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翰飛揭開玉盤,裡面放著一冊薄薄的書卷。封面色作古銅,像是一種特殊絹布製成,十分柔韌,上面題著「公孫氏筆錄」五個正指。
陸翰飛自幼得簡大先生熏陶,除了練武之外,對經書詩史,無不涉獵,此時看到這卷冊子,心知是一代奇人公孫喬的見聞札記無疑。心中一喜,立即回身在石椅上坐下,翻開冊子,一頁一頁的看了下去。
原來公孫喬是前明世家子弟,中舉之後。就無意仕進,因家中富有,就帶著愛妻單幽蘭,遍歷名山大卅。以倘佯山水為樂。
有一次,在泰山一處巖穴壁上,無意發現刻著許多圖形,經仔細研究,才知是一種契秘武學,一時好奇,花了幾天工夫,才把它描繪下來,而且還在洞隅,得到這柄日輪金斧。
夫妻兩人,勤學了一年,悟出許多妙用,從此,遊俠江湖,男的使用金斧,女的卻以祖傳的一串白玉連環,當作兵器。江湖上因兩人武功奇奧,遂以金玉雙奇相稱。
這冊小手捲上,除了述說公孫喬夫妻當年遊歷名山大川所見所聞,後面幾頁,所載全是武功圖解,硃筆繪成,不僅工細生動,每一式樣,都有口訣註解。
前面一共三十六式,並無名稱,畫的全是坐像,看去姿勢大都相同,但硃筆細注,卻特別多,每個字細如米粒,寫得密密麻麻,如非目力特強之人,當真沒法閱讀。
陸翰飛身得南嶽簡大先生真傳,自然識貨,一望就知這三十六式,雖無名稱,實是一種玄門上乘功夫,完全以練氣為主。接著便是十九式日輪金斧,和十九式白玉連環,也是有圖有文,註釋清楚。
陸翰飛看到這裡,心中湧起一陣波瀾,只覺自己業已得到武林中傳說已久的無上秘學,難怪江湖上那些成名已久的人,為了「石鼓歌」,不惜千里跋涉,紛紛趕上石鼓山去。
他心中不住的波動,暗想:自己要學會這小冊子上所載的武功,師傅大仇,就不難報復了。一邊想著,一邊繼續往下看去。
最後一面,公孫喬特別註明,日輪斧和白玉連環,乃是他們夫妻兩人的隨身兵刃,入室取寶之人,也必須夫妻合參,才能發揮威力,如果得寶之人,尚未成婚,也必須把白玉連環,轉授給將來的配偶。
陸翰飛看到這裡,不由微微一怔,心中感到大是為難,自己先前原想出洞之後,把白玉連環,傳給楚師妹。
因為北嶽司空師叔和師傅先後都死在夏侯律之手,而且楚師妹和自己同上竹仗評,拜謁賽孫臏的,兩件兵器,她自然應該分到一件。
只是……只是這小冊子上,公孫老前輩有這樣規定,自己怎能……
不,這兩件兵刃,一件該屬楚師妹的,自己說什麼也得分給她,只要自己失學會了,再傳給她,不讓她瞧到這冊子上的話就是了。
心中想著,不禁臉上綻出一絲微笑,繼續瞧去。
後面一段,是說明進入「石城洞天」走滿百步,洞門必會自動闔上,和出去之時的開啟之法。
另外還說,這石城洞天,原是蒼梧老人所發現,地道成之日,正好遇到自己夫婦,逐以此洞相托,中間的一座,正是老人坐化之地,不可開啟,左洞多怪異,千萬不可窺視等語。
陸翰飛一口氣把小冊子讀完,接著又往上翻去,要知一個練武之人,見到武功秘笈,哪肯看了一遍就算?
翻到前面三十六式坐像之處,聚精會神,用心詳讀。好在每一式坐像,都有極詳細的註解,他漸漸看得入神,就在地上盤膝坐下,照樣練習起來。
要知三十六式坐像,正是至高無上的先天氣功,原須循序漸進。
陸輸飛南嶽一派,練的本來就是正宗內功,他又服過大量蝮蛇寶血,體內含蘊的內功,已極為深厚,只是修為尚淺,無法化為己用。此時一經按圖練習,照著口訣,運功行氣,居然像水到渠成,毫不費力,不由心中大喜!
一式練完,接著就研讀第二式口訣,照著做去。
這樣一式又一式的繼續練習,不休不止,不寢不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才把三十六式運功坐像,完全做完。
他方才練習,倒也並沒覺得如何,此時才一練完,陡覺自己內功和往日練完內功,大不相同!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情形,自己好像脫胎換骨,另外換了一個人似的!
心知這三十六式運功坐像,收了奇效,不禁心頭狂喜,急忙把才纔各式練習口訣,重複詳細研讀了一遍,然後摒除雜念,從第一式開始,連貫做去。
果然才一運氣,便覺體內真氣如潮,隱挾風雷,隨意運行。
一時哪敢絲毫大意,默誦口訣,逐式做去,直待三十六式,一氣做完,才緩緩睜開眼睛。
他哪裡知道僅是這一陣練功,已足足過了一晝夜時光,溫如玉引著陰風煞人,尋到石城峰,因不見陸翰飛的蹤影,又廢然下峰而去。
但在陸翰飛的感覺上,好像還只有一會工夫,他練功完畢,接著又翻開十九式日輪金斧,按式練習起來。
這十九式斧法,可和方才練功的情形,大不相同。
方才三十六式坐像,雖是玄門最上乘的功夫,但因陸翰飛練的原是正宗內功,練功之道,不外吐納運氣,他原有相當根基,圖解口訣,又註釋得十分詳盡,只要依照口訣把一口真氣,如何運行就行,至於火候深淺,那是練功之人本身的修為問題。
也就是說,這三十六式,易學難精,陸翰飛只是依式學會了運氣之法而已,但十九式日輪斧法可不同了,每一式都各具奇奧訣竅,妙用變化,雖有圖形解釋,也只能說出步位手勢的正確式樣,其中的精微變化,所謂神而明之,存乎一心,決非圖文所能繪述。
陸翰飛依照圖式,練了半天,只覺這一套手法,看去動作簡單,但練起來,卻繁複無比。
反覆研究,演練了半天,才僅僅練過三招,而且還只是粗通大意,其中的妙用訣竅,仍然沒法完全領悟。
陸翰飛只顧練功,早已忘了時間,這一停下手來,頓覺腹中飢餓,同時也想起自己已在洞中耽擱了許久。
而且入洞之初,黑猿就跑得不見蹤影,它雖具靈性,總是獸類,不要在洞中亂闖,破壞了洞中景物!
一念及此,不由心頭大急。趕忙收起玉盒,揣入懷中,然後翻起長衫,把日輪金斧,貼身藏好,才推開石門,走了出去,又回身把石門闔好。
駐足一瞧,這座空曠的大石窟,除了品字形三道石門,和中間一個八角花圃,依然靜寂如死!不但沒見黑猿影子,連它的聲音,也絲毫不聞。
陸翰飛和黑猿相處過半日,知道它決不會如此安份,三道石門除了自己才從右洞走出,那麼黑猿極可能闖進另外兩座洞府中去了。
公孫老前輩在筆錄中曾說,中間的洞府,是蒼悟老人坐化之處,要自己不可開啟,左邊那座,筆錄上只說「洞中多怪異,千萬不可前往一窺」,語焉不詳,不知所謂「怪異究竟是什麼?
