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三人離開沒多一回,松林間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一條瘦高人影。
這人行動鬼祟,恍如鬼魅,目光朝左右迅快一掃,就像灰鶴—股.騰身飛躍而起。
不過兩三個起落,就已飛掠出十幾丈遠.那裡正好是山徑轉彎處,正當他腳尖落地,一點再起的當兒!
迎面彎道上,突然飛起一道人影,疾如流星,瀉落在瘦高人影面前攔住了去路,冷喝道:
「閣下慢點走。」
呼的推出一掌。
瘦高人影連對方人影都未看清,只覺一股強猛的掌力,已經像浪濤般湧撞過來,心頭不禁大怒,沉喝一聲道:「來得好!」
右手倏抬,使了一招「推波助瀾」,反擊過去。
雙方勢道都猛,但聽「蓬」然一聲,雙掌接實,飛撲過來的黑影,巍然不動。瘦高人影卻身不由主的被震退了兩步。
這下,直震得瘦高人影心頭大感凜駭!
他腳下一停,急忙凝目看去,只見飛撲過來的那人,身穿寬大長袍,頭上戴著一頂闊邊涼帽,帽沿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他二分之一的臉部。
「這人會是誰呢?」心念閃電一動,忍不住沉聲問道:「朋友是什麼麼人?」戴涼帽的黑影嘿然笑道:「你呢?」
瘦高黑影怒聲道:「在下和朋友素不相識,你攔我去路,出手傷人,究竟是何道理?」
戴涼帽的黑影怪笑道:「老夫看你臉上蒙著黑布,絕非什麼好人,因此老夫要瞧瞧你真面目。」
原來瘦高黑影臉上還蒙了黑布。
瘦高黑影沉笑道:「辦不到。」
戴涼帽的黑影道:「辦不到.老夫也非看不可。」
探手朝瘦高黑影面上抓來。
瘦高黑影冷笑一聲,身形斜閃而出。
但就在他閃出之際,身子一個輕旋,轉到了戴涼帽的右手,右掌一記「順風送帆」,橫拍對方右肩,右手「青龍探爪」.直取後心。
一攻之中。兩招齊出,橫打直擊,用出兩種不同的力道。
戴涼帽的黑影身形跟著轉了過來。這一轉,瘦高黑影拍向他右肩的一掌,自然就落了空,但瘦高黑影左手一招「青龍探爪」,本來抓向後心,這回卻變成了抓向前胸。
戴涼帽的黑影右手疾出,五指勾尾,朝他右手脈門抓去,左手一揚,卻直抓對方面門的蒙面黑巾。
瘦高黑影大喝一聲,突然雙臂一張,身形往上撲起,緊接著雙掌一齊下擊.掌勢未到,威猛的潛力,已自逼人。
戴涼帽的黑影冷笑道:「風雷交擊,果然是少林招數。」
瘦高黑影暗暗吃驚,沉喝道:「你知道的不少。」
喝聲中,振臂搶攻過去.雙掌連番拍出,著著逼進。
他這一展開攻勢,掌法剛猛,威力驚人,每一掌出手.都帶著劃空的嘯風之聲,力能碎石開碑。
戴涼帽的黑影內力深厚,大非常人可及,眼看瘦高黑影全力攻來同樣雙掌開闔,予以還擊。
只是他出手極緩,瘦高黑影攻來三招之中,他才還擊一掌.但僅僅這一掌,就可把瘦高黑影的三招硬攻,一齊逼退。
瘦高黑影連發了十幾掌,心頭愈打愈驚,陡然一提真氣,全力出手,雙掌威勢,也驟然加強,掌掌如巨斧開山一般。
戴涼帽的黑影冷冷一笑道:「你一十八招『降龍伏虎掌』,使得差不多了吧?」
瘦高黑影使的正是「降龍伏虎掌」,在對方喝聲中,確實剛好便完,心頭止不住暗暗驚凜,雙手一停,目注對方問道:「你究竟是何方高人?」
頭戴涼帽的黑影突然大笑一聲道;「老夫就是你想知道生死的駝龍姜大川。」隨著話聲,左手一掀,從頭上摘下了闊邊涼帽。
瘦高黑影一雙炯炯目光朝對方臉上一注,腳下忍不住連連後退。這戴涼帽的黑影,不是已經離去了一會的駝龍姜大川,還有誰來?
他情知中了對方的計!
駝龍站著沒動,只是得意的笑道:「老弟,你要和老夫耍心眼,還差得遠,你是跟在賀德生身後來的,自然要等咱們全離開了,你才會走,賀德生要不是擔心他一條老命,他也可以想得到,他替你辦砸了事,你還會等在客店裡送解藥給他麼?」
瘦高黑影面對駝龍這樣一位高手,心頭一怯,腳下又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三四步。
駝龍還是站在原地,續道:「你精擅『米粒打穴』,還會『降龍伏虎掌』,正宗少林武學,自然是少林弟子,出身正派門下,何以要戴上這種見不得人的玩意?」
瘦高黑影心頭更慌,尖喝道:「我不是少林門下。」
他雙掌當胸,又往後連退。
駝龍道:「那你取下面具來,給我瞧瞧。」
瘦高黑影已經退到一丈四五尺遠,突然厲喝一聲:「駝龍,你莫要逼人太甚。」
雙手驟揚,打出兩蓬細碎的暗器,急如驟雨。朝駝龍刺射過去,同時雙足一點,人如離弦之箭,掉頭飛閃而去。
他雙手打出兩蓬細小暗器,卻是兩把碎石,但經他運勁打出,卻也勢勁力急,只怕一般江湖上人使的鐵蓮子、喪門釘,都沒有他這般猛厲!
