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宇宙間第五種神秘力量的探索可以回溯到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作為冷戰的一個內容,美國中央情報局開始對超感官知覺與藥物的關係進行研究。
到了七十和八十年代,除中央情報局外,五角大樓、國家航空航天局等都介入了這個領域。當時,美國每年花在特異功能項目上的錢為六百萬美元。
軍方的實驗包括:用超感知覺破譯蘇聯密碼,遙感蘇聯洲際導彈發射陣地,測知蘇聯潛艇,遙控動物大腦。
在此期間,一個叫查爾斯·懷特的人甚至發明了一台多譜形象分析儀,只要塞進有關照片,就能感知敵國潛艇航向。這是最早的把人的超能力與機器結合在一起的嘗試。
對實驗結果存在很大爭議。但至少有一部分高級人士趨向於相信,的確存在第五種力。它與已知的重力、磁力、強相互作用力和弱相互作用力不同,能夠瞬間超越時空,穿透並滲入一切物質,釋放出神奇的能量。
這種能量具有負熵性質,能在熱、光、電、磁化學過程中觀察到,但不屬於它們中的任何一種。
「如果能掌握它,不亞於原子彈吧?」一些人興致勃勃地這麼想。「共產主義的崩潰便會提早到來了。」
在實驗室中捕捉這種能量的努力在整個二十世紀趨於失敗。有關它的傳說仍主要存在於自稱具有超感知覺的特異功能人身上。隨著冷戰的結束,相關研究也趨於停滯。
但到了二零二五年,事情卻有了意想不到的進展。該年,斯坦福研究所發明了一種大腦脈衝放大器,以研究人在催眠狀況下的深度反應。部分使用者自稱收到了來自未來的信息。這與特異功能者對未來事件的預言有某種類似。
更奇異的是,被催眠者有百分之七十五的預言竟然應驗了。這被認為是人類第一次對所謂第五種力的捕捉。實驗結果沒有公開。軍方對此很感興趣,再度投資進行研究。
在此後二十多年裡,研究一直由五角大樓和中央情報局牽頭進行。參加者涉及到多個軍種和數所大學的研究機構。由於美國政治、經濟和社會動盪,研究時斷時續。到五十年代中期,終於研製成功了可以不依賴人腦而直接由一台生物計算機接收時空投影的預測儀,亦即「靈杖一號」,達到了「可以獲得較低水平的預知結果」的地步。這預示著物理學和哲學的一場革命。
這一切始終處於秘密狀態。而在靈杖試製成後,有關消息便更加封閉了。
這個時候,才有人回想起上個世紀多譜形象分析儀一類的東西。靈杖可以說是它下的一個金蛋吧。
據傳,此後,靈杖的研究卻沒有大的進展,並由於政府拔款減少,而逐步中止。到六十年代前期,隨著經濟蕭條和族裔衝突的到來,幾個實驗室逐漸關閉,連靈杖的樣品也失蹤了。
少年人鈴木尋找靈杖,把它作為復興美國和日本這樣的資本主義大國的工具,可以說是對研究初衷的一個諷刺。
為尋找靈杖,鈴木軍團通過波士頓外城第八號城門進入內河。沿河航行約一個半小時,然後棄舟在一塊平地上登陸。
根據鈴木的說法,這件事很有象徵意義。
作為地球上最初的生命,便是在水中誕生的。初級生命看上去和水甚至很難區別。
而生命體從水中向陸地發展,則是生命體關於水的設計的重大進展,也是生命進化的真正宿命之旅。
正是邁出了這一步,才有了以後離開地球,走向遙遠星宿的過程。
但即便宇航員處於太空中,水仍然是離生命最近的物質。
由於水作介質,才有了「五月花號」這樣的遠航,才開闢了後來的美國。歐洲的繁榮,才通過水路慢慢轉移到了北美。
而北美的影響,又由海上,傳播到了東亞。
榮衰呈現了重複和循環的特徵。而連接兩個紀元間的環節,往往便是水。
無論怎麼說,紐約的洪水,也可以看作是新紀元的開始吧。經過漫漫大海上的航行,鈴木一夥終於發現了藏有寶物的陸地,也就具有強烈的象徵意味了。
諾亞方舟的全部意義,便得到了顯示。
孩子們上岸時,發出一聲吼。然後像餓狼撲向草坪。
波士頓的防波堤完好,沒有洪水襲擊過的跡像。但這已是一座空城。風景燦爛。陽光如洗。
所有的建築,顯示出如同積木那樣的形狀,給人的感覺是,這座城市具有很悠久的歷史。
鈴木說,波士頓的居民因為害怕遭到紐約那樣的命運,都疏散到了鄉間。這種情況,在美國沿海的城市,正在廣泛地出現。
對此,我也不知道究竟。世界的真偽,目前都以鈴木的說法為準。
他繼續以「新聞發佈會」的方式,介紹美國城市一個個崩潰的事實,以鼓舞成員的士氣。而他自己也為自己的判斷所鼓舞。
目前除了洪水外,倒還沒有發現恐怖分子採用其它襲擊手段。
「阿曼多」仍處於半癱瘓狀態中,並且信息傳輸能力一天不如一天。許多細節,要通過鈴木的想像來補救。
可以說,我們正從一個夢幻世界進入另一個夢幻世界。
