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山不敢耽擱,依照荊一鳳說的路徑,穿出花廊,走沒多速,就是東園園門,這一路,他沒遇上人,也許暗中有人,他現在是錢管事的身份,自然沒人會來問他。
出了東園兩扇園門,門外才看到站立著兩個身穿青色勁裝,腰跨鋼刀的堡丁,他們看到出來的是錢管事,還一齊折腰為禮。
程明山沒理他們,再折而向左,順著一條石板路,走了一箭來遠,便是一條巷道,盡頭處,果然有一道邊門。
兩扇厚重的木門關著,門旁有一個小房間,敢情聽到程明山的腳步聲,立即有一名青衣堡丁從房中走出,看到程明山,急忙躬身道:「小的見過錢管事,你老要出去?」
程明山一手托著下巴,「唔」了一聲,裝出尖沙聲者,咳嗆著道:「是濟南來的安老師傅出了事,我非趕去不可。」
那堡丁道:「你老可要套車?」
程明山道:「來不及了,時間匆促,我還要趕回來,總管晚飯後,還找我有事。」
那堡丁不疑有他,應了聲「是」,急忙替他開啟了邊門。
程明山裝作匆忙的樣子,急匆匆走了。出了九里堡,他依然不敢稍停,一路奔行,也許路旁有堡中的暗椿,但他是錢管事,就沒人查詢。
這樣一直奔行了三里多路,程明山眼看身後不見有人跟蹤,才閃身入林,到了樹林深處,方始停住,從身邊取出林秀娟遞給自己的小紙包,打了開來,裹面包著一顆算盤子大小的蜜色藥丸,是易容藥物的洗臉劑,祗須塗在掌心,輕輕往臉上一抹,即可把易容藥物洗去。
程明山拿起藥丸,忽然發現紙上有字,定睛看去,紙上用眉筆寫著:「盛情至感,今後切勿再問愚姐妹事,並墾托於明日清晨,日出前至雲龍山興國寺大佛右耳內,以木炭在壁上書:「『安眉』二字,則感激不盡矣。」
字跡很潦草,但很娟秀,顯然是匆促書就,下面雖沒有具名,但這字條分明是林秀娟寫的了。
程明山心中暗暗覺得奇怪,她要自己切勿再過問她們的事,她們有什麼事呢?
如此看來,莫非她們是有意混進九里堡去的了。
她托自己在明天日出前,到雲龍山興國寺大佛右耳壁上,用木炭寫「安眉」二字,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好在自己就住在興國寺,受人之托,明天就到大佛右耳上寫兩個字便了。
他把字條收入懷中,然後把蜜色藥丸塗在掌心,在臉上拭抹了一陣,再取出手帕,擦乾淨了,就穿林走出。
這時已是萬家燈火,程明山在街上找了一家麵館,要了一碗麵和五個肉包子,匆匆吃罷,一腳趕到城南雲龍山。
興國寺兩扇大門,依然敞開著,遠望過去,寺中燈火通明,許多和尚,分別站在兩廊之間,好像在等候什麼貴賓一般!
程明山心中暗暗奇怪,時間已經不早了,還有什麼貴賓到山上來呢?
他從右首一道邊門,轉入右一條走廊,剛跨入月洞門,就見平日收拾客房的一名和尚從裹面走出。
那和尚看到程明山,急忙合十道:「施主回來了。」
程明山道:「昨天我去看一個朋友,強被他留著住了一晚,所以沒有回來。」
他解釋著昨晚沒有回來的緣故,一面問道:「師父,今晚寶剎有什麼事麼?」
那和尚道:「原來施主還不知道,今晚是少林寺方丈要到本寺卓錫,和少林方丈同來的還有兩位貴賓,一位是六合門的掌門人徐大俠,一位是八卦門的掌門人封道長,他們都是給九里堡戚老施主祝壽來的。」
程明山道:「原來如此。」
那和尚道:「施主回來了,小僧給你提茶水去。」
說著匆匆走了。
程明山想起昨晚在雙環鏢局曾聽徽幫的曹鳳台說過,好像八卦門和形意門兩派約期比板,日期已經不遠,那麼少林方丈今晚和六合門、八卦門的掌門人同來,必是有意替兩派排解來的了。
他跨入迴廊,走孫自己住的房間,推門而入,點起了燈燭,就在窗口一張木椅上坐下。
這是興國寺的客房,房中陳設簡單,除了一床、一桌、和兩把木椅,一個洗臉架,就別無他物。
他坐下之後,不禁想起師父臨行時交代自己到徐州來。自己曾問師父到徐州來有什麼事?
