搶奪萬公子家的碼頭,俺什麼也不知道,去跟萬公子作對,俺實在對不起萬公子……」
小翠聽得有些眉目,道:「既然你知了錯,可為什麼又去當了錦衣衛,助紂為虐?」
張鎮東臉一紅:「聽俺接著講。當時,俺站了起來要走,王天保不讓俺走,要俺和他去見幫主,說大家都掛著俺,見一面何妨?正拉扯著,碼頭總管來了,他從一輛豪華馬車上下來,王天保連忙拉著俺上去行禮,被俺甩脫了手,自管站在原地。蘇兆那小子三十來歲,穿戴得十分光鮮,像個官紳子弟。他問王天保俺是誰,王天保說了,他就衝著俺吼,你小子怎麼如此無禮,見了總管也不來行禮。俺對他吼道,俺又不是你的下屬,你管得著?他聽了大怒,喝叫王天保將俺拿下。俺也火冒三丈,大步走了過去,吼著要揍他。此時車上又下來了四個女子,看樣子是二主二僕,一個個妖裡妖氣的。其中一人對俺道,這位兄弟,我聽說你叫張鎮東是不是?俺說是又怎樣,她說你外號是不是叫黑金剛?俺說你怎麼知道?她一笑,說江湖上有許多人綽號都叫金剛,但真正當得起金剛稱號的人卻不多。比如說鐵金剛卓彤,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你黑金剛嘛,在年青一輩中也不含糊。俺說你是誰?她的侍女道,你真是個莽漢,連我家小姐都不知道嗎?虧你還闖過江湖呢,讓姑娘我點撥點撥你吧。我家小姐芳名程彩娥,外號九陰女。這位小姐芳名俞珠,人稱粉羅剎。她們二位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你不會不知曉吧?我叫尤花,是小姐的侍女。這位姑娘叫邱慧,是俞小姐的親隨。俺一聽,原來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熬星,她二人相貌雖不難看,但卻是心狠手辣,這種婦人最好離開她遠點,便說久仰久仰,一邊轉身想走,哪知卻被妖女攔住。程彩娥說,憑你黑金剛的大名,怎會在龜鶴幫做什麼二當家,這不是委屈了你嗎?今日我們來碼頭接客人,過一會兒請你和我們一起走,我將你引薦給史大爺。那蘇兆也換了笑臉道,既是程姑娘引薦,明日再到龜鶴幫找你吧。程彩娥說這樣也好,那就明日見面。他們走後,俺隨王天保回龜鶴幫。
幫主等人住在以前的屋裡,離碼頭不遠。聽說俺被妖女看中,幫主等十分不情願,要俺留下,以增龜鶴幫實力。第二天,蘇兆親自來找俺,說奉皇甫大人之命,接俺到一個去處。俺說不去,就呆在龜鶴幫,蘇兆冷笑著走了。幫主追了上去,請總管稍候,又來勸俺,說不能得罪總管,勸俺跟總管去。俺心想留俺的是你們這些龜孫子,勸俺走的也是你們,真不是東西,就賭氣跟蘇總管走了……」
「唉,你真不該去的!」公冶嬌插言道。
「不瞞小姐,俺並不誠心待他們。那蘇總管把俺帶到金牛巷底右側第三家,裡面好寬好大,種滿了花草,房子蓋在花園裡……」
嬌嬌道:「後面還有座亭子,亭子裡有機關,我和萬大哥還被困在過裡面。」
翠喜訝然道:「啊喲,我怎麼不知道?」
嬌嬌道:「我經歷過的險事多著呢,哪像你只知在家中閒磕牙,東遊西逛。」
翠喜道:「小姐不帶人家出門,反來怪罪人家,我冤哪……」
張鎮東道:「原來小姐知道這個地方。俺在園子裡見到了沙空、五毒先生那夥人……」
嬌嬌道:「那兒是錦衣衛的秘宅,全是錦衣衛的人。」