開始我並不習慣這種口述式的通訊。然而,漸漸地,它也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遠古積存下來的群居本能起作用了。
我們排成一隊行進。大街上的確空無一人。偶爾有狗跑過,像狼一樣盯著我們這一群。我的狗嚇得直哆嗦。我必須緊緊拉著它。
有幾個街口躺著一些像人一樣的軀體。狗在啃。這是很可怕的景象。
不過,很快發現,整個城市的能源系統,仍然完好。這本在鈴木的預料之中。這便是我們的新家園。
鈴木決定在一座空無人跡的房子裡面安營。
這是一座三層樓的舊房子,搖搖欲墜,隱藏在一大片高樓之間。看起來它似乎很古老,至少,不屬於這個世紀,甚至也不是上個世紀的。
我們管它叫「老房子」。
管理員已經逃走。房中堆滿灰塵。「鬼角」偵察了一遍,報告鈴木說四周沒有危險,但要防備野狗的襲擊。
房裡掛著許多照片和油畫。還有一些展覽品。我們把大部分東西都扔出去了,騰出地方鋪睡袋。
有些人提議設立中介層。這個提議得到了贊同。於是便設立了中介層。它是把人與人隔開的一種電子夾膜。
這僅是一種過渡。如果有一天習慣了「鋪排」,便不再需要隔離。但現在還不行。
舊世界向新世界的轉化,終歸是比較慢的。即便是鈴木軍團,也要有一個過程。無論怎樣去擺脫信息的負擔,我們畢竟是在超現代環境中長大的。
我在分配給我的夾膜空間中,聽見韓國人李鑄城的聲音從電磁的虛壁上滲出來。
「鈴木到一個地方,總是選擇這樣的地方住。他追求舊時代野營的味道。這真的很刺激呢。」
「我也有這種感覺。」我說。
我想到了最近中國也在恢復舊時的質樸。圍棋的非網絡化便是一個例子。
「聽說二十世紀的孩子,都有夏令營和軍訓。對嗎?」
「好像是這樣吧。那時的孩子真快活。」
「可惜我們看不到了。唉。」他歎了口氣,又說:「你跟著我們,也會快活的。」
我在腳下撿到一張從牆上剝落下的紙條。上面寫著:波士頓最古老的建築。建於一七一三年……《獨立宣言》第一次在此當眾宣讀。
我把它揣在口袋中,作為自己曾到過此的紀念。
伊朗人開始佈置警戒。在房子窗口和陽台處,安裝了導彈和速射炮。它們是從船上拆下來的。
韓國人用望遠鏡觀察四周,看哪兒有超級市場,好去採集食物。
蘇珊和印度女孩卡瑪拉在唱歌:生命如朝露,我心常為哭。
過往與今來,何處是歸宿?
不久,歌聲中混入了鈴木的口哨聲。空氣像被電解。
到了晚上,我再把那紙條展開來看。這個時代已經很少用紙了。紙條散發出古老的氣息。它上面沒有任何高科技載體。但它飽含的內容,透出我難以理解的深奧和滄桑。
它喚起我一種淪落的傷感,使我感到自己不再是個孩子。
我把它塞回懷中。但願它能幫助我入眠呢,我心想。除了登月那次外,我還沒有這麼長時間不在陸地上過夜。
我在夢中,又回到那古怪的海洋。我成了一條長腳的克隆魚。鈴木終於分派給了我任務。除了幫助幹一些雜務,最主要的一項,是保護和尋找他的隱形眼鏡。
隱形眼鏡是上個世紀流行的一種眼病治療器具,是一種粘在角膜上的薄膜,據稱能提高視力。
鈴木雖然也跟一般的孩子一樣,在三歲時注射過眼針,但不知為什麼仍然發生了高度近視。
他開過一次角膜,但沒有成功。這使他對生活產生了恐懼。他開始戴老式隱形眼鏡。這種東西,現世仍有少量生產,專為那些眼針失敗的人所制。
鈴木對此有一種瘋狂。他發展到收集不同類型、不同版本的鏡片。
我的工作是每天幫他清洗這些鏡片,並和他一起在附近尋找新的品牌和藥水。
這是一項艱難的工作。而且,我發現自己因此被固定在他的左右,這樣,逃離這個團體的機會就更少了。
記得剛進駐新家園的那一段時間,我會在空空的城市中潛游,搜尋眼鏡鋪。有時鈴木也親自出馬。我們像兩個賊。
「不要告訴他們我們去哪裡了。」鈴木調皮地說。「作為頭兒,我一般不親自出動。」「這樣,他們會著急的。」
「這才有趣。像捉迷藏一樣。你捉沒捉過迷藏?」
「沒有。」
我不會討好地說。我不願意跟鈴木說話,因為我還記恨鈴木對我的污辱。鈴木察覺了我心底的怨恨,不滿地低地罵著。我也罵他。當然,我用漢語。
「你在說什麼?」
「一種中國咒語。保佑我們平平安安,陸地不下沉。」
「你又欠揍啦?」
我趕忙舉手投降。
但這種非在線式搜索,使我感到頗有新意,興趣盎然,我也便樂於忍受鈴木的奴役和欺負。雖然脫離網絡後,一切風景都很令人激動,但波士頓卻是我在美國見過的最美的一座城市。它總是古色古香。
在發現眼鏡商店時,鈴木便喊著:「中國人,瞧,你看是不是?」
「是。」
我們便擄掠一空。
「必須收集足夠的鏡片,因為我們就要獲得靈杖。」鈴木興致勃勃地說。
「靈杖,要觀察才能使用麼?」
「對,我們要看清未來。所以必須搜集鏡片。這一點很重要。在這個時代,用裸眼是容易受傷的。」