陸翰飛心頭,也不禁引起好奇之念!
這一會工夫,人已循著花圃走去,目光落到中間兩扇石門之上,仔細一瞧,兩扇石門依然緊闔如舊,看去不像有人推動的痕跡。
他知道如果黑猿已經闖進去的話,它不會像人一樣,依舊把石門關得好好的,那麼這位「猿大哥」準是闖到左洞去了!
不好,「左洞多怪異」,它許久沒有出聲,難道真遇上了什麼怪異不成?念頭閃電般掠過,立即抬頭朝左邊石門瞧去。
只見左洞兩扇石門,果然已作半開半闔之狀!一點沒錯,這位「猿大哥」當真闖進洞去了!
陸翰飛瞧到這裡,哪還猶豫,立即舉步朝左洞走去,剛到門口,瞥見壁上畫著一個方框,上寫:「禁止入內」
這四個字,正當石門邊上,看去甚是顯著。
陸翰飛心中暗想:這大概因裡面有什麼怪異,才會禁止人家進去。心中轉念之間,忽聞到一股非蘭非麝的甜香,直沁鼻孔!
他先前初入白衣公孫喬夫婦那間石室之時,也曾聞到一股香氣,後來才知道那陣香氣,是從爐中傳出,因石室封閉極密,不易散去,是以此時聞到香氣,也並不在意,舉步往門內跨入。
身子才一入內,只覺室內香霧空濛,甜香味太過濃重,使人聞了頭腦微有昏脹之感!
這座石室,和右洞也稍有不同,右洞進門是一間起居室,公孫喬夫婦的靜室,是在起居室右邊。
這裡進入石門,只是一塊略呈方形的空地,和普通人家的庭院相似,中間還有一扇石門,只是虛虛掩著,並沒關上。
左右兩邊石壁,各鑿成一排花格子窗,裡面還垂著粉紅色窗簾,顏色十分鮮艷,似是一種特殊絲絹製成。
這一陣打量,說來較費筆墨,其實只要一跨進石門,便可一目瞭然。
陸翰飛目光一瞥,就看到那位全身黑毛的「猿大哥」,正躬著一個高大身子,一動不動的站在右側一排花窗外面,往裡瞧得出神!
這情形大是奇怪,自己在右洞耽擱了不少時光,難道它就一直在這裡,沒有動過?
猿雖然生性好奇,但也生性好動,哪會這般沉得往氣?
陸翰飛因「公孫氏筆錄」上,曾有「左洞多怪異」之言,有了先入之見,此時再一瞧到黑猿這般情形,也抵不住好奇,立即放輕腳步,悄悄掩到黑猿身邊,湊上眼睛,往花格子窗中瞧去。
目光透過輕紗,剛一瞧到石室中央,頓時使地張口結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不,他目光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吸引住了,再也無法移開!
原來這間石室,佈置十分華麗,瑪瑙床,珊瑚架,白玉台,水晶鏡,珠光寶氣,耀眼生花!
床上側臥著一個全身赤裸的少婦,白玉般們體上,僅覆一方如蟬翼的輕紗,星眸微閣,玉靨生春,當真是容顏絕世,姿態美妙!
曹子建的洛神賦上,曾有:「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譽峨峨,修眉連絹,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環姿艷選,儀靜利閉,柔情綽約,媚於語言……」
這些香艷麗藻,千古名句,如果用來形容這個活色生香,不言不動的睡美人,仍有不夠之嫌!
陸翰飛乍睹之下,心頭猛吃一驚,要待退後,已是不及。
這不過一瞬間事,他心念才動,已覺神馳目眩,像著魔似的一雙眼睛,再也離不開玉榻。
同時鼻孔中,也聞到一陣陣濃逾的甜香,人、好像入了夢境似的,神智漸漸恍惚起來!
忘卻了自己身在何處?此是何地?
陸翰飛並不是好色之徒,但榻上側臥的裸露少婦,實在太美了,她美得簡直使人眼花繚亂,任何人只要看她一眼,都會情不自禁!
他終究是內功極有根基之人,先前又在右洞石室,練過公孫喬載在冊上的三十六式坐功,雖然只是初學乍練,對這至高無上的玄門「先天真氣」,談不上火候,就在神志恍惚之際,靈台突然清朗!
陸翰飛只覺心頭驟然一清,狂駭之餘,來不及多想,右手一帶,一把抓住黑猿毛茸長臂,往後躍退!
匆忙之間,手勁極大,一下拉著黑猿躍出數步。身形乍停,耳中只聽「撲通」一聲,黑猿一個高大身軀,突然應手而倒,跌倒地上。
他哪裡知道黑猿在窗前整整站了一晝一夜,神智昏迷,業已完全失去知覺,心頭不由大驚!暗想:這間石室,當真怪異,榻上那個少婦,敢情是什麼精怪不成。
但就在這一瞬之間,石門倏然開啟,一條人影,像幽靈般從門中閃出!
陸翰飛聞聲驚覺,他心中正好想到妖精,只感全身一陣毛骨悚動,來不及察看倒在地上的黑猿,右手迅速一抬「嗆」然龍吟,元龜劍脫鞘而出,橫劍在手,舌綻春雷,大喝一聲:
「何物妖精,膽敢竊據石城洞天,狐迷媚人」?
他這聲大喝,無非替自己壯膽,喝聲出口,目光同時朝前看去。
石門邊上,怔怔站著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子,朝陸翰飛上下打量了兩眼,秋波閃漾,脆滴滴的說道:「你說什麼呀?」
陸翰飛俊目放光,掄著長劍,喝道。「好妖精,你盤踞此洞,興妖作怪,何用惺惺作態?」
紅衣女子臉上大是不悅,道:「你這人怎麼攬的?誰是妖精?誰在興妖作怪?惺惺作態?」
她說得極快,連珠般出口,音若簽簧,好聽已極!
陸翰飛給她一連串的問話,聽得心頭大疑,雙目盯在紅衣女子的臉上,半晌作聲不得。
紅衣女子催道:「噫,你說呀,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陸翰飛越瞧心中越是嘀咕,對方確實不大像是妖精,那麼公孫喬的小冊子上,何以又說「左洞多怪異」?何以榻上那個少婦,會如此大膽?何以自己會中邪似的,心神恍惚?
他感到疑竇重重!
