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博物館就在城市中心車站旁邊,維基和兄弟姐妹們一下公交車,便到了博物館的大門口。
片刻工夫,維基和戈克娜仰望著博物館的石砌拱門,歎為觀止,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們做過一次關於這座博物館的節目,卻從來沒有來過。皇家博物館只有三層樓高,跟附近的現代建築比起來像個侏儒,但小雖小,它卻有一種那些摩天大樓沒有的厚重威嚴。除了堡壘要塞,皇家博物館是普林塞頓地表歷史最悠久的建築物,見過太陽的五次明暗輪迴,仍舊完好無損。歷代都對這座博物館做過翻修、擴建,但這個地方卻有一個世代謹遵無違的傳統:它的基本形態應當始終保持不變,永遠與「長肢」國王所見的「異像」一致。建築外表呈弧形,和飛機機翼的弧度正好相反,讓氣流得以平順地拂過它的表面。這是科技時代之前兩個世代的建築師的傑作。陸戰指揮部也保存著一些古代建築,但跟這個沒法比。那裡的建築全靠兩邊高聳的山壁保護才得以倖存下來。一時間,維基沉浸在想像中,設想著太陽初放光明時這裡的情景:博物館伏得低低的,肆虐的狂風以近乎音速的速度從它上面掠過,太陽放出烈焰,從紅外光到遠紅外光,各種頻譜的光一應俱全。長肢國王為什麼非要把這座博物館建在地表?那還用說,挑戰黑暗和太陽哩。從小小的藏身淵蔽中長身而起,君臨天下。
「喂,你們兩個!睡著了還是怎麼?」傳來傑裡布的厲聲吃喝。他和布倫特正在大門那兒瞪著她們呢。兩個女孩兒急匆匆奔上梯級,這一次居然沒有反唇相譏。
傑裡布邁步向前走去,嘴裡嘟嘟嚷嚷抱怨著這兩個淨做白日夢的小神經病。布倫特落後幾步,緊緊跟著其他三人。
他們走進大門裡的陰影,城市的喧囂在身後漸漸遠去。人口兩邊的伏擊位置上靜靜地立著兩名禁衛軍人,他們在這兒只是個儀式,不負責警衛。真正的警衛在前面:驗票的。他身後古老的石牆上掛著招貼,指明目前的展出內容。傑裡布不再嘟嚷了,站在一幅描繪科爾姆異形的十二色「藝術招貼畫」前,緊張兮兮,肅然起敬。直到這時,維基才明白像科爾姆異形這種大笑話是怎麼進人皇家博物館的了:博物館這一季的展出主題是「形形色色的科學謬誤」。貼在牆上的招貼畫可真不少:淵數巫術、自動機、影像魔法,還有,哈—科爾姆異形。但傑裡布好像壓根兒沒注意人家把他心愛的科爾姆異形跟什麼放在一塊兒,他只知道一點,它總算在博物館裡有一席之地……這就夠了。
這個主題的展覽設在博物館新建的翼樓,這裡的天花板很高,一塊塊鏡面像接力似的把外面的陽光引進來,透過白濛濛的錐形折射體,灑在大理石地面上。除了他們四個,這裡幾乎沒有別的人。這地方對聲音的處理很獨特,把聲音擴得老大,卻沒多少回音。不說話的時候,連他們的腳步聲都變得十分響亮。這種手段比任何「肅靜」標誌有效得多。展出的騙術多極了,其中有些簡直匪夷所思,讓維基佩服得五體投地。爸爸覺得這些東西很好玩,「有點像宗教信仰,卻比宗教信仰活躍得多。」可糟糕的是,傑裡布的眼睛只盯著他自己最感興趣的騙術。吸引戈克娜的是自動機,恨不得自己也能弄一個試試;維基想看的是影像魔法展廳,裡面展出了一些能放映活動畫片的發光的管子。可傑裡布才不在乎她們想看什麼呢。最可恨的是,他跟布倫特管束著小妹妹,不許她們東逛西瞧。
不過說實話,維基也一直對科爾姆異形很感興趣。從她能記事起,傑裡布就在琢磨這東西,現在,他們總算可以看到真傢伙了。
