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光區佔據了塢站的三分之一,緊靠沒有大氣保護、僅供飛船停靠的外圍地帶,直伸進中央區域。弗林尼米集團已經使數量驚人的種族相信,這個地方是飛躍中界的奇觀,不可不游。於是,除了運載信息的貨運飛船,這裡還有大量遊客——飛躍界最富有的人群。
集團給了范·紐文免費享用一切娛樂手段的特權。拉芙娜帶他去的地方都是最好玩、最漂亮的,包括從塢站躍向太空的反重力蹦極。這個蠻子卻對他們的袖珍型太空裝置更感興趣,對塢站本身倒不怎麼佩服:「我在爬行界所見過的空間站多了,有的比這個還大。」懸浮在行星重力井裡的見過嗎?沒有,先生,你沒見識過。
玩著玩著,范·紐文好像變得老練些了,評論起四周事物時有見地多了,不像最初那麼不著邊際。他想看看飛躍界裡的貿易商是怎麼過日子的,拉芙娜於是帶他去了交易所,接著參觀商人常去的小酒店。
塢站午夜時分,兩人來到漫遊酒吧。這裡不是集團屬地,卻是拉芙娜最中意的地方之一。飛躍上界至下界的許多貿易商都喜歡來這個下等酒吧消遣。她心想,不知范·紐文見了這裡的裝潢會作何感想。這個地方佈置成爬行界裡某些世界的陋室模樣,吧檯上空懸著一具三米長的吸氣式沖壓推進飛船的模型,飛船四邊是一圈黯淡的藍綠色光暈,照在坐在下面的主顧身上,好像飛船的能量放射區。
從拉芙娜眼中看去,地板和四壁用粗厚、略加修整的木頭鋪成。但在依格拉萬和他的族人看來卻是石牆,上面密密匝匝滿是窄窄的孔道。他的種族每開發一個新殖民地,便在上面留下這樣的孵化室。錯覺並不是靠攪和顧客的大腦完成的,訣竅在於用光。這個地方用光的手段之高超,算得上飛躍中界一絕。
拉芙娜和范穿行在相隔很開的桌子之間。酒吧老闆在音響方面做得不如視覺效果成功。音樂聲音很輕,每張桌子的音樂各不相同。氣味也同樣隨桌變換。但變化太突然,讓人有點難以消受。空調系統著眼於大家的健康,在讓全體客人舒服方面便做得稍差了一點。這個晚上酒吧擁擠不堪。吧檯遠端的一排排隔間裡全是人。這些隔間的大氣都不一樣:低壓、高壓、高放射,不一而足。還有的專供水族顧客使用。有的大氣十分混濁,裡面的客人瞧上去一片模糊。
真像斯堅德拉凱的港口。可是……這裡是中轉系統,吸引了許多從不涉足斯堅德拉凱那種小地方的飛躍上界人士。從相貌上看,上界人士大多與別處居民沒什麼不同,上界的文明系統基本上都是下面文明體系的衍生物、殖民地。但這些人的頭飾卻和其他地方不一樣,不是珠寶。其實,大腦直聯計算機在飛躍中界並不好用,但這些上界人士大多不肯摘下來。比如那群短粗的三條腿的生物。拉芙娜朝他們及其侍服機器走去,讓范·紐文跟這伙在超限界邊上打轉的傢伙談談也好。
奇怪的是,他碰碰她的手臂,把她拉了回來:「咱們先多逛逛。」他四處張望,像在找什麼熟人似的,「先找個另外的人類成員說說話。」
范·紐文接受的速成教育免不了有漏洞,這些漏洞不露則已,一露出來簡直深不見底。拉芙娜竭力繃緊臉,不笑出來:「另外的人類成員?范,中轉系統總共只有咱們兩個屬於人類。」
「可你跟我說的你那些朋友,依格拉萬、莎拉爾……」
拉芙娜搖了搖頭。一時間,那個蠻子又一副可憐相。范·紐文以亞光速爬行了一輩子,往來的都是人類的殖民星系。她知道,范一生中只見過三種非人類的智慧生物,現在卻掉進了外星異形的海洋。她沒把同情流露到臉上,這一刻的恍然大悟也許勝過她無數苦口婆心。
但范的困惑稍縱即逝,笑容又浮現在他的臉龐:「這就更有歷險味道了。」兩人走過一樓一排排特製大氣隔間,「老天,這種場面青河見了非樂瘋不可。」
沒有一個人類。可漫遊酒吧已經是她知道的最像故鄉的聚會點了,集團的顧客中許多只能通過網絡接觸。現在連她也想家了。她瞥見二樓有一面印著紋章的小旗,這種東西好像在斯堅德拉凱見過。她拉著范·紐文穿過一樓,走上木質樓梯。
一片嘈雜的背景中響起一個嘰嘰喳喳的尖嗓門。不是特裡斯克韋蘭語,但意思她聽懂了!天人在上,是薩姆諾什克語:「我敢說,這是個靈長人屬!這邊來,女士。」她循聲而去,來到那張插著紋章小旗的桌旁。
「能和你們一塊兒坐嗎?」她問道。重操母語真讓人覺得通體舒暢。
「請坐請坐。」說話嘰嘰喳喳的這一位,模樣像一株坐在六輪小車上的觀賞樹,小車上飾著條紋和纓穗。150厘米x120厘米的樹身覆著一塊蒙布,上面的紋章和小旗上的一樣。這是一位車行樹。這個種族的商貿往來遍及飛躍中界大部地區,包括斯堅德拉凱。車行樹的尖嗓門發自他的語音合成器,但說的畢竟是薩姆諾什克語。故鄉的聲音啊,好久沒有聽過這麼親切的聲音了。一股思鄉之情湧起,幾乎把她淹沒了,彷彿在遙遠的異鄉與老同學不期而遇。
