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開明月環 正文 第八章 表兄妹何其情深
    荊一鳳咬著嘴唇,輕輕叫了一聲,望著他說道:「表哥我在想……」程明山道:「你想什麼?」

    「我想那兩個字……?」

    荊一鳳目光一抬,眨著眼道:「安眉,她們身在九里堡……」

    程明山道:「在九里堡怎樣呢?」

    荊一鳳把頭朝程明山湊近了些,說道:「假如她們是有為而來……」

    「有為而來?」

    程明山道:「她們來作什麼的呢?」

    「我是說假如咯!」

    荊一鳳道:「假如他們有為而來,但九里堡戒備極嚴,無法和外面取得聯繫,所以才會托你去在大佛耳朵裹寫『安眉』二字,對不?」

    程明山點點頭。

    荊一鳳又道:「如果是我的話,第一句話,一定要告訴外面的人,我在九里堡很好,沒有發生困難,對不?」

    程明山點點頭道:「所以第一個字是『安』字。」

    荊一鳳甜笑道:「很對。」

    程明山道:「那麼『眉』字呢?」

    荊一鳳道:「如果是你,又是有為而來,這件事情又有了眉目,你說寫什麼事呢?」

    「啊!」程明山拍了下手,笑道:「表妹,你真是冰雪聰明的少女,我想了很久,一點也想不出來,經你這一分析,就完全明白了,哦,還有那個『正』字,又作何解呢?」

    荊一鳳飛紅著臉笑道:「我也只是偶然想到罷了,『正』,這字可不好想了,至少必須瞭解她們到九里堡來,已經有了眉目的是什麼事,才能想得出來,因為林家姐妹告訴那怪老婆子是這裹沒有危險,而且已有眉目,那麼怪老怪婆子這個『正』字,自然是給她們的指示了,指示有很多種,外人憑空如何猜得出來呢?」

    程明山問道:「那林家姐妹呢?你今天可曾看到她們了麼?」

    荊一鳳櫻唇披了披道:「昨天我是聽了你的話,還要和她們結為姐妹,才去找她們的,免得被老怪物蹂躪了,人家可不是這麼一回事,昨天你走的時候,錢子良不是來了麼?她們就跟著他走了,照說,今天總該來看看我吧,那知連人影都沒見一個。」

