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五個小時,地面才涼了些,爸爸總算可以把斜梯滑下去了。他和約翰娜小心地走下斜梯,跳過還熱騰騰冒著蒸汽的地方,在一塊相對而言破壞不大的地面立住腳。地上要徹底冷卻還得等不少時間呢。助推火箭的尾氣十分「純淨」,幾乎不與任何尋常介質產生化學反應。也就是說,火箭尾氣的高純熱力一直朝下,鑽進地層深達數千米處。
媽媽坐在艙口,觀察父女倆遠處的情況,手裡拿著爸爸那把老式手槍。
「有什麼情況嗎?」爸爸衝她喊道。
「沒有,傑弗裡在顯示窗裡也沒發現什麼異常。」
爸爸繞著貨艙外殼轉了一圈,檢查用得不是地方的對接支架。他們每隔十米便停一停,放下一個發聲器。這是約翰娜的主意,因為除了爸爸的手槍,一家人再沒有別的武器。他們碰巧在貨艙裡發現了一批過去給醫院運的發聲器,稍稍變更一下程序,它們就能發出高高低低各種怪嘯,準能把當地野獸嚇跑。約翰娜跟在爸爸身後,漸漸地,她的心情由緊張不安變成敬畏讚歎:這裡真美啊,太酷了。著陸點是高丘上的一片平地,山丘西面,地勢逐漸變低,伸向海峽和島嶼;向北,平地突變為一道寬闊的山谷。山谷那一面她望見還有幾道瀑布。腳下的土地很鬆軟,泡泡地像海綿,皺折成數千座小土丘,像萬頃波濤被拍進一張小照片裡。較高的山丘上點綴著一小塊一小塊薄薄的積雪。約翰娜瞇縫起眼睛,望望北邊的太陽。太陽怎麼跑到北邊去了?
「爸爸,現在幾點了?」
打量著貨艙下方情況的奧爾森多笑起來:「當地時間半夜。」
約翰娜是在斯特勞姆中緯度地區長大的。學校常常組織去太空旅遊,太陽方位奇特在太空裡不算什麼怪事,沒想到地面上也能看到這種現象……居然看到太陽掛在星球北面。
開始幹活。先把半數冬眠箱搬到貨艙外的空地上,重新調整留在貨艙裡的冬眠箱的擺放位置。媽媽估計,這樣一來,就算貨艙裡的冬眠箱也不會再有溫度過高的問題。「這樣一調整,每隻箱子有自己獨立的動力和通風設備反而成了優點。孩子們會沒事的。約翰娜,傑弗裡在擺弄靠裡邊的箱子,你去看看他幹得怎麼樣,好嗎……」
其次就該啟動追蹤程序,確定中轉系統的方位,接駁與中轉系統的超光速通訊。這一步約翰娜有點害怕。接通之後會傳來什麼消息?他們已經知道,超限實驗室出了大亂子,媽媽預言的災難已經開始了。
但斯特勞姆文明圈會出事嗎?是不是現在已經毀滅了?超限實驗室裡,人人都以為自己做的是一件大好事,可現在……別想了。也許中轉系統的人能幫上忙。某個地方肯定有人懂行,能用上她的家人從實驗室帶出來的東西,不管那東西是什麼。
他們會獲救的,其他孩子也會甦醒過來。這件事一直讓她很內疚。是啊,爸爸媽媽需要幫手,約翰娜又是這一群孩子中年歲最大的。可說到底,孩子當中只有她和傑弗裡睜著眼睛踏上旅途,這麼做好像不大對。她能察覺到媽媽的恐懼。敢說他們希望一家人全在一塊兒,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雖說爸爸裝出輕鬆自如的樣子,可著陸時真是危險極了。濺射上來的氣體石塊劈劈叭叭打在貨艙外殼上,這些東西中只要有一星半點穿過火箭進人排氣室,他們現在早就化為一縷飛煙了。
差不多一半冬眠箱已經搬到貨艙東面的空地上,爸爸媽媽忙著把冬眠箱分散開,這樣冷卻器就不會出問題。傑弗裡留在貨艙裡檢查其他箱子的狀況。只要不調皮搗蛋,他就是個最乖不過的好孩子。她轉向太陽的方向,感受著拂過山丘的涼風。傳來什麼聲音,有點像鳥叫。
襲擊開始時,約翰娜正在貨艙外一個發聲器旁,她的數據機與發聲器相聯,約翰娜忙著更改發聲器的程序。手裡的工具太少,連她的老式數據機都派上了用場。爸爸希望發聲器的頻帶盡量設寬一些,能不斷發出千奇百怪的怪聲,不時還要插進一聲巨響。這回,她的數據機「粉紅象」要大顯身手了。
「約翰娜!」媽媽的喊叫和陶器碎裂的聲音同時響起,身旁發聲器的喇叭進成碎片。約翰娜一抬頭,什麼東西從她肩窩插進胸膛,一下子把她射倒在地。她遲鈍地探看露在自己身體外面的一截東西:一支箭!