「我的名字是——」是一陣枝葉搖動的簌簌聲,「你不用費事,藍莢就叫我1好了。看見一張熟悉的人類的臉真好,哈、哈、哈。」藍英的笑聲也像說話,一字字吐出。范·紐文和拉芙娜一道坐下,但薩姆諾什克語他一個字也不懂,所以這場重逢歡聚他是完全摸不著頭腦。車行樹轉用特裡斯克韋蘭語,介紹他的四位同伴:另一株車行樹,暗影裡還有三個類人生物。後三人不會說薩姆諾什克語,但其語系距特裡斯克韋蘭語很近,室內翻譯器可以直譯,不用通過其他語種轉譯。
兩個酷似植物的車手是一艘名為「縱橫二號」的小型星際飛船的船東兼駕駛,三個類人生物是飛船目前運載的部分貨物的承包商。「我和我的伴侶做這一行生意已經快兩百年了,對你的種族很有感情,女士。我們最初就是在斯堅德拉凱和弗斯特烏格雷普之間做生意。你的同胞是非常好的消費者,我們幾乎從來沒有損失過一船貨……」他的小車從桌旁退後一點,再向前進——相當於一躬身。
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愉快。一個類人生物開口了,聲音幾乎與人類嘴裡發出的一模一樣,但卻毫無意義。室內翻澤器處理著他的話,稍稍一頓,從他領口的別針裡吐出清晰的特裡斯克韋蘭語:「藍莢表示你們是靈長人屬。向你們表達我們的憤怒。我們破產,滯留此地。斯特勞姆變種便是原因所在。你的種族邪惡的創造物。」聲音平平的沒有感情,但拉芙娜看見對方緊緊摸著球狀酒瓶,身體姿勢很激動。
她本來可以說自己雖然也是人類的分子,但斯堅德拉凱與斯特勞姆相距好幾千光年。可是對方這麼激動,這種解釋多半沒什麼用處。「你從斯特勞姆文明圈來?」她向車手問道。
【1車行樹的話時有語病,譯文只能近似傳達。下文此類情況不再註明。】
藍莢沒有立即回答,這是他那個種族的特點。沒準兒他正在竭力回憶她是誰、大家談論的是什麼話題。片刻後,「啊,是的,是的。請原諒我的承包商的敵意。我們這次的貨物主要是一件一次性板式加密圖像信息。貨源是斯堅德拉凱的商務安全公司,運至承包商所在的上界殖民地。運輸安排上也沒什麼特別的。我們運載經過散亂處理的三分之一板,其他獨立船東運載其餘部分,抵達目的地後,三塊再次拼合起來。這件貨物將滿足十幾個世界對網上信息的加密需求,為期長達——」
樓下一陣騷動。有人抽了點勁頭過大、空氣濾清器對付不了的東西。拉芙娜只聞到一絲氣味便有點經受不起,視線都開始模糊起來。一樓好幾個顧客己經被撂倒了,管理人員正諄諄告誡那位冒失客人。藍莢突發異聲,從桌旁倒車,滾到護欄前,「不想打個冷不防被誰,有些人真太……」結果事件太太平平過去了,他又折了回來,「呃,我剛才說到哪兒來著?」他靜默片刻,參考小車內置的短期記憶體,「是的,是的……如果順利,我們本來會更加富裕一點。不幸的是,我們在斯特勞姆停了一站,卸下一些散裝信息。」他支在後面四個輪子上一轉,「還以為不會有什麼安全問題哩,畢竟斯特勞姆離他們在超限界的實驗室有一百多光年。可是——」
一個承包商發出一陣響亮的哇啦哇啦。稍停,翻譯器出聲了:「當然安全。未發現任何暴力跡象,飛船記錄表明安全系統未遭侵害。但是出現流言。網絡新聞組聲稱,斯特勞姆文明圈已為變種擁有。荒謬的觀點。但是流言傳至貨運目的地。我們的貨品不受信任。於是貨物徹底損失。目前僅餘少量隨機信息尚能——」翻譯器正以死板板的聲音敘述,那個類人從暗影裡一躍而起。拉芙娜一晃眼間,只瞥見大嘴、尖齒、牙齦。類人的酒瓶已經向她飛來。
范·紐文的手一閃,酒瓶被一把拿住,離目標只差毫釐——而她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回事。紅頭髮緩緩站起身。對面暗影裡,另外兩個類人也跳了起來,站在他們的朋友身旁。范·紐文連一個字也沒說,他小心地放下灑瓶,身體只略微有點傾向對方,雙手很放鬆,同時卻又像兩把利刃。廉價小說裡連篇累犢談論什麼「懾人的表情」,拉芙娜從沒想到自己還有機會見識真貨。類人也看出來了,拉著自己的朋友慢慢退離桌子。那位大嘴巴乖乖地一點不反抗,退到范夠不著的地方後,才猛然爆發出一陣尖叫聲、嘶嘶聲,弄得室內翻譯器手足無措,只好啞口無言。最後,他伸出共個指頭,比了個毅然決然的姿勢,這才閉嘴。三個人靜悄悄下樓梯,走了。