    程明山道:「昨晚……她們會不會被送到老怪物那裹去了呢?」

    荊一鳳粉臉一紅,說道:「誰知道?不過……」

    程明山道:「不過什麼?」

    「瞧你這般關心!」

    荊一鳳看了他一眼,說道:「不過據我猜測,勞乃通既然有此打算,昨晚一定會把大的送去。」

    程明山道:「這……」

    荊一鳳道:「這什麼呢?人家既然有為而來,也許這就是她們的目標,我勸你少替她們操心吧!」

    程明山點頭道:「你說的也許是對的,只是我受人之托,好歹總得把這個『正』字告訴她們才是。」

    荊一鳳想了想道:「這樣吧,今天晚上,替舅舅暖壽,我想也許會碰上她們,到時再說吧!」

    說話之時,春雲領著兩個手提食盒的老婆子走了上來。

    春雲趕快忙收拾著桌子,在小圓桌上,擺好兩付杯筷,兩個老婆子打開食盒,取出八盤菜餚,一鍋熱氣騰騰的砂鍋,一齊放到桌上。另外一把銀壺,自然是酒了。

    她們放好之後,就悄然退了下去。

    春雲移過兩張椅子,對面放好,才躬躬身道:「表少爺,表小姐請用飯了。」

    荊一鳳笑吟吟的站起身,招呼道:「表哥,來,吃飯了。」

    兩人對面坐下,春雲手執銀壺,說道:「表少爺喝不喝酒?」

    程明山道:「表妹不喝,我一個人也不喝。」

    荊一鳳眼波瞟著他,嫣然一笑道:「表哥這話,是想喝酒了,小妹只有一杯量,我就陪你喝一杯好了。」

    「謝謝表妹。」

    程明山含笑道:「那我也祗喝一杯就好。」

    春雲心中暗道:「這位主兒平日不好說話,今天見到表少爺,變得百依百順的了。」

    她不敢怠慢,趕忙手捧銀壺,替程明山面前斟滿了酒,然後又給表小姐杯中斟了酒。

    荊一鳳拿起杯子,說道:「表哥,我敬你。」

    「不。」程明山忙道:「借花獻佛,表妹,應該我敬你。」

    荊一鳳櫻唇街著小盞,偏頭問道:「為什麼呢?」

    程明山道:「一來,我們已有好久沒見面了,表妹更出落得像天仙一般,我自然要先敬你了。」

    荊一鳳道:「二來呢?」

    程明山道:「二來,這是表妹住的地方,你是主人,我理該先謝謝主人了。」

    荊一鳳甜甜一笑道:「就是咯,這裹我是主人,表哥是客,所以該我先敬表哥才對。」

    春雲看得不禁「噗哧」笑出聲來。

    荊一鳳回頭道:「你笑什麼?」

    春雲道:「表少爺、表小姐,這樣敬來敬去,當真是相敬如賓。」

    這話聽得兩人臉上都不期紅了起來。荊一鳳啐道:「你少嚼舌根。」

    春雲訝異的道:「這是表小姐自己說的,表少爺是賓,表小姐是主人,小婢說相敬如賓,那裹又不對了?」

    她把「相敬如賓」的意思曲解了。

    荊一鳳粉臉更紅,叱道:「我不許你多嘴。」

    春雲道:「是,是,小婢不說就是了,表少爺、表小姐請喝了這杯合巹酒,就用菜吧,菜都快涼了呢!」

    荊一鳳又羞又氣,說道:「你說什麼?」

    春雲道:「小婢聽人說過,一男一女一起喝酒,叫做合巹酒。」

    荊一鳳氣道:「你不知道的事,以後少說。」

    程明山道:「表妹,春雲姑娘不懂,你不能怪她,合巹酒就是合巹酒,讓她說吧!」「你……也壞!」荊一鳳嬌嗔道:「我……我不喝了。」程明山道:「好,好,都是我不好,惹表妹生氣,我罰一杯。」說著,舉杯一飲而盡。荊一鳳道:「你不會慢慢的喝?幹麼喝得這麼快。」程明山笑道:「表妹不生我的氣了?」荊一鳳白了他一眼說道:「討厭,誰生你的氣了。」春雲又替程明山斟滿了酒。荊一鳳道:「你不是祗喝一杯的麼?」程明山道:「那一杯是罰酒,不算的,現在這一杯,是我陪表妹的了。」荊一鳳嬌柔的道:「那就慢慢的喝,你先吃些菜咯!」春雲心裡想道:「這難道不是相敬如賓,我幾時說錯了?」祗聽樓下響起一個冷森的聲音說道:「春雲,表少爺在麼?」春雲連忙放下酒壺,說道:「表小姐,副總管來了。」荊一鳳道:「叫他上來。」

    春雲答應了一聲,走近樓梯,說道:「副總管,表小姐有請。」

    祗聽樓下應了一聲「是」,接著一陣樓梯響,走上一個身穿青色長衫,面目冷森的中年漢子,首先朝荊一鳳躬躬身道:「在下見過表小姐。」

    荊一鳳放下筷子,問道:「副總管有事?」

    金奇陪笑道:「在下是聽迎賓的說,表少爺來了,不知表少爺用飯了沒有,前廳已經開席了,在下特地來請表少爺的。」

    說完,又朝程明山拱拱手道:「這位大概是表少爺了,在下金奇。」

    程明山站起身,點點頭道:「有勞金副總管了。」

    荊一鳳道:「不用了,表哥已經在我這裹吃了。」

    金奇打量著程明山,口中應了聲「是」。

    荊一鳳道:「表哥請坐」。

    一面朝金奇問道:「副總管,老神仙給舅舅醫治頭風,已經好了麼?」

    金奇道:「據老神仙說,莊主今晚暖壽酒一定可以下樓。」

    荊一鳳道:「表哥來了,我們要去看看他老人家。」

    金奇又應了聲「是」,才道:「在下不大清楚,且等下午在下讓總管去問問老神仙,如果可以見客了,在下立時來通知表少爺和表小姐。」

    荊一鳳又道:「哦,還有,我這左邊的涵香閣,不是還空著嗎?就把表哥安頓到這裹來好了。」

    金奇為難的道:「這個……」

    荊一鳳道:「你是這次接待賓客的總管事,這有什麼為難的?你作不了主,我會和舅舅去說的。」

    金奇道:「小姐誤會了,因為……這一帶,劃定為女眷區,表少爺是男賓……」

    荊一鳳道:「我不管,這些來賓,難道還有表哥這樣和舅舅最親的人?我們是內親,不住在這裹,還要住到接待外賓的地方去?你去告訴勞總管,這是我作的主,除了舅舅,沒有人能說不字,就是舅舅,也不會不答應的。」