駝龍一雙破袖,向空一展,打出兩股勁風,就把這一陣急如驟砌的石子,悉數捲飛出去,灑落一地,口中喝道:「你跑不了的。」他依然站立原地,並未追趕。
這一瞬工夫,瘦高黑影已經起落如飛,掠出去十五六丈遠近。突然有人清朗的喝道:
「站住。」
一條人影,矯若飛龍,從一棵數丈高的大樹上飛撲而下,攔住了去路。這一式「雲龍三折身法」,正是崑崙派獨步武林的輕功身法。
瘦高黑影自然認貨,心頭方自一楞,定睛瞧去,來人不過是個弱冠少年,原來他正是丁建中。
瘦高黑影當然不會把丁建中放在眼裡,但他擔心的是身後的駝龍,會銜尾迫來。
他自然不能讓駝龍追上。因此沒待丁建中站穩,口中暴喝一聲:「滾開。」腳下不停,趨著前衝之勢,雙手朝前平推出去。
這一下他勢同拚命,連人帶掌,往前直撞,人還未到,威猛的潛力,已如浪捲山湧,排空而起。
丁建中眼看對方勢道沉猛,口中冷笑一聲,上身—沉,雙足站樁,雙掌翻起,正待迎著推出。
突聽駝龍的聲音大叫道:「接不得!」
人隨聲到,一把把丁建中從橫裡推了出去。
緊接著響起了蓬然一聲大震。
瘦高黑影朝前奔沖的身子,竟然硬生生被撞得後退了兩步。駝龍一下擋在丁建中的前面,他瀉落在後,舉臂橫格,更在對方發掌之後。
這一招「橫架金梁」,雖把對方雙掌架住,一個人也不由被震得雙腳浮動,同樣後退了兩步。
丁建中被駝龍一把推出,心中還覺得奇怪,暗道:「此人掌力雖強,自己練成『少清真氣』,難道還會接不下來?」
駝龍似是知道他的心意,站停身子,側臉笑道:「年輕人就是性子急,你難道沒發覺他左手掌風有異?他練的是少林『般若禪掌』,專震護身真氣。」
說到這裡,突然臉色一沉.雙目炯炯,冷笑道:「姜某今晚倒是看走了眼,朋友有資格練成少林七十二藝的『般若禪掌』,身份自非尋常,姜某把你看成少林門下弟子,當真失敬得很。」
瘦高黑影冷笑道:「姜大俠能認出在下武功,真是可惜得很。」
駝龍道:「可惜什麼?」
瘦高黑影陰森一笑道:「姜大俠如果不認出在下武功,在下也不願招惹你駝龍,錯開今晚,也就各不相干了……」
駝龍道:「現在我認出你的武功來了呢?」
瘦高黑影道:「那就只好放手一搏,看來今晚咱們兩人中間,總有一個人會倒在這裡。」
駝龍笑了笑道:「這麼說,朋友方才和我動手,還是故意藏拙,那好,姜某今晚正好見識一下你閣下還有些什麼絕藝?」
瘦高黑影沉笑道:「你接著就是了。」
舉手一掌,直撲過來,一股強猛的暗勁,朝駝龍身前撞到。
駝龍大笑一聲,右掌平胸推出,出手就是硬拚招數,硬接對方一掌。那知雙方掌勢交接,忽覺對方掌勢之中,夾著一股陰柔的力道,竟把自己推出的勁力,一下消卸了大半。
心頭不禁猛然一震,暗暗奇怪,忖道:「對方剛才使的,明明是少林路數,少林武功,乃是武學正宗,光明正大,怎會有這等陰柔勁力?」
心念閃電一動,當即一吸丹田真氣,把擊出的力道收下回來。要知駝龍一身武學,已得觀日老人十之八九,功力何等深厚?掌力收發由心,這一發一收,只不過是剎那功夫的事。
瘦高黑影目光漸轉陰沉,冷冷說道:「姜大俠怎麼把掌力收轉去了?」
他右掌原式不動,左掌蓄勢待敵,口中雖然出言相激,卻並未趁勢追擊。
駝龍雖非觀日老人的門人,但他武功卻出自觀日老人親傳。泰山一派,以陽剛之力見長,發掌出拳,講求裂碑碎石威猛之勢。
這和少林派的「降龍伏虎掌」,一類武功,差相彷彿。
但這回瘦高黑影忽然使出了陰柔勁力,江湖上把這類陰柔勁力,統稱之謂「陰功」。
陰功別走蹊徑,發掌出拳,無聲無息,專以暗勁傷人,自然屬於左道旁門的功夫。
駝龍沒有作聲,但他臉色顯得極為沉重,緩緩朝右跨出一步。瘦高黑影蓄勢待敵,雙目緊注著駝龍,一見駝龍朝右跨出,他也趕緊向側跨出了一步,雙掌一伸一曲,仍然保持原來的姿勢。
駝龍又緩慢的朝右跨了一步。
瘦高黑影也跟著再跨出—步。
丁建中站在一旁,雖已瞧出雙方劍拔駑張,凝蓄全力,準備找對方破綻下手,但不知姜大叔對瘦高黑影,何以突然變得這般凝重起來。
他屏息凝神,注目而視,只見姜大叔在地上走過,留下了極深的腳印!
顯見姜大叔此時已把畢生功力,貫汪全身,這麼說,他老人家把對方視作了前所未見的勁敵。
難道瘦高黑影會有這般厲害?