尤其這座石城洞天,三百年來,武林中只知白衣劍侶把他們隨身兵器,埋藏在一處山中,留待有緣,誰也不知究在何處?就是石鼓山大石鼓上那首題詩,看到的人雖多,但發現白衣劍侶藏寶有關,還是自己師傅第一個發現。而揭開這首詩中之謎,是賽孫臏令狐老前輩,他把兩枚古錢,留給了自己。
但僅有古錢,不知藏寶之地,也是徒然,自己身負重傷,被人劫待,由溫如玉背著逃到山下,誤打誤撞的被黑猿背來,原是一件巧合。
再由黑猿摸去古錢把玩,誤投石穴,開啟石門,更是巧合之事,自己憑了這一連串的巧合,方獲得入此洞。
即如北溟真君,在洞側守了二三十年,還是不得其門而入,可見這石城洞天,自從白衣劍侶坐化之後,就從無一人,進過此洞。
她,紅衣女子最多也不過十八九歲,當然不會在洞內生長,她如果不是妖精?那麼她是憑什麼進來的呢?
紅衣女子瞧他目光灼灼,只是盯著自己直瞧,不禁雙頰微赧,怒道:「喂,你怎麼老是瞧著我,不說話了?」
陸翰飛聽得一怔,急忙收轉目光,遲疑的道:「你……真不是妖精?」
「妖精?」
紅衣女子聽得又好氣,又好笑,抬目問道:「你說我像妖精?」
陸翰飛尷尬的搖頭道:「不……是……」
紅衣女子好奇的追問道:「你是不是遇上什麼妖精了?」
陸翰飛又搖搖頭道:「沒……有……」
紅衣女子又道:「那麼,幹嗎?你口口聲聲的叱喝著妖精?」
陸翰飛雖覺對方不像妖精,但心頭依然困擾著許多疑團,這就抬頭道:「姑娘怎會在這裡的?」
紅衣女子撇撇嘴道:「你能來?我不能來嗎?」
陸翰飛被她問得一怔,忙道:「在下不是這個意思,在下是問姑娘如何進來的?」
紅衣女子臉上微顯不悅的道:「既然這地方你可以來,我也可以來,你憑什麼盤問我呢?」
陸翰飛俊臉一紅,還沒作聲。
紅衣女子又造:「譬如,你在這裡出現,我有沒有問過你?」
陸翰飛暗想:石城洞天的大門,是猿大哥開的,而開啟石城的古錢——「石城通寶」—
—乃是自己所有,我自然有權問你。
話到嘴邊,紅衣女子忽然噗妹一笑,道:「其實告訴你,也不要緊,我是跟在你身後進來的。」
陸翰飛驀然想起自己進洞之初,正當兩扇石門,快要闔起之時,果然有一陣疾風,從身邊擦過,等到回頭瞧去,只發現一團紅影,一閃而逝,原來是她!心念轉動,口中不由「啊」了一聲,道:「原來那條紅影,就是姑娘!」
紅衣女子明眸一亮,驚奇的道:「原來你看到了?」
陸翰飛點點頭:「姑娘身法極快,在下看得不大清楚。」
紅衣女子低頭沉吟道:「對啊,二師兄說我『木石循形』還只練到五成火候,眼力好的人,就會瞧得到,你眼力真不錯呢!」
陸翰飛好像聽人說過「木石遁形」的名稱,但一時卻想不起來。
紅衣女子指了指地下躺著的黑猿,道:「這猴子是你養的?它聞了『醉仙香』,你還不把它弄到外面去,在這裡是不會醒的?」
陸翰飛聽得又是一怔,問道:「你說,猿大哥聞了『醉仙香』?『醉仙香』是什麼呢?」
他無意之中,脫口叫出猿大哥來。
紅衣女子忍不住噗妹一笑,但又很快地抿住嘴唇,才道:「醉仙香,就是這屋子裡濃重的香霧咯,全仗著它保護著天仙娘子的屍體,歷久不壞,但如果人聞了,就會昏迷不醒,嗜,你怎麼會一點事也沒有呢?」
全仗「醉仙香」保護著天仙娘子的屍體,歷久不壞!
天仙娘子?難道榻上那個裸體少婦,就是天仙娘子?
陸翰飛抬頭問道:「你說的天仙娘子,可是……可是……那是屍體?」
紅衣女子兩頰飛紅,羞澀的「嗯」了一聲,道:「你快把它弄出去咯,我們到外面再說吧!」
陸翰飛見她吞吞吐吐的不肯多說,自己也不便多問,只好把黑猿抱起,退出門去。
紅衣女子跟在他身後,走出左洞,隨手闖上石門,一面說道:「前面不是有水地嗎?你替猿大哥灑上點涼水,過上一會,自會醒來。」
陸翰飛一想不錯,就抱著黑猿一直往前走去。兩人默默地穿過敞廳,走到地邊。
陸翰飛俯下身去,雙手捧起一把池水,但覺這一潭池水,奇寒無比,竟然凍得十指隱隱作痛,心中大感驚奇,慌忙把水灑到黑猿毛臉之上。
紅衣女子道:「你方才不是問我天仙娘子嗎?你真的沒聽人說過?」
陸翰飛道:「在下就是剛才聽你說的。」
紅衣女子點點頭道:「我以前也只是聽三師兄說過,想不到會在這裡看到她的法體,……啊,你不知道天仙娘子,原是魔教聖祖的師妹,後來……嫁給了蒼梧真君……」
「哦」陳翰飛想起中間那座洞府,正是蒼梧老人坐化之地,口中不期「哦」了一聲。
紅衣女子奇道:「你原來也知道,哼,我不說啦!」
陸翰飛連忙搖手道:「姑娘別誤會,在下只聽人說過蒼梧老人的名字。」
紅衣女道:「你是聽誰說的?」
陸翰飛心想:自己師仇未報,得到白衣劍侶藏寶之事,目前還不宜多說,這就頓了頓道:「在下只是在江湖中聽到的。」
紅衣女子道:「江湖上,在什麼地方?」
陸翰飛暗忖:原來她連江湖上都不知道,這可看出她涉世求深,但奇怪的是,她一身武功,卻大是不弱!
紅衣女子粉臉一紅。氣道:「你不肯說就算啦!」
陸翰飛連忙解釋道:「江湖就是浪跡四方的意思,練武的人,奔南闖北,叫做闖蕩江湖。」
紅衣女子咬咬嘴唇,笑道:「這就是了,我當你不肯說呢?」接著又道:「後來,天仙娘子死了,蒼梧真君為了不讓她的屍體腐爛,和生著的時候一樣,特地用龍誕香和醉仙香遍灑全室,才一直保存到現在。」
陸翰飛聽得恍然在悟,笑道:「不是姑娘指教,在下還當……她是妖精哩!」
紅衣女子「嗤」的笑出聲來,道:「是了,你一定也……瞧到了天仙娘子的法體了……」
她說到這裡又解釋道:「你不知道這是魔教中的『屍柁林』,就是最迷人的屍解,你一定也看得看了迷啦!」
陸翰飛臉上一紅,曙啼的道:「所以……」
紅衣女子「咭」的笑道:「所以你把找也當作了妖精?」
陳翰飛尷尬的笑了笑。
紅衣女子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盯著陸翰飛,問道:「你是為什麼來的?」
陸翰飛被她問得一怔,但他靈機一動,避開正面,故意俏皮的道:「你呢」?