    金奇尷尬的一笑,應道:「表小姐既然這樣吩咐,在下遵辦就是了。」

    荊一鳳臉上有了笑容,說道:「這還差不多。」

    金奇連忙躬躬身道:「表少爺、表小姐請用飯,在下告退了。」

    說完,轉身朝樓下行去。

    荊一鳳回頭朝程明山欣然道:「好了,本來就是要去找金副總管,這次分配房屋,就是他的職權,他偏要推三阻四的,現在和他說定當了,涵香閣就在稍後的桂花林裹,離我這裹最近了。」

    程明山道:「多謝表妹了。」

    兩人喝了一杯酒,春雲給他們添了飯,荊一鳳祗吃了半碗,便自放下了筷,說道:「表哥,你慢用。」

    程明山問道:「表妹只吃這麼點飯,待會可別餓著。」

    荊一鳳笑道:「難道吃飯還會客氣麼?」

    飯後,春雲送上二條熟面巾,收過盤碗,又沏上了香茗,才行退去。

    程明山道:「表妹,看來這副總管金奇,是個心機很深沉的人。」

    「管他呢!」

    荊一鳳道:「他敢怎樣,舅舅頭風好了,我們可以找舅舅說話。」

    她忽然「哦」了一聲,低笑道:「昨天你走了之後,敢情有人發現有一個錢子良已經出門去了,後來又有一個錢子良陪著林家姐妹出去,分明是有人假冒了錢管事,我聽春雲說,到處盤查了好一回,就是我這裹沒有人敢來問。」

    程明山道:「難怪方才金奇一直打量著我。」

    荊一鳳道:「不會的,你是今天上午才來的呀!」

    只聽樓下響起春雲的聲音說道:「表少爺、表小姐,金副總管求見。」

    荊一鳳道:「他又來作甚?」一面問道:「有什麼事?」

    金奇在樓下道:「回表小姐,涵香合已經收拾好了,請表少爺過去看看。」

    荊一鳳道:「好,我們就來。」一面回頭道:「表哥,我們一起去。」

    兩人相偕下樓,金奇垂著手道:「方纔在下已經稟報過總管,莊主今晚暖壽酒,外邊來了不少貴賓,莊主頭風已經好得很多,但須由兩位至親陪同出席,總管要在下前來向表小姐稟報,待回就請表少爺、表小姐二位隨侍莊主。」

