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在我夢中突然出現的,毫無疑問和我白天為裡奇做的錄像帶有關:我的一個版本在我的身體死了之後繼續存活著。我太激動了。我起床來到樓下,不斷拍著全息投影儀,希望能夠召喚霍勒斯。但他沒有出現。直到白天在我的辦公室他才憑著自己的意志出現了。
霍勒斯,他的幻影穩定下來後我馬上開口道,我想我知道了他們在那些無人星球上的警示性建築底下埋了些什麼東西。
霍勒斯將他的眼柄對準我。
不是什麼核廢料。我說,你也說過沒發現和核廢料有關的標記,而且經過百萬年時間,根本沒有必要為此擔心。他們埋藏的是他們想永久保存的東西,而不是要除去什麼。那就是為什麼Cassiopeae上的人想方設法炸了他們的月亮來阻止大陸板塊的漂移他們想確保埋在地下的東西永遠不會變成岩漿。
可能吧。霍勒斯說,但他們埋的是什麼呢?埋得這麼仔細,還建造了恐怖的建築想把前來挖掘的人嚇走?
他們自己。我說。
你是說避難所?地震波測定顯示在MuCassiopeaeAPrime上的拱頂建築裡只能容納數目非常有限的個體。
不,不是。我說,我認為他們都在下面。幾百萬,幾十億,取決於他們的總人口有多大。我猜他們可能掃瞄了他們的大腦,將信息上傳進一個計算機世界中一個生成他們世界的硬件,他們不希望有人擺弄這個機器,所以把它埋在了恐怖的建築底下。
掃瞄霍勒斯左嘴說,隨後又用右嘴重複了一遍,掃瞄他停頓了一會兒。但我們只在三個星球上發現了要嚇退好奇者的古怪建築。他說,我們去過的另一個星球EtaCasiopeaeAⅢ只是被簡單地遺棄了。
在那個世界上,計算機硬件可能被送進了太空,或者他們覺得最好的掩蓋方法就是什麼也不幹,即使是警示性的建築也有可能吸引好奇者。他們可能把計算機藏在了一個沒有標誌的地方。
但為什麼整個種族都會同意這麼做呢?霍勒斯問,為什麼要放棄肉身呢?
對我來說,這是一個不太聰明的問題。你多大了?我問。
地球上的年?四十七了。
他的回答讓我吃驚。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本以為霍勒斯比我老。那你能活多久呢?
可能還可以活八十年,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
所以一個典型的弗林納人的壽命應該是一百三十年?
對於女性來說,是的。男性可以多活十年。
那麼哦,我的上帝,你是個女的?
是的。
我震驚了。我不知道。你的聲音你的聲音太低沉了。
弗林納人的聲音就是這樣的,無論男女。
我想我會繼續稱你為他,如果可以的話。
我已經不再感到彆扭了。霍勒斯說,你可以繼續這麼稱呼我。
好吧,我說,你可以活一百三十年。我現在已經五十四歲了,如果不是因為癌症的話,我還可以活二十多年吧,也可能是三十年或是四十年。
霍勒斯的眼柄揮動著。
也就是那麼長。並且,即使我沒得癌症,很長一段時間我也會處於身體不斷變糟的狀況中。我停了一會兒,弗林納人也會變老嗎?