范·紐文坐下來,眼神沉靜。也許,這人雖然一股傲兮兮的勁頭,卻真有點可以傲人之處。拉芙娜望著對面兩位車行樹:「貨出不了手,真替你們難過。」
拉芙娜以前也跟樹族打過交道,但大多是比較低級的止樹。止樹只能做出一點反射動作,算比固定植物略強一點。剛才那個小插曲,對面兩位可能壓根兒沒注意。但這一回藍莢回答得卻挺快,內容居然是:「用不著道歉。自從我們來到這裡,那三位抱怨一刻也沒停過。無論是不是合同規定的生意夥伴,反正我跟他們處得已經很疲倦了。」他慢慢不做聲了,進入植物模式,完全成了一株盆栽樹。
過了一會兒,另外那位車手——剛才介紹時說是叫綠莖——開口了:「另外,也不能說我們這一趟完全失敗了。還有另外兩船貨,我相信它們不會接近斯特勞姆文明圈。」這是最常見的安排,一件貨分成幾部分,每部分交給不同的公司、走不同航線。如果另外兩艘船能順利抵達目的地,「縱橫二號」的兩位船東也許不會落個兩手空空的下場。「事、事實上,我們的貨還可能重新接受檢查,獲得許可證。我們的確在斯特勞姆主星停留過,這個不假,但——」
「你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六百五十小時前。大約在文明圈脫離網絡之後兩百小時。」
拉芙娜一震,她這才明白跟自己談話的兩位原來是目擊證人。事件發生到現在已經三十天了,危機新聞組裡主要討論的仍然是斯特勞姆事件。多數意見認定這是一個二級變種——連弗林尼米集團都堅信不疑。問題是猜測大大多於事實……而眼前說話的竟然是一位身在現場的人物。「你覺得斯特勞姆人創造了一個變種嗎?」
這次答話的是藍英。「我歎一口氣。」發象聲詞有困難的車手用敘述的方式彌補不足,「我們的承包商否認,但我看是他們的良心不對頭。我們在斯特勞姆親眼看到了奇奇怪怪的事情……你見過人工免疫系統嗎?唔,這個例子不好,這種東西在中界反正經常出毛病,捅的婁子比它的好處還大。斯特勞姆好消息宣佈在新聞中不久,我就發現,主管通訊密碼的有些官員身上發生了重大改變。好像他們突然之間成了一台自動化設備的一部分,設備還沒調校好。好像……好像他們成了另外什麼人的,唔,手指……他們確實在擺弄超限界的玩意兒,這一點沒人否認得了。但我要說的並不是這個。」他又不做聲了,好長時間沒有重新開口,拉芙娜差點以為他說完了,他這才重新接上話頭:「你瞧,就在我們離開斯特勞姆主星前,我們——」
這時,范·紐文也同時說起來:「這個問題我一直沒弄明白。人人都認為,從斯特勞姆人在超限界開始研究工作那一刻起,那個文明圈就已經注定滅亡。唉,我也擺弄過埋了暗樁的程序、奇形怪狀的武器,這麼干說不定會送命,這個我懂。但照我看,斯特勞姆人挺小心的,把實驗室建在很遠的地方。他們手裡的東西可能出亂子,出大亂子。可是,他們進行的實驗顯然早就有人做過,這兒差不多任何事不都是事先有人嘗試過的嗎?只要發現實驗進程偏離了前人記錄,他們隨時可以中止。怎麼會弄到這種不可收拾的地步?」
這個問題將車行樹的思維一切兩段,徹底打懵。答案之簡單,不需要請教應用天人理論的博士,連那些該死的斯特勞姆人都應該明白。但范·紐文這種背景,提出這種問題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拉芙娜沒開腔。車行樹那副非人類的大驚小怪相比她的任何說教更有說服力。
藍莢枝葉亂顫了很長時間,無疑正運用他的小車理清思路、排列論據。他好不容易才再次開口,對剛才被范打斷毫不見怪:「我發現你的某些概念不是很準確,我尊敬的范女士。」在女性主導的古代尼喬拉,「女士」是一個尊貴的稱呼,車行樹用起這些敬語來完全不分對象,「你查詢過中轉系統的資料巨庫嗎?」
范說自己查過。最多只查過人門級引導前端,拉芙娜估計。
「那你肯定知道,一個巨庫之大,本地網上的數據庫無法相提並論根本,大得不可能複製。很多主幹巨庫的時間跨度長達幾百萬年,歷經數以百計的不同種族,這些維護過它的種族現在大多不是已經消亡,便是飛昇到了超限界。就說中轉系統這裡的巨庫吧,太大了,一個索引系統之上又是一個索引系統,連索引系統都重重疊疊龐雜無比。這樣龐大的資料系統只有在超限界才能分門別類有條有理組織起來,組織好了就算,也只有天人們才能理解其結構。」
「那又怎麼樣?」