    荊一鳳道:「舅舅已經好了麼?」

    金奇道:「老神仙醫術通神,這次手術據說是腦部開了刀,但很快就痊癒了,老神仙說過三天痊好,自然絕不會拖到第四天去。」

    荊一鳳道:「這樣就好,我們什麼時候去呢?」

    金奇道:「上燈時分,總管會打發人來請的。」

    荊一鳳道:「好了,副總管,我們就去看房子吧!」

    金奇應了聲「是」,說道:「表少爺、表小姐,請隨在下來。」

    他搶先走在前面領路,出了涵香閣,走沒多遠,就是一片桂樹林,老干臨風,枝柯極密,中間一條花崗石鋪成的小徑。

    要是在中秋前後,桂花盛開的時候,金栗香濃引鳳凰,當真是一片濃香,取名涵香閣,最切景也沒有了。

    桂林盡頭,是一片草坪,圍以白石欄杆,中間一座精緻的樓宇,樓前石階上,放著許多細瓷花盆,種著五色繽紛的奇花異卉。

    三人剛走近階前,就有一名青衣小婢迎了出來,躬身道:「小婢叩見表小姐。」

    金奇道:「春蘭,你來見過這位表少爺,表少爺是莊主的至親,你要好好伺候。」

    青衣小婢又朝程明山屈膝行禮,口中說道:「小婢春蘭,叩見表少爺。」

    程明山忙道:「姑娘請起。」

    金奇道:「表少爺不用和下人客氣,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她就是了。」

    他陪同程明山、荊一鳳二人,進入屋中,樓下是一間小客室,和一個書房,樓上一間起居室,和兩問臥室,格局和荊一鳳住的差不多,佈置也十分精雅。

    荊一鳳偏著頭問道:「表哥,這裹還好麼?」

    程明山道:「表妹替我選的,還會不好麼?」

    金奇含笑道:「表少爺中意就好。」

    說到這裹,躬躬身道:「在下前面還有事,表小姐這裹坐一回,陪陪表少爺吧,在下要先行告退了。」

    程明山道:「副總管只管請便。」

    金奇又拱拱手,才匆匆退去。

    兩人就在起居間坐下,荊一鳳掠掠秀髮,嬌笑道:「表哥要不要憩一回?」

    程明山走過去,握住她柔荑,低低的道:「表妹,真該謝謝你。」

    一陣樓梯聲傳了上來,程明山急忙放開了手,春蘭沏了兩盞茶送上樓來,說道:「表少爺、表小姐請用茶。」

    荊一鳳含笑道:「謝謝你。」

    春蘭靦腆的低下頭道:「表小姐不用客氣。」

    很快退下。

    荊一鳳舉步走近廊前,一手扶著欄杆說道:「這裹比我那裹好的,就是憑檻可以看到園中景色,我那裹要開了窗才看得到。」

    程明山跟了過去,和她並肩站在一起,說道:「這裡可以看到你住的涵青閣麼?」

    荊一鳳伸手一指西南,說道:「就是那座小樓了。」

    輕風吹來,程明山鼻孔中聞到一陣輕淡的甜香,那是從她秀髮上吹來的,他心頭情不自禁的起了一縷綺思,想著前晚和她同床同被的情景,不覺怔怔出神。

    荊一鳳看他沒有作聲,忍不住回頭看去,他俊臉上紅馥馥的,一雙眼睛只是望著自己側面,好似出了神,不禁粉臉一紅,輕啐道:「你又在想什麼了?」

    程明山低低的道:「我……在想你。」

    荊一鳳心裹早就猜他在想著什麼,但卻故意披披嘴道:「我不就在你身邊麼?你想的只怕是人家吧?」

    人家,當然是指林家姐妹了,尤其是林秀宜了!

    程明山臉上一紅,忙道:「不,我是在想……前天晚上……」

    荊一鳳被他說得粉臉更紅,不敢和他對面,很快別過頭去,幽幽的道:「你就喜歡胡思亂想。」

    程明山握住她的手,說道:「表妹,真的,我心裹只有你一個人,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他大著膽子說出來了,這話當然是荊一鳳最愛聽的了,她心裹甜甜的,也任由他握住了手,但卻不敢轉過臉來看他,只是低垂著頭,幽幽的道:「這些話,應該放在心裹的,不用說出來。」

    程明山道:「但我要告訴你,要你知道我的心。」

    荊一鳳道:「我知道……」

    她話聲輕得像蚊子叫!

    「表妹!」

    程明山興奮的拉著她的手,把她香肩輕輕的扳了過來,說道:「你讓我仔細看看好麼?」

    荊一鳳紅暈著雙頰,輕嗔道:「我有什麼好看的?」

    她和他四目相投,她一雙秋水般的明眸,又在躲避著他貪婪的眼睛,但一個人卻緩緩的偎入他懷裹。

    程明山心頭好跳,低下頭,輕輕吻著她秀髮,輕輕的叫著:「表……妹……」

    「思!」荊一鳳不敢抬頭看他,只是把頭埋在他肩窩裡。

    「你讓我仔細的看看好嘛!」

    程明山緩緩托起她的臉來,她目光無處可以躲避,羞澀得只好閉起了眼睛!

    但她立時感到他兩片熾熱的嘴唇,像蜻蜓點水一般,輕輕的吻在自己眼睛上,鼻上、臉頰上,他每吻一下,她嬌軀就像觸了電一般,身不由己的發出輕微的顫抖!

    現在他兩片嘴唇,已經緊密的合在她櫻唇上了,她嬌喘、窒息、暈眩、也如水乳交融,如飲醇醪。

    兩個人在這一瞬間幾乎已溶化成了一個人!