「你試過眼睛被伸延後的感覺嗎?」一次,馬來西亞人穆迪問我。
「通過單一在線方式?」
「復合方式。」「我們經常下盲棋。」
「怪不得鈴木找你。」他酸酸地說。
我不知道如何應付這種人。穆迪是那次給我施刑中的一員。
「說實話,現在大家嫉妒你。你和蘇珊都不要高興太早。」
「這跟蘇珊有什麼關係?」
「你們都是中國人嘛。」
「她是美國人。再說,我一點都不高興。」雖然,我因為被與蘇珊連在一起,而莫名奇妙地竊喜。
「告訴你一個秘密:鈴木不喜歡中國人。」
穆迪把這個秘密說完,虛擬人一樣離去。這時,韓國人游動了過來。
「我都看見了,別介意。」
「我不介意。但鈴木為何一定要找我幹這事呢?」「你說找眼鏡?因為你是中國人。我想不是懲罰吧?這活不輕鬆。只有中國人能幹。中國人有洞察力。」
「罵我吧。」
「不是。」
「鈴木為什麼這麼喜愛隱形眼鏡?」
「不清楚。頭兒有些特別。」
「他太特別了。」
「不過,戴上後,不但視力好了,而且看上去挺有效果。有時眼珠是綠的,有時是紅的,怪能唬人。」
我想了一想,也是。
「為什麼不戴有形眼鏡?」
現在,就是在中國,也偶爾在網絡上能見到個別藝術家戴有形眼鏡。那是一種很前衛的標誌。中學生對此如癡如迷。
「鈴木喜歡薄薄的、自然的東西。」
「隱形鏡片都是人工的呀。」
「他認為這是目前最接近自然的。因為,它含了豐富的水。每天晚上,都還要泡在藥液裡。」
我很吃驚。但這是事實。一切都與「阿曼多」夢幻社會不同。水的說法尤其有趣。
李鑄城又補充道:「關鍵是,他禁止我們戴。這樣,只有他才能戴。」
鏡片的象徵性,我要過了很久才明白。
隱形眼鏡是鈴木獲取的權力的一部分。而他自己也許並沒有這個意識。一切只是理所當然的。
這只能解釋為一種本能的驅使吧。另外,我有時覺得,鈴木內心深深地恐懼著什麼,這要通過在眼球上蒙一層薄膜來掩飾。
大概是不久「阿曼多」就要完全不行了吧?它正逐漸地崩潰。這是從發大水那天開始的。
連我都已經有很久沒使用光腦了。
而鈴木的國家,就要徹底消失了。
這天,鈴木向所有人說:「昨晚又成功地跟『阿曼多』掛上線了。進一步查明,靈杖藏匿在麻省理工學院中。因為最後的研究,是在該學院航空航天實驗室進行的。」
「如何弄到手呢?」
「我已經暗中辦妥了。是這樣,有一個白人答應幫忙。」
「白人?」
大家面面相覷。白人是敵人。
「對,白人。我們這次要利用白人。卡瑞是杜克博士的一個助手。杜克博士是研究的主持人之一。卡瑞準備帶路去取它。我已經聯繫好了。」
「卡瑞在哪裡呢?」
「他就在這城中。」
鈴木拿出一張照片。上面展示了一個白種年輕人。
「卡瑞其實是一個虛擬二型人。他常附身於杜克教授。在麻省理工學院完成次場元轉變的信息附加實驗後,他也對美國前途失去了信心。」
「啊,是這樣……」
「他認為亞洲——特別是日本——是未來世界的希望之星。」
「啊,原來如此……」
「作為『阿曼多』控制下的虛擬人,有這種想法很不容易呀。我們需要跟他接頭。誰去辦這件事呢?」
有許多孩子爭著去完成這項功績。最後,決定由越南人阮文傑去辦。
「他留下的地址密碼是伯克利街七十號。他將從一台夢幻機中顯形。」
「可是,網絡是否還能到達呢?『阿曼多』的情況是這樣糟糕。」
「不通過網絡。那太危險。他的全息像將在實境中等我們。」
阮文傑出發後,我們便通過他的眼視儀跟著他一道行進。
他走得很快。他甚至開動了一輛無主的清道車。
他來到一間幢樓房前。這是伯克利街七十號。「就是這兒,」鈴木通過無線電指揮阮文傑進入二樓的一間屋。
有一台機器放在正中的桌子上。阮文傑撥動了一個按鈕。但機器沒有反應。
「頭兒,沒有全息像啊。」
「不可能,再試。」
阮文傑再試了一下,機器發出古怪的聲音。
「卡瑞已經自我清除。卡瑞已經自我清除……
鈴木面色都變了。
「頭兒,卡瑞死了。」阮文傑通過示蹤器說。
「毫無疑問,他是自殺的。可是,為什麼呢?」
鈴木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
「他一定是等我們等不到,就自殺了。這更說明了我們的重要性。」然而「鬼角」
說,他殺的可能性仍不排除。如果別的什麼人也測知了靈杖的下落呢?
李鑄城認為這是一個不祥之兆。不管怎麼說,通過白種虛擬人的這一條路徑已被堵死。鈴木決定,由大家自己去尋找。
可是,麻省理工學院這麼大,靈杖到底在哪個角落裡呢?
「這就是它的大致形狀。」
鈴木出示了靈杖的圖樣。這是他從癱瘓的「阿曼多」那裡拼接出來的。
它並不像普通的生物計算機,而是像一截腿骨。不長。並不起眼。發出鉛的光芒。一端有一個數字盤。這種東西,怎麼能預知未來?