張鎮東道:「過了幾天俺才知道,這班江湖人都成了錦衣衛的官兒,說是一份不管軍旅雜務的差事,叫『帶俸差操』,像沙空、五毒先生之類的人,都做了指揮僉事,俺和沙空的徒弟任威是百戶,任威在他們之中輩分低,沙空又不住在這兒,便受人冷落,俺一來他就跟俺套近乎,告訴俺這園子裡的種種情形。有一天俺有意提起萬公子,說怎麼沒了音訊。他說,萬公子已投效燕王,做了千戶,但沒過幾日就突然不見了,連引薦他入燕王府的季國盛都不知他去哪兒。俺說你怎麼知道這些?他說是燕王府的內線知照的。據他這麼說,俺便打消了去北平府尋找萬公子的念頭……」
「什麼,你要去找他?」嬌嬌十分詫異。
「是的,俺到金牛巷只是混日子,打探消息,俺又不誠心在那兒干!」
「你今日在承恩寺廣場做甚?」
「血蝴蝶又在京師作案,俺和金牛巷裡的人都被派出來查找她的蹤跡。俺獨自一人來廣場監視,瞧瞧有沒有扎眼的人物。」
「這血蝴蝶是好人,跟我認識,你聽到她的消息就來告訴我,好嗎?」
張鎮東搖頭:「俺不回金牛巷了。」
「你要去哪兒?」
「跟小姐去呀,俺找不到萬公子,小姐和萬公子是一路的,俺……」
翠喜道;「好啊,到小姐府第來做護院保鏢,也可壯壯我們女兒家的膽!」
嬌嬌道:「胡說,誰要他來壯膽了?沒出息的東西!」一頓,對張鎮東道:「我說張兄,你還是回金牛巷的好,你在那兒臥底,可以告訴我們許多秘密,這就幫了大忙啦,成嗎?」
張鎮東道:「俺看不慣那幫人,不想和他們混,但小姐這麼說,俺就照辦,不過有一條,俺要問清小姐,小姐和萬公子是相好嗎?」
嬌嬌不防他有這一問,臉上飛紅,道:「咦,你問這幹什麼?」
張鎮東道:「俺只能聽萬公子的,若小姐與萬公子是相好,那俺就聽小姐的,若是……」
小翠笑嘻嘻道:「這個你放心,我家小姐是萬公子的紅粉知己,他們早就心心相印,以後當然要配對成雙。何況萬公子在京師時,事事聽從我家小姐的吩咐,不敢說半個不字,要他往東他決不敢向西,要他……」
嬌嬌又羞又氣,但為了讓張鎮東在金牛巷臥底,不得不由著翠喜說幾句,可這丫頭越說越起勁,越說越放肆,不讓她閉嘴,還不知會鬧出多少尷尬來,便道:「你少說幾句吧,張兄明白這意思就成,用不著添油加醋!」
翠喜吃吃笑著分辯:「我說的是實話呀!」
張鎮東有些驚訝:「看不出,小姐還有這麼大的能耐,把萬公子治得服服貼貼。」
翠喜忙道:「那當然羅,我家小姐可厲害啦,只要把眼一瞪,萬公子就掉了魂兒……」
公冶嬌一手捏住翠喜的胳膊:「叫你再胡說……」
翠喜痛得叫起來:「哎喲小姐你好狠心!」
張鎮東忽然嘿嘿笑起來:「翠喜姑娘,你的話俺不信,萬公子決不會怕一個娘們。」
嬌嬌放開小翠,道:「說正經的,金牛巷那一夥人都是萬公子和我的仇人,你若在那裡臥底,可以探知他們的秘密和行動,若你實在不願,我也不勉強,好嗎!」
張鎮東道:「好,俺就做臥底。」
嬌嬌道:「任威原來就在萬公子家臥底,還打殺了幾名護院武師,這小子你得提防著點。
另外,一有血蝴蝶的消息就趕快告訴我。」
「俺上哪兒找小姐呢?」
嬌嬌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們每天午時末在承恩寺前會面,若有事不能來,第二天再見面,你說好不好?」
「成,俺每日來就是了。」
嬌嬌又把柳錦霞家的遭遇說了,張鎮東聽得鬚眉皆張,大罵皇帝老兒太狠毒。……
張鎮東離去後,馬禾問了張鎮東的來歷,道:「此人講義氣,是條好漢,以後可讓他與咱聯絡。」
嬌嬌謝過馬禾,高高興興回家。
※※※※※※
月明星稀,萬籟俱寂。
茂昌綢莊趙東家的大宅院裡,六個看家護院在內宅前巡邏。驀地眼前一花,十二隻眼睛同時看到兩個人大搖大擺向他們走來。
這兩人一高一矮,只見他們身披紅披風,頭戴紅頭罩,胸前綴著一隻大大的紅綢蝶。
「血蝴蝶!」六個護院同時叫出聲來。
沒等他們亮出兵刃,忽然間雙手向上一揚,六個人同時栽倒在地,一命嗚乎!