    過了許久許久,他才稍稍的鬆開了些,她「嚶嚀」一聲,輕輕的推開了他。

    程明山有如喝醉了酒,一張俊臉,紅得像塗了胭脂,但卻滿面春風,低聲叫道:「表妹,你真好。」

    荊一鳳舉手掠鬢髮,嬌羞的道:「你越來越壞了,以後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程明山慌忙作揖道:「好表妹,小生以後不敢了。」

    荊一鳳回身走了進去,程明山也跟在她身後,進入起居室,在椅上落坐。

    荊一鳳用手撫著胸口,敢情她心頭小鹿還在跳。

    程明山伸手取起茶碗,輕輕呷了一口,說道:「表妹,你也喝一口茶。」荊一鳳捧起茶碗,纖手還有些顫抖,她揭了碗蓋,低頭喝了一口,一顆心也隨著漸漸安定下來,然後取出手絹,輕輕抹下紅菱似的唇角,臉上嬌紅雖褪,羞意猶存,明眸瞟著他,卻沒有開口。

    程明山低聲問道:「待會見了舅舅,該怎麼說呢?」

    荊一鳳抿嘴一笑道:「你連話也不會說了麼?」

    程明山道:「我會說還要請教表妹麼?」

    荊一鳳道:「你平常見了舅舅怎麼說的,就怎麼說好啦!」

    程明山低聲道:「我沒有舅舅。」

    荊一鳳俏皮的道:「現在有啦!」

    「哦!」程明山好似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來,問道:「表妹令尊不是也要來麼?見了面,我怎麼稱呼呢?」

    荊一鳳粉臉又紅了起來,說道:「你想該叫我爹什麼呢?」

    程明山輕聲道:「我總不成就叫他老人家岳……」

    荊一鳳白了他一眼,啐道:「人家和你說正經,你……壞死啦!」

    「是,是!」程明山低低的道:「目前還是該叫姨丈,對不?」

    荊一鳳披披嘴道:「我不知道。」

    程明山道:「只是他會不會認識我呢?」

    荊一鳳道:「我爹自然不認識你,我會跟爹說的。」

    正說之間,祗聽一陣樓梯聲響,春蘭行了上來,在門外道:「表少爺、表小姐,周管事來了。」

    荊一鳳道:「我們就下來了。」

    春蘭應了聲「是」,退下樓去。

    荊一鳳舉手理理秀髮,站起身,一雙秋水般的目光,仔細的看了程明山一眼,含羞道:「你該擦一擦嘴唇再下去。」

    程明山「啊」了一聲,急忙取出手帕,擦著嘴唇。

    荊一鳳側身道:「表哥請呀,你走在前面咯!」

    程明山依言走在前面,兩人下了樓,跨出客堂。

    祗見一名穿著青紗長衫,面貌白皙的漢子垂手而立,見到兩人,立即躬著身道:「小的周新亭見過表少爺、表小姐。」

    荊一鳳問道:「周管事,是不是勞總管叫你來的。」

    周新亭垂著手道:「是,勞總管吩咐小的,來請二位的。」

    程明山道:「是舅舅叫我們去嗎?」

    「是的。」周新亭道:「外賓已經來了不少,今晚是暖壽宴,莊主非出去不可,所以要表少爺、表小姐陪同莊主出席。」

    荊一鳳問道:「舅舅在那裹呢?」

    周新亭道:「莊主就在仰星樓老神仙那裹。」

    程明山道:「好,我們這就去。」

    周新亭道:「小的替表少爺、表小姐帶路。」

    說完,轉身走在前面。

    出了涵香合,程明山和荊一鳳走成了並肩,這時天色已微見蒼茫,他目光四顧,說道:「我小時候來過,祗記得這座園很大,現在一點印象也想不起來了。」

    荊一鳳笑道:「表哥已有好多年沒來了,已有很多改變了,這座園本來很大,這裹和園西連成一片的,後來前面房屋不敷,又加蓋了一進,就分為東園和西園了,就是園裹,也添蓋了不少樓宇,和你從前來的時候,自然不一樣子。」

    程明山道:「這就難怪方纔我進來的時候,總覺得有些陌生,好像從前不是這樣子的。」

    兩人邊說邊走,不覺已經到了一座高大的樓宇前面。

    周新亭領著兩人越過一片嫩綠的草坪,迎面一排三間樓宇,白石為階,中間是兩扇繪著雲采的大門,兩邊還有四扇雕花邊門,只有右首兩扇敞開著。

    階上站立了兩名一身青衣勁裝的莊丁。

    周新亭領著兩人從右首兩扇邊門進入,裹面是一間佈置得相當精雅的小客室。

    室中已經坐著一個五十來歲,鷂目鷹鼻的瘦高漢子,身穿古銅色緞袍,只要看他坐著的架勢,就知身份不低了!