紅衣女子也怔了證,嫣然笑道:「我不是跟著你進來的嗎?哦,不對,該說跟著你猿大哥來的。哦,也不對,這話說起來長呢,其實我是跟二師兄來的。」
陸翰飛只是聽她說著,並沒開口。
紅衣女子又道:「那是在很遠的地方,二師兄說要找一個人,自己走了,我瞧到許多會武功的人一路奔來,我就跟在他們後面,後來這些人和另外一些人,在路上打了起來,我就一個人走了。不想就在前面山中,看到你那猿大哥,背著你朝這裡跑來,我覺得奇怪,也追了下來,到了山下,你猿大哥忽然不見了,我找了半天,沒有找到,後來我聽峰腰上有猿猴的嘯聲,才找到這裡,正好你和猿大哥朝洞裡走去,我也悄悄的跟著進來了。」
陸翰飛雖然不知她口中的二師兄是誰?但從她口氣聽來,她二師兄一定也是為了白衣劍侶的藏寶而來,而且她二師兄要找的那個人,也許就是自己。
紅衣女子見他沒有開口,忍不住問道:「我方才說的這些話,你聽得懂嗎?」
陸翰飛暗想:你說的情形,也是自已經歷之事,怎會不懂?一面點點頭道:「在下聽得懂。」
紅衣女子喜道:「是啊,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其實你再問我,我也不知道了,那些人不知為了什麼,一路匆匆趕來。」
她說到這裡,忽然瞧了陸翰飛一眼,欲說又止,但好像又有些忍不住,才柔聲道:「其實,我也可以說是跟你進來的,你說對不對?」
陸翰飛聽得好笑,這有什麼好說的?心中想著,但還是順著她點了點頭。
紅衣女子臉上微微發赧,又道:「所以咯,我非告訴你不可。」
陸翰飛莫名其妙的又點點頭。
紅衣女子緩緩從懷中摸出一本只有手掌大小的冊子,瞧著陸翰飛道:「這冊『天魔經』,是我從天仙娘子妝老裡發現的,照說你也有份……」
陸翰飛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對這本小冊子,十分珍視,但並不隱瞞,居然說出自己也有份的話來!不禁心頭暗暗感到慚愧,因為自己得到白衣劍侶兩件兵器之事,並沒向她實說。
紅衣女子話說到一半,忽然望著他道:「咦,你可是覺得熱嗎?怎會臉紅了?」
陸翰飛心中一窘,不好回答。
紅衣女子若有所悟的道:「是了,你一定想起天仙娘子來了,其實咱們魔教中人,赤身行法,也是極普通的事。」
陸翰飛聽得一驚,原來這紅衣女子,竟是魔教門下,不由咦道:「你……」
紅衣女子話一出口,也忽然警覺,不待他說出,點點頭道:「你感到驚奇,是嗎?」
陸翰飛搖搖頭道:「沒有。」
紅衣女子臉露喜容,幽幽說道:「這就好,有許多人聽到魔教,就會笑我們是旁門左道。」
陸翰飛道:「邪正這兩個字,該從人去分別,一個人行之正則正,行之邪則邪,豈可一概而論?」
紅衣女子明眸陡亮,仰臉笑道:「這話我從沒聽人說過,你知道我聽了這話,會有多高興?
她這一仰著臉說話,吹氣如蘭,脂香微度,陸翰飛只覺心頭微微一蕩。
紅衣女子又道:「你瞧,我方纔的話,還沒說完呢,就是關於這冊『天魔經』的事……」
陸翰飛道:「姑娘既然喜歡,就請收起來吧,何況此書是姑娘發現的,理該歸姑娘一人所有。」
紅衣女子揚了楊秀眉,喜道:「你真是一位君子,照說你也該有份,因為我是跟著你進來,才發現的。只是這冊『天魔經』上,記載的都是魔教不傳之秘,我……我……作難也就在這裡…·」
陸翰飛道:「這個在下知道,貴教武功,不准傳授外人,天龍寺懸為禁例,這書既是貴教之物,姑娘更毋須客氣,只管收起就是。」
紅衣女子眨著眼睛,感激的道:「你真好,我不知怎樣謝你才好?」
陸翰飛道:「姑娘不用說感謝的話,在下曾蒙責教一位老師傅受藝之德,未敢或忘。」
他不知道當日嘉檀尊老傳他「火焰刀」乃是一石二鳥之計,是以心存感激。
紅衣女子一雙剪水雙瞳,睜得滾圓,似乎不敢深信,但又相信他不是有假,驚疑的問道:「啊,不知傳你功夫的是誰?」
陸翰飛道:「那位老師傅當日曾囑咐在下,除了報雪師仇,就不准再用,他……他是嘉檀尊者。」
紅衣女子喜逐顏開,啊道:「你說的就是我二師兄咯,原來你和二師兄早就認識了。」
她舉起纖手.輕輕的掠了掠鬢髮,又道:「不知你師傅的大仇,報了沒有?」
她說話之間,顯得極是關切。
陸翰飛黯然搖了搖頭,道:「那天可惜在下功力不足,未能把那惡賊一舉除去……」
他一張俊臉,流露出痛苦的回憶,想了想,又道:「不過那賊子好像也傷得不輕,因為老師傅傳我的『火焰刀』,正是克制他『透骨陰指』的功夫。」
紅衣女子驚哦道:「二師兄傳你的是『火焰刀』?」
陸翰飛道:「你也會?」
紅衣女子搖搖頭輕笑道:「我不會,我學的是『透骨陰指』,所以,如果我和你動起手來,我準會吃虧。」
她說到這裡,忽然臉上一紅,仰著臉,低低的道:「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呢?」
陸翰飛道:「在下陸翰飛。」
紅衣女子偏頭想了想,道:「陸翰飛?這名字我好像聽人說過,哦,對了,這一路上,我聽許多人都在說你……我叫姬紅薇。」
等她說到最後一句,聲音輕得只有她自己可以聽到,不,陸翰飛也聽到了!
但就在此時,只聽一聲低嘯,黑猿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它感到無限驚奇似的,兩隻火眼金睛,瞧瞧姬紅薇,又瞧瞧陸翰飛,毛手不住地抓著耳朵,一陣「吱」「吱」亂叫。
姬紅薇覺得好玩,拍手道:「啊,猿大哥醒過來了?」
黑猿一張毛臉,兀是驚疑不定,它敢情弄不懂在這石洞之中,怎會忽然多出一個美麗的姑娘來?
陸翰飛連忙笑道:「猿大哥,這位是姬姑娘。」
黑貓似懂非懂的嘻著大嘴,只是傻笑,口中「吱」「吱」叫了兩聲,拔腳朝洞外跑去。
陸翰飛回頭朝姬紅薇道:「我們來了很久,也該出去了。」
姬紅薇抬頭一笑道:「對了,這裡沒有晝夜,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了呢,我們這就走吧!」
說著,人已翩然掠起,朝甫道奔去!