兩個血蝴蝶當即闖進了內宅,把趙東家從床上拽起來,把刀架在脖子上,逼他交出財寶。
趙東家無奈,打開了暗室,珠寶銀票被洗劫一空。趙東家的侍妾趁強盜不注意,拉動了帳子後面貼牆掛著的長繩。她的動作引起了矮個血蝴蝶的注意,走過來撕開帳子,發現繩索沿牆通往天花板。這繩子定有什麼古怪。
他指了指繩,又指了指侍妾:「做什麼?」
這是個女子的口音,口氣冰冷,和她手中的彎刀一樣叫人心寒。
「……」侍妾嚇得說不出話來。
女蝴蝶手一揮,砍下了侍妾的頭。
趙東家嚇得魂飛天外,整個身子抖了起來,見那女強盜又指了指他,便連忙回答:
「那……那繩索……通向後邊的……院子,是叫下人……的……的門鈴……」
刀光一閃,趙東家身首異處。
兩個強盜打了包裹,從窗戶跳出。
四個漢子迎面堵住了他們,還有一些人正從前院飛奔而來,不下二三十人。
「大膽強盜,還想走人嗎?」一個漢子喝道,「快放下財物,束手就擒!」
另一人道:「你們好大膽,昨夜殺錦衣衛的官爺,今夜又敢到趙府作案,說,你們把趙東家怎麼了?趙東家若有個長短,定將你們碎屍萬段!」
說話間,後到的人將兩個強盜圍了起來,有的人帶了燈籠,把周圍照得通亮。
一個五旬漢子喝道:「柳錦霞,你一家被先帝滅門,你有幸脫出災厄,就該遠走高飛,隱姓埋名,但你卻幹起了殺人劫財的勾當今日竟找上了趙東家。告訴你,老夫青龍手康磊和這幾位爺都不是好惹的,勸你扔下財物……」
驀地只見兩個血蝴蝶右手連揮,那四周的看家護院一個個不聲不響倒了下去,剎時就躺下了十幾人,嚇得其餘人連忙後退,但沒退出一步兩步,接著就倒了下去,死得一個不剩。
康磊和其他三人驚得目瞪口呆,就這麼一瞬間,近三十人就丟了命……
來不及思索,刀光一閃,兩個強盜的彎刀,已向他們砍殺過來。
康磊等人立即散開,他與徒弟王炳合鬥高個強盜,何震、田禹則攻矮個強盜。
高個強盜的彎刀招式獨特怪異,勢頭極猛,王炳使的雁翅刀,只有招架之力,忽然,王炳雙手朝上一揚,往後倒去,不聲不響死了。
康磊又驚又怒,大喝一聲,施開青龍手,向高個強盜擊出兩掌。只見對方往後一退,刀已入鞘,欲以空手對空手。
康磊咬牙切齒:「死囚,納命來!」
喝聲中又擊出了兩拳,只見對方雙手張開,十指微屈,似要與他拼掌力,這正合他心意,青龍手開碑裂石,定能將對方掌骨擊得粉粹。哪知就在雙方肉掌即將相觸的剎那,對方忽然把掌往下一沉避開,右手五指伸直,有五股罡氣直擊康磊心窩,他狂噴鮮血倒地而亡。
此刻矮個強盜與何震、田禹戰了個平手。
田禹金剛指力有相當的火候,他在使劍的同時,左手不時施以爪攻。但兩人卻無法迫得對方走了下風,耳聞康磊的慘嚎,不禁亂了心神。突然,田禹覺得喉頭被什麼利器擊中,人便往後倒去,什麼也不知道了。
何震大驚,無心戀戰,虛晃一劍想抽身,但卻被高個血蝴蝶截住,一柄彎刀殺得他手忙腳亂。突然,腰上一陣劇痛,不知被什麼物事擊中,手一摸,沾滿了血,心一慌,被矮個血蝴蝶一刀從後透胸,倒地而亡。
高個強盜從他身上撕下一片衣,醮血後走到內宅外牆,畫了一隻血蝴蝶。
兩人四處瞧瞧,沒有人影,便相互打個手勢,向牆外躍去……
第二天,血案轟動京城。
茂昌綢莊趙東家只是其中的一樁案子,昨夜共有四大富商遭劫,不下百條人命!