「飛躍界存在數千個巨庫。如果算上年代過久無法修復的、脫離網絡的,數目還會升至好幾萬個。裡面的內容很多是無關緊要的瑣碎,但巨庫的確保存著秘密極度重要的,還有同樣重要的謊言。這些都是殺人的陷阱啊。」通過網絡,巨庫會主動提出許多意見建議,數以百萬計的種族參考過這些意見,數萬個種族因此惹火燒身。有時損失還不大,巨庫的意見本身是好的,但與接受意見者的環境不大相合。還有的時候,所提供的意見建議不懷好意,根本就是惡性病毒,一旦採納,說不定就會有哪個本地網絡被徹底堵死、毀掉,讓某個文明體系完全崩潰,不得不白手起家重新開始。飛昇之後興趣組和危機新聞組裡有些故事還要慘得多:星球居民全成了活屍,免疫系統的程序被惡意篡改,於是整個文明體系的智慧生物全部淪為自癡。
范·紐文還是一臉懷疑:「在安全距離之外先檢驗檢驗那玩意兒不就行了?還可以事先採取預防措施嘛。」
一言既出,所有解釋全成了白費唇舌。拉芙娜不得不佩服車行樹,他停下來,從最基本的一二三開始重新解釋:「也有道理你說的話,只要有預防措施,很多災難都可以避免。如果實驗室在飛躍中、下界,這些預防措施就足夠了,不管危險潛伏得多深。但各界區的性質我們都知道……」拉芙娜完全看不懂車行樹的身體語言,但她敢發誓,藍莢正急切地注視著那個蠻子的表情,努力從中推測范到底無知到什麼程度。
人不耐煩地點點頭。
藍莢繼續解釋:「超限界的設施極其複雜,它們的程序實實在在比下界任何人聰明得多。要知道,只要有了大大超越對手的計算資源,無論經濟還是軍事,你都可以勝過敵對的一方。我所說的這種大大超越對手的資源,飛躍上界和超限界就有。不斷有種族遷徙到那裡,希望建立起自己的烏托邦。可遷到那裡又能怎麼樣?就算天人並不傷害你,但到了之後,你創造出來的東西比你自己更加聰明,你如何是好?事實證明,發生災難的可能性太大了,無窮無盡簡直。所以才出現了許許多多配方,教人如何利用超限界的事物,又不為其所害。當然,這些配方你沒辦法有效檢驗,只有超限界才有這個能力。而且,按照配方的要求建起設備,把配方在上面一運行,它立時便成為其有獨立意識的存在。」
范·紐文臉上開始出現恍然大悟的神情。
拉芙娜身體前傾,紅頭髮的注意力轉向她。「巨庫裡有些東西極度複雜,這些東西雖然沒有獨立意識,但具有這種潛力。如果哪個天真無知的種族相信了它所描繪的美好前景,結果很可能受騙上當,鑄成大禍。我們估計斯特勞姆文明圈所發生的事件就是這種類型。他們被配方里的文檔騙了,相信了它許諾的奇跡,於是著手創造一個超限界的事物,一位天人——但卻是一位對飛躍界智慧生命大施屠戮的天人。」發生這類變種的情形是很罕見的,這個她沒有提。天人們各自不同,有的惡毒、有的頑皮、有的漠然,但幾乎沒有哪個天人會這麼無聊,把自己的寶貴時間花在誅殺無關緊要的小昆蟲上。
范·紐文若有所悟地搓著下巴:「嗯,我想我明白了。但你們讓我有個感覺,這些都是人人知道的常識。真像你們說的那麼厲害,斯特勞姆那夥人怎麼會上鉤?」
「運氣糟透加上無能,無能到這種地步,真是犯罪。」脫口而出的話語氣之激烈,把拉芙娜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剛剛發現,自己竟對斯特勞姆事件如此憤慨。但在內心深處,過去對那個文明圈的好感仍然存在,「要知道,在飛躍上界和超限界搞什麼活動是極其危險的。上頭的文明體系沒有哪個能延續很久,但總少不了人躍躍欲試。當然話又說回來,上面的種種危險中,意存邪惡的很少。至於說斯特勞姆人……他們碰上個配方,把自己的巨庫吹得天花亂墜。其實它很可能在那兒埋了幾百萬年,無數其他種族都覺得這東西太危險,不想沾手。你剛才也說得對,斯特勞姆人也知道危險。」老一套了:希望在危險與機遇之間保持平衡,結果判斷錯誤。應用天人理論課中,差不多只分之一都是教導如何既在火邊跳舞,又不被燒成灰燼。斯特勞姆大災難的細節沒人知道,但她完全可以從成百個相似案例中猜測出來:
「所以他們遠離自己的星球,在超限界設一個基地,靠近這個掉網的巨庫——就算它是個掉網的巨庫好了。他們開始實驗找到的配方,肯定大多數時間都花在仔細觀察上,看會不會出現什麼徵兆,證明他們受騙上當了。我敢說,這個配方分成很多個階段,每個階段都有某種智力,到了一定階段,它就完全具備了獨立意識。前面的幾個階段只發現電腦和程序的效率大大提高,遠高於飛躍界的東西,而且完全看不出危害。」