那是因為瘦高黑影方才使出來的陰柔暗勁,無聲無息,不是當場對掌,在外形上,尤其是第三者,很難看得出來的。
駝龍緩慢的跨出三步之後,忽然腳下一停,目光凝注,冷笑道:「朋友怎麼還不出手?」
瘦高黑影在他開口說話之時,突然身如飛隼,身形騰空而起.雙足連環踢出。這一下當真快得如同電光石火。
駝龍身子一側,右掌不動,左掌隨著橫掃出去。
瘦高黑影身形輕若飄風,雙足踢空,整個身子居然隨著揚起,在半空中翻了個身,右掌一沉,閃電朝駝龍背上擊落。
丁建中看得大吃一驚,急忙叫道:「姜大叔小心背後。」
他喝聲才到一半,只見駝龍右掌已由肘後翻起,一招「龍尾揮風」,朝後拍出。
這兩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快到令人眼花撩亂。
但聽「啪」的—聲,雙掌接實。
瘦高黑影一道人影,斜飛出去八尺遠近,飄落地上。
駝龍也被震得後退了一步。
瘦高黑影發出一聲森冷的長笑,說道:「大名鼎鼎的泰山駝龍姜大俠,也不過如此。」
駝龍沉喝道:「閣下也並無驚人之藝。」
瘦高黑影冷冷道:「好,那你再接我一招。」
右手緩舉,只見他胸前衣衫,忽然跟著手勢,鼓了起來,等到他右掌高與眉齊之際,猛地吐氣出聲,劈空推出。
他這一招,任何人都看得出,氣聚丹田,運足了十成功力,才吐氣發掌。
雙方相距,足有八尺距離,要把掌力擊到八尺之外傷敵,力道自然極為威猛。
哪知隨著暴喝,掌勢出手,竟然只像是一記虛招,既無強猛力道,也不帶絲毫嘯風,只是吹起一陣陰柔的和風。
不!風輕是輕,只是並不和,屬於陰風一類,還略有寒意。
駝龍方才早已試出對方練有陰力,是以一上手,就不敢稍存大意。
此時一見對方在相距八尺來遠,就舉掌劈來,雙足站樁,雙掌緩緩提起,直待那股陰柔勁氣迫近胸前,才雙手平推而出。
這一推之勢,蓄勢已久,雙掌推出,立有—股陽剛罡力,應掌而生,像浪濤般排空湧出。
但聽一陣松濤似的細嘯,劃出掠過,頓把對方陰柔勁力,悉數化解無遺。
瘦高黑影發出的這股陰柔寒風,乃是他最近花了十年苦功才練成的陰柔真氣。
他在這一擊上,聚集了八、九成功力,滿以為這一掌,至少也要給駝龍一個厲害。
哪知事實並不如此,這一記陰柔真氣,竟被駝龍擊出的陽剛勁氣化解開去。
不,不但陰柔真氣被駝龍化去,而且他還被駝龍那股陽剛掌風含蘊的反震之力,震得心跳耳鳴,血氣浮動。
但他面對強敵,不敢示弱,急忙攝斂心神,緩緩吸了口氣,突然足尖一點,人已懸空躍起兩丈來高。
然後背脊一弓,像蜘蛛般倒掛而下,右手駢指如戟,對直駝龍頭頂,撲擊而下!
這又是少林武學,「天龍八掌」中的一招「天龍尋穴」。一股勁急如矢的指風,直指駝龍頭頂「百會穴」,疾瀉而下。
駝龍一身功力,已臻上乘境界,見聞廣博,此時見他凌空撲來,立即雙足站樁,口中吐氣開聲,雙手猛地往上托起,使了一招「羅漢托天」,朝上推去。
剎那間,罡風潮湧,挾著輕嘯,像海浪捲空,朝上進發!
但聽半空中響起一聲悶哼,瘦高黑影撲來的人在半空中接連翻著觔斗,像斷線風箏一般,飛摔出去。
直到數丈之外,他才算卸去了駝龍的掌力,急忙用「千斤墜」身法,穩住身形,飄落地面。
就在他飄身落地,雙腳還未站穩,突覺身後七處穴道,同時微微一麻,全身功力頓失,再也動彈不得。
疾風颯然,一條嬌小的人影,從一棵大樹上飛起,一下落到瘦高黑影面前,咭的笑道:
「你方才用石子打我穴道,我現在就用金針打你穴道,咱們誰也不欠誰的。」
這人正是常慧,她站在瘦高黑影面前,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瘦高黑影被「太陽金針』定住穴道,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他雙目之中,卻迸射出懾人的獰厲之色!
好像兇猛的野獸,被關到了獸欄之中,恨不得把看到的人,一口吞噬下去。
駝龍腰背微彎,緩步走到瘦高黑影面前,沉聲道:「朋友武功之高,可說大出姜某意外,我倒要印證一下,猜想得對不對?」隨著話聲,右手一拾,指風劃過瘦高黑影臉頰。
但聽「嘶」的一聲,瘦高黑影臉上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頓被劃破。
駝龍一抬手,從他臉上揭起了連著頭皮的面具,目光一注,冷笑道:「果然是大師。」
丁建中、常慧,注目看去,瘦高黑影面具揭開,露出一個面目黧黑,短眉細目的瘦削臉,頂門上,赫然還有兩行戒疤!原來這人竟是一個瘦高老和尚!
