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溜先生尾隨著埃莉斯琳娜,穿行在一條條狹窄的小徑上,在代表商業和政府數據空間的沼地深處越走越遠。他不時發現路旁潛伏著精靈和模擬器,朝他們射來不懷好意的目光。這些東西很多沒什麼意思,不過是編程小組設計出來捉弄來到這個層面的訪客,或是為他們逗樂開心的小玩意兒。不過也有許多有特定用途:看守儲藏的信息、窺探他人隱秘,或是保衛其他小圈子的地盤。巫師會成員也許是這個層面裡技巧最高明的,但層面中遠不止他們,來往人群數不勝數。
灌木叢變得高起來,枝條垂在小徑上方,把水滴灑在兩人脊背上。這裡的水很清澈,小道兩旁一汪一汪小水塘。水塘發光,光線來自水本身,像珍珠發出的淡淡的光,向上照亮水畔的樹幹。林間青苔與枝葉上不時墜下水珠,滴進水窪,水面的光便忽閃一下。這種亮光代表由政府或大企業掌握的巨型數據庫。它們並不專指設在某一特定的地理位置的數據庫從火奴魯魯到牛津的大批數據庫都將它們的鏈接指向橫跨大洋東西岸主幹網上的集中點。這樣一來便可分散不同時區用戶的使用時間,減輕網絡負擔。
往前再走一點。埃莉斯琳娜扭頭道。她發出的是與外形相符的狗吠。
網上人們所用的語言往往經過加密,發出的聲音也與用戶選擇的動物形式相吻合。
幾分鐘後,他們鑽進樹叢,避開道上兩個頂盔貫甲呼嘯而來的黑客。這兩位一前一後,駕著兩輛大得無以復加的八缸大馬力摩托,噴火冒煙轟隆隆駛來。後面那位扛著一把老式無後坐力來復槍,槍身鍍鉻,飾著萬字徽記。兩個騎士黑色面甲下暗紅色的火光閃爍。兩隻狗一副與目前身份相符的模樣,膽怯的望著摩托衝過。
滑溜先生心中暗忖,眼前這兩位純屬業餘分子,貼了個威猛形象,遠遠高於自己現實世界裡的地位。
內行一望便知,摩托車輪時時浮了起來,沒有緊貼地面,留下的車轍印也和輪胎上的花紋不大一致。在這個層面裡,任何人都可以把自己扮成一副英雄模樣,或者打扮成嚇死人的怪獸。遇上行家多半會被打回原形,說不定連上網的路子都被人家斷了。沒本事的話,最好還是本分一點,不起眼一點,別在人前橫衝直撞。
(現代社會的數據空間之所以發展成現在這個魔法世界,僅僅是因為有高清晰度腦電圖掃瞄儀用作輸入/輸出設備?就這麼簡單?滑溜先生常常覺得這種發展方向有些離奇。英國佬和埃莉斯琳娜則反駁說,精靈、輪迴、法術和城堡等觀念存在於這個空間,再正常不過了。要說不正常,原子時代的二十世紀那些老觀念,像數據結構呀、程序呀、文檔呀、通訊協議呀,那些才真的有悖常理。他們認為,用魔法的概念代表這個嶄新環境中的諸般事物,這種語言體系更符合人類思維習慣,便於人類使用這個網絡空間。他們說的也有道理。還有,各國政府的網上技術之所以趕不上大多數大巫,其實原因很簡單:政府放不下架子,不願意瘋瘋傻傻的玩網上那套玄幻把戲。滑溜先生低頭看看身旁水窪裡的倒影:一張狗臉,耷拉著舌頭。他朝倒影擠了擠眼,心裡明白,不管自己的朋友們把這個問題抬升到多麼高的理論高度,其實還有一個更為簡單的解釋,與電腦紀元的破曉時分人們之所以玩登月者和其它冒險遊戲的原因相同:好玩。在一個可以隨著想像無限延伸的世界裡生活,實在太好玩了。)
摩托車手駛出視線,埃莉斯琳娜穿過小道,來到水塘邊,透過塘邊的百合花叢仔細打量那一潭深不可測的碧水。
好了,咱們做點交叉查詢。你查噴氣推進實驗室的數據庫,我查哈佛廣譜巡航項目。從十個天文距離以外的探測器開始,查它們發回的資料。我有個感覺,郵件人要偽裝他的信號源,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在航天總署哪艘飛船資料裡設下特洛伊木馬。
滑溜先生點點頭。不管從哪裡入手,首先得排除她那套外星人入侵理論。
我需要半小時才能進去,之後咱們就開始查詢相關數據。嗯出什麼事的話,我們在三號大眾傳輸衛星碰頭。
她拿出一份口令表。她說的是緊急情況處置手段,如果他們三四個小時還不能返回城堡,其他人肯定能猜出還存在一條不為人知的秘道。
埃莉斯琳娜繃緊身體,一個箭步躍進水中。水中濺起一個小水花,水波蕩漾,百合花的倒影也晃個不住。
滑溜先生望望水中,心裡也知道不可能再看見她的蹤影。他在水邊吧噠吧噠四處亂走,想找出哪一條亮光代表噴氣推進實驗室的數據庫。
高大的百合花叢中嘩啦一響,他認出那個地方代表國安局與東西岸主幹網的鏈接點。
好大一隻牛蛙從水裡蹦了出來,轉了個身衝著他,哈,逮住你了。你這個混蛋!