師父祗笑著說:徐州臥虎藏龍,人文營萃,你初出江湖,不妨去看看。
自己就這樣來了徐州。最初覺得自己到了徐州,實在無所事事。
後來遇上劉二麻子,接著他又神秘失蹤,自己才有去九里堡一探的念頭。
如今,好像事情越來越多了!
聽荊一鳳的口氣,好像最近江湖上發生了許多事故,都似乎和九里堡有關,九里堡的東園,住了不少神秘人物,連荊一鳳是九里堡主的甥女,都一無所知,她竟要自己協助她。
那麼師父要自己到徐州來,是不是為了這些事呢?
荊一鳳要自己明天以賀客的身份前去,她會給自己安排,自己去了,該如何協助她呢?
正在思忖之間,祗聽一陣腳步聲,及門而止,接著房門開處,那和尚提著一壺開水走入,在茶壺中沏好了茶,一面說道:「施主,剛才少林寺方丈已經到了,同來的只有六合門的徐大俠,那八卦門掌門人封道長沒有來。」
程明山問道:「少林寺方丈年紀大不大?」
那和尚道:「這個小僧沒有看見,小僧只是聽說,他們是從八卦壇(八卦門所在地河南淮陽縣)來的,沒找到封道長。」
程明山道:「那是八卦門的人,都已經出來了。」
那和尚道:「對,對,小僧聽說他們和什麼門約期比武。」
程明山道:「是和形意門。」
那和尚連連點頭笑道:「是形意門,施主讀書人,也知道了,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真是一點不錯。」
程明山笑道:「我也是聽別人說的,祗不知他們在什麼地方比辟?」
那和尚道:「小僧聽說兩派約聞的地方,好像十分秘密,那是為了怕別的門派去替他們調解……」
他說到這裹,忽然「啊」了一聲,急忙說道:「小僧今晚管理茶水,小僧要走了。」
程明山道:「多謝師父。」
那和尚道:「不用謝。」
提著水壺,匆匆的走了。
程明山起身掩上門,取起茶壺,倒了一盅茶,緩緩的喝了一口,心中依然想著荊一鳳,她對自己情有所鍾,還留自己在她房中,住過一晚,這份深情,自己要如何報答她呢?
想到荊一鳳,不禁使他又想起林秀宜來,自己和她雖然祗見過兩次面,雖然一共也沒說過幾句話,但她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只是不時的凝注著自己,流露出關切之色,分明也是芳心默許……
她從林秀宜又想到了她姐姐林秀娟那張字條,她為什麼要自己切勿再過問她姐妹的事?
她今晚會不會被送到老神仙那裹去呢?這不是羊落虎口?
還有,她要自己明晨爬上大佛右耳,去寫那兩個字用意又何在呢?
這「安眉」二字,一定是她們和外面連絡的暗號了,那麼她們進入九里堡去,目的又何在呢?
還有在老神仙住的小樓上,自己看到的那人,究竟是醫治頭風的九里堡主?還是劉二麻子呢?
看腳上那雙鞋,明明是劉二麻子的!但荊一鳳認為這不可能,當然,如果躺著的果真是劉二麻子,這又作何解釋呢?
他越想越覺得事情複雜,幾乎整理不出一絲頭緒來!
睡吧!明天自己還有很多事情待辦,第一、當然是日出之前,替林秀娟去到大佛耳內寫兩個字。第二,要在午前趕去九里堡作賀客。
於是,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到床前,脫下衣衫,躺了下去,那知合上眼睛,依然思潮縈迴不絕!