「它藏在學院中無疑。也許就在航空航天實驗室舊址中,但更大可能不在那裡。哈勃說,已經被卡瑞通過網絡藏了起來。當然,這是在『阿曼多』出事前。在哪個地方,仍然不清楚。這意味著我們要掘地三尺。但也在所不惜。」
大家聽了都摩拳擦掌。
「這樣干最好,」馬來西亞人說。
「誰先找到,誰就立了大功。」
「那肯定是我了。」「鬼角」說。
「不一定啊。這又不是找小妞。」韓國人說。
「說不定,還是我先找到呢。我小時候就愛找藏起來的東西。」哈薩克斯坦兄弟一起說。
他們都振奮地爭執著。而只有我在一邊彷彿置身事外地看著。
「不管誰先找到,都必須交給我。」鈴木說。「中國人,你出什麼神?聽見沒有?」
「聽見了。」我忙回答。
「必須得交給我。你們都不知道怎麼使用。會把它弄壞的。」
越過那條叫查理斯河的水渠,通過另一道大堤,就到了麻省理工學院。鈴木軍團的成員們後悔沒早發現這個地方。它真是一處樂園。
校園內佈滿荒廢如古堡的建築。河湖縱橫。大片大片的鮮花孤寂地盛開。野草長得有一人多高。有幾座風能發電塔均已坍塌。大概,在「阿曼多」最盛時,這裡就不大有人來往了吧。現代的麻省理工學院和它的各個實驗室,主要是網絡上的虛擬物。
但鈴木強調,靈杖是藏在舊址中。因為它是有形的實體,並跟卡瑞有關。
大伙在其間潛行,如一群覓食的小獸,不時發出歡叫。
那幾個誇口的人行動最迅速。但是,沒有確定的目標,只能亂找。
鈴木帶了兩台感應儀到學院。也許靈杖會發出什麼電磁訊號。但出人意料的是,剛進到學院,不知受到什麼干擾,兩台儀器都失靈了。
鈴木激動地說:「它肯定在這裡。這是它產生的L場。」
整個學院被一種奇怪的場罩住。真是與靈杖有關的L場或生命場嗎?空氣中有淡淡的焦味。
孩子們根據一幅舊地圖找到了原航空航天實驗室。但這裡沒有靈杖的蹤影。為提高效率,鈴木把大家分成若干小隊,分頭去尋。
李鑄城、阮文傑和我組成了一個小隊。
「會在哪裡呢?」
「在別的實驗室中吧。」
「也可能在圖書館。」
「會不會在學生宿舍裡呢?卡瑞一定把它藏在不為人知之處。」阮文傑突然來了靈感。
「如果找到了,算我們三人同時發現的,同不同意?」
「算你們兩個吧。」我說。
他們怪異地看了看我。
「嘿,你還真牛,」阮文傑說。
「算了。中國人對這種事不感興趣。」李鑄城說。
最後,我們決定按阮文傑說的去學生宿舍。這些房間也有許多年沒人居住了。
我們在一間房中發現了一個死人。這是一個女的。
她披著長長的頭髮,很新鮮的樣子。容顏姣好。看不出是哪個族裔的人。
她為什麼死在這裡呢?
「是不是看守靈杖的呢?」
「也許,也是來找靈杖的吧。」
「這是一台機器。」韓國人說。
「機器?」
韓國人揭開她的頭髮。頭蓋骨滑動起來。
我說:「別。」
頭蓋骨滑開一條縫,便卡住了。看進去,有集成電路板。
「這是一台不完善的玩藝。所以把它毀了。」
「看程度,估計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不要告訴別人。否則,大家都要來看稀奇。」
「現在也沒法告訴啊。不知他們找到哪裡去了。」
「這是一個跡象。也許,靈杖就在附近吧?」
我們仔細搜索。但終於沒有找到。死人的來歷,也最後沒能查清。
我們退出建築,繼續往前走。在一個房子處,突然鑽出兩個人,端著槍要我們仨舉起手來。我們看見是哈薩克斯坦兄弟。他們換上了一身軍服。
「你們這是幹嘛?」
「看這身軍服!多棒。我們弄來的。」
「從哪裡弄來的?」
「前面不遠,有一個庫房。」
韓國人和越南人都控制不住誘惑。跟著兄弟倆前往。果真有一個庫房,裡面堆著大批軍服和頭盔。其他的孩子也在拚命翻撿。大家一人弄了一套。
然後,興奮地朝對方模擬射擊起來。
「啪,啪!」
繞著建築追逐。如果不是鈴木趕來制止,大家會玩到很晚。這時,所有人都忘了要找靈杖。
我從未玩過這樣的遊戲,尤其趣味盎然。
回到營地後,大家都累很不行。
每人都紛紛展示了自己獲得的物品。有不同的軍服,還有一些近戰武器,但槍都不能使用,因為不知道主人的密碼。
大家認為,在不久之前,有武裝人員曾準備重新利用學院舊址。這與美國的動盪肯定有關。
鈴木踱著步,深沉地思考著。然後他對大家說:「雖然沒有找到靈杖,但是弄清了一點,就是麻省理工學院的確與軍方有重大關係。
這些軍服就是證明。」
「可是,這是不是表明有人也發現靈杖了呢?」
「不像。如果發現了,世界不會是現在這個樣。」
「因此,我們必須得堅定信心。」
蘇珊悄悄對我說:「今天看見了你的畫像。」
「什麼?」
「在學院的教堂前,有一幅紙式海報。上面有你的畫像。上面介紹說你是中國的『龍子』。是你嗎?」
「國內有人這樣說。」
「真想不到。上面還說你是來拯救美國的。」
蘇珊用追星般的眼光看著我。這使我很窘。
「這是他們瞎說。」
「圍棋,真有那麼神嗎?」
「怎麼說呢?不能跟靈杖相比吧。」
我彷彿又回到了我來的那個世界。全息的黑白網絡,幽靈般的虛擬人。一切在夢幻和思慮中產生並消亡。我很吃驚自己原來的生活竟然是那樣。
我的確不知道圍棋的神力。它是否也能像靈杖那樣拯救世界?曹九段也許能解釋。但他可能已在紐約的災難中死亡了。這將成為一個謎。
我說:「我已經不下圍棋了。」
鈴木突然走過來,說:「你們在嘀咕什麼?」
蘇珊說:「看見了他的畫像。他不是一般的棋手。他去月球下過。他來美國是為了…
…」
鈴木的神情有些緊張。他粗暴地打斷她。「畫像?不可能。這裡很久沒有人居住了。
掛畫像有什麼用?」
這一說,我和蘇珊都迷惑了。她看到的,難道是真實的東西嗎?