「……唔,是啊。就算在爬行界,大型程序也可能時不時來點出人意料的東西,嚇你一跳。」
拉芙娜點點頭:「有些活動接近了人類理解力的極限,甚至超出這個極限。這些,斯特勞姆人當然也知道。他們會把自己創造出來的這個東西與網絡其餘部分隔開。但它既有惡意,又極度聰明……一點也不奇怪,它會溜出實驗室的本地網,散佈欺騙性的信息。到了這一步,斯特勞姆人連一點兒機會都不會有了。它會陷害最警覺的員工,說此人不稱職什麼的。再故意報告發現危險,建議採取緊急手段,於是建起更複雜、安全措施更少的設備。想都想得到,不等變種實現超限飛昇,實驗室的人不是被殺,就是被它徹底控制了。」
長時間的沉默。范·紐文一臉被狠狠敲打了一遍的神情。夥計,你不懂的事兒多著哪。好好想想,老頭子準備怎麼收拾你。
藍莢垂下一根枝條,嘗了嘗一種聞起來像海藻的混合飲料:「太好了講得,尊敬的拉芙娜女士。但這一次的情形有點不同,可能是好運氣,非常重要……你瞧,離開斯特勞姆文明圈之前,我們參加了一個止樹舉辦的海灘派對。當時止樹們還完全沒受到那個事件的影響,很多連斯特勞姆人已經喪失了獨立性都沒注意到。運氣好的話,止樹也許會成為最後遭到奴役的一族。」他尖尖的聲音降低了一個音階,漸漸沉默了。「剛才說到哪兒了?是的,派對。派對上有個傢伙,比別的止樹更警覺一些。很多年前,他聯繫上了一個斯特勞姆新聞組的信息運輸員,於是當上了信息投遞點,秘密的。謙遜的人哪真是個,新聞組自己的網絡裡都沒把他列出來……
「再說斯特勞姆實驗室那些人,並不像你說的那麼不小心,至少有些人是非常謹慎的。他們察覺到變種溜出去了,於是下定決心破壞它。」
這可真是特大新聞,但——「看樣子不大成功,對不對?」
「我做不出你們人類的表情,但還是連連點頭,同意你的看法。他們沒能阻止它,但計劃乘兩艘飛船逃出實驗室所在的星球。而且,他們還送出了消息,輾轉投遞,最後落到我在海灘遇見的那個熟人手裡。下面要說的就是重點內容了:兩艘飛船中,至少有一艘攜帶著變種配方的最後一部分一一在這一部分融入變種之前。」
「可是肯定有備份啊——」范·紐文插嘴。
拉芙娜連連揮手讓他別出聲,解釋一加一的事今晚她已經做夠了。藍莢所說的簡直讓人不敢相信。跟其他人一樣,她也密切跟蹤著有關斯特勞姆文明圈的新聞。它是斯堅德拉凱第一個升至上界的衍生殖民地啊,是斯堅德拉凱最出色的女兒,眼見它毀滅真讓人痛斷肝腸。可危機新聞組壓根兒沒這條消息——變種不完整?「如果這個消息確實,斯特勞姆人也許還有機會。全靠那份配方殘片了。」
「是這樣。當然,人類也認識到了這一點。他們計劃直奔飛躍下界底層,在那裡和來自斯特勞姆的幫手會合。」
考慮到災變蔓延的範圍,這個計劃永遠不可能實現了。拉芙娜向後一靠,很多小時以來頭一次完全沒想范·紐文。最可能的是兩艘飛船現在早已被摧毀了。但如果還沒有——唔,斯特勞姆人到底還不算蠢到家。如果他們真有藍莢所說的東西,變種一定會非常急於找到他們。難怪藍莢和綠莖沒有在新聞組裡大肆宣揚。「你們知道他們打算在什麼地方會合嗎?」她輕聲問。
「知道個大概。」
綠莖嘩啦啦對他說了些什麼。
「我們身邊沒帶。」他說,「坐標值留在飛船保險櫃裡。我還沒說完哩。如果幾方面沒有碰上頭,斯特勞姆人還有個備用計劃:用飛船的超波裝置向中轉系統發信號。」
「等等、等等。他們的飛船到底有多大?」拉芙娜不是物理層次的工程師,但她也知道,中轉系統的主幹收發站其實是散佈在幾光年範圍內的一群群集束天線組成的陣列,每群相距一萬公里。
藍莢的小車飛快地來回滾動,忽前忽後,這是個表示惱火、不耐煩的姿勢:「我們不知道。但那些飛船不可能十分特別。那麼遠的距離,要接收它的信息,你們只有用一束巨型天線對準方位,否則什麼也收不到。」
綠莖補充道:「我們覺得,他們是有意這麼做的,儘管當時他們已經絕望到極點,但還是非常小心。我們回到中轉系統以後就向集團反覆報告——」
「態度非常謹慎,絕對沒有亂嚷嚷!」藍莢驀地加了一句。
「對。我們請求集團監聽那艘飛船,但恐怕沒有找對人。看樣子沒人十分相信我們的話,畢竟消息來源只是一株比較低級的止樹。」也是,一百年以下的事止樹知道什麼?「我們要求的行動平時就很昂貴,眼下顯然耗費更大了。」
