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過去老說,什麼什麼事好玩極了,「比一大堆小狗崽還逗」。傑弗裡·奧爾森多從來沒有同時擁有一隻以上寵物,而且,只有一次,他得到了一隻小狗當寵物。可是現在,他明白媽媽過去為什麼會那麼說了。打從一開頭,在他又累又害怕的第一天,他便迷上了這八隻小狗狗。它們對他同樣著迷,一擁而上,拽他的衣服,扯開他的鞋帶,趴在他膝頭,或者在他身旁跑來跑去。總有三四隻專心盯著他。它們的眼睛有的是揭色,有的粉紅色,跟小小的腦袋相比顯得大極了。小狗狗從第一天起就開始學他的聲音,比斯特勞姆主星上的學舌鳥厲害多了,隨便他說什麼,它們馬上就能學出來,以後還能不斷重複。有時他會哭,狗狗們也伴著他哭起來,緊緊擠在他身旁。
還有些別的狗,大狗,穿著衣服,走進牆上高處的包間,把吃的放下來,時時發出奇怪的聲音。吃的東西糟透了,傑弗裡大喊大叫時,大狗們沒什麼反應,也不學他說話。
兩天過去了,接著又是一個星期。傑弗裡把房間裡的東西翻了個遍。這兒其實算不上什麼地牢,比地牢大多了。再說,誰聽說囚犯有寵物呢?他知道這裡不是文明世界,不是斯特勞姆文明圈的一部分,說不定連寰宇文明網都沒上。如果媽媽爸爸、還有約翰娜不在的話,很可能沒人能教這些狗說薩姆諾什克語。現在全看傑弗裡的了,他要教它們,找到自個兒的家人……現在,只要穿白衣服的狗出現在房間高處角落的包間裡,傑弗裡便會扯開嗓門問它們問題。用處不大,衣服上帶紅槓槓的大狗沒作出什麼回應。但小狗們有反應!它們跟著傑弗裡一塊兒大喊大叫,有時候學他的話,還有的時候則胡說八道一氣。
傑弗裡沒過多久就明白了,這一群小狗全都是由一個頭腦指揮的。圍著他跑來跑去時,總有幾隻蹲在稍遠處,漂亮的長脖子這邊一轉,那邊一轉,跑動的小狗似乎對蹲坐的小狗看到了什麼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要有一隻小狗提醒其他各只,他就別想在背後藏起什麼東西。有一段時間他還以為是因為小狗們彼此報告對方自己看到的情況,其實還不止於此——他看到它們怎麼解開他的鞋帶,怎麼畫圖畫:一群腦袋、嘴巴和腳爪配合得天衣無縫,像一個人的雙手十指。傑弗裡並沒有一下子推想出來,但一段時日之後,他已經把所有這些小狗看作一個單獨的好朋友。同時,他注意到小狗開始把他說過的字句混合起來——有時居然能表達出新的意思。
「我你玩。」這些字眼拼合得很不像話,但傑弗裡馬上便和小狗繞著傢俱追來追去捉迷藏,瘋玩一氣。
「我你畫。」四面牆壁下緣排滿石板,這是一種顯示裝置,傑弗裡以前從來沒見過:髒、不精確、刪除不乾淨、無法儲存。傑弗裡好喜歡。他的臉上手上——還有大多數小狗的嘴唇上——沾滿粉筆灰。他們給對方畫像,自己畫自己。小狗的畫不如傑弗裡清楚,畫的狗崽全是大腦袋、大爪爪,身子緊緊擠成一團。他畫傑弗裡時總把兩隻手畫得很大,每根指頭都畫得非常仔細。
傑弗裡畫自己的爸爸媽媽和約翰娜,盡力使狗崽們明白他的意思。
照在牆壁上的陽光一天爬得比一天高,有時候房間裡全是黑的。至少每天一次,有其他狗群來跟小狗們說話。這是極少的幾件事,能讓小傢伙們暫時離開傑弗裡。小狗們蹲坐在包間下,對上面的成年者嘰嘰喳喳、哇啦哇啦。這是上課!上面的老師會掛出一幅幅卷軸讓他看,等他在上面做完記號再收上去。
傑弗裡一聲不吭坐在一旁看著別人上課。他不太坐得住,但現在已經不再對老師們大喊大叫了。只要再過一點點時間,他就可以和小狗交談了。再過一點點時間,小狗們便會幫他找到媽媽爸爸和約翰娜。
有時,恐怖和痛苦並不是最有力的手段,只要騙術奏效,欺騙才是最佳方法,而且所費最少。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螳螂話一熟練,鐵先生便讓他告訴傑弗裡那個「悲劇」:他的父母及其同父母血親已經死了。剜刀殘體反對這種做法,但鐵先生希望以最快速度徹底控制異形。
現在看來,剜刀殘體可能是對的:他至少應當給異形留下一點盼頭,告訴他他的同父母血親也許還活著。鐵先生嚴肅地看著實驗對像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我們怎麼才能幫助他?」
年幼的共生體信賴地仰頭望著他:「知道父母和姐姐死了以後,傑弗裡非常難過。」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現在的話裡用了不少螳螂詞彙:姐姐,而不是血親。「他不怎麼吃東西,也不想玩。他這個樣子,我真難過。」