我世界上的一位詩人曾經說過,生命就是月食這是一個比喻,和你們的生命就是下山一樣從你生下的那一刻開始。弗林納人的體力和智力也是隨著時間流逝逐漸變壞。
那麼,如果你能實現虛擬存在如果你能生活在計算機裡在你年輕的時候就開始,你就可以長生不老了。
長生不老一直是我們的人的夢想。霍勒斯承認道。
我們的人也是。事實上,很多傳教士用永生或是類似的承諾來勸誡人們積德行善。雖然近幾十年來醫療條件的提高大大增加了人類的壽命,但是離真正的永生還差得太遠。
我們那兒的悄況和你們這兒一樣。霍勒斯說。呂特人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們和我們都希望永生能夠得以實現。
幾年前,當我們掌握了如何恢復DNA末端的帽蓋時,我們還以為找到了問題的突破口。染色體的末端有保護性的微粒,就像鞋帶由塑料包裹著的兩端一樣。每次一個染色體分裂時,它末端的微粒叫做染色體端位上的著絲點變短了。經過足夠多次分裂之後,這些微粒完全消失了,染色體再也不能夠分裂。
差不多是在一百多年以前,我們也發現了這個現象。霍勒斯說,但是,雖然在實驗室裡更換著絲點可以使一個細胞無窮分裂下去,這種方法在複雜生物體上卻毫無用處。當一個生物體的細胞到達一定數量之後,分裂要麼在幾次複製之後就會停止,和著絲點已經消失一樣;要麼分裂過程變得無法控制,最終形成腫瘤。他的眼柄在上下晃動,就像你知道的,我自己的母親就死於瓦斯特羅癌。它是我們身上的一種器官,功能和你們人類身上的骨髓差不多。
白血病。我輕聲說,我們稱它為血癌。
霍勒斯安靜了一會兒。
是的,我很輕易就能感覺到誘惑。
上傳。
擺脫肉身。
沒有腫瘤,沒有痛苦。
如果我面前有這樣的機會,我會接受它嗎?
當然會,毫不猶豫。
放棄肉身是一個很大的誘惑,我說,這樣可以永遠生活在年輕健康的狀態下。我看著霍勒斯,它現在是只靠五條腿站立著,彷彿要讓第六條休息一會。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或許你們的人民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看起來,你的種族會很快發展出同樣的能力好像所有的種族在某一天都能夠達到。然後,如果你們的人願意的話,他們就能轉換到另一種生存形式。
霍勒斯在幾秒鐘之內沒有開口,隨後他說:我不確定我是否會希望如此。
它確實很誘人,因為一個接著一個的種族都選擇了這條路。
可能是吧,霍勒斯說,我們的人已經在大腦掃瞄技術領域內取得了很大進展。發展這項技術對我們來說比對你們的難度更大,因為我們的大腦在我們身體中央,並且左右半球之間互動毫無疑問會引發更多的困難。即便如此,我仍然覺得在未來的幾十年裡我們可以將弗林納人的意識全部上傳至計算機中。他停頓了一會兒,這的確解釋了我在那些科幻電影中看到的一些現象:為什麼不同族的外星人在以肉身相見時總是處於相差不多的科技水平上?那是因為一個種族從實現星際旅行到放棄肉身之間的時間很短。它同時也解釋了為什麼用射電望遠鏡搜尋地外生命時通常都會失敗。同樣的,從發明無線電到放棄使用它之間的時間也很短。
但是就你目前所知,除了我們三個以外,你所知道的其他種族都沒有同時存在過。我頓了一頓,我們三個種族可能是銀河系裡首次出現的一個一個行星聯盟。
啊,十分有趣,霍勒斯說,你認為這就是上帝干預我們世界的原因嗎?使我們的科技發展處於同一個水平,以便於我們結成某種聯盟?
可能吧,我說,雖然我不知道那麼做能夠帶來什麼好處。我是指這麼做可能對我們有好處,但是對創世主有什麼用處呢?
霍勒斯放下了第六條腿。這個問題非常好。他最後說道。
那天晚上,我們把裡奇弄上床,我還給他講了一會兒故事。蘇珊和我坐在起居室內的沙發上,我的雙臂圍住她的肩膀,她把頭靠在我的胸前。
你想過將來嗎?我問她,把手臂抬高了一點,我不是說一般的將來。我確信她對此想得很多,我是指非常遙遠的將來幾千年,甚至是幾百萬年以後。
我看不到蘇珊的臉,但我希望她在笑。那時候我已經死了。
我安靜了一會兒。我不確定是否應該提起這個話題。但是如果有一種方法,我說,有一種方法能讓你永生呢?