丁建中和常慧,都是初出江湖,自然不知道這瘦高老和尚是誰?常慧目光一轉,望望姜大叔,正待開口訊問。
突聽右首林中,有人驚啊了一聲道:「會是瘦金剛知本大師!」這句話的語氣,帶著極端的驚訝。
不錯,這是任何人聽了都會驚訝不止的。
不,應該說震驚吧!因為瘦金剛知本大師,乃是少林寺碩果僅存的八位長老之一。
少林寺長老,地位十分崇高,尤其瘦金剛知本大師.從前掌過羅漢堂,在江湖上名氣極為響亮。
像瘦金剛知本大師這樣身份的人,會和賊黨沆瀣一氣,又有誰能相信?丁建中突然回過頭去,喝道:「林內是什麼人?」
其實他早已聽出來了,這說話的就是神彈子賀德生。
原來他也並未離去,可見姜總是老的辣。
賀德生已從林中閃了出來,彎腰弓背的道:「是在下,在下原已趕回城去.可是走到半途,就想到下毒的人,可能已經跟蹤在下身後而來,我替他辦砸了事。他還會回到客店裡去給在下送解藥麼?這麼一想,就折回來……」
果然不出駝龍所料。
賀德生說到這裡,抬眼望著瘦金剛知本大師,一面惶恐的道:「這真是太意外了,今況若非在下親眼目睹,真不敢相信在在下身上下毒的,會是少林長老知本大師……」
他一面又朝瘦金剛知本大師連連拱手道:「小老兒和大師無怨無仇,大師慈悲為懷,務請慨賜解毒藥丸,在下感激不盡。」
瘦金剛被常慧「太陽金針」制住了七處穴道,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是一霎不霎的蹬著一雙眼睛。
駝龍嘿然道:「你先別急,今晚給你闖上了,還怕得不到解藥麼?讓我給大師解開穴道再說!」
左手抬處,起下了他「啞穴」上的一支金針。
瘦金剛忍不住咳嗆一聲,悲憤的道:「姜施主,你們好毒辣的手段!」
駝龍道:「大師佛門高僧,姜某一直欽仰得很,但只是想不通……」
瘦金剛不待他說下去,接口:「你想不通老僧何以甘願受人利用,對麼?」
駝龍道:「不錯,但不知大師是否願意把內情見告?」
瘦金剛忽然長歎一聲道:「這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老僧既被姜施主揭穿身份,還能不說麼?」
駝龍回頭道:「小慧,你把大師身上的金針收回去了。」
常慧答應一聲,替瘦金剛起下了六支金針。
瘦金剛雙手合十,低誦一聲佛號,說道:「泰山『太陽針』果然名下無虛。」常慧道:
「大師現在可以說了。」
瘦金剛道:「老僧罪孽深重,一死不足以謝罪,這事……唉……」。他似有疑難之處,長長歎了口氣,才道:「這是冤孽,又叫老僧如何說呢?」
駝龍聽出他口氣,好像內情十分複雜,老和尚似有難言之隱,這就說道:「大師如有難言之隱,不說也罷,在下只想知道這幕後主使之人是誰?」
「阿彌陀佛。」瘦金剛雙手合十,說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但老僧既已答應施主,如果不把前因後果說出來,施主又如何找這幕後之人?」他口氣微頓,接著道:「其實說出來了,姜施主未必會信。」
駝龍道:「在下自然信得過大師。」
瘦金剛苦笑道:「直到現在為止,老惜根本不知道這幕後之人是誰?」
這話聽得駝龍不由一怔,問道:「大師不知此人是誰?」
瘦金剛神色凝重的道:「出家人戒打誑語,老僧真的不知道。」
駝龍道:『那麼大師……」
瘦金剛目光左右一掃,忽然以「傳音入密」朝駝龍道:「姜老施主最好要這位小姑娘回到樹上去。」
駝龍立時會意老和尚一再說是『冤孽」,似有難言之處,敢情是有常慧在旁,不便啟齒。
當下略一回頭,就朝常慧吩咐道:「小慧,此事關係重大,可能對方有人跟蹤大師而來,你還是回到樹上去,居高臨下,也好監視四面動靜。」
常慧小嘴一噘,道:「有大叔在這裡,還怕有人竊聽麼?」
駝龍笑道:「這很難說,咱們總是小心些好。」
常慧道:「好吧,那我上去了。」
說完,一擰腰,「颼」的一聲,人如離弦之箭,朝三丈外一棵大樹上飛射上去。
駝龍目光轉動,說道:「大師,咱們坐下來談吧!」
瘦金剛在草地上相繼席地而坐。
神彈子賀德生也只好跟著坐下,一面擔心的望著瘦金剛:「大師,在下想先問一句。」
瘦金剛道:「賀老施主想問什麼?」
賀德生道:「在下身中之毒……」
瘦金剛道:「老施主已經服了一顆抑制奇毒,暫緩發作的藥丸,大概可以維持到天色黎明。」
賀德生道:「天亮之後呢?」
瘦金剛道:「老僧身邊,還有一顆藥丸,這第二顆藥丸.就可再維持三個時辰。」
賀德生急道:「大師沒有解藥麼?」
瘦金剛道:「解藥是有,只是不在老僧身邊。」
賀德生道:「大師放在那裡?」
瘦金剛道:「老僧掛單繩金寺,解藥留在老僧包裹之中,老施主只管放心,明晨天亮之後,趕去繩金寺,老僧自會奉上解藥。」
賀德生道:「大師什麼時候回去?在下和大師同去不好麼?」
瘦金剛苦笑了笑道:「老僧這身衣服,如何見人?老僧身份已露,既然答應施主,自然會把解藥奉上,難道施主還不相信老僧麼?」
這話不錯,瘦金剛知本大師,乃是少林寺碩果僅存的八大長老之一,武林中有名的高僧,說出話來,那會不算?
這要換在平日,有瘦金剛這麼一句話,賀德生自然深信不疑.只是今晚這變化實在太出入意外了,少林高僧瘦金剛,會受人指使,在他身上暗中下毒,他說的話,還能信麼?