荊一鳳和林秀宜兩位姑娘的倩影,一個細語娓娓,一個含情脈脈,不時的在眼前浮起!
尤其昨晚和荊一鳳同床共被的那一幕,使他更是念念不忘,回味無窮!
這一晚,他輾轉反側,實在難以入睡,轉眼之間,聽到窗前已有小鳥吱吱喳喳的啼聲,急忙睜眼看時,東方已現魚白!
程明山翻身下床,披上衣衫,匆匆用冷水洗了把臉,就開門走出,才聽到一陣悠長的鐘聲,從前殿傳出,這是和尚們進早膳的鐘聲。
程明山到後院燒茶的地方,去找了半支木炭,又興匆匆趕去了大佛殿。
這座大佛是半身佛像,足有三丈多高,大耳朵裹,可以坐五六個人,因此興國寺又名大佛寺。
程明山來至大佛面前,四顧無人,雙足一點,身形「颼」的拔起,在大佛肩頭一點,便自躍登耳孔。
這大佛的耳孔,自然和人的耳孔一模一樣,祗是放大了千百倍而已!
耳孔當然是外面較寬,愈到裹面愈小。
程明山彎著腰,跨進耳孔,祗覺裹面甚是黝黑,也極為逼仄,他打量著形勢,覺得字應該寫在外面較為醒目,太裹面了,不點燃燈燭,就不易看得到。這就拿著木炭,在外面壁上寫了七八寸見方的「安眉」兩字。
就在他堪堪寫完之際,突然疾風一颯,有人欺到了身後。
程明山祗作不知,寫完字,把木炭往地上一丟,輕輕拍了下手,作出要俯身出洞模樣。
他當然不會不作戒備,但也不懼有人偷襲,因為練有「九陽玄功」護體,任何手法都無法傷得了自己,除非功力絕高的人。
因此故來不知,希望試試來人,究是何等人物?是不是林家姐妹的同路人?
果然,他恍如不覺,懵無所知,對方發覺程明山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也就不好出手,那陣風又飄然遠去,倏然消逝,接著有人沉聲喝道:「年輕人,慢點走。」
這人話聲蒼老低沉而尖,使人聽不出他是男是女?
程明山腳下一停,回身四顧,故作吃驚的「你……是什麼人?」
那蒼老而低沉聲音道:「你不用問我是誰?」
程明山斷定那聲音來自裹首,一面問道:「那麼你叫住小生有什麼事?」
那聲音似乎對他這「小生」二字發生了興趣,問道:「你是讀書相公?」
「是的。」
程明山道:「小生遊學至此,你呢?你住在大佛耳朵裹,又是什麼人呢?」
那聲音道:「我說過你不用多問。」
程明山道:「你這人真怪,你可以問小生,小生就不能問你麼?」
那聲音嘿然道:「好小子,如果你不是讀書人,早就死了。」
程明山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用嚕囌。」
那聲音微含怒意,說道:「我問你,你在壁上寫了什麼?」
程明山道::逗裹有許多人在壁上寫了某某人至此一遊,小生覺得甚是俗氣,本來不想題名的,但到過了,總得題上兩個字。」
那聲音嘿然道:「你叫安眉?」
程明山道:「不,那是小生的朋友。」
那聲音道:「你為什麼要寫朋友的名字呢?」
程明山道:「因為小生那朋友本來約好了一起來遊山的,後來他因事不能來,小生為了想念他,才題上他的名字。」
「哈哈哈哈!」
那聲音忽然尖聲大笑,說道:「好小子,你說謊居然不打草稿。」
「呼」的一聲,一道強勁掌風,從裹面湧出,朝程明山身子卷撞過來。
這一掌勢道極強,若不是會武的人,只要被他掌風掃上一點邊,就會被撞得直摔出去。
程明山急忙閃開去,說道:「你怎好出手傷人?」
那聲音大笑道:「好小子,你原來會武。」
掌風忽然收了回去。
程明山暗道:「此人掌力極強,又能發能收,看來武功極高了。」
一面淡然一笑道:「小生又沒告訴你不會武功?」
「很好!」
那聲音道:「你再接我一掌試試?」
「呼」的一聲,又是一道強猛掌風,直湧而出,這回掌風之強,幾乎擴及數尺,像匹練般捲來,比之方纔,加強了幾乎一倍!