蘇珊的反應非常快,這也是我娶她的原因。霍勒斯答應給你的?永生?
我搖了搖頭。不是。他在這個問題上比我們高明不了多少。但是他的人發現了其他六個星球上的人可能掌握了掌握了某種意義上的永生。
她的頭在我的胸前移動了一點位置。哦?
他們似乎似乎躍升進了另一種存在形式可能是通過把他們自己上傳進計算機中。
那不是什麼永生,和你把自己的軀體在甲醛中冰凍起來沒什麼不同。
我們推測上傳後的生物體可以在計算機中繼續生活、學習、工作,並與其他人交流。事實上,他們可能覺察不到自己己經沒有肉身了,虛擬的感應器可能和真實的感覺差不多,或者比真實感覺還要靈敏。
她聽上去不敢相信我的話。你是說整個種族都上傳了?
是的,我就是這麼認為的。
而且個體意識可以在計算機中永遠存在下去?
有可能。
那麼說那麼說你就不會死了?
是這樣,我們的肉身當然會死去。但是我們上傳的意識會記得我們的過去,並且在計算機中繼續我們的故事。在計算機中,我們接觸的一切就是我們過去在真實世界中生活的延續。所以,如果我們有這樣的技術的話,那就意味著我們再也不會死亡了。我猜促使人們上傳自己的最大原因是:再也不用擔心生病或衰老了。
它還沒實現嗎?蘇珊問道。她的心怦怦直跳。霍勒斯真的沒有答應你什麼?
沒有。我說,弗林納人和呂特人都沒掌握該項技術所以,我們也只能推測在那六個星球上到底發生了什麼。看起來每個智慧種族在掌握了原子能技術後,要麼短時間內自我毀滅,要麼在差不多一百五十年左右躍升了自己。
蘇珊抬起了她的肩膀。如果這項技術已經實現了如果你現在有這樣的機會我的反應可能和你的不同。你知道她遲疑了,但我知道她想說的是她會想盡辦法留住我的。我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但是,她繼續著,如果不是發生了這樣的事,如果我們正在經歷的痛苦沒有發生,我會說不的。我無法想像我會同意這樣的事。
你會永生的。我說。
不對,我會永存。這兩者是不同的。
所有的東西都會被模擬。你生活的任何方面。
如果它不是真的,蘇珊說,那麼它就會不一樣。
你根本就無法分辨是真是假。
可能吧。蘇珊說,但在上傳前我就知道它不是真的,單就這一點就會使我覺得不舒服。
我聳了聳肩。裡奇在玩電子棒球遊戲時跟他在玩真的棒球時一樣快活事實上,他玩電子遊戲的次數更多。我不認為他這一代對於上傳的看法會與我們的一樣。我停頓了一下,虛擬存在的確有它吸引人的地方。你不會變老,你也不會死。
我喜歡成長和改變。她皺起了眉,我是說,雖然偶爾我也會希望我仍然擁有十八歲時的身體,但多數時候我對現狀還是挺滿意的。
好像一個接著一個的文明都選擇了這條路。
蘇珊又皺起了眉。你說他們要麼上傳了自己,要麼把自己給炸了?
