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龍文明三部曲·化石獵人 正文 第22章
    首都:哈爾丹的公寓

    殯儀員瓦—蓋索爾緊張得忘了呼吸。這地方有瞎子阿夫塞就夠糟的了,皇宮的高級官員通常都很難伺候。但現在國王本人也來了。當著這些大人物,蓋索爾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迪博站在阿夫塞身旁——他們倆實在靠得太近了,近得讓人看著都不舒服。蓋索爾本希望能溜進屋子,捲起屍體,搬上他停在公寓外的大車,然後離開這個地方,但是有人——蓋索爾猜他是這幢公寓樓的管理員——對他說不要移動屍體。

    這一次的確不同尋常。

    突然間,蓋索爾只覺得恐懼瀰漫到了他的指尖。國王本人正對他打手勢。一開始,蓋索爾站著沒動,但國王的胳膊揮得越來越不耐煩了,逼得他不得不做出反應。他匆忙迎上前去,同時留神避開散落在地板上的鏡子碎片。

    「你是殯儀員?」國王問道。

    蓋索爾飛快地鞠了一躬。「是的,嗯,陛……陛……」

    「陛下。」迪博心不在焉地說。

    「是的,陛下。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你認識薩爾—阿夫塞嗎?他是我的學者和顧問。」

    「當然,我知道他是誰。」蓋索爾結結巴巴地說。他朝盲賢者彎了彎腰,隨後才想起,道:「我……我在向您鞠躬。」阿夫塞的鼻口轉向他,但這是他僅有的回應。蓋索爾覺得自己活像個傻瓜。

    「你是誰?」迪博說道。

    蓋索爾已經完全糊塗了。「我,嗯,是殯儀員。對不起,我以為您要——」

    迪博生氣地說:「我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你叫什麼?」

    「噢。蓋索爾,瓦—蓋索爾。」

    迪博點點頭。「哈爾丹的死因到底是什麼?」

    蓋索爾對著桌子做了個手勢。「她的喉嚨被一片碎裂的鏡子割開了。」

    阿夫塞的頭一下子抬了起來。「鏡子?這就是原因?」

    蓋索爾點點頭。「是的,鏡子。那是,嗯,背後塗有水銀的玻璃。你能在裡面看……看到你的影像。」

    阿夫塞的語氣十分平淡,似乎已經習慣於聽到類似的解釋。「謝謝你的解釋,蓋索爾,但我不是一生下來就瞎了。我知道鏡子是什麼。」

    「對不起。」蓋索爾說道。

    「鏡子怎麼能割開人的喉嚨?」

    「是這樣,這塊鏡子已經碎了,」蓋索爾說道,「碎片的邊緣很鋒利——像刀刃。我認為其中的一大塊劃過了她的喉嚨,而且速度相當快。」

    「我無法理解。」阿夫塞說道,「是她摔倒了嗎?我用我的枴杖試著找過障礙物,但是沒找到。」

    「絆倒,大師?不,她沒被絆倒。事故發生時,她可能正坐在凳子上。」

    「那麼,是鏡子從牆上掉下來了,沒被安好?今天發生了小型地震嗎?」

    蓋索爾搖了搖頭。「桌子上方的牆上掛著一幅畫,大師。它還在那兒。是一幅靜物畫。」

    「靜物。」阿夫塞點點頭,「那麼,事故是怎麼發生的?」

    蓋索爾感到自己的瞬膜在快速眨動。「這不是一次事故,大師。」

    「你是什麼意思?」

    一位像阿夫塞這樣的天才怎麼會這麼遲鈍?「薩爾—阿夫塞大師,哈爾丹是被謀殺的。很可能是被一個闖入者故意殺死的。」

    「『謀殺』。」阿夫塞緩緩說道,彷彿從未聽說過這個詞。他嘟囔著這個詞,在嘴裡來回翻動它,彷彿在吃一塊口感糟糕的肉。「你是說謀殺?」

    「是的。」

    「謀殺。有人奪取了她的生命?」

    「是的,大師。」

    「肯定是在達加蒙特的情況下吧——進入了地盤爭鬥挑戰,一種本能反應。」

    蓋索爾搖了搖頭。「不。這是事先計劃好的,大師。我們收集了所有的鏡子碎片。它們沒能組成一個完整的矩形。可能從哈爾丹的背後接近,出手很快,割開了她的喉嚨。鏡子的一部分仍然嵌在木頭鏡框中,這既增加了鏡子的剛性,也使得攻擊者有手抓的地方,以免割傷她或他自己的手。」

    「謀殺。」迪博的神情相當不安,「我從未聽說過這種事。」

    「我也從未聽說現代社會中發生過謀殺。」蓋索爾說道,「但我還是個殯儀學徒時,我的師傅教過我一些東西。當然,她說我並不需要掌握這些知識,只是瞭解一下歷史罷了。是的,古時候發生過謀殺的事,在有關魯巴爾教派的傳說中。」