這道掌風筆直向洞口捲去,你如果不想和它硬接,就必須朝右方躲閃,才能避開。
程明山不想和他硬接,自然只好向右閃去。右首窟窿更低,一個人必須佝淒著腰,才能避得過去,但已背脊抵著石壁了。
掌風呼嘯劃過,在那掌風之後,卻有一團黑影跟著飛射而至,一下落到程明山的面前。
程明山現在看清楚了。
這是一個一頭花白頭髮,戴著黑布「包頭」的老婦人,臉長如驢,穿著藍布衣裙,此時霎著一對炯炯目光,露齒尖笑道:「小子,我要你老實說!」
前身佝淒,右手抬處,從大袖上伸出五根鳥爪般的手指,朝程明山右肩抓來。
這一下出手奇快,幾乎是人到,聲到、爪到!
程明山背後已經貼著牆,不但退無可退,而且又俯彎著腰,根本伸不直軀幹,當然也無法再左右閃避,到了此時,不得不出手化解。
那老婦人嘿的一聲,右爪收回,左爪又出,左爪還沒收回,右爪又已抓到,雙手伸縮快逾閃電,不過眨眼工夫,那老婦人已經一口氣抓出了八九記擒拿手。
程明山為了自衛,也祗好淒著身軀,雙手伸出,迅速化解。
兩人在瞬息之間,已經交手了十餘招之多!
程明山祗覺對方出手凌厲,全是擒拿手法,稍一不慎,必為所擒,心頭怒極,喝道:「老婆婆,你講不講理?」
老婦人嘿嘿笑道:「老婆子從不和人家講理。」
兩人說話之際,又迅速的攻拒了三五招。
程明山道:「老婆婆再不住手,莫怪小生得罪了。」
老婦人冷笑一聲道:「好小子,口氣倒是不小,你倒得罪給老婆子看看?」
手勢突然加快,雙爪連環抓出。
程明山故意賣個破綻,在她快要抓到自己左腕之際,左手忽然由下翻起,五指輕輕朝前反拂出去。
老婦人倒也見機得快,右手一縮,人已往後疾退開去,目注程明山嘿然道:「你是黃公度的徒弟?」
這是因為程明山剛才使來的一記截脈手法,正是黃山矮仙黃公度的「神仙手」。
程明山道:「不是。」
老婦人怒哼一聲道:「好小子,你剛才使的明明是矮仙的『神仙手』,老婆子不成還會看錯了麼?」
程明山道:「老婆婆沒看錯。」
老婦人道:「那你還不承認是他徒弟?」
程明山朝前跨出一步,站直身子,吁了口氣,微微一笑道:「難道一定要是徒弟,才會『神仙手』麼?」
「唔!」老婦人點點頭道:「矮仙從不收徒,但你會他的『神仙手』,想來和他不無淵源了,你說,你在壁上寫的這兩個字,是誰要你來的?」
程明山道:「老婆婆如若知道,那就不用多問了。」
老婦人霎著兩顆炯炯有光的三角眼,嘿然笑道:「小子,你這話有些道理,那是你的朋友托你來寫的了?」
程明山點頭道:「正是。」
老婦人又道:「你既是受朋友之托而來,那末自然也可以替老婆子背一個字給他他了?」
她舉手在壁上一摸,已把程明山的「安眉」二字抹去。
程明山道:「可以。」
老婦人喜道:「好,那你就給我帶一個『正』字給他。」
程明山道:「正?」
老婦人點頭道:「沒錯,正大光明的『正』。」
程明山道:「小的記下了。」
老婦人揮揮手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程明山道:「老婆婆既然要小生捎口信,總該告訴在下一個名號吧?」
老婦人尖笑道:「你也沒告訴我托你寫字的朋友是誰?你只要把這個字帶到了,你朋友自會知道,何用多問?」
程明山豁然笑道:「說得也是,小生告辭。」
拱拱手,舉步跨出大佛耳朵,又從肩頭慢慢的爬了下去。
他要小心翼翼的爬下去,是因為遠處已有一個人負手站在那裹。