是弗吉尼亞。身體變了,聲音還是一樣。
滑溜先生急急噓了一聲,慌忙四下張望,看有沒有別人偷聽。什麼都沒發現,但這並不等於他們可以高枕無憂。他將自己最好的保密魔咒施放在她周圍,匍匐爬近百合花。
狗與牛蛙蹲坐著,怒目相向,活像拉封丹的狗與青蛙的寓言。他真想一躍而起,一口咬掉對方那顆小肥腦袋。可惜那種勝利只能逞一時之快。
你怎麼找到我的?滑溜先生咆哮道。
連聯邦特工這種蹩腳貨都能識破他的偽裝,郵件人就更不用提了。
你忘了,牛蛙呱呱呱回答道,一股自鳴得意的勁頭,我們知道你的真名實姓。監控你家裡的處理器易如反掌,你一舉一動都逃不脫我們的手掌心。
滑溜先生喉嚨裡一聲哀鳴。(攥在一隻牛蛙的手掌心!連威利都沒低級到這個地步。)
好好,算你找到我了。想幹什麼?
想讓你明白我們要結果,還要你的進展報告。
他低下狗頭,眼睛平視弗吉尼亞的牛蛙眼睛,行啊行啊,我就給你份進展報告,可惜你是不會喜歡的。
他一五一十把埃莉斯琳娜的想法告訴她,即,郵件人是個外星入侵分子。
屁話。牛蛙聽完後道,純粹幻想。你得拿出點比這個強的東西才行啊,波呃,先生。
他不由得打個寒噤,她險些說出他的真名實姓!這是威脅嗎?或許她就有這麼蠢頭蠢腦,跟她那副蠢模樣相配?
他又問道:那,還有委內瑞拉的事,又怎麼說?
埃莉斯琳娜說委內瑞拉政變是郵件人的傑作,他把她提供的證據告訴弗吉尼亞。
這回牛蛙沒吭聲。眼睛變得呆滯無神,好像大受震動。他知道弗吉尼亞準是正在那頭跟什麼人商量呢。
差不多過了十五分鐘,牛蛙眼睛才又活了過來,態度也和氣多了。
這件事我們會著手調查。你說的情況有可能,只是有這種可能。如果真是這樣唔,如果真是這樣,我們面對的就是本世紀最大的威脅。
(而且你也明白過來了,說不定我是惟一能救你們逃過這一劫的人。)滑溜先生鬆了口氣。只要他們認識到這一點,至少短時間內,他們就算攥在他的手掌心裡了,跟他被他們攥在手掌心裡一樣。跟著他又想起埃莉斯琳娜的計劃:短時間內最大限度攫取能量,以毀掉郵件人。現在聯邦特工跟他們成了一夥,能做的事情遠遠超出埃莉的想像。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弗吉尼亞。
牛蛙呱呱呱叫起來:你你想要我們,給你調度聯邦數據系統的全權?給你一張空白授權書,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要不乾脆這樣,起步階段,先隨便弄個總統兼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幹幹?
喂,我可沒這麼說。我也知道這種要求很過分,可現在的局勢就有那麼過分。再說,你知道我的真名實姓,我還能耍什麼花樣?
牛蛙又翻白眼兒了,這一次只過了幾分鐘。這件事我們回頭再談。採取任何措施之前,我們先得好好核查核查你那套理論。沒接到我們的通知,你哪兒都別去。
等等!要是埃莉回來,他卻沒露面,那該如何是好?如果他三四個小時之內不回城堡,別人肯定會發現那條暗道。
牛蛙不為所動,我說了,先生,你哪兒都別去。我們命令你立刻返回現實世界。老老實實呆著,等我們通知。懂了嗎?
狗朝地上一趴,懂了。
那就好。
牛蛙吃力的爬上枝條下垂的百合花,普通一聲,笨手笨腳跳進水裡。滑溜先生也跟著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