賀德生遲疑的望著他,還待再說。
駝龍冷冷說道:「大師既然這麼說了,你還怕什麼?明朝只管到繩金寺去取解藥就是了。」
賀德生只好點點頭道:「大師答應了,在下自然信得過。」
瘦金剛目光一抬,朝駝龍問道:「姜老施主想問什麼,不用客氣,老僧知無不言。」
駝龍道:「大師方纔曾說不知道這個神秘組織的首腦人物是誰?那麼如何會……」
這話他不好說下去,如何會接受他們「指使」、「利用」,都很難措詞.因為瘦金剛畢竟是武林中有地位的高憎。
瘦金剛搖搖頭,苦笑道:「說起來慚愧得很。」
他歎息一聲,接道:「唉,老僧活到六十有五,覷不破的還是一個『名』字,其實老僧早該自求解脫了……」
駝龍道:「佛家講究的回頭是岸,立地成佛,大師及時回頭,正是大澈大悟之時。」
瘦金剛道:「今晚姜老施主揭開老僧面具,老僧縱然罪孽深重,但也要趕回少林,在我佛面前自求解脫之前,把受害真相,公諸於世,這算是老僧的懺悔也好,給姜老施主一點線索也好。」
他合掌當胸,低低的吟了兩句佛號,才道:「那是十年前,老僧路過黃溪渡,無意中救了一個落水的姑娘,老僧問了她住址,就護送她回家,這姑娘家中,只有兄嫂二人,老僧護送她回去,兄嫂自然十分感激,堅留老僧稍坐,徹了一盅新茶,老僧一時不察,遂誤中了奸人之計。」
駝龍道:「那姑娘兄嫂,莫非就是賊黨?」
瘦金剛道:「那倒不是,唉,老僧至今還弄不明白,這是什麼人做的手腳?」
賀德生插口道:「他們在大師茶中下了毒藥麼?」
瘦金剛道:「毒藥倒也罷了,他們下在老僧茶裡的是從西域傳入中土的『歡喜金丹』……」
賀德生多年江湖,自然聽說過「歡喜金丹」是什麼,口中不覺「啊」了一聲。丁建中正想詢問。
只聽瘦金剛接著說道:「那『歡喜金丹』無色無味,看不出一點異樣,但入口之後,藥性極烈,立時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情,等到老僧發覺不對,已經遲了……」
駝龍目光中神光閃動,問道:「大師可是鑄了大錯?」
瘦金剛黯然點頭道:「正是,老僧醒來之時,發現那姑娘就在老僧身邊,全身赤裸.昏迷不醒,一耐心頭大為凜駭,急急披衣而起,又看到那姑娘兄嫂直挺挺躺在地上,早巳氣絕多時,看他們傷勢,就是死在『般若禪掌』之下……」
賀德生駭異的道:「難道會是大師失手所傷?」
「失手」,當然是他說話的技巧,不好直說瘦金剛亂性殺人。
瘦金剛並未理他,續道:「老僧那時真是驚駭欲絕,急急奪門而出,唉,老僧就為了這—念之差,失足泥沼,十年來,幾乎愈陷愈深,不可自拔。」
駝龍聽得十分仔細,問道:「大師可是受那下毒之人所逼?」
瘦金剛低喧一聲佛號,說道:「姜老施主說對了,老僧當時匆匆離開黃溪渡,在樂化附近一座關帝廟歇腳,那時天色已近黃昏,老僧正和廟中僧侶同進素齋,忽見一名小沙彌手中持了—封密柬走入,說是廟門外有一位過路施主要他帶進來的。」
駝龍道:「他信上寫些什麼。」瘦金剛道:「只有十個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但後面還注著一行小字,另有八個字,『散全名節,須問佛頭』。」
丁建中心頭不覺一動,說道:「這廝手法,和戴天行說的完全—樣。」駝龍冷重的哼了一聲。
瘦金剛又道:「老僧看了字條,心知這送來密柬之人,即是在黃溪渡農家下藥之人,心中自然十分憤慨,但把柄落在人家手中,一時也無奈他何,直待更深人靜,躍上後進神龕,果然在三丈高的我佛頭頂,取到了同樣的一封密柬,唉,事隔十年,柬上字句,老僧已不復記憶,但大意是要老僧受命於他,每年為他辦一件事,以十年為期,期滿之後,老僧可以不再受他約束,算來今年已是最後一年了。」
丁建中道:「大師沒見過此人麼?」
瘦金剛道:「沒有,他約定每年八月既望,要老僧在繩金寺的大佛頭頂,來取密柬,自然不用見到他本人了。」
丁建中道:「大師不會早些去麼?」
瘦金剛苦笑道:「他在第一次的密柬上,規定得極為詳細,限於老僧必須在十六日白天趕到,如果發覺老僧暗中偵查他的行動,他即將老僧醜事,公諸江湖,唉,老僧為了保全一生清名,忍辱含垢,已有十年之久了。」
賀德生道:「這一著果然高明得很,利用佛像,傳達命令,使你永遠無法找到他的線索。」駝龍道:「大師現在準備如何?」
瘦金剛道:「老僧今晚被姜老施主揭穿身份.說出這段往事,心頭反覺坦然,老僧要在趕回敝寺,接受清規懲罰之前,立誓非把此人找出來不可。」
他說到這裡,看看天色,說道:「時間不早了,老僧還要趕回繩金寺去,明日清晨,老憎在寺中恭候姜老施主俠駕,再作詳談。」
瘦金剛伸手入懷,取出一個紙包,遞與神彈子賀德生,一面接著說道:「這顆藥丸,賀施主在黎明時服用,可使劇毒延緩三個時辰,明日清晨,老僧自當奉上解藥。」
賀德生接過紙包。瘦金剛已經站起身來,合十道:「三位施主,恕老僧要先走一步了。」
說完,如飛而去,轉眼工夫,便已消失不見。
駝龍望著他背影,微微歎息一聲道:「知本大師,也算得是武林—代高僧,只為一念之差,受人控制達十年之久,內心當真是痛苦之極!」
只聽常慧在樹上大聲叫道:「姜大叔,我可以下來了麼?」
丁建中道:「妹子下來好了。」
常慧答應一聲,縱身飛撲而下,舉手掠下鬃發,問道:「大哥,那老和尚走了麼?他和你們說了些什麼?」
丁建中道:「他和戴天行差不多.是受人脅迫而來。」
賀德生望望駝龍,問道:「姜大俠,瘦金剛說的話靠得住麼?」他擔心的還是身中劇毒,怕瘦金剛不給他解藥。
駝龍道:「瘦金剛生性一向剛直,說出來的話,自然可靠。」
賀德生道:「明日一早,三位是不是也要去繩金寺麼?」
駝龍點頭道:「這是條線索,雖然在這十年之中,知本大師受對方脅迫約束,並不知對方是誰?但他十年來,至少每年都替對方辦了一件事,咱們只要從他替對方做了些什麼?就不難找出頭緒來了。」
賀德生道:「姜大俠說的極是,那麼明日一早,在下就在繩金寺前,恭候姜大俠三位了。」
說完,抱拳一禮,轉身飛奔而去。
※※※
繩金寺座落在進賢門外,是古剎,也是名勝。
老遠就可以看到松柏長青,黃牆四圍。
這是南昌附近的大叢林,你只要跨上寺前石砌平台,心理就會油然而生莊嚴肅穆的敬虔之心。
早晨,露珠未干,晨曦初上。
繩金寺的門還未開啟,一陣陣鐘鼓鐃鈸清響和隱約可聞的禪唱之聲,由天風從寺內傳出顯然,寺內早課還未完畢。
山門,照例都要在早課完畢後,才會開啟,但山門外,此時已有一個個子瘦小的土老頭,鵠立多時了。
這個人當然是剛服了一顆藥丸,趕來求取解藥的神彈子賀德生。他劇毒未解,自然急著先趕來了。
天下有誰不愛惜自己性命的?