    「謀殺。」阿夫塞輕聲道。幾次心跳之後,他接著道,「但它是怎麼發生的?肯定是魔鬼作祟。不管兇手是誰,他怎麼能打開門,潛行到哈爾丹身邊?她肯定能聽見有人來了,並且會轉過頭去,面對攻擊者。」

    「這正是令人費解之處。」蓋索爾說道,「但是我能肯定死因。我是說死因很明顯。」

    「好吧,」迪博說道,「我們現在能做什麼?」

    「找到做這件事的人。」阿夫塞堅定地說。

    迪博慢慢點了點頭。「怎麼找?我不知道誰有經驗,能處理這種事。」他轉過身去看著蓋索爾,「你知道怎麼調查嗎,殯儀員?」

    「我?我根本無從下手。」

    阿夫塞柔聲道:「我來幹。」

    迪博的聲音同樣柔和。「我的朋友,即使你——」

    阿夫塞的爪尖伸了出來。「我來幹。她是我的女兒,迪博。如果我不管,誰來管?」

    「但是阿夫塞,朋友,你是個……盲人。我會指派別人來負責這件事。」

    「派給別人,這就成了一項任務。而我……我無法解釋我此刻的心情。她和我,我們血脈相連。我從來沒有體會到這種聯繫的重要性。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之間沒有關係,我們是否仍能成為朋友。出於偶然,她才知道我是她的父親,她是我的女兒。但我現在感覺到了,迪博,一種……一種對她的責任。」

    迪博點了點頭。蓋索爾看出國王和這位大學者是老朋友,知道什麼時候應該停止與他爭執。「很好,」國王說道,「我知道,一旦咬上一個問題,你是不會罷休的。」

    阿夫塞接受了這個評價。蓋索爾看得出來,這個評價只是在陳述事實,某件他們兩人都知道的事實。隨後,大學者臉上的表情變得無比堅毅。「我發誓,」他說,「在找到兇手之前,我決不放棄。」

    石柱區

    落日的餘暉照耀著石柱區。鮑爾—坎杜爾騎在一塊古代的大石頭上,長腿垂在地上,欣賞著眼前的景色。這樣的時候是極少見的,在這種時刻,他深深地為阿夫塞感到惋惜,因為他看不到這番景色。太陽不再是個小小的、耀眼的白色圓盤,它膨脹了許多,顏色也變成了紫色。從這兒的古代巨石中看過去,太陽會在齊馬爾火山的西面落下。大大小小的火山口被染成了深藍色,有的呈錐形,有的呈不規則的環形。在太陽的上方,沿著黃道——這個詞還是阿夫塞教他的——能看到三輪新月,它們發亮的邊緣向上彎曲著,形狀就像喝酒用的碗。

    無需更多提示,爬行寵物高克就知道夜晚即將來臨。它已經蜷縮在阿夫塞的腳邊,睡著了。它的身體緊貼著大師的腿,以便讓他知道它的具體位置。阿夫塞坐在平常的那塊石頭上,他的臉碰巧正對壯觀的落日,可惜他看不到。時候不早了,他得回家了。

    「我不明白。」阿夫塞慢慢地說道,打斷了坎杜爾的冥想。

    連阿夫塞都搞不明白?當然,坎杜爾想,這種情況下他幫不上什麼忙。不過他還是開口問道:「什麼事?」

    阿夫塞的頭歪成一個奇怪的角度。「是誰,」他最終開口說道,「想殺死哈爾丹?」

    坎杜爾盼望阿夫塞能放開這個問題。看到阿夫塞這麼難受,他心裡難過極了。「我不知道誰會有殺人的念頭。」坎杜爾說道,張開雙臂,「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時不時地會對別人發脾氣,但打一趟獵就能驅逐這些想法。這對我很有效。」

    「沒錯,」阿夫塞說道,「但確實有人憤怒到足以去殺死我的女兒。」

    像往常一樣,夜幕很快降臨了。頭頂上方出現了星星。

    「我從沒聽說過有人殺過人。」坎杜爾說道。

    「不,你聽說過。」

    「誰?」

    「我,」阿夫塞輕聲說道,「我從前殺過一個人。他叫諾爾—甘帕爾。他瘋了,完全處於達加蒙特中。這件事發生在十六個千日前,在我乘坐戴西特爾朝聖的途中。」

    「達加蒙特不能算,」坎杜爾馬上說道,「你沒有選擇。」

    「我知道。但我沒有哪天不會想起它,它留給我的負擔不輕。」

    「你承受得很好。」

    「是嗎?」阿夫塞聽上去吃了一驚,「或許吧。」他沉默了幾下心跳的時間,「或許吧。這件事也能帶來些許好處。我無法徹底原諒迪博國王下令把我的眼睛弄瞎,但是我知道,他一直為這件事感到內疚、難過,就像我為甘帕爾的死感到內疚難過一樣。我無法原諒迪博——我試過,但做不到。但是我知道,如果他能重新選擇一次,他肯定不會這麼做的——就像我不會殺死甘帕爾一樣。」阿夫塞的鼻口皺了起來,「對不起,坎杜爾。我不想用我的過去讓你不安。」