陸翰飛也不再停留,跟在她身後,匆匆走出,只見姬紅薇該奔近洞口,忽然伸手朝石壁上按去!一陣「隆」「隆」大響,兩扇大石門,接著徐徐開啟,強烈的陽光,從洞外直射進來。
陸翰飛心頭大奇,問道:「姑娘怎會知道這開啟石門之法呢?」
姬紅薇回頭笑道:「天仙娘子在那本小冊子上,就記載了石門開啟之法,只可惜我沒找到『石城通寶』,下次不能再來了。」
說話之時,大家已走出石門,只聽身後又是一陣隆隆大響,大石壁又已恢復了原狀。
黑猿一雙毛手,只是掩著耳朵,瞧得發怔。
姬紅薇回頭瞧著陸翰飛問道:「你是不是也要下山去?」
陸翰飛給她問得一怔,急忙點頭道:「在下尚有急事,自然就要下山。」
姬紅薇喜不自勝的道:「這就好,我們正好一起下去咯!」
陸翰飛沒有答話,忽然走到黑猿的跟前,作了個揖,道:「猿大哥,我多蒙你山下救來,此恩此德,永遠不會忘記,只是我師仇未報,還有許多事情待辦,此刻,就要下山去了,以後我一定會來看你的,再見了。」
黑猿聽他要走,好像大感失望,毛臉登時流露出依依不捨之色,口中急得「吱」「吱」
亂叫。
姬紅薇道:「猿大哥,以後我也一定會來看你的。」
黑猿抓頭挖耳的只是瞧著兩人,忽然它走近陸翰飛身前,口中低嘯了兩聲,毛手連比,蹲下身去,意思仍要陸翰飛伏在它身上,背他下去。
陸翰飛心中一陣感動,連忙搖手道:「猿大哥,不用了,我自己會下去的。」
黑猿偏著頭瞧瞧他,口中歡呼一聲,身子躍起,毛手招了兩招,就朝崖下縱落。
姬紅薇笑道:「猿大哥已經下去了,我們快走吧!」說著跟蹤往崖下掠去。
兩人一猿,沿壁而下,不多一會,已走到山澗盡頭,陸翰飛眼看黑猿只是跟在自己身後,不肯回去。
心中也油然生起別離之情,急忙回身道:「猿大哥,不要再送了,你快回去吧!」
黑猿依依不捨的點著毛頭,口中低嘯了兩聲。
姬紅薇也回頭道:「猿大哥,我們走了。」
她引著陸翰飛,從白霧濛濛的斷樑上,越過山澗!
黑猿隔著山澗,還在長嘯不止。
陸翰飛一時興起,也仰天發出一聲長嘯!
他此時不僅武功全復,尤其練了公孫喬繪的三十六式「先天真氣」,坐功圖解,本來蘊積體內的蝮蛇寶血,業已全都化散,此時的功力,比之未受傷前,不知精進了若干倍!他這一聲長嘯,清越呼亮,直若鳳鳴,只聽群山響應,餘音裊裊,歷久不絕!
姬紅薇瞧著陸翰飛驚喜的道:「原來你有這般深厚的功力,我想你武功一定很高。」
陸翰飛自己也想不到這聲長嘯,勁氣會有如此充沛,心頭也著實暗暗驚奇,難不成那三十六式行功坐像,會有這大的效果?
姬紅薇看到他神色有點迷惑,也只當他還在懷念著猿大哥,她正想開口,忽然「咦」了一聲,低低的道:「有人來了,我們走吧!」
陸翰飛抬頭瞧去,果然正有一人,沿著山澗緩緩走來!
那人一身藍布衫褲,像是個樵夫打扮。
姬紅薇從來也沒有和男人走在一起過,瞧到有人走來,只是低著頭走路,不敢再和陸翰飛說話。
雙方距離,漸漸走近,原來那只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腰背微彎,走路也顯得有點吃力。但當他走近兩人身前,忽然停住腳步,朝陸翰飛打量起來。
陸翰飛原先因這位老人只是普通樵夫,而且看出他不像是個會武的人,也就並不注意。
此時一見老人停住腳步,朝自己打量,心頭泛疑,不由也朝老樵夫瞧去。
那老樵夫看了陸翰飛幾眼,含笑問道:「這位相公,可是勝陸?」
陸翰飛聽得一怔,抱拳道:「老丈如何知道在下姓陸?」
老樵夫又道:「相公尊名可是翰飛?」
陸翰飛心頭大疑,皺皺眉道:「在下正是陸翰飛。」
老樵夫似乎還不大相信。追著問道:「那麼相公可是從南嶽來的?」
陸翰飛知道許多武林中人,為了白衣劍侶的藏寶,一路追蹤,自己已經碰上過不少人,都是一般相問,心頭不禁冒火,冷冷的道:「不錯,在下就是南嶽門下陸翰飛。」
老樵夫哈哈一笑,自言自語的笑道:「那是不會錯了。」
陸翰飛不耐的道:「老女到底有什麼事?」
老樵夫吁了口氣,臉露喜色道:「老漢總算等到相公了。」
姬紅薇站在一旁,瞧著老樵夫嘮嘮叨叼的說了半天,還沒說出什麼事來,不由插口道:
「老丈,你有什麼事,說出來就是,這麼吞吞吐吐的幹嗎?」
老樵夫對姬紅薇的催促,渾如未聞,依舊望著陸翰飛道:「那麼相公剛才是從石城峰下來的了?」
陸翰飛不禁一怔,自己從石城峰下來,他如何會知?心中想著,還沒開口!
姬紅薇接口道:「我們問你的,你一句也沒有回答,你倒盤問得這麼詳細。」
老樵夫瞪了她一眼,道:「老漢受人之托,自然就要問得詳細一點。」
陸翰飛聽他說出受人之托,心中更是動疑,急忙道:「老丈究系受何人之托?要找在下?」
老樵夫道:「老漢收了人家三兩銀兩,在這裡等候相公,今天已是第三天了。」
他說了半天,還是沒說出頭緒來。
陸翰飛索性瞧著不再作聲。
果然,那老樵夫因沒人答話,繼續道:「老漢這三天來,一直守在這裡,等候相公,因為老漢受人之托,而且那人一再叮囑老漢,非瞧到相公這樣打扮的人,非盤問得一清二楚,才可說出。」
陸翰飛聽他說得鄭重,敢情確有重大之事?但繼而一想,自己當時身負重傷,被溫如玉背著一路奔走,原是為了避開追蹤之人,並無一定目標,後來被黑猿背上石城峰,也只能說是巧合,哪會有人知道?老樵夫說是受人之托,在這裡等了三天,豈非怪事?
姬紅薇道:「你現在都問清楚了,有話快說咯,這般吞吞吐吐的,真是急死人啦!」
老樵夫道:「那人有一件書信,要老漢親手交給相公。」
「書信?陸翰飛越聽越奇,那人怎會知道自己從石城峰下來?卻巴巴地叫人等在這裡,留下書信?