鐵先生始終注意著房間另一頭的包間。剜刀殘體就在那個包間裡。那東西沒怎麼隱藏,不過它的臉多數背著燭火。它的見識還是那麼了不起,它的目光還是跟過去一樣凌厲。過去主子治下,一個錯誤便意味著裂體之災,有時還會更糟。怕就怕吧!這一把賭注之大前所未有,如果哽在鐵先生喉頭的懼意有助於取得成功,那他歡迎這種懼意。他的目光從那包間移開,幾張臉全都掛上憐憫的表情,對可憐的傑弗裡的遭遇深感同情:「你一定要讓它——他——明白過來,他的父母和姐姐已經是人死不能復生,但我們知道害死他們的是誰,我們正竭盡全力抵擋那些殺人者的進攻。告訴他我們的處境是多麼艱難。木城這個王國已經發展了幾百年,打起來我們不是對手,所以需要他盡全力協助我們。請他教我們使用他父母的飛船。」
幼年共生體低下一隻腦袋:「我知道,我會盡力勸說他,可是……」靠著傑弗裡的三隻成員發出嗚嚕嗚咯的低音。螳螂垂著腦袋坐著,兩隻長著觸鬚的前爪捂在眼睛上。這東西像這樣已經好幾天了,越來越自閉。聽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話,它使勁搖頭,發出幾個尖音,比它平時的聲音調子高一些。
「傑弗裡說他不懂怎麼操作飛船,他只是個小……」共生體尋找著合適的詞兒,「……他還非常非常小,知道吧,跟我一樣。」
鐵先生點點頭,表示明白。異形是孤生個體,單獨的幼小個體當然是順理成章的事。但即使如此也是夠怪誕的,這些生物每一個都存在純幼崽階段,每一個都像鐵先生所實驗的純幼崽組合。父母的知識通過類似組合內部對話的方式傳遞給幼崽。難怪這東西這麼容易上當,但目前這種情形,對急於研究飛船的鐵先生來說,真是太不方便了。「可他總能給我們作點解說吧。」
螳螂又是一陣嗚嚕。鐵先生覺得自己應該學學這種語言,那種聲音很容易模仿:這幫可憐蟲居然用嘴巴說話,就像鳥和林子裡什麼蟲子一樣。目前他只得依賴阿姆迪勒拉尼法尼。這種安排現在還行,這個幼患組合百分之百信任他。這是另一樁誤打誤撞碰上的好運。最近幾次實驗中,鐵先生摒棄了過去剜刀恩威並用的方式,嘗試採取「愛」的手法,後者也許有一線希望,能夠發揮遠勝於前者的作用。他的運氣真是太好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正好屬於用愛的手段影響的實驗對象,連他的指導教師都避免採用嚴厲申斥的教學方法。隨便他說什麼,這個組合都會相信……鐵先生希望,通過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影響,螳螂也會對他言聽計從。
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接著翻譯,「還有一件事,他從前也跟我說過。傑弗裡知道怎麼喚醒飛船上冬眠的兒童。」——這個詞的意思是「幼崽組合」——「您好像吃了一驚,鐵大人?」
雖然現在已經不再擔心大批外星怪物蜂擁而至,但鐵先生一點兒也不希望周圍再來百八十個異形跑來跑去。「哦,我沒想到他們這麼容易喚醒……不過咱們現在不能馬上喚醒他們,尋找傑弗裡能吃的東西已經很困難了。」這話是真的,這東西挑食得厲害。「我覺得現在還養不起更多和傑弗裡一樣的外星人。」
又一陣嗚嚕,傑弗裡發出更多尖音。總算開口翻譯了,「大人,還有一件事。傑弗裡覺得可以用飛船的超波裝置向他父母親的同類求援。」
剜刀殘體猛地一震,從陰影裡露出頭來。兩隻腦袋向下盯著螳螂,其他的則大有深意地望著鐵先生。鐵先生鎮定自若,至少他總應當比這麼一個殘體冷靜些吧。「這個主意倒可以好好捉摸捉摸,也許你應該多跟傑弗裡談談這件事。我們在嘗試之前一定要有把握才行,干萬不能損壞飛船。」這個理由有點講不太通,他瞄見那個殘體撇了撇一張嘴巴。
他一面說,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同時翻譯。傑弗裡幾乎立即便有了反應。
「噢,沒事的。他說的是一種特別信號。傑弗裡說,飛船一直在發出訊號……它自己自動發信……從一著陸就開始,從來沒停過。」
鐵先生想的是:如此致命的威脅,卻以如此天真無邪的語氣說出——這種事他從來沒遇見過。
他們開始放阿姆迪和傑弗裡出門玩。開始時阿姆迪很怕出門,也不習慣穿衣服。他的一生——四年時間——全都生活在那個大房間裡。他讀過許多有關外面世界的書,也非常好奇,同時有點害怕。可那個人類小孩似乎很想出去玩。他一天比一天自閉,哭聲也越來越輕。哭的原因大多是為了父母和姐姐,但有時卻是因為自己被深深關在地下而哭。
阿姆迪把這些情況告訴了鐵大人,現在他們兒乎每天都可以出門玩一陣子。至少,可以在一個內院裡玩。最初傑弗裡只是呆呆坐著,什麼都不看。可阿姆迪發現自己非常喜愛戶外玩樂,每次都會硬拉著他的朋友玩一會兒。