    這人正是九里堡總管勞乃通。

    他看到周新亭引著兩人跨進客室,已經從椅上站了起來。

    他平常看到人是很少站起來的,除非是各大門派的掌門人,因為他是當過三屆十五年武林盟主的總管,所到之處,往往代表武林盟主而去,武林中人見了他,自然人人尊重。

    但他究竟是九里堡的一名總管,縱然在武林中可以一言九鼎,但在九里堡中,見到莊主的內侄,內侄女,他不得不站起來了。

    「呵呵!」勞乃通跨前一步,尖聲笑道:「表少爺一到就被表小姐接到東園去了,在下有失迎迓,聽說金奇把表少爺安頓在涵香閣,還可以吧?」

    他笑得很親切,話也不卑不亢說得很得體,但在說話之時,兩道眼神卻只是打量著程明山。

    荊一鳳偏頭道:「表哥,這位就是勞總管,你從前見過,還記得不?」

    勞乃通在九里堡當了二十年的總管,如果程明山小時候來過九里堡,自然見過了。

    程明山笑了笑道:「那時還是小孩,不記得了。」

    一面朝勞乃通道:「勞總管好說,在下住在涵香閣很好,這還要謝謝勞總管呢!」

    「哈哈!」勞乃通沙著喉嚨大笑道:「表少爺怎麼和在下也客氣起來了,二位快快請坐。」

    周新亭一直站在入門處,直等三人一起落坐,才垂著手道:「總管沒有什麼吩咐,屬下就告退了。」

    勞乃通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只是左手微微抬了一下,周新亭立即躬身而退。

    勞乃通道:「在下請二位前來,是因今晚暖壽宴,莊主必須親自出場,只是莊主新近才由茅山老神仙替他開腦割瘤,還未完全康復……」

    荊一鳳吃驚道:「開腦割瘤?舅舅腦裹生了瘤?老神仙給舅舅剖腦開刀?」

    勞乃通笑了笑道:「莊主常年患頭風,這次難得老神仙替莊主祝壽來了,就請他診治,據老神仙說,光是頭風,本來三天可以復原的,但剖開腦來,發現莊主腦中有一個榧子大的惡瘤,只好把它割除,這一來,三天就不能完全復原了。」

    程明山道:「那麼舅舅現在怎麼了呢?」

    勞乃通道:「已經可以起床行走,只是需人扶持,說話比較吃力,據老神仙說,這是大手術,要完完全全康復,需得七天,但明天是莊主的壽辰,今晚是暖壽宴,莊主均須親自出去應酬,並須有兩個親人隨侍,向來賓解說,務使莊主少說話,酒也不可沾唇,就不妨事,在下想來想去,這件事,就得偏勞表少爺、表小姐了。」

    「勞總管好說。」

    程明山道:「這是應該的。」

    荊一鳳道:「我們現在可以去看看舅舅了麼?」

    勞乃通道:「二位請坐,莊主就可以下來了。」

    正說之間,祗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呵呵笑道:「是表少爺、表小姐來了麼?」

    履聲橐橐,從後面樓梯上走了下來!

    勞乃通急忙從椅上站起,一面低低的道:「老神仙下來了。」

    程明山和荊一鳳也跟著站了起來。

    這時從屏後一道門外,已經緩步走進兩個人來,一個是身穿一襲長僅及膝麻布道裝的老道人,一頭銀髮,簪一支白玉如意,白髯垂胸,臉色紅潤,有如嬰孩,雙目如星,閃著炯炯紅光。

    這老道正是被大家稱為老神仙的老色魔勞山通天觀觀主郝元郝真人。

    還有一個是一身翠綠衣裙的苗條人兒,雙手攙扶著老神仙,半個身子幾乎緊貼著老神仙的身子,這人非他,正是自稱不是「江湖賣藝的」,而在黃河底賣藝,被請來的林家姐妹的老大林秀娟!

