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龍文明三部曲·化石獵人 正文 第23章
    戴西特爾號

    巴布諾知道這個時刻終將到來,她已經擔了好幾天的心。她在戴西特爾號的前甲板上,穿著極地夾克,幹著分配給她的活:繫緊船帆下桁和攀爬網連接處上的無數繩結。

    托雷卡從後甲板處走過來,走上連接他艙室的舷梯。當他從戴西特爾的兩隻菱形船體的連接處走過時,巴布諾禁不住猜想:他究竟發現那個藍色物體不見有多長時間了。他是不是考慮了好幾天該怎麼辦?也可能他剛剛發現它不見了?他問過別人了嗎?他會不會直接懷疑到了她頭上?

    她彎下腰,重新繫繩結,假裝沒有注意到他過來了。頭頂上方,高高在上的灰色雲彩點綴著紫色的天穹。

    「你好。」托雷卡說道,停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一陣濃濃的白霧伴隨著他的話從嘴裡湧出。

    巴布諾緊緊地拽著繩子,沒有抬頭。「哈哈特丹。」

    「我想和你商量點事。」托雷卡說道。

    她指了指攀爬網。「我還有很多活要干。能晚點再談嗎?」

    「不,我認為現在談最好。活可以等等再說。」

    「克尼爾要我趕緊幹完。」

    「在航行中,克尼爾得為我服務。」托雷卡以少見的堅定語氣說道,「我的命令比他的更重要。」

    她停止繫緊繩結,站直身體。「當然。」

    「我艙室裡的那個東西不見了。」托雷卡道。

    「哪個東西?」巴布諾假裝無辜,重複了一遍。

    「在弗拉圖勒爾省找到的物體,帶有奇怪手柄的藍色半球。」

    「哦,」巴布諾說道,「你是說它丟了?」

    托雷卡的手指蜷縮著,一種震驚的反應,是本能地伸出爪子的前奏。他明白了她的策略:巴布諾正把自己從被詢問的地位轉變成詢問者。這是這場舞蹈的第一步,是避免被人直接詢問尷尬問題的常用手段。在這一刻,他知道這件事和巴布諾有關,他最擔心的事得到了證實。

    「是的。」托雷卡說道,希望能將舞蹈接著往下跳一兩步。「我是說它丟了。」

    「你一定吃了一驚?」巴布諾說道。

    「是的。」

    「你問過克尼爾嗎?看他是否知道——」

    「巴布諾,」托雷卡突然高聲道,「我必須問你這個問題。」

    要求直接回答是最不禮貌的行為。「你為什麼要問我呢?」她說道。

    托雷卡沒有理會她。「我,」他再次重重地說,「要問你這個問題。」

    「我真的得去幹活了。」巴布諾說道,抓住了攀爬繩,扯了扯,尋找鬆動的繩結。

    「你拿了那物體了嗎?」托雷卡堅決地問道。

    舞蹈出現了中斷,暫停了一小會兒。在陽光下,昆特格利歐無法掩藏謊言。而且,儘管類似的直接確認很少發生——大家都不願讓其他人覺得自己退無可退——但舞蹈總會有收尾的一步。在最後的一刻,想避免做出回答的一方會被迫撒謊,期盼他或她的鼻口奇跡般地沒有變色。

    托雷卡耐心地等待著。最後,巴布諾終於低下頭。「是的,」她說,「我拿了那物體。」

    托雷卡轉身注視著灰色的波濤。「謝謝你,」他開口說道,「沒有對我撒謊。」他的心一陣劇痛。他這麼喜歡巴布諾,可偏偏是她犯下了如此出格、如此嚴重的錯誤,深深地傷害了他。托雷卡對地盤沒有興趣,但他看重自己的私人空間,這兩者有顯著的不同。「如果你要借用那個物體,你大可以跟我說一聲。」他說道,竭力控制著自己的語氣,「發現它不見了之後,我真的急壞了。」