肩負老師和警衛責任的共生體們站在角落處逐漸變成黃色的苔鮮上,注視著兩人。阿姆迪最喜歡幹的事就是捉弄他們,最後帶得傑弗裡也愛上了這種遊戲。關在房間裡時他們從不知道這種事這麼好玩,那時來人只待在包間裡,並沒有真正進入房間。成年人接近傑弗裡時大多非常緊張不安。那個男孩比站立的普通共生體幾乎高出一半。只要他走近,一般共生體都會緊緊縮成一團,悄悄溜遠。他們不喜歡仰視他。這種事兒真傻,阿姆迪想。傑弗里長得太高了,瘦骨伶仃,隨時都會一跤絆倒的樣子。他跑起來時好像把最大力氣都用在防止摔跤上了,而且做得總不大成功。所以最初幾天裡,阿姆迪最喜歡的遊戲就是捉迷藏。只要輪到他追人,他總要想方設法追得傑弗裡直直奔向樣子最一本正經的白衣侍從。成功的話,就能演化成三方追逐,阿姆迪追趕傑弗裡,白衣侍從則四面狂奔,躲開他們倆。
有時候,他很為那些警衛生白衣侍從覺得可惜。大人們太拘謹了。有個能夠挨近身邊、甚至能夠觸摸的朋友真是太好了,他們竟然不知道其中的樂趣。
現在,一天裡大多數時間都是夜晚,只有正午前後幾小時能看見太陽。沒有太陽時只有些微光,微光把星光和極光都比得看不見了。但光線還是太弱,辨不清顏色。雖說阿姆迪一生都待在戶內,但他能夠以幾何學解釋這種現象,也喜歡觀察光線的變化。傑弗裡不大喜歡黑暗的冬季——直到瑞雪初降的那一天。
阿姆迪得到了自己的第一套衣裳。鐵先生還讓人為人類男孩特製了幾身衣服,很大,鼓鼓囊囊的,把他的整個身體都裹了起來,讓他暖暖和和的,比長了一身好毛皮還暖和。
院子的一邊積雪只有六吋深,但其他地方雪堆得高過阿姆迪的頭。牆上插著帶風罩的火炬,映得積雪一片金紅。阿姆迪知道雪——但以前從沒見過。他喜歡把雪刨起來,濺到某個組件的外套上。他看哪看哪,竭力不讓自己呼出的熱氣融化雪片。六角形的小雪片最氣人不過,稍一湊近便消失在他的眼前。
捉迷藏現在一點兒也不好玩了。人類小孩可以跑過積雪,阿姆迪卻只能被拋在後頭,在白茫茫一片中掙扎。人類孩子還可以做許多別的奇妙的事兒,他可以把雪團成球,扔出去。警衛們對這種事非常生氣,尤其是當傑弗裡打中幾個組件的時候。他還是頭一次看見他們發火呢。
阿姆迪在風把雪刮掉的院子那一側奔跑,躲閃著雪球。他很生氣。人類的兩隻手太淘氣了,真可惡。他多想自己也有一雙那樣的手呀——來他四雙!他的組件分成三簇,兜了個圈子,猛地撲向人類小孩。傑弗裡飛快撤向深雪處,可是太晚了。阿姆迪同時撞在他幾處地方,兩腿人一跤跌倒在雪堆裡。兩人嬉鬧著扭打在一起,阿姆迪四下撕咬的上下頜和爪子對抗傑弗裡的雙手雙腳。阿姆迪佔了上風。亂拋雪球的人類小孩這下要付出代價了:大團大團積雪塞進他的領口。
有時候他們倆只是靜靜地坐著,看著天空。一坐好長時間,屁股和爪子都蹲麻了。兩人坐在最大一個雪堆後,雪堆擋住火炬光,可以清楚地了望天光。
阿姆迪最初對極光很感興趣,連他的有些老師都覺得這種現象挺有意思的。他們告訴他,這裡是全世界看極光的幾個最佳地點之一。有時候極光非常黯淡,連雪地上反射的火炬光都能把它襯沒了;還有的時候,極光伸展在整個蒼穹,從天際直伸到另一邊天際,綠色的光,邊緣一圈若隱若現的粉紅,在天空中蜿蜒游動,像被和風吹皺的湖水。
他和傑弗裡已經可以自如地交談了,不過只能用傑弗裡的語言。共生體成員內部對話的音有很多人類發不出來,就連阿姆迪的名字他也只能含含糊糊說個大概。而阿姆迪的薩姆諾什克語卻已經很不錯了。這樣挺好,兩人有一種秘密語言。
傑弗裡對極光沒多大興趣:「我們在老家看得多了。其實就是一種光,來自——」他說了個新詞兒,看了看阿姆迪。人類真怪,一個時間只能看一個地方,所以他的眼睛和頭總是不停地動。「知道吧,就是大家在上面製造東西的地方。我估計是廢氣和排放物洩漏了,陽光再照在上面,變成了——」聽不明白。
「大家在上面製造東西的地方?」在天上?阿姆迪有個星球儀,世界的大小方位他知道。如果極光是太陽的反光,那它比地面一定高出好幾百哩!阿姆迪把一個後背朝傑弗裡身上一靠,吹出一聲驚歎的口哨,非常像人類。他的地理不如幾何好,可有些事情他仍然知道,「我們共生體不在天上工作,傑弗裡,我們連飛船都沒有。」
「嗯,你們沒有,這倒是真的……那我也說不明白那種東西是什麼。不過我不喜歡它,把星星都擋住了。」星星的事阿姆迪全都知道,傑弗裡告訴過他。傑弗裡爸爸媽媽的朋友就住在天空深處什麼地方。
傑弗裡沉默了幾分鐘,不再看天了。阿姆迪擠近了些,仰望天空不斷變幻的極光。他們身後的雪堆頂上被風刮得尖尖的,映著火炬黃色的火光。阿姆迪猜出朋友心裡在想什麼,「從飛船上搬下來的通訊器,真的可以讓人來救你嗎?」
傑弗裡猛地一拍地面:「不行!我告訴過你,那些東西只是無線電步話機。我想我可以修好,可有什麼用處?超波通訊器在飛船上,太大,搬不動。我真搞不懂鐵先生,為什麼不讓我上船……知道嗎?我都八歲了。我能弄明白怎麼用超波通訊器。我見過媽媽從前怎麼調試,在……之前。」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和剛才一樣,陷入絕望的沉默。