一進那個展廳,迎面是一座頂天立地的大展櫃,裡面全是鑽石有孔蟲。這麼漂亮的標本,得過濾多少噸燃料污泥1才能篩出來啊。這些有孔蟲標本依照有關科學理論的最新進展分成不同門類,貼著相應的標籤。托盤裡是有孔蟲化為晶體的細小骨骼,以精心設計的各種姿勢擺放著,外面罩著放大鏡,方便遊人觀看。折射的陽光照在它們身上,映出點點星光,像鑲珠嵌寶的冠冕、手鐲和背飾。跟這批展品相比,傑裡布的收藏就不值一提了。展廳中央的一張大桌子上擺著顯微鏡,有興趣的遊人可以更仔細地觀察它們的形態。維基透過鏡頭望著,這種東西以前她見過許多次,但這裡的有孔蟲骨骼跟她見過的不一樣,保存得完好無損,形態之多樣,看得人目瞪曰呆。絕大多數形狀均勻對稱,晶體骨骼朝六個方向展開。可還有一些,身上多了些小小的鉤狀、桿狀物。活著的時候,它們準是利用這些傢伙在它們的微型生態環境中四處游動。這種長著鑽石骨骼的有孔蟲早已徹底滅絕,五千萬年前便不復存在了。但有的水成巖裡還保存著厚達數百歎的有孔蟲化石層。東部有些地方把這東西當作燃料,比煤便宜。這玩意兒,最大的還沒有豌豆大,卻曾經是世界上最常見的動物。接著,五千萬年前—璞。剩下的只有一副副骨頭架子。就連倫克叔叔都承認這是個值得好好探討的問題,當然,只有在被爸爸五花八門的主意弄得招架不住時,他才會這麼說。
「快點,快點。」傑裡布研究自己收藏的有孔蟲時,一看就是幾個小時,可今天,他對面前一排排皇室收藏品一掃而過,只看一種可以充當燃料的淤泥,見下文。了不到三十秒鐘。遠處那扇門上標著科爾姆異形。四個人誰都不說話了,踞起腳尖,跑向那個黑乎乎的入口。裡面只有一個錐形體折射陽光,照在展室中央的檯子上。其他地方隱在陰影中,這裡那裡雖然有幾盞燈,發出的光卻都是黯淡的超遠紅外光。
四個人輕輕溜進那間展室。戈克娜吃驚地輕輕叫了一聲。黑影裡有人……比一般成年人長1些,搖搖晃晃靠三條後腿立著,前肢和胳膊離地抬起,像某種昆蟲。跟丘恩德拉·科爾姆宣稱的異形長相一模一樣。加上隱在陰影中,更給人一種栩栩如生之感,彷彿只要上前一步,異形就會纖毫畢現地展現在你眼前。
維基讀了讀異形腳下微微發光的說明文字,樂了。「瞧這些,帶勁吧?」她對戈克娜道。
「是啊,沒想到是這—」戈克娜也讀完了,「哎呀,全是胡說八道嘛,騙人的假貨。」
「不是假貨。」傑裡布道,「是認認真真造出來的模型。」但她還是聽出了他聲音裡的失望。大家緩緩走過黑沉沉的展室,不時瞧瞧閃著微光的文字說明。說明有意寫得含糊其辭,讓人讀了摸不著頭腦。這裡的模型包括科爾姆描述的全部五十個異形種族,做得很粗陋,估計是碰上了整腳工匠。傑裡布越看越打不起精神,整個人都打蔫了。瞧瞧那些介紹說明是怎麼吹噓的吧:「我們之前的先輩……遠古蜘蛛星球的統治者……最黑最深的淵數中,也許依然潛伏著他們的後代,靜靜等待著奪回他們的世界的一刻。」最後這句屁話所描述的模型頗像一頭巨型泰倫特,擺成一副隨時準備一口咬掉遊人腦袋的架勢。徹頭徹尾的垃圾,連維基的小弟弟小妹妹都能一眼看出來。丘恩德拉·科爾姆認為,他的「失落的遺址」還在有孔蟲地層之下。也就是說,即使真有什麼異形,他們看來蜘蛛人的個子是以長短衡量的,而不是高接。至少五千萬年前便滅絕了,早在最早的蜘蛛人出現之前數百萬年便從這個世界消亡了。
「我覺得,博物館只是拿這些異形理論開開玩笑,傑裡1。」維基說。這一次她沒有譏笑的意思。她不喜歡別人嘲弄自己的親人,哪怕是無意的也罷。
傑裡布贊同地聳聳肩,「是啊,你說得對。越往裡走越搞笑,哈,哈。」他在最後一個模型前停下腳步,「連他們自己都承認了!瞧這最後一段說明:『如果你一直堅持看到這裡,你就會明白丘恩德拉·科爾姆的理論是多麼荒謬。但是,真正的異形到底是怎麼回事?來自某個故意弄錯的發掘地點的鷹品?還是某些發生了自然變異的岩石樣本?你可以得出自己的結論……」』聲音漸漸小下去,傑裡布的注意力轉移到房間中央浴在折射陽光下的那堆岩石上。岩石被一個隔斷擋著,大家剛才沒能發現。