拉芙娜極力控制自己,不要過分激動。如果在新聞組裡讀到這條消息,只不過多一條很有意思的流言而已。當真跟消息來源面對面了,她卻又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天人在上,這真是太有諷刺性了。就算在上界,甚至超限界——連老頭子都一樣,數百位顧客只有依靠中轉系統的資源才能滿足他們對於斯特勞姆災變的好奇心。如果答案真的擺到這些顧客面前,他們會怎麼辦?太積極了,不值得信賴?「你們是跟誰談的?不,不,沒關係。」或許她應該把這件事直接匯報給格隆多?「我想,你們應該知道,我只是一個『最低級的』——弗林尼米集團員工。不過,我也許能幫上點小忙。」
她滿以為對方會覺得碰上了天大的好運,誰知兩個車行樹默不作聲。顯然藍莢又忘了自己說了些什麼了。綠莖終於開口道:「我臉紅……嗯,這個,我們知道你。藍莢在員工目錄裡查過。你是集團裡惟一一個人類成員。你不是業務咨詢部的人,但我們覺得如果有機會遇上你(咱們先這麼說好了),你也許會很好心,聽我們說完。」
藍莢的枝條一陣沙沙亂響。生氣?或者又想起這場談話了?「是的,嗯,既然大家已經敞開了,我覺得我們也應該坦白承認。這件事也許能給我們帶來好處。如果逃出來的飛船能夠證明那個天人還沒有發展成一個完整的二級變種,那麼,我們或許能說服買主,我們的貨並沒有損壞。剛才那幾個承包商不知道我們的打算,否則的話,他們一定會匍匐在你面前的,尊敬的拉芙娜女士。」
他們在漫遊酒吧待得很晚。這裡生意非常火爆,不時有新顧客進門。吧檯、桌子四週一片哺雜。范·紐文的眼睛忽而看看這,忽而看看那,把眼前的一切全部吃了下去。但他最感興趣的,好像還是藍莢和綠莖。這兩位與人類沒有半分相似之處,從很多方面來說,甚至在外星異形中也是相當另類的。樹族在飛躍界中已經生活了很長時間,極為穩定,絕少變化。這種情形極其罕見。很久很久以前這一物種便已成型,此後也有些變異分支,或者向外發展,或者滅絕。剩下的仍舊駕著他們年代久遠的小車,外形與機器界面始終不變,歷史長達十億年之久。但藍莢和綠莖同時也是生意人,很多特點跟范·紐文在爬行界認識的生意人相去不遠。范雖然還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派頭,跟人交往起來卻友好多了。也許那顆榆木腦袋到底被飛躍界鎮住了。要說喝酒閒聊,他再也找不到比眼前這兩位更合適的夥伴。樹族有個特點,喜歡無窮無盡地訴說往事,任何往事都是緬懷的對象。交代完他們的重大信息之後,兩個車行樹興致勃勃地講起他們在飛躍界的生活經歷來,耐心解釋那個蠻子想知道的一切,不厭其煩。那幾個大嘴尖牙的承包商再也沒露面。
拉芙娜有了點醉意,靜坐一旁,看著三人嘮嘮叨叨。她不禁暗笑,自己現在反倒成了外人,一個沒有任何經歷可談的外人。藍莢和綠莖越說越來勁,他們說的故事,有些連她聽了都覺得匪夷所思。拉芙娜有一套理論(當然還沒有被普遍接受),不管哪一族的生物,只要有共同話題,其他的全都無關緊要。就說眼前這三位吧,兩個很容易被誤認為裝在動力小車上的盆栽樹,第三個雖說是人,可一點兒也不像她這輩子認識的其他任何人類。交流起來還要借助語音合成器,兩個車行樹聲音刺耳,吱吱嘎嘎難聽死了。可是……只要聽上幾分鐘,他們的個性便浮現在她腦海裡,比她的許多同學有意思得多。要說有什麼不同,異類,也異不到哪兒去。兩株車行樹是一對兒。以前她總覺得這種關係在樹族中算不上什麼特別,一般來說,樹族的性夥伴跟好鄰居一樣,沒什麼大不了。但這兩株車行樹之間的感情卻很深,綠莖尤其顯得愛嬌。她(他?)很害羞,性子卻挺倔,非常誠實,到了影響做買賣的地步。幸好藍莢彌補了她這方面的缺陷,他(她?)口齒伶俐,說起話來滔滔不絕,簡直能靠一張利嘴說得別人聽憑他擺佈。但拉芙娜覺得,在他的外表做派之下是一個患了點強迫症的人,對自己的種種小手腕其實並不自在,每當綠莖阻止他使出小手腕時,他總是感激不盡。
還有范·紐文,他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在他的內心深處,你覺得有個什麼樣的人?奇怪呀,看不透。下午那個傲慢自大的笨蛋晚上已經不大見得到了,也許只是一層偽裝,掩飾他的不安全感?這個人在一個男性主導一切的社會中長大,飛躍界裡的幾乎所有種族都源自女性社會,與范·紐文的成長背景正好相反。也許傲慢的外表下是個善良的好人?可他把那個大嘴巴瞪趴下的表情又是怎麼來的?還有他逗引車行樹說個不停的手法?拉芙娜驀地想到,也許讀了一輩子浪漫冒險小說以後,終於遇上了自己的英雄?