阿姆迪一隻頭蹭蹭傑弗裡的肩膀,他覺得自己明白鐵先生的用意。這個想法以前他沒告訴傑弗裡:「我猜,他是怕你一上飛船就飛走了,扔下我們不管。」
「真是傻念頭!我決不會離開你們。再說,飛船非常難操縱,設計時根本沒打算讓它在星球上著陸。」
傑弗裡說的話奇怪透了。有時候阿姆迪聽不懂,可有的時候,那些話就是怪嘛。人類當真有從來不著陸的飛船?那,他們打算去哪兒?阿姆迪幾乎可以感覺到新觀念在自己頭腦中卡嗒卡嗒拼合起來。鐵先生的星球儀代表的不是世界的全部.僅僅是大宇宙中非常非常小的一個部分。
「我知道你不會扔下我們不管,可你要明白,鐵先生很擔心呀。沒有我他連跟你說話都辦不到。咱們應該讓他看看,我們是信得過的。」
「我想是吧。」
「如果我們倆能把無線電修好,肯定會讓他信任我們。我知道,我那些老師們沒琢磨出個名堂來。還有一台步話機在鐵先生手裡,我想他也沒弄明白。」
「說得對。如果我們能修好一台……」
當天下午,警衛們大鬆一口氣。兩個他們負責照看的小鬼提前從寒風中回屋去了。警衛們對天上掉下來的好運氣一點兒沒起疑心。
鐵先生的私人套房原來是主子的,和城堡的會議廳很不一樣。其中每一個房間都很小,除非交配,否則只能容下一個共生體。套房本身並不小,有五間房,還沒算上衛生間。但除了圖書室,其他房間沒有一個超出十五平方英尺,低矮的天花板還不到五英尺,也沒有接待訪客的偏間。與套房一牆之隔是兩個門廳,僕人們便等在那裡,聽候差遣。餐室、臥室和衛生間各有小窗,大小僅夠發佈命令、傳遞食物飲料,或者送進衣物。
套房大門外有三名士兵把守。還有,主子當然決不會住在只有一個出口的居處。鐵先生已經發現的便有八個暗道,臥室裡就有三個。暗道門只有從裡面才能打開,通向剜刀在城堡高牆內修建的重重迷宮。沒有人對城堡這個迷宮瞭如指掌,連主子都沒這個本事。自從剜刀離開,鐵先生已經命人部分改建了城堡,尤其是從他的套房通向外面的各條通道。
套房簡直像個要塞,幾乎無法攻陷。即使城堡失守,套房裡貯備的食品也足以支撐半年。通風系統由一個縱橫交錯的管道網構成,複雜程度不亞於主子的暗道。但就算這樣,鐵先生仍然不覺得百分之百安全。也許暗道不止八條,甚至可能會有某條沒有發現的暗道,可以從外面開啟。這種可能性是永遠存在的。
不用說,性生活根本不予考慮,無論是這裡還是別的任何地方。除了組合內部成員交配,鐵先生允許自己嘗試的惟一的性生活是與白癡似的單體交礡——這也是他進行的種種實驗的一部分。讓自己喪失頭腦,與他人混雜在一起實在太危險了。
晚餐後,鐵先生踱進圖書室,身心鬆弛地在書桌周圍坐下。兩個組件啜著白蘭地,另一個吸著南方煙草。這是享樂,但也同樣經過精確計算。鐵先生知道應該讓哪一個組件享受哪一種惡習,其結果才能把自己的想像力發揮到極致。
……他漸漸意識到,在目前這場遊戲中,想像力至少與分析判斷的智力同樣重要。他環繞的桌上堆滿地圖、南方發來的情況報告、內務安全備忘錄,像嵌在座子裡的象牙飾品一樣安放在大堆絲紙中的,是那個外星無線電。從飛船上取回了兩個這種東西。鐵先生把這玩意兒拿起來,一隻鼻子滑過它光滑的弧形表面。只有用於樂器或木雕的最好的木料才能加工到這麼精美的地步。那個螳螂居然聲稱這東西是用來對話的,相距幾十英里也能聽見,傳送聲音的速度快得像一束光。如果真是這樣……鐵先生想,只要用上這種工具,過去不知多少輸掉的戰役都可以打贏,還可以實現無數次征服。如果能學會製造遠距離說話工具……四散分佈在大陸各地的運動成員就將實現天涯比鄰,近得就像鐵先生套房外的衛兵。全世界沒有什麼力量能夠抵擋他們。
鐵先生拿起木城傳來的最新情報。在許多方面,木女王的人和他們那個螳螂打交道時取得的進展比鐵先生這裡大。他們那裡的螳螂顯然歲數更大,差不多算得上一個成年人了。更重要的是,他們手裡還有一個神奇的圖書館,可以像對待活物一樣詳加盤問。這種數據機本來還有三個,鐵先生的白衣侍從在飛船附近找到了,可惜全都燒壞了。傑弗裡認為飛船的處理器也近於數據機,「只不過笨頭笨腦的」——阿姆迪只能翻譯到這個地步,什麼玩意兒嘛。但到現在為止,那些處理器都用不上。
有了數據機,木女王手下有好幾個人已經學會了螳螂話。他們一天之內學到的外星知識比鐵先生的人十天時間學到的還多。當然,他們萬萬想不到,所有重要資料全都不差毫釐傳到了秘島……目前這個階段他將任由他們留著自己的玩具好好擺弄,還有那個螳螂。他們發現的有些東西如果換了鐵先生,說不定會不加留意忽略過去。但即使這樣,他還是暗恨自己時運不濟。