「老漢受人之托,難道還會騙你?」
老樵夫顫巍巍的探手入懷,摸出一封信柬,遞到陸翰飛手中,道:「那人再三叮囑,要老漢親手交給相公,相公允瞧瞧信封,可曾錯了?」
陸翰飛接過信柬,低頭一看,只見信封上寫著:
面交
陸翰飛相公親拆
內詳
陸翰飛看得大奇,這封信果然是給自己的,不知留信的人又是何人?
姬紅薇好奇的道:「這信是給你的?」
陸翰飛點點頭,正待拆開信封。
老樵夫忽然伸手一欄,道:「相公且慢。」
陸翰飛抬頭道:「什麼事?」
老樵夫道:「那人關照老漢,要老漢轉告相公,這封信,要離開這裡,才能拆看。」
姬紅薇道:「奇怪,拆信也有什麼地方能拆?什麼地方不能拆的?」
陸翰飛道:「那是為了什麼?」
老樵夫聳聳肩道:「這個老漢就不知道了,老漢只是照他的話,轉告相公罷了。」
話一說完。就轉身走去。
陸翰飛手上拿著信柬,一時當真不知是拆好?還是不拆好?一面連忙叫道:「老丈請留步。」
老樵夫轉頭道:「老漢已經把要說的話,都告訴相公了。」
陸翰飛道:「這信不知是什麼人交給老丈的?」
老樵夫大笑道:「當然是你相公的朋友。」
陸翰飛道:「在下是問老丈,這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老樵夫不耐的道:「現在是你盤問我了?人總是人的樣子,難道還會是鬼?待會,你看過信,不就明白了?老漢可沒時間和你多扯。」
他邊說邊走,漸漸去遠。
姬紅薇等老樵夫走遠,偏著頭道:「他走開了,現在你可以拆開來瞧啦!」
陸翰飛為了持重,搖搖頭道:「這人既然叫我離開這裡再拆,也許另有緣故,我們就離開這裡再拆吧。」
姬紅薇嗤的笑道:「你這人真是老實,他要你過了十年再拆,你也等上十年?」
陸翰飛等道:「所謂離開這裡,只要再走遠些,也就是了。」
姬紅薇道:「我想,這寫信的人,一定知道你的脾氣,要是換了我,早就拆開來瞧了。」
兩人邊說邊走,腳下加快,一陣工夫,已盤出山腳。
姬紅薇忍不住道:「喂,你現在可以拆了。」
陸翰飛心想:你倒比我還急!
當下依言拆開信封,抽出信箋,只見上面寫著:
「石城之行,彌足欣慰,見字希速去君山,附柬一紙,抵君山後開拆。
除信箋之外,果然附著一個密封!
陸翰飛瞧得心頭猛跳,這一行蒼勁行書,自己最熟悉也沒有了,這是賽孫臏令狐老前輩的筆跡!和石鼓山前,由船老大交給自己的那封信,筆跡完全一樣,甚至連信上口氣,也完全相同!
令狐老前輩,乃是自己親眼目睹喪在他師兄夏侯律的「透骨陰指」之下,而且是自己親手替他埋葬的。
這真是怪事,但這封信,卻明明是令狐老前輩寫的,決不會錯!
姬紅薇瞧他看完書信,臉色大變,只是拿著信箋發呆,不禁奇道:「喂,你怎麼了?這封信是不是你朋友寫的?」
陳翰飛並沒回答,忽然想起當日看完賽孫臏的信,曾匆匆收入懷中,不知是否還在?他來不及回答姬紅薇的話,迅速伸手入懷,一陣掏摸,差幸並沒失落,急忙取了出來,但因方才從石城峰下來,飛越山澗斷梁之時,衣服全被飛瀑濺濕,這封信業已被水浸濕,小心翼翼的把信箋取出,緩緩揭開。
這一揭開信箋,頓時把陸翰飛看得目瞪口呆!
原來那張信箋上,除了原有的兩行行書,寫著:
「身後無所謂,古錢兩枚,佩之大吉。」
今晚二更,可去痤骨之處,潛伏暗吸,慎匆出手。
知名具」
另外,經浸濕之後,赫然多出八個朱紅小字,那是:
「九嶷石城惟寶可通」
陸翰飛差點驚叫出聲,令狐老前輩他真有未卜先知之能?好像什麼事都會在他預料之中,就以這封信來說,當時也沒有發覺中間還另有秘密,要不是經水浸濕,始終不會發現。
再看兩張信箋,筆跡絲毫不差,果真出於一人之手!陸翰飛不由恍然大悟,方纔那個老樵夫,分明就是他老人家。
難怪他走路之時,顯然有點不同!
難怪他要自己離開那裡,才能拆信!
那麼石鼓山那一幕,只是假戲真做而已,他老人家根本就沒有死!
江湖上人叫他靈狐仙,他當真亦狐亦仙!
哦,他要自己速去君山,難道君山有什麼緊要之事?另外附著的這封密柬,要到了君山,才能拆看,不知又是何事?
心念電轉,急急收起信箋,塞入懷中,一面朝姬紅薇拱拱手道:「在下另有急事必須立即啟程,姬姑娘請恕在下要先走一步了。」
話聲一落,正待跨步走去!
姬紅薇只覺心頭一急,叫道:「喂,你等一等!」
他目光和姬紅薇一接,只見她一雙秋波,含情脈脈,只是怔怔的瞧著自己,狀若不勝幽怨!
半晌,沒有說話!
陸翰飛心中也有點恍惚,這是一種無可言宣的感覺!
她沒有作聲,但她臉上的表情,已經說出來了。
心頭多少難言事,盡在秋波一轉中。
他同樣感到惆悵,會短離長,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臨歧相對同惆悵,只為蕭郎是路人。
姬紅薇緩緩舉起纖手,輕輕搖動了一下,道:「沒有什麼,你去吧!」
陸翰飛一抱雙拳,說道:「姑娘珍重。」
轉身邁開大步,朝山下奔去。
山風吹拂著地飄逸的藍衫,有如一朵出岫輕雲,冉冉地在山壑之間浮動,漸漸去遠,漸漸消失!
姬紅薇如像失去了什麼?空虛、寂寞,同時襲上心頭,這是十八年來,從未嘗到過的滋味!
相思味有甜中苦,嘗著苦偏不肯拋!
她怔怔的立在山前,不知是追上去好,還是……
一聲輕微的冷笑,起自身後。
姬紅薇有如剛自夢中醒來,慕地回過頭去。
只見右側林中,緩緩走出一個身穿月白儒衫,面目姣好,但散披著一頭紅髮的怪人。
姬紅蔽差點驚叫出聲,因為這人來得怪異!
不,該說生得怪異,打扮更是古怪!
說他是男的?他面貌姣美,柳眉鳳眼,瑤鼻櫻唇,和一張桃花似的玉臉,該是女的,說是女的?她身穿月白儒衫,足登薄底快靴,又是男人打扮。
說她美?一頭紅髮,被散兩肩,說她醜?又嬌媚如花!