賀德生趕到繩金寺,天還沒有太亮,一個人已經枯等了半個多時辰.等人本是最使人心焦的事兒。
他既要等人,又要等候開啟山門,自然比一般的等人,更覺得無聊。
一會望著寺前蜿蜒的石板路,一會又回頭去看山門。
現在晨曦漸漸爬上山頭了!
寺前那條石板路上,總算也出現了三條人影!
賀德生搓著雙手,喃喃的道:「來了,來了!」
他盼望的當然是駝龍姜大川、丁建中和常慧三個人,來的也正是駝龍姜大川、丁建中和常慧。
賀德生早已迎了上去,抱抱拳道:「姜大俠早。」
駝龍點點頭,笑道:「賀老哥早,你大概已經來了一陣了吧?」
賀德生欠著身道:「在下也剛來不久,寺裡還在做著早課。」
駝龍抬眼望望山門,摸著下巴,在平台一條青石凳上坐了下來,說道:「已經差不多了,來,建中、小慧,咱們坐下來,歇歇腳。」
常慧道:「大叔,你看瘦金剛會不會在這裡?」
駝龍莞爾笑道:「孩子,你以為瘦金剛是怎麼樣一個人?他受人脅迫,出於不得已,若論他身份,他是少林寺八大長老中碩果僅存的一個,昨晚既然洩露了行藏,佛家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他要我們來,絕不會說了不算。」
常慧道:「大叔,你路上說過,繩金寺方丈,還是瘦金剛的師侄,他為什麼不要寺裡的和尚,幫他把那每次送密柬的人捉住呢?」
駝龍道:「這就是投鼠忌器,他身為少林長老,為了一世英名,只好忍氣吞聲,不敢輕舉妄動,更不能讓人把醜事張揚出去。唉,以老和尚的能耐,其實要查出這個幕後主使之人,也不是一件困難之事。」說話之間,繩金寺兩扇山門,已經呀然開啟。
常慧道:「好了,好了,山門開了。」
兩個小沙彌手持掃帚,從門中走出,一眼看到四人。同時單掌打訊,說道:「四位施主早啊。」
他們還當駝龍等人是進香來的香客。
這也難怪,不少善男信女,一大早從城裡趕來,為的燒」頭香」(頭香即是在佛前燒第一柱香)。
神彈子賀德生已從石凳上站起,迎著道:「小師傅,咱們是來找人的。」右首一個小沙彌問道:「老施主要找誰?」
賀德生道:「知本大師。」
右首的小沙彌道:「四位是找老師傅來的?啊,那就不巧了,老師傅有個習慣,中午以前,不見外客。」
賀德生道:「小師傅,咱們是和老師傅約好了的,你進去通報—聲,就知道了。」
兩個小沙彌互望了一眼,右首的道:「你進去稟報大師傅一聲看看。」
左首小沙彌點點頭,放下掃帚,單掌打訊,躬身道:「四位施主稍候,小僧進去問問大師傅。」說完返身朝裡奔去。
過沒多久,只見一個身穿青灰僧袍的中年僧人急步朝外行來,他身後就跟著進去通報的小沙彌。
那中年僧人跨出山門,目光迅快的從四人身上掠過,雙手合十,問道:「兩位老施主蒞臨敝寺,不知有何見教?」
只要看他步履沉穩,身手定然不弱!
繩金寺乃是少林寺的分支.寺中和尚自然都是練家子了。
賀德生眼看駝龍依然坐著沒動,這就說道:「大師傅請了,咱們是拜訪知本大師來的。」
中年僧人合十道:「是的,貧僧聽說了,只是老師傅一向有個習慣,中午以前不見外客,老施主有何貴幹?能否見示貴姓尊號,容貧僧轉陳,或是老施主午後再來?」
賀德生暗暗哼了一聲,忖道:「瘦金剛好大的架子。」一面微笑道:「大師傅是貴寺知客。」中年僧人合十道:「正是。」
賀德生道:「老朽和姜大俠,是和知本大師約好了的,大師進去請示一下,就知道了。」
中年僧人遲疑的看了幾人一眼才道:「老師傅和諸位約好了的?」這口氣自然並不相信。
賀德生大笑道:「不錯,是知本大師和咱們約好今晨一早來看他的。」
中午憎人合十道:「這個老師傅沒有交代,貧僧就不知道了,四位施主既是和老師傅有約好了的,那就請到裡面奉茶,容貧僧向老師傅稟報一聲。」說完連連合掌肅客。
賀德生回身道:「姜大俠請。」
四人由中年僧人引路,進入山門,越過天井,折入左首一道腰門。這裡是一間敞明的客室,中間一張圓桌上,還放著幾盤瓜子、糖果。
中年僧人合十道:「四位施主請坐,容貧僧進去稟明老師傅,再來奉請。駝龍含笑道:
「大師傅只管請便,不用客氣。」
中年僧人再次合十一禮,退了出去。
賀德生道:「丁少俠,姑娘請坐。」
大家也就在椅上落坐。只見一名小沙彌托著木盤,送上香茗。
又過了一回,才見那中年僧人引著一個灰衲老僧走了進來。那老僧約有六旬,生得方面大耳,雙口炯炯有神,右手握著一串念珠,步履從容,但並不是瘦金剛知本大師。
中年僧人跨進精舍,立即側身讓開,一面朝那灰衲老僧合十道:「就是這四位施主要見老師傅。」一面又向駝龍等人陪笑道:「這是敝寺主持。」
灰衲老僧不待眾人開口,合掌道:「貧僧了一,還沒請教檀樾尊姓大名?」
他是繩金寺主持。
賀德生拱拱手道:」原來是了一大師,在下賀德生……」