傑裡佈一個翻滾,蹦到那堆照得雪亮的展品旁。激動得搓手搓腳,注視著那一大堆。每塊岩石都獨立擺放,和其他部分相隔一小段距離。一七彩2陽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看上去很像沒經過打磨的大理石,但傑裡布敬畏地長長吐出一口氣,「這些才是真正的異形。不算丘恩德拉·科爾姆找到的,這些是最好的。」
,要是能好好打磨一下,這些石頭中興許還能找出一兩塊好看的。石頭上有些渦狀紋路,跟天然碳元素的顏色相近,不像大理石紋。好好運用想像力的話,這些石頭有點像被拉長然後擰歪的正常人形。說實話,怎麼都不像曾經有過生命的模樣。離石堆稍遠一點的地方放著孤零零一塊石頭,被精心切成十分之一時的一片一片,薄得能透過陽光。一個鋼架子把這一百多片石片支撐起來,每片之間隔著一小段間隙。如果湊得很近很近,再上下移動1傑裡布的暱稱蜘蛛人能看到多種光譜腦袋,還能看出石頭上的紋路是怎麼形成的。有的地方有點鑽石粉末的痕跡,星星點點閃著微光,但痕跡非常模糊。這些鑽石粉末周圍還圍繞著黑色的網狀紋路。真美。傑裡布愣愣地站在那兒,腦袋緊緊貼在鋼架子上,側著頭,觀察著陽光透過這些薄片。「以前肯定是有生命的。我敢肯定。我敢肯定。」他說,「比任何有孔蟲大一百萬倍,但身體構造跟有孔蟲一樣。要是我們能在那些痕跡變模糊之前看到它就好了。」很久以前的科爾姆就是這麼感歎的—可現在,這東西就擺在面前,實實在在。連戈克娜好像都被它迷住了。得過好一陣子才能輪到維基上前細看,於是她繞著這堆石頭漫步走了一圈,瞧瞧顯微鏡下面的展品,讀讀文字說明。撇開裡面故意搞笑的成分,那些模型已經是盡可能接近所謂的異形了。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們正是最能打擊可憐的傑裡布的東西。就算這些玩意兒過去真的有生命,看它們的模樣,實在不像有智力的樣子。如果異形真像傑裡布盼望的那樣,他們創造出來的東西一定是最了不起的。可是,他們的機器在哪兒?他們的城市又在哪兒?
唉。維基走遠了幾步,來到戈克娜和傑裡布身後,正好在他們的視域內。但這兩人正專注於那些半透明的異形切片,壓根兒沒注意她。也許她可以悄悄溜進另一個展廳,去瞧瞧那些影像魔法。但她看見了布倫特,他沒有被展品弄得神魂顛倒。這位大哥哥蹲在展室暗角里的一張桌子後,正好堵住她的去路。要不是他的眼珠表面在遠紅外燈反射下閃閃發光,維基說不定還發現不了他呢。從他坐的地方,布倫特可以盯住所有出口,同時還能看到他們在展室中央的一舉一動。
維基朝他揮揮手,相當於露個笑臉1,然後慢吞吞地朝出口走去。布倫特沒有動,也沒有叫她回來。或許他的情緒進入了埋伏1蜘蛛人的許多表情是以肢腿動作表示的狀態,要不乾脆是在做白日夢,想著他的寶貝模型。只要沒出他的視線,興許他不會衝她大呼小叫。她朝高高的拱門走去,走進影像魔法展室。
一開始是繪畫和鑲嵌畫,都是好幾個世代之前的老古董。影像魔法的設想古已有之,現代社會之前就有了,當時是一種迷信:只要能完美地繪出對頭的形象,你就把他摸在自己掌心裡了。從這個觀念出發,產生了一大批藝術品,發明了全新的染料、混合顏色的技巧。但直到現在,和蜘蛛人肉眼看到的外界事物相比,最好的繪畫作品也只是一層單調的影子。現代影像魔法師聲稱,借助科學,完全可以創造出最完美的圖像,實現古老的夢想。爸爸覺得這一套純粹是癡人說夢。
一排排高高的架子,上面展示著會發光的圖像管2。維基在架子間慢慢走著。多少圖像管啊,上面顯示著上百幅風景畫,但都隱隱約約,模糊不清……最現代的圖像管可以顯示出很罕見的色彩,除了超遠紅外燈光和陽光,其他地方很難出現這些色調。圖像管的技術在不斷發展,每一年都更完善一些。現在就連一般人也開始談論起活動圖像廣播的事來了。播送活動圖像,小維多利亞被這種事迷上了。當然哆,她感興趣的不是借助圖像控制心靈刀仔套胡說八道。