中午,公冶嬌和小翠來承恩寺會張鎮東。
一見面,張鎮東就說:「小姐,柳錦霞不是人,是魔,竟然一夜殺了那麼多人!」
公冶嬌一驚:「怎麼回事?」
張鎮東道:「一夜洗劫了四家富豪,殺了上百人,如果是人,只怕做不到!」
公冶嬌道:「你說詳細些。」
張鎮東道:「聽說血蝴蝶搶了四家人,凡是看家護院會武功的都被殺了,凡是受了驚動從屋裡走出來的僕婦使女,也都丟了命。茂昌綢莊老闆家裡,有錦衣衛的高手,像青龍手康磊這樣的人,也丟了命。聽任威說,趙東家和康磊等人都是代王爺的人,曾被皇甫楠抓捕過,後來他們同意效忠錦衣衛,又把他們放回,讓他們和代王保持聯絡,刺探機密,哪裡想到他們竟會死在血蝴蝶的手上!」
公冶嬌道:「柳姐姐從不侵犯商賈,他襲擾的都是當朝權貴,怎麼會改變了呢?」
張鎮東道:「聽任威說,他師傅沙空等人去趙東家驗屍,發現大部分人死於暗器。這些人喉頭都被利器割斷,經檢驗,從死人喉頭取出了一顆小小的三稜釘,釘上浸過毒,這種暗器在江湖上沒見過,長不出一寸,比小指細,一頭尖,一頭平,叫人膽寒。沙空說,血蝴蝶武功雖高,但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把青龍手康磊等四人高手殺掉,疑心她有了助手。可是趙家的人活著的沒見到兇手,見到兇手的只怕是死了,所以無法揭開這個秘。還有,血蝴蝶使的暗器是赤蠍針,錦衣衛衙門死去的侍衛既不是針,也不是釘射死的,同樣是傷在喉頭,但傷口不同,侍衛們的傷口成條形,估計是小飛刀一類的玩意。那麼說,同一個血蝴蝶作一次案換一種暗器,這有可能嗎?沙空疑心不是一人所為,也許血蝴蝶約來了幫手……」
公冶嬌越聽越心驚,道:「這事我總不相信是柳姐姐干的,她不會這麼狠心……」
「對了,俺聽程彩娥說,她覺得衙門侍衛的傷口眼熟,很像黑道上一個女煞星的暗器。
女煞星姓于名芳,名號冷面妖娥,她使的暗器是兩寸長的小飛劍。沙空說,不可能是她幹的。
程彩娥說,那是當然。去年她曾專程去鄂州大洪山找於芳,請她兄妹來京師投效皇甫楠。當時於芳的兄長於澤說,他們有事,年前一定來京師。於澤人稱五步追魂,也是個大煞星。如果於芳來了,她又何必去扮血蝴蝶?更不會來與錦衣衛作對。沙空說,皇甫掌印判斷,來錦衣衛衙門作案的人,定與血蝴蝶有關連,莫不是想來牢中救張文彥?沙空說,這也難下定論,牢中關的人不少,安知就是為姓張的而來?哎,俺聽到的就是這些了,說得亂,小姐海涵!」
公冶嬌道:「你說得清楚明白,該謝謝你呢。我還想知道,皇甫楠要怎麼辦。」
張鎮東道:「他已派了大批人手,分佈到城裡的各個角落去,俺和金牛巷的人,夜裡要出來巡邏。沙空說,掌印有令,盡快捉住飛賊,否則無法向皇上交差。」
公冶嬌道:「明日仍在廣場見,好嗎?」
「廣場有錦衣衛的眼線,換個地方吧。」
「也好,明日在大中橋上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