離開漫遊酒吧時,已經過了凌晨兩點半,再有不到五小時,太陽便會從弧形天際冉冉升起。兩株車行樹送他們出門。為了滿足拉芙娜,藍莢轉用薩姆諾什克語說起他最近一次去斯堅德拉凱的事,還有,提醒拉芙娜別忘了逃亡飛船。
拉芙娜和范在清新的夜氣中飄浮而起,下面的車行樹漸遠漸小。兩人朝住宿塔樓飛去。
幾分鐘裡,兩個人類成員什麼話都沒說,可能是因為范·紐文被四周的景色迷住了。在燈光通明的塢站之間,身處翻捲的烏雲,一千公里下就是地面的公園和街道。
拉芙娜站在塢站外緣,這裡空氣噴泉沒有用,她居住的塔樓聳立在一片真空中。兩人滑落到陽台上,讓衣服產生的空氣層與房間大氣融合。拉芙娜的嘴巴彷彿有了自己的生命,一個勁兒說個不止:這套房子還是她在巨庫工作時分給她的,跟她現在的辦公林沒法比,等等等等。范·紐文點著頭,臉色沉靜,全沒有早先不住發出的譏消。
她說呀說呀,接著,他們進房間……她閉嘴了。兩人一言不發,凝視著對方。自從看了格隆多那部傻里傻氣的影片之後,她一直有點想把這個小丑弄到手,但直到在漫遊酒吧度過這個晚上,她才從心裡覺得應該和他一塊兒回家。「呃,我,嗯……」拉芙娜拉芙娜,好個勇敢的海盜女王,你那根能說會道的舌頭哪兒去了?
她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裡。范·紐文還了她一個笑。天人啊,他竟然也膽怯了!「我覺得,你這地方真不錯。」他說。
「我按低技術文明時代的風格佈置的。甩在塢站邊上也有好處,外頭的自然風光沒被城市照明破壞。來,我帶你看看。」她關上燈,拉開簾子,未經技術增強的天然透明窗正在塢站邊。今晚的景色應當很美。從酒吧回來時,天空已經很暗了,系統內部工廠衛星已經運行到地面背後,連往來飛船都很少。
她回到范身邊,窗子是對面長方形的一片模糊。「你得先等等,讓眼睛適應過來。窗子沒有作任何視覺強化。」地面的輪廓清晰起來了,還有一片片雲朵,間或燈光一閃。她的手滑到他背後,過了一會兒,感到他的手攬住了她的肩頭。
她猜得不錯:今天晚上,群星主宰了天空。眼前的景像是住在內圈的弗林尼米資深員工無福享受的。在拉芙娜看來,這是中轉系統最美的景色。沒有視覺強化,星光很暗,兩萬光年啊,何等遙不可及。最初只是一絲絲若有若無的霧,偶爾現出一顆星星。眼睛漸漸適應了,那一絲絲霧隨之成形,弧形的幾彎,有的地方亮些,有的地方暗些。一分鐘過去……霧氣中出現成團糾結,隔著漆黑的條紋,像手臂……混沌之上又是混沌,旋轉著湧向淺色的軸心,那是渦流,那是氣漩。凝定,靜止,鋪展在半個蒼穹。
她聽見范喉嚨裡發出一絲氣聲,他說了句什麼,調子像唱歌,不是特裡斯克韋蘭語,當然也不是薩姆諾什克語。「那邊那一小片,我一生都住在那裡。當時我還以為自己是寰宇之王。連做夢都沒想到,站在這裡,一眼看盡這一片美景。」在她肩頭上的手一緊,接著放鬆,輕撫她的後頸,「看的時間長了,能不能看出各界的劃分?」
她緩緩搖頭:「但很容易想像出來。」她沒放在他後背的那隻手一揮。大致說來,意識區界與銀河展開的方位相當:零意識深淵位於銀河發微光的內核,外面遠一些的地方就是廣袤的爬行區——人類的誕生地。在那裡,光速是無法超越的,無數文明體系生生死死,不知天外有天,也不為天外人所知。內核向外五分之四處的星群便是飛躍界,一直向外延伸出去,中轉系統之類的地方便包容其中。在飛躍界,寰宇文明網絡已經以種種形式存在了數十億年。網絡本身不是一種文明體系,很少有哪種文明體系的生存時間超過一百萬年。但網絡對逝去文明的記載是相當完備的。有的可以解讀,但更多的情況下經過不斷闡釋譯解,從一個滅絕的種族傳遞到另一個滅絕的種族,終於內容漫漶,無可稽考——情況之糟,遠甚於網上傳遞的通過多種語言中轉的信息。但有些事還是清楚的:意識區界從古至今便存在著,現在只是稍微收縮了一點;從古至今便有戰爭、有和平;不斷有種族或是無數小帝國從爬行界升至上界;也不斷有種族實現飛昇,成為天人——或者天人的獵物。
「還有超限界呢?在哪兒?」范道,「就是那邊的暗處?」星系之間黑暗的條紋。
拉芙娜輕聲笑了:「包括那些,還有……看那些氣旋外面,也是。」從銀河內核向外超過四萬光年的地方大多屬於超限界。
范·紐文長時間默然無語,她感到他輕輕哆嗦了一下。「跟那兩位輪子上的夥計談過之後,我——我想我有點明白了你給我的那些警告。我不懂的事情太多了,那些可能致我於死地的事。也許比死更糟……」
