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艙外
牧師雖然沒有自己的大腦,但並不意味著他對我們毫無威脅。
即便是姑姑也不允許違抗教育程序的,她是自己的囚徒。
她瘋了。迦香說。
而現在……
牧師開口了,我幾乎又要暈了過去。他那陰暗的聲音在黑暗的大廳上空掃過,他一板一眼讀的正是變調了的《啟示錄》:「……神啟的異象……雲中出現一匹灰馬,它名叫死,地上的芸芸眾生預感到世界末日的來臨……你們注意,這是一個棒旋星系……這是各族各民的血腥的屠殺,葡萄樹被扔進神之大怒的大磨裡,果子被壓爛,血從磨子裡流出來,直流到馬的籠頭,足足流了一千六百斯塔季。你們看到的……你們看到的是PSR0531+21,脈衝週期33毫秒……誰向獸和獸像跪拜,誰就將喝神之大怒的酒,並且將被放在火和硫磺裡燒,在神聖的天使們和羔羊前燒。他們將日夜不得安寧……33毫秒……」
大廳裡闃然無聲,我們都不由自主地看著發瘋的牧師,發瘋的姑姑。我嚇得兩腿發顫,這正是史東的論調。
牧師龐大的身軀在大廳裡團團亂轉,他的電鞭閃閃發亮,像是纏繞在烏雲邊緣一閃即逝的閃電。
「斯彭斯,」我低聲叫道,「史東的槍在哪?把它給我。」
「我們不能打他。他是姑姑控制的。」
「放屁!」我罵道,「你沒看見那是迦香嗎?」
我從斯彭斯懷裡奪過手槍,瞄準牧師時,我猶豫了一下,迦香痛苦的臉掃過我的眼前,我咒罵了自己一句,開槍了。
迦香摸摸自己的喉嚨。「我沒事。」她驚魂未定地說,「我不知道……他突然就抓住我不放,這傢伙準是瘋了。」
斯彭斯說:「也許有人改變了他的程序。」
我們不由自主地對視,「燭龍!」
我們一起跑上了通往上層甲板的舷梯,黑暗一片的大廳就在我們腳下搖曳。
我伸手去按DNA門鎖,卻被猛擊了回來。
「怎麼回事?」我驚恐地嚷道。
斯彭斯伸手去摸,也被猛擊了一記。
「是電。」斯彭斯叫道,「史東更改了門鎖程序!」
「可我們一定得進去!不改正程序,混亂永遠也不會停止。」我絕望地說。
「可以讓我試試。」斯彭斯狡詰地一笑,「你忘了,我是這兒最好的鎖匠。」
「不可能,你從來沒有成功過。」
「缺少的並不是技術。」黑暗中,我察覺斯彭斯跑下了舷梯,「等著我。」
我把怒火轉向一直畏畏縮縮跟在我們後面的埃伯哈德身上。「瞧你和史東幹的好事,你這個只會挺著肚子到處搗亂的粗木瓜,你難道就不能找個地方把自己關起來嗎?」
「我不知道。不是我幹的。」埃伯哈德沮喪地說。
「呆會兒再吵好嗎,」迦香說,「剛才斯彭斯說底艙裡少了四枚炸彈,也許我有點嚇暈了,但我只記得底下發生了三次爆炸?」
冷汗從我的臉上冒了出來。「你是說還有一枚炸彈在外面!***,埃伯哈德,」我吼道,「它在哪兒?」
「炸彈,什麼炸彈?」埃伯哈德慌亂地喊了起來,他的胖臉蛋劇烈地哆嗦著,眼眶裡含滿淚水,「我沒有碰過它。」
「好吧,也許你沒有碰過它,」我憤怒地說,「那麼史東把它放在哪兒了?」
「史東?」埃伯哈德說,「不可能是他幹的。我一直和他在一起。」
「你說什麼,不是他?」我吃驚地問,「可你知道這兒只有我們幾個人能進去——你一直都跟他在一起?」
「——在燈滅了以後。我發誓,我害怕極了。」埃伯哈德可憐巴巴地嗚咽著,「我覺得很危險,後來我們就一起到了下面,我沒看見他什麼時候拿了那把槍,不然我會制止他的……」
「你那雙滴溜溜亂轉的小眼睛只能看得到自己的鼻子!」我生氣地喊道,「不是史東,那還會是誰修改了姑姑的程序?」
舷梯上傳來一陣響動,斯彭斯氣喘吁吁地爬了上來,他的手裡提著一塊又大又沉的黑盒子。
「牧師的能源電池,」斯彭斯解釋說,「DNA門鎖由一台微電腦控制,電子脈衝的能量足夠的話,就可以把電腦芯片熔斷。」