著陸區西面潮水般湧來大批……東西。像狼,又像狗,但長著長長的脖子。它們沖決而前,撲過一個又一個小土丘。毛皮是灰綠色的,和周圍山丘的顏色一樣,只有腰臀附近才自一塊黑一塊。不,綠色是外面套的一層衣服。約翰娜震驚不已。她不覺得疼,大腦還沒來得及對胸口的一擊作出適當反應。她被射倒在地,背靠一堆拱起的草皮,正好能看到整個襲擊場面。只見更加密集的箭雨飛了過來,空中佈滿一道道黑線。
能看見弓箭手了。是好多狗!分成一小群一小群。兩隻狗操作一張弓,一隻持弓一隻開弓,第三和第四隻好像除了背箭筒之外,只管東張西望。
弓箭手停下腳步,幾乎完全隱蔽起來。兩翼衝出大批其他狗群,躍過丘陵飛掠過來。許多狗嘴裡咬著戰斧,腳爪上扣著閃亮的鐵爪尖。卡卡卡,爸爸的手槍開火了。攻擊波絆了一下,一隻隻狗倒了下去,前面的倒下去,後面的又衝了上來,發出陣陣咆哮。這是一種瘋狂的叫囂,一點兒也不像狗吠,倒像巨型喇叭裡傳出的風暴搖滾,聽得她牙根發酸。血盆大口、尖牙利爪、雪亮的刀斧、咆哮的喧囂,匯合成一片怒潮。
她掙扎著側過身子,盡力朝貨艙方向望去。現在疼起來了,她疼得尖叫著,但叫聲淹沒在一片瘋狂中。狗群從她身旁衝過,直撲爸爸媽媽。她的父母蹲在貨艙下的對接支架後面,阿恩·奧爾森多的手槍口閃爍著微光,他穿著增壓服,箭射不穿。
狗的屍體越積越高。手槍發射的是靈敏子彈,具有致命的準確性。她望見爸爸把手槍遞給媽媽,從船下的隱蔽處向她奔來。約翰娜向爸爸伸出自己還能動彈的那只胳膊,哭喊著,尖叫著,讓他趕緊退回去。
三十米,二十五米。媽媽的掩護火力把父女倆圈起來,不斷擊退狼群。一陣箭雨落在奔跑的奧爾森多身上,他抬起雙臂護住頭部。二十米。
一隻狼一躍而起,跳過約翰娜,一閃即逝。她只來得及瞥見它的短毛和長著疤瘌的後半身。疤瘌狼箭也似的射向爸爸。奧爾森多一閃身,給妻子開火的機會。但疤痢狼動作實在太快,它隨著奧爾森多一扭身,一扭之中,順勢躍過把它和目標隔開的一段距離。它撲上去了,腳爪上爪尖鏗鏘作響。約翰娜只見一股紅色從爸爸脖子上噴出來,人與狼同時倒地。
片刻時間,斯佳娜·奧爾森多停止了射擊。這就夠了。狼群往兩邊一分,中間竄出一小簇徑奔貨艙而去。這一簇背上都背著某種箱子,領頭的一隻嘴裡咬著一根噴管。一股黑色液體疾射而出……一聲爆炸,化為一團烈火。武裝著這種簡陋噴火器,這群狼來回奔走,噴向著陸區,噴向斯佳娜立足的對接支架,噴向一排排盛著孩子的冬眠箱。約翰娜望見烈焰濃煙中有什麼東西在扭動,在掙扎,望見輕塑料製成的冬眠箱漸漸軟化、液化。
約翰娜將臉轉向地面,用一隻好胳膊撐起身體,盡力朝貨艙、朝大火爬去。接著,仁慈的黑暗降臨,她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