【1另一種蜘蛛人有別於人類的特點。】
【2蜘蛛人能看到各種光譜,所以討人工複製的圖像的要求比人類嚴格得多。類似人類電視的顯像管。】
展廳遠處什麼地方傳來說話的聲音,嬰兒的嬉鬧聲,像娜普莎和小倫克發出的聲音。維基吃了一驚。幾秒鐘過去了……兩個嬰兒蹦蹦跳跳跑進遠處的人口。維基想起傑裡布不久前開的玩笑,說娜普莎和小倫克准在這兒等著他們。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他的玩笑應驗了。可是,不對,兩個陌生人跟在他們身後走進展廳。還有,那兩個孩子比她的弟妹年齡還要小些。
維基激動地一聲尖叫,奔過展廳,朝孩子們跑去。兩個成年人—他們的父母?—嚇呆了,緊接著一把抱起孩子,轉身便逃。
「等等!請等等!我只想跟你們聊聊。」維基強迫自己放慢腳步,變成平時漫步的步伐(但走得挺快),抬起前肢,比出微笑的姿勢。在她身後,維基看見戈克娜和傑裡布離開了異形展廳,震驚地望著她的方向。
那一對兒作父母的停下腳步,轉過身,慢慢走了過來。一看戈克娜和維基的樣子就知道她們是早產兒,這是最有說服力的,讓兩個陌生人放心多了。
幾個人談了幾分鐘,大家都客客氣氣的。特倫切特·蘇比斯莫是新世界建築公司的一位設計員,她丈夫阿倫登是同一家公司的監測員。「今天有空的人大都上山玩雪去了,我們正好借這個機會來博物館。你們也是這樣嗎?」
「啊,對。」戈克娜道—她跟傑裡布說不定真是這麼想的,「遇上你們,嗯,和你們的孩子,我們真是太高興了。他們叫什麼名字?」真奇怪:明明是陌生人,感覺卻比家裡人之外的任何人更親近。特倫切特和阿倫登似乎也有同樣的感受。他們的孩子在父母胳膊裡掙扎著、嚷嚷著,不肯鑽進阿倫登的背毛裡。幾分鐘後,父母只好把他們放到地上。兩個小寶寶只跳了兩步,便分別躍進戈克娜和維基的懷抱,在她們身上拱來拱去,嘰哩呱啦。近視的嬰兒眼轉過來轉過去,既興奮又好奇。在維基身上爬來爬去的那個一一是個女孩,叫阿莉奎爾—最多不過兩歲。維基覺得娜普莎和小倫克誰也不如這個小東西這麼逗人。當然畔,弟妹們兩歲時,維基自己只有七歲,什麼都不懂,只想把別人的注意力全吸免得早產兒受普通人騷擾。引到自個兒身上。這兩個小孩子活潑極了,一點兒也不像她們之前接觸的其他早產兒。
最尷尬的一刻出現在兩個成年人得知對方的身份時。特倫切特·蘇比斯莫吃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我、我們早就應該猜出來了。不是你們,還能是誰?你……們知道嗎,我十幾歲的時候經常聽你們的廣播節目,當時就覺得你們的聲音過於年輕了點。所有早產兒中,我只知道你們。我真的非常喜歡你們的節目。」
「是啊。」阿倫登說。他看著阿莉奎爾拱呀拱的,鑽進維基的外套口袋,笑了起來,『知道你們的事以後,我和特倫切特才決定生下我們自己的孩子。很難。貼背嬰兒死了四個,但這兩個總算長出了眼睛,變得可愛極了1。」
【1綜合上文可以看出,蜘蛛人的生育過程是女方懷孕,一次生下好些孩子。這些孩子移到父親的背毛裡繼續生長,這個階段的婆兒稱為貼背婆兒。婆兒大到會四處活動時長出嬰兒眼。這種眼睛只有兩隻,能轉動幾近視。再長大些後,嬰兒眼褪去,長出成人的眼睛,嬰兒階段到此結束。作者顯然是從某些動物的生長繁殖中得到的靈感。】
嬰兒}決活地吱吱叫著,在維基衣服上爬來爬去。總算露出腦袋了,還不斷揮動著進食肢。維基彎過手去,胳肢著那些小手。她心裡覺得暖乎乎的:終於有人聽懂了爸爸通過廣播發出的信息,而且行動起來了。她覺得自豪極了,可是……「你們還得避開一般人,我心裡真不好受。像你們這樣的人,還有你們的孩子,能多有些就好了。」