姬紅薇雖然出身魔教,她幾曾見過這般非男非女,又美又醜的怪人?她驚怯卻步,兩隻眼睛瞪著徐徐逼近的紅髮怪人,顫聲問道:「你是什麼人?」
紅髮怪人兩隻眼睛同樣瞧著姬紅薇,口中同樣問道:「你是什麼人?」
姬紅薇心中害怕,不自禁的又後退了一步。
紅髮怪人冷漠的道:「我問你是什麼人,你聽到了沒有?」
姬紅薇聽他說話的聲音,冷漠之中,甚是嬌脆,分明是個女子,心頭怯意稍減,抬頭道:「我叫姬紅薇,你呢?」
紅髮怪人在她身後站定,依然冷冷的道:「赤髮仙子。」
「赤髮仙子?」姬紅薇瞧瞧她一頭赤髮,凝眸道:「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赤髮仙於格格一笑,道:「仙子是男的?還是女的?」
姬紅薇膽子一壯,笑道:「原來你也是女的?」
赤髮仙子並沒作答,冷峻的道:「你在什麼地方遇上他的?」
「他?」姬紅該驚奇的瞧著她,問道:「你是說陸相公?」
赤髮仙子鼻孔裡「唔」了一聲。
姬紅薇面有點發燙,低低的道:「石城峰石室裡面。」
「他果然在裡面!」赤髮仙子自言自語的說著。
姬紅薇道:「你也認識陸相公?」
赤髮仙子兩道冷厲的目光,忽然一抬,問道:「你們怎樣進去的?」
姬紅薇反問道:「你幹麼,要問得這麼清楚,你如果是陸相公的朋友,我就告訴你。」
赤髮仙子怔得一怔,接著幽幽歎了口氣道:「以前也許是,但現在不是了。」
姬紅薇睜大眼睛,疑惑的道:「這話我聽不懂,哦,那封信就是你叫人送給陸相公的?」
赤髮仙子搖搖頭,表示不是,接著又適:「你聽不懂就算了,其實我自己也不懂。」
姬紅薇疑惑的瞧著她,說道:「你不是問我怎麼進洞去的嗎?我去的時候,瞧到大石壁上,開著很大一道石門,我瞧著好奇,就悄悄的走了進去。後來,石門忽然關了起來,我無意之中,在一間石室裡,瞧到祖師仙娘天仙娘子的法體……」
赤髮仙子臉上掠過一絲詫異,插口問道:「你是魔教門下?」
姬紅薇點點頭,續道:「後來陸相公也闖進去了,咭,他把我當作妖精呢,後來我們就出來了。」
赤髮仙子關心的道:「你可曾發現什麼?譬如說,他拿到什麼東西?」
姬紅薇搖頭道:「沒有啊,陸相公沒有說起。」
赤髮仙子疑惑的點點頭,沉默有頃,忽然抬頭道:「你喜歡他嗎?」
「我?」姬紅薇吃了一驚,臉上一陣發赧,微微搖頭,聲音說得極低,道:「我不知道……其實我們才認識沒多久。」
赤髮仙子勻紅的臉上,開始綻出一絲笑意,徐徐說道:「我看得出來,你是喜歡他的,不然,他走了,你為什麼瞧著他背影,怔怔的發呆?」
姬紅薇被她說得臉上更紅,嬌羞道:「啊,原來你早就來了,你壞死了?」
赤髮仙子用手掠掠紅髮,格格笑道:「我還知道你想跟他下去,是嗎?」
姬紅薇小嘴一噘,道:「你怎會知道我心裡的事?」
赤髮仙子眼珠轉動,嗤的笑出聲來,道:「我自然瞧得出來,我是……」
無意之中,說出「我是過來人了」,但話一到嘴邊,連忙改口道:「這是一件艱苦的事,唉!你要是真的喜歡他,你就和我一起去……」
姬紅薇陡然眼睛一亮,急急抬頭問道:「你知道陸相公到哪裡去的?」
赤髮仙子心中暗暗歎息,一面點頭道:「我自然知道。」
姬紅薇臉上忽然露出猶豫之色,低下頭去,幽幽的道:「讓我想想,我該不該眼下去呢?」
赤髮仙子挽著她手臂柔聲道:「不用想了,我們跟下去,不會錯的!」
於是,兩條人影開始在起伏的山林間移動,一起朝山下馳去。
陸翰飛因賽孫臏信上,曾有「見字希速去君山」之言,另外一封密柬,更須趕到君山,才能開拆。
他知道這位神出鬼沒的令狐老前輩,既然說得這麼神秘,相信一定事關重大,別過姬紅薇,立時施展輕功,朝山下跑去。
一口氣跑了二十幾里路程,趕到一處鎮甸,因腹中飢餓,就找了一家麵館走入,坐定之後,喚過店伙一問,才知這裡叫廬家鋪,到岳陽少說也有千里行程,偏僻小鎮,自然買不到馬匹,湘南水道交叉,自己不如改走水路,來得方便。心中略一盤算,便朝店伙問道:「你們這裡,可有到岳陽的船隻嗎?」
店伙含笑道:「我們這裡,只是一個小鎮,相公搭便船,非得到嘉禾才有,不過,從岳陽來的船回程回去,碰湊巧,也是有的,小的去給相公問問就是。」
說著,轉身出去。過了一會,那店伙匆匆回來了,笑道:「相公真還湊巧,剛好有一隻船,回岳陽去,就要起碇了,相公吃點東西,就好上船。」
陸翰飛聽得大喜,連忙稱謝,匆匆吃了碗麵,和一盤包子,付過店帳,便由店伙領著朝江邊走去。
果見一隻雙桅大船,正在收錨待發!
岸邊上,站著一個青衣少女,一手又腰,似在等人。
店伙引著陸翰飛,走近埠頭,朝船老大模樣的人,打了個招呼,就讓陸翰飛上船。
陸翰飛謝過店伙,正待往跳板上走去。
那青衣少女忽然伸手一欄,嬌聲喝道:「你是幹什麼的?還不走開?」
陸翰飛聽得一怔,舉目瞧去,只見這青衣少女黛眉如畫,星目含光,望去不過十五六歲,秀髮披肩,一襲半長不短的青衣,腰束絲條,斜插一柄兩尺長的帶鞘短刀,不知是何路數?