    「對不起。」巴布諾說道。托雷卡高興地看到,說對不起時,她的鼻口沒有變藍。

    「我知道。」他說道,「那東西現在在哪兒?」

    「托雷卡——」

    「巴布諾,它在哪兒?在你的艙室裡?」

    「不在我那兒。」

    「那麼,它到底在哪兒?」

    「托雷卡,我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

    托雷卡的爪子伸了出來。「哪兒?」

    「它消失了,托雷卡,這樣做對你我都好。它掉進了水裡。」

    托雷卡閉上雙眼,重重地喘了口氣。「哦,巴布諾,」他搖著頭,「你怎麼能這麼不小心呢?」

    「我不是不小心,」她說道,「我是故意把它丟下船的,從你艙室舷窗扔出去了。」

    托雷卡一下子坐在了他的尾巴上。即使巴布諾突然出手攻擊他,他也不會感到這麼震驚。「丟了?可是,巴布諾,為什麼?為什麼?」

    「它是個不潔之物。它——缺乏善良。」她將鼻口直接對準了他,那雙黑寶石般的眼睛毫無疑問正看著他。「上帝肯定希望它被深深埋藏,」她帶著挑釁的口吻道,「所以她才會用石頭鎮住它。」

    「哦,巴布諾,」托雷卡的聲音沉重到極點,「巴布諾,你……」他遲疑了,彷彿不知該怎麼結束這句話,但最後,微微一聳肩後,他還是說出來了。「你這個傻瓜。」他向後退了幾步。在他的記憶中,這是他首次從她面前往後退,而不是迎上前去。「你找我加入地質勘探隊的時候向我保證過,留下你不會讓我們後悔。但是,我現在後悔了。」他搖了搖頭,「你知道那物體是什麼嗎,巴布諾?它是我們的救星。它是上帝的禮物。她把它放在我能發現的地方。如果你認為我隨便在石頭上鑿鑿就能發現她想隱藏的東西,那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強了。巴布諾,那東西是一條線索,一個暗示,一種建議——一種建造機器的全新方式。實心的塊狀結構也能發揮功用!柔軟透明的連接線,和我們想像中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那個物體可能是把鑰匙,能及時帶領我們離開這個即將毀滅的世界。你丟下船的不僅僅是它本身,你丟掉的是我們最好的生存機會。」

    巴布諾為自己抗辯道:「但你自己也說過我們不瞭解那個物體……」

    「我不瞭解它。你也不。但其他人也許可以。我們結束這次航行之後會回到首都。在那兒,我會把這物體交給娜娃托。她和其他一些最聰明的人會檢查它,他們或者下一代中最聰明的甚至再下一代,總能徹底弄懂它,總能瞭解它背後隱藏的原理。」

    托雷卡對自己也氣得要命。他本該托別人把這東西帶回到首都,而不是隨身帶到船上。但他希望能多和它相處一段時間,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在由他本人親自把它交給母親時,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我太自負、太自大了!他的尾巴「啪啪」地拍打著甲板,用如同利爪子般銳利的語言,將所有的憤怒都發洩在巴布諾身上。「以魯巴爾爪子的名義,食草動物,你怎麼能這麼干呢?」

    她看著木頭甲板,上面到處是腳爪扣出來的小裂口。「我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我看到——看到你對它這麼著迷,看到它把你的魂都給勾跑了。它像是個漩渦,托雷卡,把你的善良都吸走了,把善良吸入了空蕩蕩的、沒有靈魂的深淵。」她抬起頭,「我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的。」

    「我知道你說的是真話,巴布諾,但是——」他歎了口氣,一聲長長的、低沉的歎息,呼出的空氣在他鼻口邊形成了白色的霧氣,「地質勘探的全部目的就在於學習新東西。我們不應該害怕。」

    「但有些東西還是不要去瞭解比較好。」她說道。

    「任何東西都值得去瞭解,」托雷卡說道,「任何東西。我們要做的是拯救整個種族。只有知識才能幫助我們做到這一點。我們必須擺脫我們的迷信和恐懼,就像蛇蛻去它的皮膚一樣。我們不能在新發現面前充當懦夫。看看阿夫塞!其他人在『上帝之臉』下都是懦夫,害怕得渾身發抖,但他卻進行了邏輯推理。他發現了真相,就在這艘船上!我們不能——絕不能——輸給他。我們不能害怕,因為一旦我們害怕了,那麼我們——所有的人——都會死。」