    坎杜爾鞠了一躬。「與你分享是我的榮幸……朋友。」

    「『朋友』,」阿夫塞驚奇地重複道,「我們認識了很長時間了,坎杜爾——凡是我知道容貌的,我都算作我的老熟人——但這麼長時間來,你從來沒叫過我『朋友』。」

    坎杜爾看著阿夫塞,黑暗中幾乎只能看出個大致輪廓。「但這並不代表我對你沒有感情,阿夫塞。這一點你也清楚。對我來說,你一直有一種非常特殊的意義。但你畢竟是位大學者,你能讀書——」他突然停頓了一下,「對不起,你過去能讀書。我們的地位不同。」

    「我們是朋友,坎杜爾。」

    「是的。」

    兩人都沉默了一陣子。

    「你真的相信,」坎杜爾終於開口道,「哈爾丹是被謀殺的?不可能是自殺?當然,我也沒聽說有什麼人產生過這種念頭,但是——」

    「不,你知道,我的朋友。我動過一次念頭,就在我想到『上帝之臉』的真相會帶給我們的人民何種災難之後。當時我在戴西特爾號前桅桿的頂部,負責瞭望。我曾想,還不如跳到下面的甲板上摔死算了。」

    「哦。」坎杜爾的語氣顯得很平淡。

    「不,蓋索爾描繪了鏡子劃過她喉嚨的方式。這只能發生在哈爾丹坐在工作台前的凳子上的時候。有人從她背後干的。不是自殺。」

    坎杜爾什麼也沒說。過了一會兒,阿夫塞再次開口了。「我曾經考慮過自殺的事增添了你的不安?是嗎?」

    當然,坎杜爾本來可以撒謊的,因為阿夫塞看不到他的鼻口,但是他沒有,他從來沒有撒過謊。「是的。」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讓你煩惱。」

    「我猜我對你的瞭解還很不夠。」

    「朋友應該坦誠,坎杜爾。」在黑暗中,阿夫塞的軀體向坎杜爾的方向彎了彎,「抱歉我沒有早告訴你。」

    「你的秘密在我這兒是安全的。」

    「我知道,坎杜爾。我們一起經歷過的太多了。我完全信任你。」

    「我在鞠躬。」

    「我需要我能信任的人,坎杜爾。我需要有人幫助我。」

    「我總是會幫助你的。」

    「是的,你總是這樣。我想說我很感激你,儘管我不是經常提起。因為——對不起,因為,我覺得我心裡有一種怨憤,我一個人無法承擔。我需要你的陪伴。真的很謝謝你。」

    「我知道你的想法。沒必要說出來。」

    「有的時候,」阿夫塞緩緩地說,「我會想你為什麼要花這麼多時間來照顧我。起先,我能理解。你認為我是魯巴爾預言過的『那個人』。我很少對有關我是『那個人』的宣稱做出評論,但是,坦白地說,坎杜爾,你得知道這不是真的。」

    「我知道,這沒關係。你在努力拯救我們的人民。除了屠宰和處理動物之外,我沒有別的技能,而這些也並不是什麼稀有的才能。幫助你,我就能參與拯救昆特格利歐種族這件大事了。」

    阿夫塞點點頭。「你是個好人,坎杜爾。」

    「謝謝——我樂意幫助你,阿夫塞,你是個偉人。」

    「我猜有人會這麼說。但和你一樣,我也只有一種才能。我會解難題,這是我最擅長的。」

    「除了打獵以外。」

    阿夫塞又點了點頭。「除了打獵以外。」月亮照耀在頭頂上空。「現在,坎杜爾,我有一個難題要解決。我發過誓,要查明誰應當為哈爾丹的死負責。要解決這個難題,我必須聽取很多人的證詞。人們可以對我撒謊,坎杜爾,我看不到他們的鼻口。我需要一個完全信任的人來告訴我聽到的東西是不是實話。我要求你陪伴我完成這個任務,充當誠實的仲裁者。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坎杜爾沉默了幾下心跳的時間,隨後開口道:「你究竟發過什麼誓?」

    「在發現殺害哈爾丹的兇手之前,我決不放棄。」

    坎杜爾站起身來。「跟我去禮拜堂,阿夫塞。我要站在魯巴爾的雕像前發同樣的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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