    她身軀苗條而豐滿,雖然皮膚稍黑,但黑裹帶俏,一張瓜子臉,紅馥馥、喜孜孜的攙扶著老神仙走了進來。

    只要看她模樣,分明是心甘情願的伺候老神仙了!

    不,也可以說她大概以能「伺候」老神仙為榮呢!不然,她臉上就不會有那種沾沾自喜的神色了。

    程明山看了她一眼,心中頗不齒其人,因此祗裝作不見,沒去理睬她。

    勞乃通立即朝程明山、荊一鳳二人介紹道:「這位就是郝老神仙。」

    一面又給二人引見道:「這是表少爺、表小姐。」

    程明山、荊一鳳同時抱抱拳道:「晚輩見過老神仙。」

    「呵呵!好,好:」

    老神仙呵呵笑著,連連點頭道:「表少爺、表小姐請了,貧道和戚堡主是兩代交誼了,到你們一代,就該是三代忘年之交了,呵呵……」

    他一面笑著,抬抬手道:「請坐,請坐,來,貧道也給你們介紹,這是貧道新收的女弟子林秀娟,哈哈,貧道一生收過不少女弟子,但將來能傳貧道衣缽的,大概祗有她一個了。」

    說到這裹,笑吟吟的回頭朝林秀娟道:「徒兒還不快去見遇表少爺、表小姐,和勞總管。」

    林秀娟果然依言朝程明山、荊一鳳兩人福了福,嬌聲道:「小女子見過表少爺、表小姐。」

    程明山因不齒其人,祗略為頷首道:「不敢。」

    荊一鳳卻朝老神仙道:「恭喜老神仙,收到了一個可傳衣缽高弟。」

    林秀娟又朝勞總管躬著身檢衽道:「小女子見過勞總管。」

    勞乃通還禮道:「恭喜老神仙,也恭喜林姑娘了。」

    老神仙在一張雕花太師椅上落坐,他一雙閃著紅光的眼珠,只是盯著荊一鳳,笑吟吟的沒有作聲。

    程明山看得心中有氣,暗暗罵了聲:「老淫魔!」

    一面抬目問道:「老神仙,我舅舅是你老開的刀,現在已經痊好了麼?」

    「哦!呵呵!」

    老神仙大笑道:「貧道當時祗當堡主是普通頭風,那只要用藥水洗去瘀血,立時可好,那知打開頭蓋骨來,發現了榧子大一顆血瘤,必須割除不可,照說,這割除惡瘤,最少也得休養七天,方才復原……」

    他嚥了一口口水,摸著垂臉銀髯,笑了笑,又道:「但今晚是堡主的暖壽宴,武林中不少知名人士都已趕來,堡主非出去應酬不可,目前好是好了,只是行動須人扶持,酒也不可沾唇,所以貧道和勞總管商量的結果,最好有兩位堡主的親人隨侍,俾可向敬酒的親友解釋,堡主病體初癒,不能過份勞動。」

    程明山問道:「那麼說話呢?舅舅可以說話麼?」

    「說話當然沒有問題。」

    老神仙莞爾笑道:「只是不宜說得太多,就是站立,也不可站得太久。」

    荊一鳳問道:「這腦子開刀,我們祗在三國演義上看華佗說過,他也沒有給曹操開刀,老神仙醫術比華佗還高明呢!」

    「小道、小道,哈哈,醫術只是小道而已!」

    老神仙掀著白髯,大笑道:「大道無名,貧道參的乃是大道,區區醫術,何足道哉,別說腦子開刀,就是人死了,只要不超過十二個時辰,貧道保證他從新活過來。」

    他目光望望天花板,又道:「去年乾州薛翰林的老太太,年已八旬,死了半天,全身都僵冷了,就是貧道救活過來的,現在還活得好好的,還有……」

    他一吹起來,當真連天都會被他吹脹!

    他還在口沫橫飛,滔滔不絕,荊一鳳問道:「老神仙,我舅舅怎麼還不下來呢?」

    老神仙哦道:「堡主正在穿衣服,也快下來了。」

    祗聽一個嬌脆聲音說道:「堡主下來了。」

    一個沉重的腳步聲,夾雜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緩緩從樓梯傳了下來。

    程明山、荊一鳳不覺站起身來,勞乃通更急步趨到門口去等候。

    因為堡主剛動過手術,走得極為緩慢。

    好不容易下了樓梯,由兩名青衣使女,一左一右攙扶著緩緩走入。

    程明山目光一注,不由得心頭猛然一震!