了一大師目中神光一動,合十道:「賀老檀樾莫非就是名滿大江南北,人稱神彈子的賀大俠麼?」
賀德生道:「不敢,在下浪得虛名,說來慚愧得很。」口氣一頓,接道:「這位才是譽滿武林的姜大川姜大俠。」
「姜大川」這三十字,鑽進了了一耳中,不由得身軀微震,吃驚道:「姜老檀樾莫非是泰山駝龍姜大俠麼?」
駝龍連連拱手笑道:「大師好說,在下正是泰山姜大川。」
了一大師連忙合掌道:「姜大俠、賀大俠連袂駕臨敝寺,正是敝寺的榮寵,只不知兩位來見敝師叔,究竟是有何見教……」
駝龍道:「在下和賀老哥,是和知本大師約好了,今晨一早到寶剎找他來的。」
了一大師臉上神色微微有異,頷首道:「兩位老檀樾原諒,敝師叔一晌午前不見外客,貧僧方才據報,不知來的是誰,因此並未向敝師叔稟報。」
說到這裡,回頭朝中年僧人吩咐道:「通善,你在這裡奉陪四位檀樾,老僧去去就來。」
中年憎人合十應「是」。
了一大師朝駝龍等人合掌道:「貧僧告退。」
這回,他走得極快,匆匆往外行去。
常慧披披嘴道:「這是他自己昨晚和我們約好了的,反倒端起架子來了。」駝龍攔道:
「小慧,不准亂說。」
知客通善合十陪笑道:「小僧方才不知諸位施主來歷,因此只向主持稟報,並末進去稟報老師傅,還望女施主多多包涵。」
常慧問道:「知本大師每年中秋前後,都要到繩金寺來麼?」
通善躬身道;「是的,敝寺每年一次禮斗祈福法會,都是由老師傅親自主壇,因此每年八月,老師傅都在這裡卓錫。」
常慧心中暗道:「這麼說來,瘦金剛昨晚告訴姜大叔的,果然全是真的了。」
賀德生看看天色,問道:「老師傅可是還沒起來麼?」
通善道:「老師傅只在中午吃一小盅飯,除了由他老人家主壇講經,都在靜室坐禪,不准有人驚擾,也很少會見外客,這就是小僧不敢進去稟告的原因了。」
過沒多久.只見了一匆匆走入,合十道:「姜老施主諸位請入內奉茶。」他引著四人,進入後進。
這是一間寬敞的起居室,中間壁上,懸掛著一幅達摩祖師的畫像。室中放一張八仙桌,桌上放著一個茶盤和幾個瓷盅,兩旁各有一排椅兒。
了一大師朝眾人合十一禮,說:「姜老施主諸位請坐,貧僧去請敝師叔出來。」
他的話聲甫落,只聽一聲低沉的佛號,傳了出來。但見屋後一道門中,布簾掀處,走出一個穿灰衲的瘦高和尚。
這老和尚骨瘦如柴,膚色黧黑,生得短眉細目,但雙目開闔之間精光如電!
他正是昨晚面蒙黑布的瘦高人影,少林寺長老,江湖上極負盛名的高僧瘦金剛知本大師.只要看他又黑又瘦幾乎如同枯木,明眼人就可想到他練的可能是達摩「枯禪神功」了。
了一大師慌忙台十道:「敝師叔出來了。」
知本大師沒待大家開口,合十道:「老衲聽說姜老施主、賀老施主連袂光降,迎迓來遲,還望兩位老施主勿罪。
他當著師侄,自然不便提昨晚之事。
駝龍、賀德生一齊拱手道:「大師好說。」
這是瘦金剛約自己來的,也自然不用說打擾清修一類的客套話了。瘦金剛拍手道:「諸位請坐。」
大家落坐之後,一名小沙彌端上香茗。
瘦金剛目光一抬,看看丁建中、常慧二人問道:「這兩位小施主,是……」
他是故意裝作不認得兩人。
常慧心中暗暗哼了一聲,忖道:「這老和尚虛偽得很!」
駝龍道:「他們是在下小侄丁建中、侄女常慧。」一面回頭道:「建中、小慧,你們見過知本老師傅。」
丁建中聽姜大叔這麼說了,只好抱拳為禮,道:「在下見過老師傅。」常慧心裡一百個不願意,他也跟著大哥抱了抱拳。
「阿彌陀佛。」
瘦金剛合掌過禮,徐徐說道:「兩位小施主不可多禮。」
他目光一抬,望著丁建中道:「這位丁小施主,看來年歲不大,居然精氣內斂,英華不露,分明已得內家真諦,少年人能有此造詣,已是鳳毛麟角,實在難得,只是眉鋒稍嫌帶煞,行道江湖,若能上體天心,前途不可限量。」
口氣微頓,接著回過頭來,朝向常慧看了一跟,又道:「這位女施主更是秀外慧中,福澤綿遠,也就是殺孽重了一些,看來茫茫江湖,又將是多事之秋了!」
他語帶禪機,但聽在大家的耳中,都覺得這老和尚在故意做作,常慧心中暗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駝龍因他畢竟是少林長老,只得含笑道:「大師過獎,這兩個孩子,還是初次出道,大師金玉良言,他們自當謹記。」
瘦金剛微微頷首,笑道:「老衲還是二十多年前,姜老施主遠上少林,見過一面,那時老衲還主持羅漢堂,歲月不饒人,老衲老矣,但老施主卻丰采依舊,並不見老……」
他只是嘮叨的說著無關緊要的話,絕口不提昨晚之事。
這當然是因有他師侄了一在座之故。
駝龍笑道:「大師精通佛法,修持已臻上乘,和二十年前,並無絲毫不同。」
瘦金剛道:「老衲自己知道,二十年來,究竟衰老多了。」
賀德生聽了心裡大為焦急!