鐵先生翻閱著報告……太好了。木城的異形仍然拒絕合作。突然間,他的笑意漸漸展開,化作一陣大笑。不是什麼大事,只是那個東西對共生體的稱呼。報告竭盡全力拼出那個詞,做得卻不太好。沒什麼,譯出來應該是「爪」、「尖爪」。那只螳螂對戰士們戴在前爪的鐵爪尖有一種特別的恐懼。鐵先生舔著自己精心修剪過的爪子,陷入沉思。有意思呀。爪子是一種很有威力的武器,同時又是人的組成部分。爪尖是人的機械延伸物,更具恫嚇力。剽悍的戰士所組成的精兵就應當起個這種名字……只有精兵才配,不是所有共生體都能用這種稱呼。唉,共生體這個種族也包括了弱者、軟心腸、天真漢……當然,也有像鐵先生和剜刀這樣的強者。螳螂竟然挑了「尖爪」這個名字,代指共生體。這說明螳螂的什麼心理?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鐵先生從書桌前踱開,凝視著圖書室四壁的風景畫,畫的是從城堡幾處高塔俯瞰四野所見的景象。圖畫後面襯著雲母、石英和纖維組成的畫墊。立在畫前,思想發出模糊的回音,彷彿正站在石砌的空曠處向遠方隙望。城堡裡只有極少幾處做到了將視覺與聽覺效果結合起來,這裡是其中效果最突出的。鐵先生觀畫時能感覺到自己逐漸放鬆下來。一時間,他的思緒漫無邊際,想像力無拘無束地四處遊蕩。
尖爪。我喜歡這個名字。如果它真正代表了異形的想法,那麼,自己的種族取這個名字最合適不過了。他那些猥猥瑣瑣的顧問至今仍在來自群星的飛船前戰慄不已,有時甚至剜刀殘體也是如此。那艘船的確威力無比,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東西趕得上,這一點確然無疑。但第一陣恐慌過去之後,鐵先生意識到外星人並不具備超人的天賦。他們只是發展水平較高,超出了他的世界現有的科技水平。當然,大家目前對外星文明還一無所知,也許外星人有能力把這個世界化為灰燼。但鐵先生見到的越多,便越意識到異形從本質上說來比共生體低級得多。整整一個種族,完全由有智力的單體組成。真是怪胎。他們每個人肯定都有一個無知無識的階段,和完全由新生兒組成的共生體一樣。記憶只能通過語言文字的手段傳遞,每個人都是單獨的個體,單獨成長、衰老,甚至死亡。鐵先生不禁打了個哆嗦。
一開始是誤解和恐懼,但是到了現在,鐵先生已經懂了許多。最近三個十天裡,他一直在盤算如何利用飛船統治全球。螳螂說飛船在向其他螳螂發信號,這個消息把他的許多手下嚇得魂飛魄散。這就是說,或早或遲,還會有其他飛船到達這裡。統治世界不再現實了……應該把目標設得更高遠一點,連主子都從不敢想像這樣遠大的目標。只要沒有技術優勢,螳螂簡直一無是處,不堪一擊。征服他們應該不是難事。就連他們自己看來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尖爪,那個東西這樣稱呼我們。那就尖爪好了。總有一天,尖爪族將闊步星際,統治太空。
但實現這個目標之前還要度過漫長的歲月,這期間生活將極端危險。他們就像一隻初生的幼崽,可能前程遠大,但只要輕輕一擊,就能把遠大前程扼殺在搖籃裡。剔割運動的生存——整個世界的生存——全都要依賴超人的智慧、想像力、控制力和不擇手段的背叛。幸好這些方面是鐵先生的強項。
搖曳的燭光下,鐵先生夢想著……智慧、想像力、控制力和不擇手段的背叛,運用得當的話……可以誘使異形將鐵先生的對手全部消滅……再騙得他們在鐵先生利爪下敞露出喉管?太大膽了,簡直不可理喻,但說不定能找到辦法。傑弗裡聲稱他能操作飛船的信號機器。就靠他一個人?鐵先生很懷疑。這個異形已經完全上了他的當,隨他擺佈,但他並不是特別能幹。阿姆迪勒拉尼法尼就不同了。他的優良血統帶來的天賦已經初露頭角,而且經過老師的長期灌輸,頭腦中已經形成了忠心耿耿和自我犧牲的觀念,問題是他有點……有點太頑皮了。他的服從並沒有那股斬釘截鐵的勁兒,那種勁兒只有恐懼才能訓練出來。不過沒關係。作為工具,他大有用處。阿姆迪勒拉尼法尼懂得傑弗裡的心思,好像比螳螂更瞭解異形製品。
風險一定得冒。他會批准那兩個上飛船。他們會傳出他授意的信息,取代飛船的求救信號。第一條信息應該說什麼?就字句而論,這些話肯定是有史以來任何共生體說出口的所有話中最重要、最危險的。
三百碼之外,在實驗室一側的地下,一個男孩和一個幼年共生體出乎意料地碰上了好運氣:一扇沒有上鎖的門,一個擺弄傑弗裡的通訊器的機會。
步話機比一般對講機更加複雜,它是醫院和野外考察用的,既可以語音對話,又可以遠程控制其他裝置。經過一系列實驗和錯誤,兩人漸漸明確了修復方向。
傑弗裡·奧爾森多指著步話機一側的幾個數字:「我覺得,這些數字表示我們的步話機發現了其他步話機。」他緊張地望望門口,有些東西告訴他他們真的不該來這個地方。
「這些數字和鐵先生拿走的那一部上是一個類型。」阿姆迪道,他的頭全部衝著步話機,沒有一個朝門口看。
「我敢說,如果我們按下這裡,我們說的話就會從他的步話機裡傳出來。這樣他就明白咱倆能幫上忙了……咱們怎麼辦?」