那是一個身穿古銅色長袍的人,雙手負手身後欣賞山色,目光只是凝注著遠處。
程明山緩緩的爬下大佛,那人已經回過身來,朝程明山看來。
程明山心中暗道:「此人好靈的耳朵,自己若是飛身而下,豈不被他發現了?」
這人年約四旬,濃眉細目,留著一把黑鬚,雙目炯炯有神,他看到從大佛像上爬下來的只是一個讀書人打扮的年輕人,不覺一手摸著鬍子,莞爾笑道:「小兄弟興致不淺。」
程明山故意裝作氣喘模樣,臉上一紅,連忙抱拳道:「小生一時起了童心,大叔幸勿見笑。」
古銅長袍人含笑道:「乘興登臨,正是雅事,在下不是也一早出來看山麼?」
程明山道:「原來大叔也住在寺裹了?」
古銅長袍人頷首道:「在下昨晚才來。」
程明山心中一動,抱拳道:「小生還未請教大叔貴姓?」
古銅長袍人道:「在下姓徐,小兄弟呢?」
程明山暗道:「莫非他就是六合門掌門人徐子桐了?」
一面說道:「小生程明山,大叔莫非就是六合門的徐大俠麼?」
古銅長袍人目光一凝,呵呵笑道:「在下正是徐子桐,小兄弟莫非也是武林中人?不然,怎會知道賤名的呢?」
程明山道:「小生是昨晚聽寺裹的師父說的,徐大俠和少林方丈連袂而來,小生仰慕得很。」
徐子桐道:「小兄弟也喜歡武術麼?」
程明山道:「武術是我們國粹之一,孔老夫子主張六藝並重,正是要讀書人文武合一,小生對武林中人,一向心嚮往之,今天能在這裹拜識徐大俠,小生深感榮幸。」
「哈哈!」徐子桐大笑道:「難得小兄弟毫無頭巾氣,實在難得:……」
剛說到這裹,祗見一名身穿鵝黃僧衣小沙彌急步行來,朝徐子桐合十一禮道:「徐掌門人,方丈請你老去用早點了。」
徐子桐點點頭,抬首朝程明山道:「咱們一見如故,尤其小兄弟識見非凡,氣宇雋逸,在下頗想和你結個忘年交,如果有暇,可去六合一遊,俾作暢敘,此刻少林掌教和此地方丈已在等候,在下要先走一步了。」
說罷,匆匆隨著小沙彌往寺中行去。
程明山心中對這位六合門掌門人,毫無架子,頗有好感,等他走後,也獨自回轉客房。
心中只是思索著林秀娟要自己寫的「安眉」二字,和那婦人托自己捎去的回信,卻是一個「正」,不知這三個字究作何解?
想了一回,還是無法解釋,看看已是辰牌時光,這就換了一件較新的天藍長袍,也換了一雙較新的薄底粉靴,就出門而去。
到得街上,買了兩式壽禮,逕自朝九里堡而來。
九里堡,今天可熱鬧了,雖非堡主壽誕正日。
但一路上車水馬龍,把通往九里堡的一條大路,都壅塞不堪,尤其大門口一片廣場上,車到轎走,轎去車來,男女老少,進進出出,全是賀客和送壽禮來的人。
程明山隨著人群走進大門,在二門外向左一排長廊,三間敞軒,是收禮處,他把壽禮從窗口遞進去,放到桌上,就昂然往裹行去。
剛跨進二門,兩邊站著五六個身穿青衣長衫,衣襟上佩了「迎賓」紅綢條的執事們,陪著笑臉,請來賓裹邊坐。
這些執事,當然是九里堡堡丁中挑出來較為體面的人,他們的職務,是要把來賓分別領到束院、西院、花廳、書房各個不同的地方去。
現在正有一名執事剛朝程明山迎來,他自然得先問明身份來歷,才能把賓客領到各種不同身份的客廳裹去待茶。
就在此時,祗聽一個嬌滴滴甜美的聲音傳了過來:「表哥,你怎麼這個時候才來呢?姨丈,姨媽呢?都沒來麼?」
一陣香風,吹面而來,眼前迎上來的是一張吹彈得破笑吟吟,喜孜孜的嬌靨,她不是荊一鳳還有誰來?