「電子脈衝?這會兒你上哪兒去搞電子脈衝器?」我質問道。
「怎麼啦?」斯彭斯說,「它一准在你的口袋裡。把震顫器給我。」
空氣裡瀰漫著一股金屬燒焦的氣味,我們跨進門檻,迎接我們的依然是那些靜謐地抖動著的星星圖片。但是有什麼不一樣了。那個巨大的水晶球壁上面的小格已經不再發亮,曾經在那些小格裡閃爍跳躍的神秘火花沉寂了。燭龍籠罩著一股死亡的氣息。
姑姑死了!這是沒有姑姑的飛船!我們突然都有點茫然無措了。
「現在……」我說,一層簾幕罩在了眼前,我猶疑了起來。
「炸彈!」迦香提醒我說。
「對,炸彈!」我說,「得先找到它!斯彭斯,你有什麼主意?」
「我想,」斯彭斯眨著眼睛,「我們可以連通姑姑的監視器,然後,然後……該怎麼辦再說吧!」
我茫然地看著他趴在了計算桌上熟練地操作,桌邊上一塊積滿塵土的銅銘牌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手指滑過冰涼的金屬,我讀道:「船長室」。那麼,這兒是不是姑姑的中心,而是人的領域了。我將信將疑地猜度。
「過渡艙,」斯彭斯叫道,「過渡艙上有反應!」
幾隻蜘蛛正在過渡艙口亂爬亂轉,我的心顫抖了幾下。彷彿是一場過去經歷過的場面。
「怎麼啦?」我問道。
迦香扭頭看見了我:「線路被破壞了,我們打不開它。」
我湊到觀察窗前往裡看了看。
過渡艙的外閥門向外敞開著,艙內空空蕩蕩。明亮的光線在艙口倏然而止,外面那兒是湧動的黑暗。
「如果爆炸,會怎麼樣?」
「我們會偏離航向,你知道,我們是在憑慣性前進……」斯彭斯說。
「不完全是吧,」我頗有幾分洋洋自得地插嘴說,「向前發射先鋒船,會損耗一部分動力,而且……」
「而且我們都會死掉。」
「什麼?」我說。
「這枚炸彈足以毀掉過渡艙,雖然我們可以隔離這塊區域,但是從破口處衝出的空氣流會改變飛船的航向,哪怕只是一點點,我們也會離開先鋒船屏蔽的區域。那時候,就會……」
會砰的一聲。秀樹說。
先鋒船,先鋒船就要回來了。我慌亂地想到。那又怎麼樣,我們能改變它的程序嗎?沒有時間。沒有計算程序。
怎麼辦?
斯彭斯往過渡艙裡望了望:「我們還有15分鐘的時間。」
我又開始流汗了,「什麼意思?斯彭斯,你再這樣我會瘋的!」
「15分鐘後起爆,」斯彭斯說,「我想,監視器鏡頭上傳過來的數據是這個意思。」
「必須有人繞出去。」迦香轉過頭來看我,我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發白了。
「別爭了,」我說,秀樹的影子飄過我的眼前,「我是船長,只有我受過出艙訓練。斯彭斯,想辦法封鎖底艙,別讓小傢伙們下來。」
「還有,」我停了停,補充說,「讓迦香也離開這。」
迦香說:「你知道我不會走的,我要留下來。」
「你是個傻瓜。」我說道,「斯彭斯,先來幫幫我。」
「你怎麼出去?」他迷惑不解地看著我從壁櫃裡往外扯航天服。
我回到了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航天服比我記憶中的要沉重得多。時間過去了多少。打開那扇失修已久的過渡艙的門耗去了我們太多的時間。現在沒有退路了。通話器裡啪啪做響,斯彭斯找不到通訊頻率,這在以前是姑姑控制的。
我盡量貼在船壁上向上爬去。可怕的黑暗就在我的腳下,我的腰際,我的耳畔翻湧著。遠處過渡艙口透出的光線在這團濃黑中像是個召喚迷路人的溫暖窗口。我慢慢地接近了它。
就在這時,有人在頭頂上衝我愉快地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