「再說,我們要找的是靈杖,而不是圍棋。圍棋算他媽什麼玩藝兒呢?」
「我已經不下圍棋了,」我聲辯說。
然而,我又覺得鈴木不應該這麼說。他不該污辱圍棋。
「作為一名日本人,你應該懂得圍棋。那是一門深奧的藝術。」
「什麼藝術。簡直討厭!就是這樣的東西毀了日本。大家都玩兒去了,在棋盤上賭輸贏去了,不干正經事。」
空氣凝固了。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從沒有像鈴木那樣想過問題。但近來的比賽中,日本選手很少,這倒是事實。
鈴木頓了頓,說:「圍棋的時代應該結束了。大家都瘋了。地球都要完了。下什麼棋啊。」
他的隱形眼鏡正在發出一道有勁的光芒。我的心猛地顫了一下。
「都休息,都休息,明天還要接著干呢。」「鬼角」在一邊吆喝著。我於是開始為鈴木清洗鏡片,一遍又一遍。然後,把洗好的鏡片一片片放置在鏡盒裡,以備來日之需。晚上,我睡不著。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鈴木變形的臉以及……隱形眼鏡。它們像打翻的顏料盒。我爬起來,看見其他人都睡熟了。
我這時起了逃走的心意。
我便躡手躡足朝外走去。沒有人察覺。「鬼角」放的哨兵也打起了盹。出了門,我看見人行道上有一條紅色的漆線。我沒有多想,便沿著它走去。
這條路閃著磷光。後來我知道這叫「自由之路」。
這是真實的路,而不是網絡。
它拐來拐去,經過了一些看上去很古老的建築。偶然抬頭,我看見星星很明亮,很清晰。四周寂然無聲。
憑感覺,大概是午夜剛過吧。正是逃跑的好時候。
我從來沒有在這個時間在實境中旅行過,心情有些緊張。另外,我並不知道自己要逃往哪裡。
我剛跨過一條街,突然看見前面有兩個人佇立著。
這是兩個矮人。個子只到我的脖子。黑黑的像焦炭,看不清長什麼樣。
我走上前,欲向他們問路。但話沒出口,卻嚇了一跳。
這兩個人長得很怪,頭很大,眼睛也很大,眼皮像巨大的屋簷一樣往下搭拉。他們像是一男一女,陰鬱地凝視著我。他們背後呈現出暗紅色的天幕。在這異國他鄉,它低垂著,有一種恐怖感。隱隱的閃光,來自東方。
我似乎聽見了海潮聲,它把我拉回「諾亞方舟。但我不能確定我的聽覺此時是否正常。
我趕忙轉身走開了。我越走越快,並開始疾跑。我不敢回頭看。我逃回老房子,已渾身是汗。所有的人還睡著。沒有人發現我的越軌行徑。
我睜著眼,一直到天亮,眼前老是浮現出那兩個怪人的模樣。第二天一大早,我又沿昨晚的路走了一次。那條紅色的線還在。它通過的地方的確是一些古舊建築,在白天也陰森森的。
建築上標著醒目的牌子,我想它們大概都是文物古跡。
這條紅線,是指引通向這些建築的標識。
在那條街上,我沒有發現有人來過的痕跡。那兩個人是生活在古建築中的鬼魂嗎?
我不寒而慄,後怕極了。但別的孩子沒有察覺我心情的變化。
在之後的三天,我們又在麻省理工學院校園內進行了兩次搜尋。結果一無所獲。
由於都是一群孩子,老這麼沒有結果地找,大家的興趣便不能集中,有點懶散起來。
蘇珊和卡瑪拉又在悠悠地唱成人的謠曲:魂已逝,在天猶可尋。
人生無處覓知音,閃爍皆基因。
鈴木也顯得更陰沉,碰見誰都發脾氣。
這天晚上,我半夢半醒躺在中介夾膜中。耳邊傳來隱隱約約的對話。
好像是鈴木的聲音:「現在,遇到了困難。需要你的想像力。」
「再講講你最初的情況。」一個陌生的聲音回答說。
「我是通過反向切入的。」
「是通過圖像阿爾法的嗎?」
「是的。第七線路往北。這不對嗎?哈勃。」
他們好像不是在講校園裡的尋找,而是在講網上的事情。
「看來你運氣好。你是碰巧發現靈杖的。」叫哈勃的人說。
「不,我不這樣認為。這是一個必然。天皇賜予我們這個機會。」
「你一定要找到它麼?」
「這是什麼話!」
「如果一定要找到,那麼,就堅持找下去吧。不可半途而廢。」
「這我就放心了。可是,現在的問題出在哪裡呢?」
「無法最後定位麼?」
「我們幾乎找遍了校園。」
「我再算一下吧。」那聲音沉默了。哈勃像開始了思索。
過了一陣,哈勃說:「沒有錯。與地址無關。也就是說,是在麻省理工學院。但是那個擾亂,可能是問題所在。」
「什麼擾亂呢?」
「有別的力量發現了這條路徑。在學院中是不是感到被一個場覆蓋了呢?」
「你說L場?這倒是。可是,我覺得不可能。沒有美國人再對靈杖感興趣。他們對自己的前途已經沒有了信心。靈杖對他們毫無用處。」
「別的人呢?比如,新蘇維埃人或中國人?」
「不可能,發現路徑的概率是十二萬分之一。」
「如果你堅持這個,那麼,我只能說,是靈杖本身的神秘力量在跟你捉迷藏。它本身是宇宙能量的流通器,沒那麼簡單。」
「我怎麼辦呢?」
「意志。如果你們有堅強的決心,就能找到它。」
他們的聲音小了下去。
然後,我吃驚地聽見了蘇珊的聲音。其間夾雜著鈴木咯咯的笑聲。我的心顫了一下。
哈勃也在竊笑。然後,他說:「我離開了。」
哈勃是誰?我認為鈴木軍團中並無此人。
我想聽蘇珊和鈴木在一起幹什麼。我又好奇又嫉妒。但卻什麼也聽不清。
次日一早,鈴木一掃昨日垂頭喪氣的樣子,起勁地催促大家再去尋找。
「『阿曼多』的結論沒有錯,就在這個地方。你們別三心二意了。」
「可是,『阿曼多』不是癱瘓了麼?是『阿曼多』麼?會不會給出錯誤的信息呢?」
是阮文傑在說話。大家有些吃驚地看了看他。他的膽子真大。
「你這是什麼話?你不想活啦?」
阮文傑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噓了口氣,不說了。
我們便再次湧入學院,在草蔓和花叢中跑著嗅著。
我看見蘇珊疲憊的樣子,她以乎昨晚沒睡好。
我向她投去一眼。她裝著沒看見,臉卻微紅。唐龍心往下沉。
鈴木走了過來。
「你有沒有偷聽我們昨晚的談話?」
「我、我沒有。」
「別那麼緊張嘛。偷聽了也沒關係。哈勃是無形存在。它給我們指導。我們並不孤獨。我們還很有力量嘛。找到靈杖是沒有問題的。」
他驕傲地揚起頭。這時,我覺得他是一個真正的日本人。
難道哈勃是一個虛擬人嗎?這種信息綜合體,不是正隨著整個夢幻社會的消解,而正在崩潰之中嗎?