阿姆迪的三個組件在房間裡來回亂跑,跟小狗一樣,無法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對話上。傑弗裡現在已經知道,這跟人類想問題時看看別的地方、哼哼小曲是一回事。他看東西時視線是什麼角度也代表某種人類的表情,這時他的表情相當於滿臉頑皮的笑容。「我覺得應該嚇他一跳。老是那麼正兒八經的。」
「對呀。」鐵先生真的太嚴肅了。但話說回來,大人都這樣。這裡的大人讓他聯想起超限實驗室裡歲數比較大的科學家。
阿姆迪一把搶過步話機,做了個相當於「瞧我的好了」的鬼臉。他鼻子一摁「通話」鍵,衝著麥克風發出一聲長長的、曲裡拐彎的吠叫,聽上去只約略有點像共生體說話的聲音。阿姆迪的一個成員湊在傑弗裡耳邊替他翻譯。人類小孩用盡全力還是憋不住發出咯咯咯的笑聲。
套房裡,鐵先生計劃著,盤算著,不禁飄飄然起來。在煙草和自蘭地的刺激下,他的想像力活躍非凡,各種可能出現的前景紛至沓來,出現在他眼前。他把身體深深窩在天鵝絨軟墊裡,享受著巢穴的安全與舒適。殘燭搖紅,昏黃的光照在風景壁畫上,在明亮光滑的傢俱上閃亮。對太空裡的外星人編造個什麼樣的故事,他基本上已經有了一個腹稿……
書桌上的動靜開始時很輕微,湮沒在他的美夢中。幾乎全是低頻聲,但還有一絲泛音,超出了思想的音域,好像另外一個頭腦把自己的思想聲擠了一縷進來。聲音確實存在,越來越響。有人在我房間裡!這個念頭直插心窩,像剜刀的利刃。鐵先生被香煙美酒麻痺了的組件嚇得一陣抽搐。
一片狂亂中傳出一個聲音,有點變調,音色和共生體平常說話大不一樣。這個聲音顫抖著,尖裡尖氣,呼喚著他。「鐵大人!你好啊。我是全部共生體之上的共生體,我是萬能的上帝!」
鐵大人的一部分已經奔出大門,眼睛暴凸瞪著門廳裡的警衛。有士兵在場,他稍稍鎮定了些,與此同時,窘迫之情寒冰一樣注滿全身。太蠢了!他朝自己書桌探出一隻腦袋,打量那個外星裝置。同音到處都是,但聲音是從那個遠距離說話工具裡傳出的……現在沒有共生體的聲音了,只剩下那一道又高又尖的聲音,裡頭不含思想,卻在思想聲的音域震顫不已。等等。所有聲音後面,又低又輕……一種咳嗽似的嗚嚕聲,他辨得出這個聲音,這是螳螂的笑聲。
鐵先生極少因為憤怒失去自控。可是……這個東西應該是他的工具,而不是他的主子。聽著步話機裡的笑聲,想起裡面剛才傳來的是什麼話……鐵先生只覺黑色的血液湧上一隻隻組件胸口。他想都沒想,掉轉身來,把那個通訊器一把摔在地下。通訊器當場寂然無聲。他怒視著列成一行立正站在門廳裡的警衛,他們的思想聲幾不可聞,已經被恐懼窒息了。
有人要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鐵先生在阿姆迪和傑弗裡成功修復步話機的第二天見了他們。他們總算讓他信服了。大家出發前往大陸。傑弗裡終於有機會親自發出求援信號了。
鐵先生比平時更加嚴肅。他反覆強調,說求得援助、抵抗木城的又一次進攻是多麼重要。阿姆迪的淘氣行為好像一點兒也沒讓他生氣。傑弗裡悄悄鬆了一口氣。要是放在自己家裡,為這種事爸爸非扒他一層皮不可。看來阿姆迪是對的。鐵先生很嚴肅,因為他肩上的擔子太重,他們面臨的危險太大。其實在心底裡,他是個最好不過的大好人。
密級:0
當前接收方:中轉三號收發站,收於中轉系統
語言路徑:火語—雲符—特裡斯克韋蘭語,斯堅德拉凱星系[火語和雲符是飛躍上界的貿易語言,本譯解僅傳達出基本含義]
發自:火雲星雲,調停集團[飛躍上界的一個軍事(?)組織。已知存在時間:大於100年]
主題:表示關注的原因
摘要:三個存在於單一星系的文明形式顯然已被毀滅
關鍵詞:跨星際的大規模災難,星際大戰?斯特勞姆文明圈變種天人
發往:
追蹤戰爭興趣組
危機新聞組
靈長人屬興趣組
日期:斯特勞姆文明圈毀滅之後第53。57天
信息內文:
近來,一個默默無聞的文明宣稱,它已經在超限界創造了一個新的天人,緊接著,該文明便「暫時」脫離了震宇文明網。從那時起,危機新聞組裡大約發佈了一百萬條有關該事件的信息,其中大量信息估計出現了一個二級變種,但在前「斯特勞姆文明圈」之外,還沒有證據顯示二級變種的存在。
調停集團長於處理協議爭端,因此,我們的業務不涉及自然生成的種族,也與危機新聞組感興趣的方面不同。但這種情況也許很快將發生變化:六十五小時以前,我們注意到飛躍上界靠近斯特勞姆文明圈的三個孤立的文明顯然已遭毀滅。其中兩個是以直面宇宙為信仰的宗教文明,另一個則是以製造為業的文明體系。它們與寰宇文明網的主幹鏈接均通過斯特勞姆文明圈。因此,斯特勞姆掉網後,它們也與文明網中斷了聯絡,只偶爾通過我們進行脈衝接觸。
我們三次派遣飛船前往這些文明進行探查,信號勘側顯示出寬頻信號交流的跡象,不像本地網絡信息流動,更近於神經中樞控制信號。控制飛船還注意到這些星球上新出現了好些超大型建築。我們的飛船沒有來得及發回詳細信息便被摧毀。通過分析這些文明形式的背景,我們得出了結論:這不是飛昇之後的正常現象。
