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衫沒能實行自己的計劃。就在他正準備動身的時候接到了警方通知:何夕同陳橙已經離開了蒹葭山。
國家水稻研究所是農業部下轄的所有研究所裡最重要的一家。這是一片以米白色為基調的園林式建築群。在大門的旁邊立著一塊仿照稻穗形狀的石碑,上面鐫刻著一些令人肅然起敬的名字——他們是這個領域的先行者。
西麥並沒有刻意去掩飾臉上的不耐。西麥是雜交水稻專家,他的一生幾乎都交給了這種與人類生活密切相關的植物。雖然並不能說他已經窮盡了這個領域內的所有發現,但至少不應該存在什麼地完全不知道的「革命」性的東西,從這一點出發他對陳橙的推薦基本上可說是充滿懷疑.不過現在眼前的這個人並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愛出風頭的形象,西麥與何夕對視了一秒鐘,他發覺有種令人無法漠視的力量從這個高而瘦弱的人身上散發出來,竟然令他微微不安起來。
陳橙作了簡單的介紹。然後把剩下的時間交給何夕,同時暗示他盡可能說簡短些。但是何夕的第一句話就讓陳橙知道這將是一次冗長的演講,因為何夕說,「《山海經》是中國古老的山川地理雜誌……」
投射進房間裡的陽光在地上移動了一段不短的距離,提醒著時間的流逝。西麥輕輕吁出口氣,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兩腿已經很久都沒有挪動過了,以至於都有些發麻。他盯著面前這位神情平靜的陳述者,彷彿要作某種研究。在西麥的記憶中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一語不發地聽完對方的談話。並不是他不想發言,而是他有一種插不上話的感覺。這個叫何夕的人無疑是在談論一種糧食作物,這本來是西麥的本行,但是聽上去卻又完全不對路,儘是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不過中心意思還是很清楚的,那應該是——種叫作樣品119號的多年生木本稻穀。西麥的額上已經沁出了一層細小的汗珠,這是他遇到激動人心的想法時的表現。
他終於按捺不住問道:「這種作物的單產是多少?比起雜交水稻來如何?」
何夕突然笑了,西麥一時間弄不明白他的笑是因為什麼,在他看來他們討論的是很嚴肅的話題。「我不認為我有必要過多地考慮這個指標。」何夕笑著說。
西麥簡直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難道對於一種糧食作物來說單產這樣的指標還不夠重要嗎?如果一種作物離開了這個指標還能夠稱得上是作物嗎?西麥狐疑地盯著何夕看,他真想伸手去探一下何夕的額頭看他是否發燒。
「你誤會了我的意思。」何夕瞭解地說,「我只是說樣品119比起任何雜交水稻來首先在出發點上就已經有了天壤之別,它們根本就不可比。」
「是嗎?」西麥輕輕問了句,抬頭環視了一眼這間專屬於他的設施豪華的辦公室。一幅放大的雄性不育野生稻株的圖片掛在最醒目的地方,這是多年前一位雜交水稻研究的先驅者發現的,由此帶來了一場雜交水稻的技術變革。他本人也因此從權威的挑戰者變成了新的權威。現在西麥所做的一切都是沿著他闖出的道路往下走。這條路已經由許多人走了許多年,已不復是當年崎嶇難行的模樣,而是很寬闊,很……平坦。
「我知道你們這裡有專項的研究基金。」陳橙打破眼前這短暫的沉默,「何夕現在最缺的就是資金。他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
「你是說資金。」西麥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那幅圖片上收回,「我們是有專項的資金,但是現在有幾個項目都在同時進行。何況……」
「何況什麼?」何夕不解地追問。
西麥露出豁達的笑容,「我們不太可能將寶貴的資金投人到一個建立在神話之上的奇怪想法中去。想想看吧,你竟然不能告訴我樣品119號的單產。」何夕靜默地盯著西麥的眼睛,幾秒鐘後他彷彿洞悉般地歎口氣說,「雖然我知道多餘但我還是想解答你的問題,我現在的確還不知道樣品119的單產究竟是多少,但即使今後發現它比不上雜交水稻的單產我也將堅持自己的觀點。因為那種情況即使出現也肯定是暫時的。」
「你注意到了一個現象嗎?夏天裡再茂盛的水稻田的地表也會發燙,這說一明大部分太陽能根本沒有被利用,而夏天的森林裡卻總是一片涼爽,這也是木本作物和草木作物的最大區別之一。就好比汽車剛剛誕生的時候根本比不上當時馬車的速度,但這絕對阻擋不了前者最終成為世界上交通工具的主宰。」何夕苦笑一聲,「我知道你們一直走的是水稻雜交路線,培育的作物始終都是草本植物,這同我走的完全不是一條路。在你們這些正統人士眼裡我根本就是一個不守規矩的異教徒,你們可以拒絕幫助我,但這只會讓我從內心裡感到鄙視。你們不過是為了保持自己佔有的一點點失機,但是卻放棄了更多的可能性。」
何夕說完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陳橙倉促地起身朝西麥點點頭後追了出去。
屋子裡安靜下來,西麥突然覺得很累,就像是要虛脫的感覺。他無力地靠倒在沙發上,目光正好看到了那幅醒目的圖片。這時就像是有一股力量注進了西麥的身體,他挺了挺身板,癡癡地看著圖片,目光中充滿依戀,就彷彿是仰望著一樣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