常識到底還是佔了上風。「你說得對。」她輕聲道,「不光是你,也不是因為你在這裡的時間太短。你大可以學一輩子,但到頭來還是不懂。一條魚需要學習多長時間才能明白人的動機?這個比方不太恰當,卻很實在:在超限界的天人們眼裡,我們就像無知無識的牲畜。你想想人對禽獸做的那些事:天才的事,殘酷的事,慈愛的事,還有毀滅一整個動物物種的事。這些事在超限界中,每一種都會翻出一百萬個新花樣。宇宙的界分是對我們的保護。沒有這些分界,人類和相當於人的智慧生物可能根本不會存在。」她朝外面的星群揮了揮手,「飛躍界和爬行界就像海洋深處,我們就是游弋在深海裡的動物。我們的位置深極了,海面的生物,無論它的智力超過我們多少,想抓住我們總不大方便。是啊,它們也釣魚,有時候還在淺水裡灑滿我們根本無法理解的毒藥,但深海總還是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她頓了頓,這個比方還有可以生發之處,「和普通的海洋一樣,上面的水層不斷掉下些殘渣。有些東西只有上面能造,必須有接近自我意識的自動化工廠才能生產出來——但落到下面還是能用。藍莢跟你說話時也提到過這些東西:反重力材料、預測系統,等等。這些東西到了飛躍界就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但要拿到它們,則要冒巨大的危險。」
范轉過身來,背對窗口和星空,面向著她:「可總也少不了游向上層的『魚』。」一時間,她以為自己失去他了,他被那種拚死飛昇的衝動攫住了,「不起眼的小魚,冒著失去一切的危險,只為躍過龍門……也不知道龍門之上是天堂還是地獄,哪怕躍過之後仍然不知道。」她感到他顫抖起來,接著,他樓住了她。她偏過頭,迎上他的嘴唇。
離開斯堅德拉凱已經兩年了。有時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但現在,她的身體告訴她這段時間其實是多麼、多麼漫長。每一次觸摸都震撼著她,喚醒了壓制在深處的慾望。突然之間,她的全部肌膚陣陣酥麻,全憑無比的自制力才完整地脫下衣服,不至於把它們撕得粉碎。
很長時間沒有體驗過了,自然,這段時間裡也沒有可以用來比較的經歷……但范·紐文實在非常、非常棒。
密級:0
當前接收方:中轉一號收發站收於中轉系統
語言路徑:阿奎勒隆語—特裡斯克韋蘭語,斯堅德拉凱星系:中轉信號覆蓋區
發自:德比利下載系統風之歌收發站網管
主題:對中轉系統的怨言;時客戶的一點建議
摘要:中轉系統的情況越來越糟;試試我們的服務吧
關健詞:通訊故障,中轉系統的不穩定性,超限界
發往:
通訊費用興趣組
雜項管理組
中轉系統中轉一號收發站
暫留系統即時轉發收發站
跟帖發往:風之歌業務擴張興趣組
日期:塢站時間07:21:21,36/09,集團紀年52059
信息內文:
過去五百小時裡,在通訊費用興趣組中,時弗林尼米集團中轉系統收發站層面的通訊堵塞表示不滿的帖子多達9,834張之多。每張帖子所涉及的問題都關乎向數以萬計星球提供的服務。弗林尼米集團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示,堵塞只是暫時性的,因為天人的進程大大佔用了網絡資源。
身為中轉系統在這個領域的主要競爭對手,我們風之歌的業務因為中轉系統的信息超載有所擴展。但是我們始終認定,對這一問題作出反應是不適當的,直到現在。
最近七個小時裡所發生的事件,迫使我們改變了自己的方針。讀到這條信息的人大多已經知道這一事件,你們中絕大多數人都是該事件的棲牲品。從塢站時間00:00:27開始,弗林尼米集團開始斷開各收發站,線路中斷並非預有安排。弗林尼米聲稱,一位超限界的用戶對帶寬提出了緊急請求。(00收發站早已專供該天人使用。)這位用戶同時要求上傳與下行鏈接。集團自己承認,這一突發事件佔用了他們全部資源的百分之六十以上。請注意:此前五百小時天人用戶時中轉系統的過度使用只佔用了集團資源的百分之五,便已經引起大批用戶的正當抗議。
朋友們,我們風之歌長期從事通訊業務,我們也知道經營如同行星般巨大的天線陣列的難度,我們也深知,有的時候,完成合同所規定的義務是多麼艱難。但即使如此,弗林尼米集團的做法也是無法容忍的。的確,最近三小時內,集團已將中轉一至三號收發站逐一上線,供廣大用戶使用了。同時表示,「引起不便」的用戶的費用全部由那位天人的超額使用費支付。只有中轉系統自己才知道,他們賺了多少「超額使用費」。沒有人清楚(包括弗林尼米集團自己),通訊中斷的情況還要持續多久。
對弗林尼米來說,這一次是錢財滾滾,時你們來說,則是無法估量的災難。
因此,德比利下載系統風之歌收發站決定,永久性、大規模地擴展業務——新建五個主幹收發站。這一行動顯然耗資巨大。收發站從來不會便宜,德比利下載系統又沒有中轉系統所享有的地段優勢。我們希望,多年良好經營之後,我們能夠分期清償這一債務。這一壯舉,沒有顧客的支持是無法實現的,為了方便顧客表達對暢通通訊的需求,使我們確信自己所建造的正是顧客所需要的,我們創立了一個臨時性的興趣組:風之歌業務擴張興趣組,由風之歌維護儲存。在這一組中,收發站層面的通訊費用僅相當於我們正常費用的百分之十。我們敦促各位,收發站層面的廣大用戶,使用我們提供的服務與他人交流、弄清自己今後還能從弗林尼米集團那裡得到什麼、以及你時我們的倡議有何感想。
敬請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