觀測結果顯示,這是一次來自超限界的二級攻擊(當然是秘密攻擊)。最明顯的攻擊源便是斯特勞姆文明圈創造的新天人。我們在此呼籲,飛躍上界這個區域的所有文明務必高度戒備。我們這種大型文明當然無所畏懼,但威脅的確存在。
密級:0
當前接收方:中轉三號收發站,收於中轉系統
語言路徑:火語—雲符—特裡斯克韋蘭語,斯堅德拉凱星系[火語和雲符是飛躍上界的貿易語言,本譯解僅譯出了基本含義]
發自:火雲星雲,調停集團[飛躍上界的一個軍事(?)組織。已知存在時間:大於100年]
主題:提供新的服務項目
摘要:調停集團現提供網絡中轉服務
關鍵詞:特惠費率,具備獨立意識的譯解程序,飛躍上界文明的理想通訊形式
發往:
通訊費用興趣組
雜項管理組
日期:斯特勞姆文明圈毀滅之後第61。00天
信息內文:
調停集團自豪地宣佈,我們隆重推出一項接收—轉發服務,本項目專門針對飛躍上界各站點的需求而設計(收費標準見文末)。充分代表上界科技水平的程序將為客戶提供高質量的譯解、轉發服務。在銀河的這一地區,上界文明形式時提供類似的通訊服務表示出興趣已經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我們也意識到,這種工作是單調的,收入還不能抵消開支,但為了維護我們在此生存的飛躍界的各項協議,我們仍然挺身而出。詳情附後,以8139語法順序排列……[雲符—特裡斯克韋蘭語翻譯程序無法處理8139語法排列。]
密級:0
當前接收方:中轉三號收發站,收於中轉系統
語言路徑:雲符—特裡斯克韋蘭語,斯堅德拉凱星系[雲符是飛躍上界的貿易語言,儘管譯成口語表達形式,仍然只能傳達出基本意義。]
發自:雲中,超限衝突協調同盟
主題:生死攸關
摘要:調停集團遭斯特勞姆變種網絡攻擊,已被摧毀。呼籲:在危機過去之前,請使用中界中轉手段!
關鍵詞:網絡攻擊,星際大戰,斯特勞姆變種
發往:
追蹤戰爭興趣組
危機新聞組
靈長人屬興趣組
日期:斯特勞姆文明圈毀滅之後第61。12天
信息內文:
警告!自稱調停集團的站點現已為斯特勞姆變種所控制。該集團近來宣稱提供的通訊服務是一個致命陷阱。我們已經掌握了明確的證據,表明變種使用通過網絡傳播的智能包侵入、破壞了調停集團的防禦措施,集團的極大部分顯然已經為斯特勞姆天人直接控制。在首次攻擊中未受影響的集團成員已被受控於天人的集團成員所摧毀。偵察飛船顯示出幾處星際衝突的跡象。
現在怎麼辦:如果最近一千秒內你收到任何來自「調停集團」的上界協議包,立即刪除。如果這些智能包己被處理,處理站點及其相鄰站點必須立即物理摧毀。我們知道,這些措施意味著許多太陽系的毀滅,但是請想一想,如果不採取這種手段,後果將會如何——你所遭受的是來自超限界的進攻。
如果你僥倖逃脫了最初的險境(此後三十多個小時),下面的措施將使你保持相時安全:不要接收任何飛躍上界協議包。至少應重新調整所有通訊路徑,通過中界站點接收通訊流。譯解路徑也應先降至本地貿易語言,然後轉發。
從長遠觀點來看,現在已經很清楚了,銀河中我們所處的這一區域出現了一個極具威力的二級變種。在未來十三年中,我們相鄰的所有發達文明都將處於極大的危險之中。
如果能夠明確該變種的背景,我們也許可以發現它的弱點,採取可行的防禦措施。所有二級變種都是變異的天人,它們的目的都是在飛躍上界建立共生結構,無一例外。但其起源則各不相同,具有極大區別。有些是現已不存在的天人所編造的不高明的取樂的手段,有些是剛剛實現飛昇的天人製造的武器,卻沒有適當拆除。
目前這個威脅的直接源頭有十分完備的文檔記錄:一個靈長人屬種族不久前從飛躍中界爬升至上界,創立了斯特勞姆文明圈。我們趨於相信大量信息所提供的解釋(……),即斯特勞姆主星的研究人員想取捷徑實驗某種對象,實驗配方是一個源自早期的具有自啟動能力的魔頭。現提出一種猜測:很早以前某個時運不濟的傢伙把這個配方插在網上(或某個掉網失落的巨庫中),並說明配方的一個個實施步驟,希望自己的後代能夠從中獲益。因此,我們對於任何有關靈長人屬的消息均表示極大的興趣。
第二天,阿姆迪踏上他幼小的生命中最長的一次旅途。裹在防風大衣裡,他們駛下鋪著鵝卵石的寬闊的大街,前往城堡下面的海峽。最前頭的是鐵先生,坐在一輛三頭馱豬拉的四輪轎車裡,穿著紅條紋外套,威風凜凜。白衣侍衛駛在兩旁,那個不愛講話的泰娜瑟克特跟在最後。天上是阿姆迪平生見過的最漂亮的極光,加在一起比天空北面的滿月還亮。兩旁房屋的屋簷結著長長的垂冰,有的長得碰上了地面,極光照耀下,就像閃閃發光的綠白色石柱。
接著,大家上了船,劃向海峽對面。浪濤拍打著船身,像大塊大塊冰涼的黑石頭。
上岸後便是飛船山,高聳在前方,沒有哪座城堡比得上。每一分鐘都能看到新的景象,新的世界。