她今天穿了一身淺紫色的衣裙,淺點絳唇,特別顯得花枝招展,淡雅宜人!
程明山一怔,但她既然叫了自己「表哥」,自己不得不跟著她的口吻說話,連忙含笑道:「表妹,是你,哦,家父、家母沒來,特地叫我趕來拜壽的。」
兩人這麼一說,迎賓的執事就悄然退下去了。
荊一鳳悄聲道:「你這時候才來,害人家等了一個上午啦!」
在她心裹,和他已經是極熟極熟的人了,所以語氣之中,就含有責怪之意,好像程明山真是她青梅竹馬的表哥了。
程明山陪著笑道:「表妹,對不起,讓你久等,真不好意思。」
大天井中,站滿了各式各樣的人,男的一個個身穿錦衣,女的更不得了,不管是大姑娘、小媳婦,連上了年紀的老太婆,誰不刻意妝飾?好像拜壽是假,一個個賽美來的!
但儘管男的穿了簇新錦衣,女的花團錦簇,現在經程明山、荊一鳳兩人一比,一個是劍眉朗目,唇紅齒白的美少年,風度翩翩,有如臨風玉樹,一個是蛾眉皓齒,嬌艷如花的美姑娘,風姿綽約,有如臨波仙子!
這真是一對璧人,並肩從眾人面前行過,教男人恨得朝程明山橫眉瞪眼,自慚形穢,教女孩兒妒得朝荊一鳳直是披嘴,還不知道自己只是烏鴉而已!
「表哥。」
荊一鳳發現有許多眼睛正在瞪著自己兩人,她心裹又喜又羞,紅暈著臉頰,低低的叫了一聲,腳下細碎而快,說道:「我們快走。」
程明山問道:「我們到那裹去呢?」
荊一鳳道:「你先到我那裹坐一坐,待回,我會讓春雲去交代迎賓處,給你準備住處的。」
程明山悄聲道:「表妹,謝謝你。」
荊一鳳回頭朝他甜甜一笑,兩人穿行長廊,出了月洞門,穿行過幾進屋宇,才行至東園。
園門口站著兩名堡丁,園門左首貼著一張大紅紙,上書道:「來賓止步」四字,本來是不讓一般人出入的,但程明山有荊一鳳同行,堡丁自然不敢攔阻,還朝二人躬身為禮。
到了小樓樓下,這回程明山才看清樓下兩扇朱門門額上,有一扇形小匾,題著「涵青閣」三字。
荊一鳳推門而入,就嬌聲叫道:「春雲,客人來啦!」春雲三腳兩步的迎了出來,看到程明山,就躬躬身道:「小婢春雲,給表少爺叩頭。」
荊一鳳親切的道:「表哥,到樓上去坐吧!」
舉步往樓梯上走去。
她這麼說了,程明山只好跟著她上樓,他也知道在樓上說話,比較方便。
兩人剛在起居室坐下,春雲已經沏了兩盞香茗送上,說道:「表少爺請用茶。」
她拿眼偷偷的看了程明山一眼,紅著臉道:「表少爺,表小姐今天一清早為了你要來,連早點都來不及吃,就到前面去了。」
荊一鳳輕啐道:「你少嚼舌根,還不下去,去告訴廚房一聲,中午做幾個精緻的好菜,送到這裹來。」
春雲答應一聲,正待轉身。
「還有。」
荊一鳳又道:「你去告訴周管事,給表少爺安排住處,表少爺難得來,地方要清靜些的。」
春雲又應了聲「是」,才轉身下樓而去。
「表妹。」程明山低低的叫著。
「嗯!」荊一鳳和他兩人相對,粉臉不自覺的起了一層紅暈。
「表妹。」程明山又低低的叫了一聲。
荊一鳳嬌嗔的道:「你有話就說呀!儘是叫著幹麼?」
程明山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壯著膽子,伸手握住她柔荑,紅著俊臉,輕聲道:「表妹,小生恨不得叫你一千聲表妹,一萬聲表妹,表妹,你說好麼?」