那青衣少女眼看陸翰飛只是朝自己打量,不禁臉上一紅,叱道:「你目光灼灼,姑娘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再不走開,姑娘要不客氣了!」
陸翰飛一皺劍眉,抱拳道:「姑娘不可誤會,在下是搭船到岳陽去的。」
青衣少女柳眉一挑,道:「不成,這船我們已經包了。」
船老大瞧到青衣少女和一位讀書相公爭執起來,也連忙鑽出蓬來,陪笑道:「姑娘這位相公方才早已和老漢說定了的,我們只是回岳陽的便船,本來早就開了,就是因為這位相公,還在岸上吃麵,關照老漢等上一陣……」
青衣少女嬌叱道:「不成,我說過要包,就是要包,他早和你說定,你現在告訴他,也來得及呀。」
船老大滿臉尷尬的道:「姑娘原諒,老漢這條船,原是搭載乘客的,來的都是官客,姑娘如果先來,說好要包,不准另外搭客,老漢也不會答應這位相公了。只是這位相公,說得在前,老漢怎好再回覆這位相公?依老漢說,大家都是到岳陽去的,好在咱們這條船,船艙寬大,大家將就些,也就好了。」
陸輸飛聽船老大幫著自己說話,也就含笑道:「在下因急於趕赴岳陽,請姑娘多多包涵。」
青衣少女自知理屈;但她敢情奉命行事,一時急得滿臉通紅,怒形於色,兩隻眼睛盯著陸翰飛盛氣的道:「你可知道誰要包這條船?」
陸翰飛聽她口氣極狂,心頭也不禁有氣,微笑道:「難不成是皇帝老子要包?」
青衣少女冷笑一聲,道:「皇帝老子算得什麼?告訴你,這條船是我們小姐要包,識相的就快走開。」
陸翰飛朗笑一聲,道:「別說這船原是在下先說定的,衝著你這句話,我也非坐不可!」
青衣少女向陳翰飛腰間長劍,瞥了一眼,怒聲道:「哼!瞧你帶著長劍原來還會上幾手。」
話聲出口,身形忽然斯近,左手疾伸,向陸翰飛有腕扣去!身法迅速,出手快如閃電!
陸翰飛沒到青衣少女會突然出手,向自己抓來,心頭微微一怔,但在這一怔之際,對方纖纖玉指,已是快要抓上自己手腕!
試想以陸翰飛此時的功夫,青衣少女哪想抓得到他?五個指頭,堪湛要接觸到陸翰飛衣袖,陸翰飛微一側身,剛好讓開她一抓之勢!
青衣少女瞧他輕輕一閃,便已避開自己一招擒拿,臉上略微飛出一絲詫異之色,口中叫道:「好啊!」
聲出人到,第二招擒拿手,隨著抓來。
陸翰飛劍眉微微一皺,憑自己的身份,哪好和人家一個丫環動手?她還沒攻到,腳下移動,又讓了開去!
他雖然兩次讓開,但心頭卻也暗暗驚奇,青衣少女只是一個丫環,而且年紀尚幼,這出手兩招,竟然快速矯捷,即是江湖上成名高手,也不過如此,要是換了從前的自己,除非出手化解,只怕難以避得開她一招。心中想著,已一連讓過青衣少女四手擒拿。
船老大瞧到青衣少女竟然如此潑辣,敢對讀書相公動手,站在後梢,直是搖頭。
青衣少女連出四手,全被陸翰飛閃開,一時又羞、又急、又怒、手法一變,立時易擒為打,雙掌翻動,一口氣攻出五招。這一易擒為打,兩隻雪白的手掌,宛如漫天飛花,掌掌都向陸翰飛要害下手!
陸翰飛看她愈打愈快,出手狠毒,心頭不禁大怒,劍眉一剔,大聲喝道:「你還不住手。」
他此時內力,何等深厚?這一大喝,聲色俱厲,震得青衣少女耳鼓嗡嗡作響,不禁呆得一呆。
忽然一個蒼老聲音,沉聲喝道:「小珠,你怎好對這位相公無禮?」
那青衣少女敢情叫做小珠,她聽到喝聲不由臉色一變,急忙垂下手來,急著分辨道:
「邵公公,你來得正好,我們包了的船,他……他非搭不可,我……我……」
陸翰飛聞聲瞧去,只見離自己不遠之處,不知何時多出一個僕人打扮,彎腰駝背,身穿黑衣的老頭!
心頭不期一怔,暗想:憑自己的功力,這老僕人到了五丈以內,居然沒有發覺,此人輕功之高,可想而知。
這一婢一僕,身手已然如此,他們的主人,不知又是何等人物?
那老僕人向青衣少女叱道:「小姐就要到了,你還不快上船去打掃打掃?」
小珠慌忙答應一聲,急急朝船上奔去。
老僕人回過身子,朝陸翰飛拱手道:「無知小婢,冒犯相公,請相公多多原諒。」
陸翰飛還禮道:「老管家好說,在下因有急事,趕去岳陽,早已定好了船,不想這位姑娘堅要包船,才引起誤會。」
那船老大立時接口說道:「老管家,這位相公,說得不錯,老漢原已答應了這位相公,姑娘來問船之時,老漢是說咱們這條船,船身較大,艙位也有幾間,好在搭船的又只有這位相公一個人,也並不妨事,哪知姑娘只是不依,請老管家多多擔待點兒。」
老僕人瞧了陸翰飛一眼,臉露為難之色,道:「照說這位相公,既然先已講定,自然不能勉強,只是……只是……老朽想和這位相公情商,能不能另外再雇一條?」
陸翰飛聽得心頭冒火,忖道:這當真忒也不通人情,你知道要我另雇一條,難道你們不能另雇一條嗎?你們越是如此,我就偏不答應。心念轉動,不由朗朗笑道:「老管家既知在下講定在先,老管家何不另外再雇一條?」
一面回頭說道:「船老大,這條船,就算在下包了,你替我開船。」說著,舉步朝船上走去。
老僕人臉上神色一變,勉強笑道:「相公且慢,這事老朽也作不了主……」
陸翰飛正待發作,瞥見幾個青衣少女,簇擁著一乘暖轎,如飛而來。
老僕人急忙低聲道:「相公務請稍待,容老朽稟過敝上。」
這一瞬工夫,那乘暖轎,業已奔近,在江邊停住。
陸翰飛因心中有氣,背著雙手,卓然而立。
老僕人不待陸翰飛回答,慌忙趨近轎前,狀極恭敬,低低說了一陣。
雙方距離還遠,老僕又說得極輕,是以並沒聽得清楚。
但他話才說完,只聽轎中一個嬌柔的聲音說道:「這條船既是人家相公選定了,怎好勉強?這裡如果找不到另外的船,就和那位相公情商,看看能不能讓出一間艙位?」
這話說得聲音婉轉嬌脆,柔甜悅耳!
老僕人連連應「是」,立即朝陸翰飛走來,拱手道:「敝上吩咐,要老朽和相公情商,不知能不能讓出一間艙位?」
陸翰飛暗想;你早這般說法,我也不會堅待了,心中想著,一面含笑道:「在下原只一人,你們需要多少,只管使用就是。」
老僕人連忙道謝,回身向轎中稟過,軟簾啟處,三個青衣小婢,從轎中扶出一個身穿白緞繡花衣裙,外披天藍斗篷的少女,緩緩朝船上行來!
陸翰飛因有使女們擋住視線,沒瞧到她面貌,但光從這付嬌怯模樣瞧去,不像是個練過武功之人!
可是看她身邊三個青衣小婢身法,輕捷無比,分明都有一身武功,而且武功還全非弱手,但這些人又不像常在江湖走動的人物,當真使人有莫測深高之感!
陸翰飛心中開始對她們感到驚異,不知那位小姐,究竟是何等人物?
就在他沉思之際,三個小婢已像捧鳳凰似的簇擁著她們小姐,進入艙去。
陸翰飛傲然一笑,跨步上船,但當他一腳跨進船艙,不期大吃一驚!——
我獨行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