出乎她的意料,特倫切特輕聲笑了起來。「時代在變。越來越多的人希望清醒地活過暗黑期,他們也開始明白了:有些習俗必須改變。這麼多大工程,必須不斷有長大成人的孩子加入工人的行列。我們已經知道,光新世界建築公司就有其他兩對夫婦打算生出早產兒。」她拍拍丈夫的肩膀,「我們不會一輩子孤獨下去的。」
維基心裡湧動著熱流。阿莉奎爾和另一個嬰兒……叫波爾伯?—跟娜普莎和小倫克一樣健康,又是完全不同於弟妹的另外的人。總有一天,這樣的人會越來越多,他們會找到自己的同伴的。維基覺得彷彿敞開了一扇窗戶,突然間眼前一片光明。
大家在影像魔法展廳裡信步走著,戈克娜和特倫切特·蘇比斯莫起勁地討論著今後的種種打算。戈克娜積極得很,提出要把家裡的山頂大宅變成早產兒家庭的聚會地點。維基心想,無論爸爸還是媽媽,恐怕都不會同意這麼做,當然是出於不同的理由。但總的來說……還是應該做點打算,想想辦法,對早產兒家庭今後的發展大有好處。維基跟在大夥兒身後,但沒怎麼注意聽他們的話,只顧逗弄小阿莉奎爾,玩得興趣盎然。跟寶寶玩比看雪有意思多了。
就在這時候,大家的談話聲之外,維基聽到遠處傳來腳步的輕響。四個人?五個?徑直朝他們走來。幾分鐘前,維基就是從那扇門過來的。不管來人是誰,此情此景一定會讓他們大吃一驚—整整六個早產兒,從新生嬰兒到半大小伙子,一應俱全。
來人中有四個是這個世代的成年人,塊頭跟媽媽那些警衛一樣大。他們沒有停步,看到孩子們時也沒有吃驚。跟家裡的警衛一樣,他們穿的衣服都是沒什麼特徵的平常服裝。領頭的是上個世代的人,一副精明強幹的神氣,凶巴巴的,活像個軍士長。維基本該覺得鬆了口氣,這些應該就是布倫特說的盯著他們的人。可她怎麼一個都不認識……
領頭的把他們全部納人自己的視線範圍,這才熟門熟路地沖特倫切特·蘇比斯莫打了個招呼。「交給我們了。史密斯將軍希望把所有孩子帶回安全保護區內。」
「什、什麼?我聽不明白你的話。」蘇比斯莫抬起肢腿,這是個萬分困惑的姿勢。五個陌生人繼續向前穩步邁進,領頭的高高興興地點點頭,可她的解釋卻叫人摸不著頭腦:「保護這麼多孩子,兩名警衛怎麼夠。你們離開後我們接到消息,說可能會有麻煩。」兩名警衛模樣的人自自然然插進孩子和蘇比斯莫夫婦之間。維基感到自己被很不客氣地朝傑裡布和戈克娜一推。媽媽的人從來沒這樣待她,「對不起,這是緊急情況……」
接下來的幾件事幾乎同時發生,一片混亂,毫無理性。特倫切特和阿倫登都嚷嚷起來,既驚慌又氣憤。兩個塊頭最大的警衛把他們從孩子們身旁推開,還有一個正伸手從背包裡往外掏什麼。
「喂,少了一個。」布倫特。
高高的上方,有什麼東西在動。影像魔法展廳裡全是一排排高高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放著圖像管。離他們最近的架子倒下來了,從容優美,但不可阻擋。一片瀑布似的電火花中,圖像閃爍著熄滅了。「轟隆」一聲,金屬墜地。倒塌之前,維基剛巧來得及瞥見布倫特從架子頂端一躍盪開。
鋼架一砸之下,地板就在她眼前迸裂了。摔得粉碎的圖像管濺得到處都是,扯開的電線發出高壓電的嗡鳴聲。架子正好倒在她和蘇比斯莫夫婦之間,不偏不倚砸在兩個陌生人身上。鮮血緩緩流過大理石地板,架子下壓著兩顆一動不動的腦袋,兩人手邊不遠處還扔著一把短筒霞彈槍。
接著,彷彿凝固不動的時間又活了過來。維基的身體中段被人一把抓住,拖離那一片狼藉。抓住她的人身體另一側傳來戈克娜和傑裡布的大叫聲。一聲悶響,戈克娜尖叫起來,傑裡布沒聲音了。
「隊長,他們倆怎麼……」
「別管了!六個全抓住了。快走,快走!
她被扛了起來,穿過展廳。維基向後望去,陌生人扔下他們死去的同伴不管。架子擋住了她的視線,她看不見蘇比斯莫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