他雖先服了一顆暫時抑制劇毒的藥丸,但只能維持三個時辰,老和尚一直沒有言歸正傳,他自然暗暗焦急起來。
這就乾咳一聲,望著瘦金剛,拾目道:「在下是專程拜訪大師來的。」這話雖是單刀直入,但還是顧著老和尚的面子,說得極為含蓄。
瘦金剛似乎有些歉意,合掌道:「賀老施主原諒,老僧只顧和姜老施主說話,真是抱歉之至,老僧記得去歲戴老施主在此地做法事,佈施全寺僧侶,賀老施主是和戴老施主同來敞寺的。」
賀德生道:「正是、正是,在下還恭聆過大師說法。」
瘦金剛依然合十道:「不知賀老施主俠駕光臨,有何賜教?」
賀德生看了了一大師一眼,才道:「在下確實有一件事……」
他不愧老江湖,瘦金剛自己沒說,他也不便直說。
望望了一大師,就住口不言,正是暗示自己要說的話,不便當著了一大師說出來。
瘦金剛微微一笑道:「敝師侄是本寺主持,老施主有什麼話,但說無妨。」賀德生道:
「在下是向大師求藥來的。」這話,瘦金剛就應該懂。
但瘦金剛卻愕然相顧,問道:「賀老施主是要『大旃檀丸』?還是要『續斷金丹』?」
「大旃檀丸」是傷科聖藥,「續斷金丹」是骨科金丹,少林寺最著名的傷藥。
「不是。」賀德生苦笑道:「在下是向大師乞取解藥來的。」
江湖上講究點到為止,點了你還不認賬,自然只好直說。
「解藥?」瘦金剛面有異色,合掌問道:「賀老施主要什麼解藥。」常慧暗暗罵道:
「裝得真像。」
賀德生道:「在下昨晚誤中劇毒,子不見午,解藥只有大師才有。」
瘦金剛口中低喧佛號,微微搖頭道:「賀老施主只怕誤聞傳言,少林寺只能治傷,並無解毒靈丹。」
賀德生望望瘦金剛,急道:「大師慈悲為懷,答應的話,總不能說了不算。」
瘦金剛訝然道:「出家之人,戒打誑語,老衲真要有解毒藥丸,豈會不肯?賀老施主這是聽誰說的?」
他居然推得一乾二淨!賀德生真想不到會突然變卦,不覺冷笑一聲道:「這話自然是大師親口說的了。」
瘦金剛合十道:「阿彌陀佛,賀老施主也許是記憶錯了,老衲幾時說過有解劇毒的藥?」
賀德生又急又怒,突然仰天笑道:「大師好像對昨晚之事,已經忘得—干二淨,差幸還有姜大俠三位,可為賀某作個見證,不然,賀某毒發身死,豈不死得太冤枉了?」
瘦金剛目中神光一注,駭異的道:「賀老施主你說什麼。」
賀德生加重語氣道:「在下是說,昨晚大師答應過的話可是忘了?」
瘦金剛黑瘦的臉上流露出驚奇之色,問道:「昨晚老衲答應過賀老施主什麼?」
賀德生看他神色,心頭也暗暗覺得驚異,說道:「是大師親口答應,要在下今晨一早,到繩金寺來取解藥的。」
瘦金剛雙眉微攏,追問道:「賀老施主昨晚是在那裡遇到了老衲的?」
賀德生望了駝龍一眼,說道:「昨晚遇到大師的,不止在下一個,姜大俠三位也都在場。」
了一大師一直沒有開口,此時忽朝瘦金剛合掌躬身道:「師叔,弟子覺得此事可能有什麼?」
他「誤會」兩字,尚未說出口。
「唔!」瘦金剛制止他話頭,—面點頭道:「方纔老衲聽敝師侄來說,姜老施主,賀老施主兩位是應老衲邀約而來,老衲還認為是因老衲午前不見外客,兩位老施主才有此戲言,如今看來,兩位老施主的光臨寒剎,必和昨晚之事有關了。」
他說到這裡,不由得合掌當胸,口中低喧了一聲佛號,徐徐仰臉,望著兩人,問道:
「不知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故.兩位老施主能否賜告?」
賀德生冷冷一笑道:「大師自己做了什麼,真的不知道麼?」
了一大師臉色微變,憤然道:「敝師叔好言相詢,賀老施主理該心平氣和的說才是。」
瘦金剛一擺手道:「了一,不可對賀老施主如此說話。」
了一大師神色恭敬,合掌應「是」。
瘦金剛抬目望望賀德生,平靜的道:「聽賀老施主口氣,好像賀老施主身中劇毒,和老衲有關了?」
常慧披披嘴,要想開口,卻被駝龍暗中制止。
賀德生一臉俱是激憤之色,冷笑道:「豈止有關?賀某身中之毒,還是你這位少林長老親手所下,難道大師還想抵賴麼?」
了—勃然變色道:「賀老施主,你說話最好清楚一些,須知侮辱本門長老,那是存心和少林寺為敵了!」
賀德生大笑道:「江湖之大,少林寺還壓不死人,賀某方纔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瘦金剛一擺手道:「了一……」
了一合掌道:「師叔,賀老施主侮辱師叔,就是侮辱少林,弟子……」
瘦金剛徐徐說道:「你不用多說,是非曲直,且聽聽賀胡老施主的下文。」
說到這裡依然合十一禮,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賀老施主既然一口咬定是老衲下的毒手,目前是非未明,老衲也不想分辯,但求賀老施主能否把當時情形,坦率見告,俾老衲先明瞭個中真相,究竟怎麼一回事?這總可以吧?」
「好。」賀德生沉哼一聲道:「大師想聽,賀某那就直說了。」
於是他從離開戴府說起,如何在長安客棧落腳,不明不白被人在酒某中下毒……
了一插口道:「賀老施主不是指說師叔下的毒麼?」
賀德生道:「主持大師此時且勿打岔,如有疑問,也該等在下把經過說出來了,再問不遲。」
瘦金剛一手撥動著十八顆念珠,朝了一輕輕擺動一下,示意他不可打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