    巴布諾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對不起,」她說道,「真的很對不起。」

    托雷卡看出她是多麼難過,多麼害怕。他希望能靠近她,關心她,但他知道,這麼做只會使她更害怕。最終,他輕聲說了句:「我知道。」

    她抬起鼻口,想看著他的雙眼。「現在怎麼辦?」

    「南極探險結束之後,我們會暫時返回首都,裝載給養,那時我會向娜娃托報告。然後,我們會返回弗拉圖勒爾省的岸邊。」

    「可是,我們在那兒的工作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本來是結束了。」托雷卡惡狠狠地說,隨後立即控制住了自己的語氣,「結束了。但現在我們必須回去,勘探、勘探、再勘探,直到找到第二個物體。還有你,巴布諾,以在你頭頂上方照耀著的太陽的名義,你必須發誓效忠於我們的事業、效忠於地質勘探、效忠於我,否則,除了把你留在首都之外,我沒有別的選擇。我需要你,巴布諾。而且,我——我希望你成為小隊的成員。但這種事情決不允許出現第二次。我們在迅速成長,巴布諾——我是指我們的種族,必須拋棄童年時代的恐懼。效忠吧。」

    她舉起左手,伸出第二根和第三根手指的爪指,叉開了第四根和第五根手指,大拇指緊扣在手掌上:遠古時期魯巴爾表示效忠的敬禮。

    「我接受你的效忠。」托雷卡說道,語氣不再苦澀。過了一會兒,他點了點頭,「接著系你的繩子吧,巴布諾。幹活時別忘了祈禱。」

    「祈禱?」她問。

    他點點頭。「祈禱那物體不是惟一的一個。」

    被限制在船上足以使幾乎所有的昆特格利歐都脾氣暴躁。除了朝聖航行,船隻一般很少會離陸地那麼遠,而且平常的航行總會隔幾天靠一次岸,好讓船上的人上岸打獵。

    前往南極的旅行是一次漫長的航程,中間無法停靠。是時候釋放在航行過程中積累的能量和情緒了。是該打獵的時候了。

    潛水者是南極最常見的動物,但它們決不是惟一一種。從望遠器中便能看到,這裡還有其他好幾種生物。這很幸運,因為潛水者對於昆特格利歐來說太小了,連一個人的一頓飯都不夠,更無法滿足整個飢餓的群體。

    戴爾帕拉絲的尾巴拍打著戴西特爾的甲板,神情中充滿期待。「啊,又要打獵了。」這位勘探隊員道,「終於來了。我的爪子疼了好幾個十日了。」每個詞都伴隨著一片白霧。她轉身面對倚靠在船舷欄杆上的托雷卡,「你一定得和我們一塊兒去打獵,托雷卡。準備好了嗎?」

    托雷卡看著船舷之外,注視著灰色水面上的相互撞來撞去的小冰塊。「不,謝謝。」

    「這麼長時間了!該出去打打獵了。」

    「我祝你一切順利。」托雷卡說道,轉過臉來看著戴爾帕拉絲。

    「我們已經認識好幾個千日了,」戴爾帕拉絲道,「可我還沒能瞭解你。」

    托雷卡正想著巴布諾。「有人能真正瞭解其他人嗎?」

    戴爾帕拉絲搖了搖頭。「你知道我的意思,」她轉動鼻口,看著托雷卡。「你可以殺死一隻動物,因為對它的構造感興趣。但你不願為了食物殺生。」

    「我用盡可能快、盡可能沒有痛苦的方式殺死用於研究的動物,但在打獵過程中,動物往往死得很痛苦。」

    「怎麼會這樣?」戴爾帕拉絲說道,「要知道,你的父親是阿夫塞。」

    「是的。」

    「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獵手。」

    托雷卡轉過身去,看著船舷外面。「阿夫塞已經——有多久?——十六個千日沒有打獵了。」他輕聲說道。

    「那當然,」戴爾帕拉絲不耐煩地說,「他瞎了。」

    托雷卡聳了聳肩。「即使在那之前,他也只打過一兩次獵。」

    「但那是多麼偉大的狩獵啊。所獵殺到的最大的雷獸;還有在這條船上,碰到的水生爬行動物卡爾—塔古克!直到今天,他們仍然在談論他的技巧。」

    「是的,」托雷卡說道,「直到今天。」

    「他是『那個人』,魯巴爾預言過的偉大獵人。」

    「或許吧。」

    「你不打獵,會使你的父親蒙羞。」

    托雷卡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戴爾帕拉絲。「別跟我說什麼我對我父親負有責任。對父母的責任,你和其他任何人都無法理解這一點。」

    托雷卡大步離開了,穿著隔熱鞋的腳重重地踩在甲板上,發出轟雷般的響聲。

    戴爾帕拉絲呆呆地站在原地,內眼瞼不斷眨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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