是的。霍勒斯說他們的人也面臨過我們仍在面對的核危機。
那麼也有可能他們是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放棄了現實而選擇了模擬。打個比方,如果美國和中國開戰了,我們可能都會死,整個人類也會滅亡。但是如果整個戰爭只不過是個模擬,萬一情況變糟了,你可以重新設置,繼續存在下去。或許虛擬存在是暴力種族生存的惟一希望。
這顯然是一個發人深思的觀點。可能你就是克制不了自我爆炸的慾望。可能有些國家或是恐怖組織,甚至是某些精神病人會把整個星球都炸個精光。就像霍勒斯曾經說過的,隨著技術的發展,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會變得越來越便宜,越來越輕巧,越來越容易獲得。如果沒有法子把魔鬼塞回瓶子裡不管它是原子彈也好,生物武器也好.或是其他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也好那麼,各個種族可能會盡早地躍升自己,因為這是惟一安全的、有效的辦法。
我在想當時機成熟時,人類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我說,可能在一個世紀內我們就能掌握這項技術了。我和蘇珊到那時都已經死了,但裡奇可能還活著我不知道他們會幹什麼。
蘇珊安靜了一會兒,隨後她緩慢地左右搖頭。我會很樂意看到我的兒子永遠不會死,但是但是我希望他和所有人都選擇正常的生存狀態。
我思考著這個問題想著擦破皮的膝蓋、停止跳動的心臟、折斷的骨骼:我在思考肉體與生俱來的風險,思考我正經歷著的一切。
我認為想要倒轉這個決定似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把你的一切都拷貝進了計算機,那就意味著你不能再回頭了。可能所有種族在創造了電子版的自我之後都結束了自己的生物版。
事實上,這可能是惟一可行的選擇,因為這麼做可以防止任何瘋子對虛擬世界作任何破壞。至少在地球上會有一些永遠都不會同意上傳的傢伙反對自動化的宗教分子,但他們會被秘密地掃瞄,隨後被上傳到一個與他們現在的世界完全相同的模擬世界中。不會有任何血肉之軀留下來,也不會有他們的後代去干擾計算機。
我想知道這些已上傳的種族是否後悔當初的決定。
蘇珊和我上了床。終於,她慢慢睡著了。但我仍然醒著,眼睛盯著黑色的天花板,心裡妒嫉著呂特人。
在我被確診後不久,我曾經從博物館步行到了幾個街區外的位於布勞街上的查普特書店的旗艦店,在那兒買了一本伊麗莎白區波樂羅斯的《死與臨死之間》。她總結了承認死亡的五個階段:拒絕承認和自我封閉,憤怒,討價還價,壓抑,最後是接受。我自己的感覺是我現在早已進入了第五個階段,雖然偶爾我也會覺得自己仍然身陷於階段四。無論怎樣,幾乎所有的人都會以相同的順序經過這幾個階段。那麼,所有的種族都會經歷相同的階段,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打獵和採集。
農業或畜牧業。
一神教。
探索的年代。
思考的年代。
原子能。
太空旅行。
信息革命。
星際旅行的挑戰。
然後
然後
然後是其他一些事。
作為一個達爾文主義者,我曾花費了無數個小時對外行解釋說,進化是沒有目標的,生命是個不斷分杈的樹叢,一個不斷適應的表演。
但現在,進化似乎是有目標的,存在著一個最終的結果。
生物的終結。
痛苦的終結。
死亡的終結。
我發自內心地反對放棄我們的肉身。虛擬現實不過是虛無。我的生命之所以有意義是因為它是真實的。噢,我確信我可以用個虛擬現實的裝置把自己送到一個模擬的挖掘現場。我也可以發現模擬的化石,甚至發現某些突破性的物種(例如,一個化石系列,演示了從一個物種向另一個物種演變過程中的數千個步驟)。但這所有的一切都毫無意義。根本不會有什麼發現的狂喜化石就在那兒等著被發現,因為我想讓它們在那兒被發現,而且它們對於進化論知識也沒有什麼貢獻。雖然事先我不知道會挖到什麼,但無論我挖到什麼樣的東西,它必須符合己經由現實世界中科學家們建立的遊戲規則,不會有什麼規則之外的發現。
但是,現在的我幾乎花費所有的工作時間和一個虛擬現實的模擬物待在一起。是的,真正的、有血有肉的霍勒斯的確存在,我甚至還碰過他。但是大多數時間與我交流的是一個計算機生成的幽靈。看來,一個人能很容易被吸入虛擬的世界。是的,非常容易。
我抱了抱我的妻子,盡情體味著現實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