    進來的不用說當然是九里堡堡主菩薩戚槐生了,但他像極了在黃河底賣狗皮膏的劉二麻子!

    劉二麻子身材並不太高,但肩膀很闊,九里堡主的身材也並不很高,肩膀卻很寬闊。

    劉二麻子臉盤大,有一臉很密很深的麻子,故而有劉二麻子之稱。九里堡主的臉盤也很大,也有一臉麻子,只是麻得不深。

    但劉二麻子的臉黑裹透紅,故而越顯得麻而有光,九里堡主臉色白淨,麻子就隱蔽了許多,看得不大顯眼。

    另外劉二麻子濃眉、粗目、鼻直、口大。九里堡主眉也很濃,只是已見花白,一雙鳳目捆而且長,鼻直而隆,口大而方,都頗相近似。

    所不同的劉二麻子是一部連鬢絡腮短鬍子,九里堡主卻有一部及胸花白長髯,雖也連鬢,但根根清細如絲。

    不論如何,二人異少同多,看去幾乎一模一樣;但卻明明是兩個人!

    一個是連任過三屆武林盟主的九里堡主,江湖上出了名好好菩薩——菩薩。

    一個卻只是黃河底賣狗皮青的劉二麻子,論身份去奚啻天壤,但兩人竟有如此酷肖。

    天底下相貌相同,也是常有之事,何況九里堡主和劉二麻子還有小異之處,本來並不足奇。但無巧不巧劉二麻子在三天前突然失蹤,再加程明山前晚夜探「仰星樓」,看到伸出被外的一雙腳,明明是劉二麻子穿的雙根梁布鞋,鞋幫上還沾了黃河底特有的黃泥巴,如今又看到九里堡主如此酷似劉二麻子,心頭難免暗暗怔神!

    這一段,只是作者描述九里堡和劉二麻子頗有相似之處,要說清楚,未免稍費筆墨,但其實只是九里堡主由兩個使女攙扶著走出的一瞬間事!

    荊一鳳看到九里堡主,就翩然迎了上去,叫道:「舅舅!」

    程明山也立即躬下身去,恭敬的就叫了聲:「舅舅。」

    九里堡主菩薩(他外號叫做菩薩)臉上木無表情,只是口齒張了張,才聽到他低沉的聲音,說道:「好,好,你爹有沒有來?」

    他說來似乎很吃力。

    荊一鳳道:「爹大概也來了。舅舅,他是程表哥,你老人家已有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了。」

    「哦!」菩薩點著頭,低沉的道:「很好,他爹也來了麼?」

    荊一鳳道:「沒有,就是表哥一個人來的,他是給你老人家拜壽來的呀!」

    「噢!噢!」菩薩口中連聲「噢」著。

    荊一鳳朝他右首一個使女道:「我來扶著舅舅走好了。」

    伸過手去,攙扶著菩薩的手臂,那青衣使女立即斂手退下。

    程明山也走上去,伸手攙扶住菩薩,替下了左首的青衣使女。

    他這一攙扶,頓覺這位九里堡主臂膊極為粗壯,不類五十九歲的老頭,心中更覺疑雲重重。」

    荊一鳳問道:「勞總管,我們可以出去了麼?」

    勞乃通連忙陪笑道:「早該出去了,外面來賓,只怕已經等了好一會了呢!」

    程明山道:「既是如此,勞總管請陪同老神仙先行,我們也可以走了。」

    老神仙呵呵笑道:「勞總管只管陪同堡主出去,貧道有新收的徒兒陪同就可以了。」一面回頭道:「徒兒咱們走吧!」

    在他說話之時,林秀娟已經扶著他舉步行去。

    她那裹是攙扶?簡直是把身子貼著老神仙,偎依而行。

    程明山看得暗暗罵了聲:「好個不識羞恥的女人:」

    舉勞總管道:「表少爺、表小姐也可以慢慢的走吧!」

    菩薩沒有說話,只是任由兩人攙扶著,顫巍巍的移動腳步,在地上拖著行走。兩名青衣使女緊隨在身後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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