這是鈴木最後希望讓別人知道的力量嗎?
但今天的尋找,仍然一無所獲。並且,阮文傑失蹤了。
在晚上,我的狗開始吠。有人偶爾看窗戶外,看見了一具屍體,掛在對面希爾頓總部的高樓上。
當時誰也沒在意。後來有人認為那屍體有點像越南人。
用望遠鏡看去,他的臉已被什麼東西抹平了。然而打扮和身形,的確是失蹤的阮文傑。
他被掛在一個窗欞上,正隨風搖晃。
「有人把他殺死了,」「鬼角」說。
「我們需要重新討論卡瑞的死亡。肯定,他也是被害的。」
鈴木默默無語。
是否真的有人在暗中插手?其目的是否也是為了靈杖?
大家頗為緊張。
這天晚上,增加了放哨的人。但一切沒事。
「什麼他殺?你別動搖軍心。他是自殺。他沒能完成任務,所以感到沒臉見人。可為什麼爬那麼高呢?」鈴木又開始念叨。
我想起鈴木昨天對阮文傑說的話:「你不想活啦?」
會不會,阮文傑正是鈴木咒死的呢?
有人提議弄回屍體。鈴木拒絕了。他說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找到靈杖。找到了靈杖,一切都好辦。
這樣看來,也許哈勃是對的。崩潰中的「阿曼多」,正在積聚最後一點力量為人類提供指導,尤其是,為日本這樣的國家提供指導。這是它多少年盡心所為的職責。
另一方面,事實上,孩子們正在迅速接近靈杖。連我也有這種強烈的感覺。因為,代價已經付出。
從我的觀點出發,我希望鈴木一夥能盡快找到那玩藝。這樣,就會結束一個漫長的單元。跟著,新的轉變又將發生。我將由此獲得不確定的機會。目前,任何不確定,對我來說都是意味著轉機和脫險。是狗最先發現阮文傑的屍體。
我的狗已習慣了這個城市中的生活。它比我更能迅速習慣變異的環境。它經常站在窗邊,看外面的野狗游移。有時朝它們吠上兩聲。昨夜,就是在這樣的觀望中,它發現屍體的。
也許,還有掛出屍體的兇手。
我知道現在許多狗與它不一樣。它們大都被作了基因手術。或者,已經不能稱它們為狗了。
長時間,我的狗默默注視牆上的古舊油畫。它尤其喜看一張。上面有一群人正在聽一個人宣讀什麼。
他猜,就是那張紙上寫的什麼《獨立宣言》吧。這是什麼東西呢?
狗的腦海裡,時間在流動著。
它感受到的時間,一定和人的不相同。這就跟不同的鐘錶,其指針在空間劃過的距離並不相等。
鈴木容忍了它的介入。這可能是因為他對小動物並不感興趣,也就從沒放在心上。狗從蘇珊那裡得到了較多的愛護。韓國人則給它最好的食物。連伊朗人經過時,也拍拍它的頭表示親熱。
大部分時間,它表現安靜。唯有當靈杖圖形展現時,它低低地吠個不停。
最初,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唐,看緊你的狗!」
他們只是這樣說。
但在這一天,他們又這樣說時,鈴木舉手制止了。
「慢著。」
他湊過來,蹲在狗的前面,朝它打量。狗見著他,嚇得不敢再吠。
他把靈杖的圖案展示。狗又叫起來,並要撲上去撕扯。蘇珊臉上最先露出了醒悟。
「狗與靈杖有什麼關係呢?」
「我打賭它沒有見過靈杖。」
我又講了我們在洪水中相遇的經過。它是一條平常的狗。沒有經過基因改良,也沒有被克隆。
「這是因為它看見這東西像骨頭。」
「我覺得還有別的原因。」
「聽說,在我的家鄉奈良,狗能預告地震的發生。」這是鈴木。
「靈杖不也預知未來麼?」
「所以嘛。」
「狗的精神,越過時間,與靈杖在未來相遇了嗎?因此,它才像見了熟悉的人那樣叫喚。」
這種新穎的解釋,使大家議論紛紛。但並沒有其它的原因,能說清楚狗見了靈杖就吠的道理。
作為動物來講,常常有人所不具備的超感知覺。這一點,很多人相信。
狗一定是通過從麻省理工學院瀰漫出來的L場,感受到了靈杖的所在。
這個發現,使鈴木重新精神煥發。
帶著試一試的心情,鈴木決定把狗帶進麻省理工學院。
一進校園,它猶如回到老家的樣子,興奮不已。這個地方,其實是狗的樂園啊,這一點,直到現在才發現。
這使孩子們尚存的懷疑消失了。
我們跟在狗的後面開始猛奔。一切又回到了一種使人陌生而興奮的初始狀態。我彷彿置身於「阿曼多」設計的叢林捕獵遊戲。
大家穿著一色的軍服,起勁地吆喝,流著汗,臉上冒著紅光。連蘇珊,也變得像個小子。
我感到心中的張力在釋放。一股曖流沿脊柱上升。這與圍棋盤邊不同。那時我只是越來越感到冰涼,像沉入海底。
現在,卻越來越熱。
孩子們踐踏過鮮花和嫩草。它們又頑強地昂起頭來。巨大的房屋注視著我們,它們的門洞像驚訝的眼睛。
這種盡興的奔跑中,大家又忘記了本來的目的。
我們的叫聲和狗的吠聲此起彼伏,響徹雲天。在這無人的世界的,如果不累,大概會一直跑下去吧。