雖然大車有馱豬拉著,大家不用走路,但還是花了半個小時才爬上山頭。阿姆迪四下張望,看著在腳下鋪開、映照在極光下的風景,驚歎不已。傑弗裡開頭也跟他同樣興奮,可爬上山頂後,他不再東張西望了,轉過身來,緊緊擁抱了一下他的朋友。真疼。
鐵先生在飛船周圍建起了一所大房子.屋裡沒有風,也暖和些。傑弗裡站在舷梯下,仰頭望著敞開的艙門裡射出的光。阿姆迪感到他在輕輕顫抖。
「怎麼,自己的飛船他還害怕?」泰娜瑟克特問道。
到了現在,傑弗裡的大多數恐俱阿姆迪都能明白,他的絕望情緒阿姆迪也大多理解。如果鐵先生被殺害了我會有什麼感受?「不,他不是害怕。他想起了這兒發生的事。」
鐵先生溫和地說:「告訴他,我們可以下次再來。不一定非得今天進去。」
傑弗裡搖搖頭,卻一時說不出話來。「我一定得去,一定要勇敢。」他慢慢踏上梯級,每走一步都要停下腳步,看阿姆迪是不是還在身邊。小狗真是左右為難,既擔心傑弗裡,又恨不得一頭衝進上面那個奇妙無比的神秘事物中。
終於,兩人走進艙門,走進了怪異的兩腿人的世界:明亮的藍白色的光,空氣跟城堡裡一樣溫暖……無數奇形怪狀的東西。兩人走向大房間的盡裡頭,鐵先生從門外探進幾隻腦袋,他的思想聲迴盪在他們四周,響極了。「阿姆迪,我已經讓人在艙壁鋪了吸音被,但就算這樣也只能進去一個共生體,兩個的回音太響了。」
「知道了。」裡面回音確實響,鐵先生的思想聲尖得異乎尋常。
「全靠你來保護你的朋友了。看見什麼情況都要告訴我。」他退後一步,只有一個頭還望著他倆。
「行行!我會的。」除了傑弗裡,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需要他呢。
傑弗裡靜靜走在盛著自己熟睡的朋友們的房間裡,他不再哭泣,寂靜也不再像過去那樣讓他害怕。他好像拿不準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兩隻手輕輕撫過冬眠箱,看著裡面的人。這麼多朋友,阿姆迪心想,等著被別人喚醒。他們會是什麼樣兒?
「艙壁是……我不記得有這些……」傑弗裡道,伸手碰了碰鐵先生掛上的吸音被。
「是為了讓聲音小一點。」阿姆迪回答道。他揪了揪懸下來的被沿,好奇地打量著背後的艙壁:綠牆,既像石頭又像鐵……還有一片片灰色的疙疙瘩瘩,「這是什麼?」
傑弗裡朝肩後一看:「噢,黴菌。越長越多,幸好鐵先生把它蓋起來了。」人類小孩走開了,阿姆迪又待了一會兒,伸出幾個腦袋研究牆上那種東西。城堡裡從來斷不了黴菌這種事,別人老在清理。照阿姆迪看來,真是大驚小怪。他覺得黴菌挺有意思,能在最硬的石頭上立住腳。這兒的黴菌更加奇特,有些小簇長得差不多有半吋高,一叢叢飄飄蕩蕩,像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煙。
看著後面的組件發現傑弗裡走進裡面那間內艙,阿姆迪只得帶著幾分勉強跟了上去。
這是第一次,他們只在飛船裡待了一個鐘頭。傑弗裡打開內艙裡的魔窗,飛船外四面八方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蹲在地下的阿姆迪眼睛瞪得滾圓。走這一趟簡直像上了天堂。
對傑弗裡來說,飛船有別的意義。他躬著身體坐在一張吊床裡,凝視著控制面板。緊張不安的表情漸漸從他臉上褪了下去。
「我——我喜歡這兒。」阿姆迪試探著輕聲說。
吊床裡的傑弗裡輕輕前後搖晃著:「……是啊。」他歎了口氣,「才來時我害怕極了……可到了這兒,我覺得我更接近……」他伸出手去,撫摸著吊床近處一塊控制面板,「我爸爸駕著它著陸,當時他就坐在這兒。」他轉過身子,看著頭頂一塊發光的儀表板,「媽媽已經把超波通訊器設好了……所有的事他們都做好了,結果只剩下你跟我兩個人,阿姆迪。連約翰娜也不見了……現在全看我們兩個的了。」
弗林尼米文件分級:集團絕密。僅限本地網第一環流通,不得外傳。
中轉零號收發站搜索記錄:
始於塢站時間19:40:40,17/01,集團紀年52090[斯特勞姆文明圈毀滅之後第128。13天]
遵照集團指派執行探測任務時,測到鏈接層語法結構14型信息循環,信號強度與序列號與此前測得之求援信號相符。
語言路徑:薩姆諾什克語,斯堅德拉凱星系:中轉信號覆蓋區
發自:傑弗裡·奧爾森多,我不知道這是哪兒
主題: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傑弗裡·奧爾森多,我們的飛船出事了,我們機需援助1,請回答我們。
摘要:我如果打錯了請不要生氣。這個鍵盤真是個大呆瓜!!!
關健詞:我不知道
發往:轉給全體人民
信息內文:[空]
【1傑弗裡年齡太小,許多字不會寫,寫的東西用詞不准,格式也不對,類似情況後文不再註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