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走在淺水窪的泥漿裡,週遭是濃密的樹林與灌木叢。閃閃發亮的大蛛網橫張在小路前方和路旁的樹叢間。
頭頂上方的枝丫叢中,一隻拳頭大小的紅斑蜘蛛突然的滑落到他眼前,動作像個溜溜球。小心,小心。蜘蛛濕漉漉的嘴巴裡發出細細的聲音,小心,小心。翻來覆去就是這個詞兒,在滑溜先生臉畔來回晃悠。
他仔細看看蜘蛛斑紋狀的腹部。這個地方有許多殺人蛛,必須以不同方式對付,旅行者才能活命。滑溜先生看了半晌,這才抬起手背,舉到蜘蛛的高度,讓它爬上來。
這東西爬過他潮乎乎的外套,爬到赤裸的頸部,在那裡悄聲說了句什麼。
滑溜先生聽完,不等蜘蛛重複便一把抓住,朝身體左方扔去,同時奔下小路,朝路旁蛛網密佈的灌木叢飛奔。
啪的一聲,什麼又濕又重的東西狠狠砸在他剛剛的立足之地。這時他已經跑遠了,面前忽然拱起一道山坡,他以最高速度衝上坡去。
他在坡頂停步,山坡那邊能望見一座陰沉沉的巨大城堡,離這裡不到五百米,那就是巫師會的所在地。
和剛才的沼地一樣,城堡也被隱隱約約映照得半明半暗。光源只有部分天光,其餘則道不清來歷。通向城堡的小路比沼澤地裡寬多了,但滑溜先生還是和剛才一樣謹慎:大巫們用不少怪物看守這個地方。這些東西預先設置了程序,有個要命的習慣,經常變更往來規定,旅行者只要違反便必死無疑。
先是下坡路,之後路面變得崎嶇不平,彎彎曲曲再次上坡,通向城堡的各種石質、鐵質入口。地面比剛才幹燥,樹木也稀疏了些。
頭頂傳來陣陣拍翅聲,滑溜先生知道不能向上看。離護城河只有三十米了,溫度越來越高,熱得讓人受不了。能聽見壕溝裡的岩漿噗噗哧哧陣陣作響,不時還躥上一股火苗,舔著殘存的植物。
壕溝裡倏地冒出一顆漆黑的頭顱,兩眼灼灼發光。一秒鐘後,頭顱下面的身體也鑽了出來,朝來人噴出一股紅光閃閃的岩漿。
滑溜先生稍稍抬起一隻手,致命的噴流才到眼前,突地一躍,落在他身後,一點也沒傷著他。
滑溜先生鎮定自若,看著這頭龐大的怪獸跨前一步,震得地面咚咚作響,居高臨下俯視自己。
阿蘭這頭怪獸最喜歡這個名字近視似的瞇縫起眼睛打量來人,大腦袋輕輕左搖右晃。
啊,我想是滑溜先生大駕光臨。它終於開口道,咧開嘴笑起來,嘴裡火光閃閃。它的鼻孔倒沒有隨著呼吸噴出火苗,只散發出一股股灼人的熱氣,像敞開的鍋爐口。它在石棉T恤上來回搓著爪子,一副巴不得認錯人的神情。離開自己岩漿翻騰的壕溝,它覺得有點冷,黑漆漆的後背於是變成熾熱的暗紅色以保持體溫。它這副模樣看上去活像變溫類的爬行動物。
是我。給我最喜歡的朋友帶來點小禮物。滑溜先生扔出一顆沉甸甸的圓彈子。
怪獸張嘴接住,享受那種融化於口的樂趣,高興得嘴巴都咧開了。
雙方盤桓幾分鐘,對話、較量魔法。
阿蘭的主要工作就是確保來人是巫師會的一位已知成員,它會試試來人的手段(比如剛才招待滑溜先生的那場岩漿淋浴),還要拿城堡近期的活動盤問對方一番。當然,阿蘭只是個類人模擬器,獨立運行,那張火光灼灼的沒牙笑臉背後沒有藏著一個真人實時操縱,滑溜先生對這一點相當有把握。不過阿蘭肯定是同類中最棒的,很可能編入了數千段情景對話程序,比現在市面上出售的所謂伴聊小程序高明得太多了。後者只要進行幾個小時對話,其語言便會進入重複模式。它們不會智能學習,一遇到逸出常軌的古怪對話便不知如何應付。阿蘭為巫師會和這座城堡效力已經很久了,來得比滑溜先生還早。
沒有人公開聲稱自己是它的創造者(儘管大家都懷疑是威利J)。今年之前它甚至連個名字都沒有。埃莉斯琳娜把那件石棉T恤送給它,上面印著阿蘭圖靈,於是它便有了名字。
滑溜先生玩著阿蘭的遊戲,很放鬆,但也很小心。死在阿蘭爪子裡,這種體驗不好受。說不定還會抹掉一部分沒有備份的資料,他可不願意受這種損失。
不少申請加入巫師會的人都死在阿蘭手裡,就在這道護城河前。這些死者很久以後才會在這個層面再次露面。
阿蘭滿意了,把爪子握成拳頭,朝塔樓上的觀察者一揮,青銅搭扣串聯起來的陶制吊橋迅速放下。
滑溜先生快步走過護城河,盡量不去理會下面翻波吐沫的熔漿。
阿蘭現在態度非常恭敬,直等到滑溜先生走進城堡院子裡,這才一頭跳進自己那個岩漿滾滾的游泳池,肚皮先撞上水面,發出砰的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