狗穿越著教室、宿舍、試驗室和圖書館。它越過天線網、陣式板隔和河流中的潛離子層。這真像來自未來的幽靈。最後,它鑽入了一個通往地下的門洞。
我們跟著它鑽了進去。
鈴木點燃了氣體長明火。
裡面是一條長長的隧道。走了半天,發現了一道半掩的金屬門。
打開門,是一間密室。孩子們在這裡發現了那樣東西。
「沒有疑問,就是它。」
靈杖隨隨便便置放在一個石槽裡。由於沒有想到真的能得到,而且是在這麼一個環境中,人人都大喜過望,而又出乎意料。
狗還在對它吠著。鈴木把它取下來。他用圖作了對照。
這是一根不到一米長的棍子。兩頭較大。上面的數碼盤,放出一道光環。
「靈杖!」
人群中爆發出歡呼聲。
然而樂極生悲。我們正要帶著寶物離開,卻發現門被反鎖住了。
「是誰關的這門?」
鈴木大聲喝問,臉都扭歪了。大家都說沒有碰過門。
「一定有人動過。」
大家都嚇得不敢說話。
過了一陣,伊朗人說:「我想,誰也不會關這門。如果有人關,是從外面關上的。你看它的結構。」
「咱們中誰還在外面呢?這不可能。」
伊朗人著急地清了清人數,發現每個成員都在裡面,包括狗。
但我卻想到了那天晚上遇見的那兩個怪人。我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來。
大家去試圖推開關緊的門。但沒有用。這是一扇電磁力防護門。要打開它,需要特別的機關。這機關並不在密室裡。
「出不去,會死在這裡的。」
「胡說。我們不會死。」
「但是,怎麼辦呢?」
有人去看靈杖。這不是那個能決定一切的東西麼?
「鈴木,要不試一試它,看有沒有什麼辦法。」
鈴木露出滿臉無奈。
「我還不會使用。我還沒跟哈勃聯繫呢。」
這真是不巧。我第一次看見鈴木那麼尷尬,雖然身處險境,也不覺想笑。我只好拚命抑制住。
屋裡空氣越來越少。孩子們在牆上尋視。到處塗得亂七八糟,像是調皮的學生們弄的。卡瑪拉在靠門的地方發現了一處銅牌,上面寫著:世界末日的最後避難所「有人特意建造的。是一個對未來失去信心的人吧?」
「也許,他正是從靈杖中瞭解到世界真的要毀滅,所以建造了這個地下避難所呢。」
這說得大家心驚。但就在快要絕望時,「鬼角」說在屋角發現了一道假牆。
「我就在想,作為避難所,一定還有什麼緊急出口之類。」他興奮地嚷道。大家合力把它推開,見是一個通道。我們慌不擇路通過它鑽出去,重新回到了陽光下。這完全是奇跡。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奇跡呢?這是我後半生一直思考的問題。我試圖找到那個修建避難所的人。但他似乎是一個虛擬的存在。
我在二零七三年和二一零七年曾回到麻省理工學院尋訪舊址。我發現,在被稱作「世界末日的最後避難所」的密室中,根本就沒有那堵假牆和通道。
鈴木軍團的成員們為靈杖的獲得,以及從地下的死裡逃生,舉辦了慶祝儀式。
我們把臉用顏色畫成各種形狀,在老房子裡裝神弄鬼,又跳又叫。「鬼角」到處找人要摔跤。大家也樂得和他一鬥,但都摔不過他。
連我也十分高興,鼓掌歡呼,彷彿融入了他們。這是洪水後,我最開心的一天。
大家都表演了自己家鄉的節目。這些節目使原來只知下棋的我一下看到,亞洲原來這麼絢麗多姿啊。這在夢幻社會中,是不曾想像的。
我彷彿回到了在夜總會中看舞台劇的時刻。
鈴木如國王,坐在中間。偶爾他也自己表演,蒙著眼睛跳舞。
他唱道:四時佳景齊展現,春夏秋冬面面呈;萬木千草花怒放,優遊如斯樂無窮。
鬧騰到晚上,大家更瘋了。這時肚子也餓了。有人提議把狗殺來吃了。「我們不能光吃瑪那。都膩了。」
「我同意。」
「你們怎麼光想吃。這狗是得殺掉。它太鬼異了。」這是鈴木。他突然想到了什麼。
「是呀。如果它是黑色的話,就是魔鬼。」
「非基因生物。是古舊世界的遺老。」
「我們有了靈杖,就不需要它了。」
狗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往我身邊跑來,直打哆嗦。我把它抱起來,說:「誰要殺它,我可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什麼用呢?」鈴木笑道。「鬼角」便撲了過來,一把抓走了狗。但狗很機靈,從他懷中掙脫了。我想,他也曾親熱地拍狗的頭,但現在卻那麼猙獰。
「趕快關門!」
就有人把門關上了。還有人守住窗戶。
蘇珊叫道:「你們這是幹嘛?跟狗過不去!瘋啦。」可是沒有人理會她。
狗在大家腳下狂跑,誰也抓不住。我在心中給它使勁。
屋裡一片混亂。塗成大花臉的孩子們上竄下跳,灰塵滿天。
狗終於被趕到了牆角里,似乎跑不動了,喘著氣,恐懼地看著獰笑的孩子們。大家正要吶喊著撲上去,卻發現面前突然多了一個人影。