荊一鳳讓她握住自己的手,赧然一笑,柔美的道:「表哥喜歡叫,就叫好了。」
說著「噗哧」笑出聲來,一手抿了抿嘴。
程明山乘機又握住了她另一隻柔荑,輕輕把她拉了起來。
荊一鳳嬌軀一顫,吃驚道:「表哥,你這做什麼?」
她話聲未落,程明山已經把她拉到了面前。
四月相對,荊一鳳脹紅著臉,輕輕一掙,輕喘道:「表哥,你快放手,別要給人家瞧見了。」
程明山輕笑道:「我們是表兄妹,本來就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伴侶。」
荊一鳳披披嘴道:「原來你很壞!」
她一個嬌軀緩緩偎入他的懷裹。
兩人偎依了一陣,荊一鳳才輕輕把他推開,低聲道:「你坐下來咯,我有許多話要和你說。」
程明山也道:「我也有許多話要你說呢!」
荊一鳳舉手掠掠鬢髮,說道:「那就你先說咯!」
程明山回身坐下,和她隔著一張茶几,輕聲道:「昨天我出去之後,發現林姑娘給我的洗容劑包著一張字條。」
「字條?」
荊一鳳問道:「她在上面寫了些什麼呢?」
程明山就將林秀娟托自己今晨到大佛耳朵裹用木炭寫「安眉」二字,以及那怪老婦人如何和自己動手,後來又托自己稍一個字的口信,詳細說了一遍。
「安眉,正……」
荊一鳳輕輕念著,鳳目一抬,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呢?」
「小生就是想不出來。」
程明山望著荊一鳳,含笑道:「所以只好來向冰雪聰明的表妹求救了。」
荊一鳳眨著眼,說道:「你想不出來,我怎麼想得出來呢?」
程明山想起她當著許多人叫自己表哥,待回管事來了,自己如何回答,這就問道:
「表妹,你告訴春雲,要周管事給我安排住處,待回若是問起來,小生怎麼說呢?」
荊一鳳笑了笑道:「不要緊,你就說我們是姨表兄妹就是了,你還是叫程明山,這裹的人,除了舅舅,沒有人弄得清楚的,就是見了舅舅,你也叫他舅舅,他從不問長問短的。」
「姨表?」
程明山想了想道:「不對,我們是姨表兄妹,那就是說,我娘是他妹妹了,他有幾個妹妹,會不清楚嗎?」
荊一鳳道:「戚家是徐州大族,舅舅這一輩,堂兄弟、堂姐妹多得是,我小時跟娘到徐州來,見到的人,不是叫舅舅,就是叫姨媽,我弄都弄不清楚呢!」
程明山輕笑道:「這麼說,我們這表兄妹是做定了。」
荊一鳳臉上一紅,輕啐道:「你又貧嘴了。」
春雲端著兩盞茶送上,看到表小姐紅著臉在笑,她偷眼望望程明山,心裹暗暗覺得好笑。暗自想道:「表小姐對這位表哥這麼關心,一定是她的心上人了。」
她把兩盞茶放到几上,低低的道:「表少爺請用茶。」
程明山含笑道:「謝謝你。」
春雲紅著臉道:「不用謝。」她感到表少爺的笑容,會使女孩子心跳,低下頭,趕緊下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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