那是我。我顧不得那麼多,拿了一根鐵棍,一下跳了過去,擋在狗的前面。「誰想殺它?過來試一試吧!」
我平時一直是一付溫和文弱的形象。這回,偶然一凶狠,倒把許多人嚇唬住了。「鬼角」條件反射地拿出槍來。蘇珊和卡瑪拉驚叫一聲,把眼蒙住。
這時,剛才還大呼大叫的鈴木奇怪地和顏悅色起來。他把伊朗人拿槍的手按住,說:「算了算了。喜慶日子,幹什麼呢。不殺狗就不殺吧。」
早晨,一切復歸於平靜。昨夜的一切如夢。我出外散步,遇上了蘇珊。她有點措手不及。
「昨天你表現得很勇敢。」她臉如桃花。
「我當時其實很害怕。」我坦白說。
「這叫什麼來著?『豁出去了』?沒看出你是個男子漢。」「哪裡,我只是個棋呆子。」
我沒有告訴她,我曾跟中國軍人學棋。軍人教我,在關鍵時刻,要英勇果敢。這一點,我以前一直沒有在行動上作過嘗試,但沒想到在內心深處,卻真的刻下了印跡。
或許,在我體內的基因中,也有這種俠氣的成分吧?作為我基因樹上的祖輩,是圍棋國手,還是一位帶兵打仗的將軍呢?這一點,我突然因為自己昨晚行為的變化,發生了迷惑。
「也許有一天,你還會下棋的。」蘇珊仰望著我說,兩眼閃光。「你在那幅圖像上很帥。」
「我得離開你們了。」我說。我內心很矛盾。我想起她跟鈴木在一起的樣子,突然很煩。
「鈴木不會放你走的。」
「一切都會好起來了。你們找到了靈杖。」
「也許吧。但我總覺得,得來太容易。」
「你說你懷疑?」
「不能這麼說啊。」
「我們都應該相信靈杖。」
「我想聽你再講講上海。那座城市裡,女孩子們都……」
「他在那邊。」我決定不再跟他聊下去。
我呶呶嘴。鈴木在視線之內走動。他手裡握著那根「骨頭」。
她說:「你講的,像古代的傳說。那麼美好。我會記住的。」
話音未落,她已慌張離去。她快要成熟的身體立即融入陽光。我悵然若失。我的眼光從她的背景上移開,落在了阮文傑的屍體上。我已習慣了這個恐怖場面。他仍懸掛著,沒有人去取走。孩子們中間再沒有人提議這麼做。他快被風乾了。像一幀活性廣告。
有時,登陸的海風會把他輕輕揭起。他的腳向一邊無力地踢起來。然後,像一張紙似地落回,粘在牆上。
以他的高度,足以俯視全城。
從他的身上,哪怕是孩子,也能看到潛在危險的陰影。靈杖也許正帶來災難。但沒有人公開提這一點。
鈴木一直在跟哈勃聯繫。但最近「阿曼多」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其界面很難切入。洪水那天的打擊,大概傷了網絡的元氣。
這使鈴木無法知道如何運轉靈杖。這是最可悲的。
他反覆地換著隱形眼鏡,加快了清洗的頻率。連我也意識到這是他消除緊張心理的下意識行為。
不久,所有的在線方式結束了。「阿曼多」整個崩潰了。
這天,國家信息委員會的張主任乘車前往中南海。在經過天安門廣場時,他關掉了自動駕駛儀,讓車停了一會兒。
平時太忙了,他已有很久沒有用肉眼欣賞廣場的風景了。這是三十年前他來北京上學時最愛逛的地方。
從廣場上,看不出任何「阿曼多」崩潰的跡象。這個最壞的消息,是今天早上獲得的。世界信息總協定的救援努力,可以說完全失敗了。甚至,可能正是刻意的救援,反而加快了「阿曼多」的死亡吧?這就像給重病的人大補。
這一點,是張自己的看法。他一直覺得,「阿曼多」作為一個獨立的存在,對人類社會的干預總存在一種下意識的反感。
那個精神一直在尋求著脫離。對此,他不覺產生了一層敬意。
廣場上,有幾個老頭在放風箏,神情怡然。
還有一群美術學院的學生在寫生。
幾個家庭的成員們在喂鴿子。
這些昔日的東西,現在居然保存得最好。張主任改了手動駕駛,讓車繞行廣場一周。人民大會堂、紀念堂、紀念碑、歷史博物館、天安門城樓,毛澤東和鄧小平的掛像,都肅穆莊嚴。張主任相信,再過一千年,它們也不會發生什麼改變。
觀景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女孩的影像。大概是個大學生。她擋住了張主任的車。
「駕駛員叔叔,請為美國洪水災民捐一塊錢吧。」
他笑了笑,答應了。可是,怎麼捐呢?這個時代,紙幣已經消失了,而這個小姑娘大概還不知道「阿曼多」已經崩潰了吧?
她跟他女兒差不多大。女兒是否也在做這件事呢?張主任想。
這一代人,將在沒有「阿曼多」看護的環境中成長。這是一個對他來說也是非常陌生甚至危險的世界。
在最初階段中,有多少人要失業呢?信息委員會已經準備了一個數字。連他看了也吃了一驚。張主任想到這裡面還包括了他自己,不禁苦笑起來。
信息冰河期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