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蕾博和阿夫塞走向他們一貫所坐的岩石。阿夫塞急迫地想弄明白默克蕾博在上次的交談過程中所提及的所有暗示。
如果你的潛意識記得自己曾被血祭司篩選,默克蕾博說,那可能所有的昆特格利歐恐龍都記得這一點。我懷疑被我們壓制的關於篩選的記憶主要在地盤爭鬥本能中得以體現。當我們同別人爭鬥時,我們的舉動缺乏理智,也毫無邏輯,並非天性的表現。實際上,是我們的意識,我們遭受創傷的理智,使我們投入到失控的爭鬥中去,直到自己或對手倒地身亡。
你聽起來像迪博國王。他認為這一點能使我們打敗異族恐龍。
默克蕾博點點頭,說:他很可能說對了。
但聽起來你倒像是在說我們發瘋了。
這個詞過分了些,我倒想用不理智這個詞。但是,作為一個種族,我們確實很瘋狂。
但從定義上講,大部分人代表的通常是理智的。瘋狂或不理智是相對於正常的偏離。
這是個語義學遊戲,阿夫塞,而且說多了容易走火入魔。我們的很多祖先曾一度奉行野蠻主義,如今我們卻覺得這個概念面目可憎。簡單意義上的大多數敵不過一個對行為有約束力的高級主管。
也許是吧。阿夫塞說,但血祭司的篩選跟地盤爭鬥本能引發的瘋狂有什麼關係呢?聽起來你似乎想將兩者聯繫在一起。
是的,正是篩選遺留下的精神創傷讓我們對地盤入侵有那麼狂野的反應。好好想想!我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有人那個人就是血祭司入侵我們的地盤時,結局是我們眼前的死亡、毀滅和難以名狀的恐懼!所以,我們後來對入侵的反應如此激烈也就不足為怪了其激烈程度強過任何動物的本能。
阿夫塞一邊思考,一邊擺動著尾巴。這是個簡潔的理論,默克蕾博,這一點我很贊同。但你知道,你所提出的只是個未經證實的理論,是個假設命題。你無法證實它。
哦,好阿夫塞,這你就錯了。這個理論已經得到了證實。
這是什麼意思?
想想你的兒子托雷卡。
嗯?
我們曾經談到過他。他就沒有地盤爭鬥本能。
他可不喜歡別人提到這個。
嗯,毫無疑問,這會讓他比較尷尬。但這是事實,對吧?他在別人走近他身邊時並不覺得有發動挑戰的必要。
是的。
而當他看見異族恐龍時,所有人中只有他一個人毫無反應。他的公函裡怎麼寫的?一看見他們就能激發起除我以外的所有人的地盤爭鬥本能。
是的。
這就是了,你明白了嗎?難道你沒看出來這是為什麼嗎?托雷卡跟大家有什麼不同?
他啊!不,默克蕾博,原因不可能那麼簡單
但這就是原因!我很肯定。托雷卡跟大家不同的地方就在於,他沒有經歷過血祭司的篩選。你和瓦博娜娃托所生的孩子們都沒有經歷過篩選。
但他們並不是都沒有地盤爭鬥本能啊。阿夫塞說。
是的,沒錯。儘管據我所知,他們沒有人曾參與到地盤爭鬥的挑戰中去。
提到這個話題我很難受,默克蕾博,可我的兒子德羅圖德
啊,對了,那個謀殺犯。默克蕾博揚起一隻手,請原諒,我不該這麼說話。是的,德羅圖德的確是個難題。他殺掉了你另外兩個孩了。
阿夫塞小聲說:是的。
但是,好阿夫塞,再想想他是如何犯下,呃,罪行的。
他接近了他的姐姐和弟弟,阿夫塞說,很可能是偷偷接近的,然後用一塊鏡子碎片割裂了他們的喉嚨。
你以前說過,是的。我們來想想。他能走到離他的姐姐和弟弟很近的地方,卻很顯然沒有引起他們的地盤條件反射。
他偷偷走上前去的。阿夫塞說。
也許是。但也有可能他們自己的地盤爭鬥本能十分淡漠,以至於能讓他公然接近他們。
阿夫塞沉默了很久,然後緩緩從牙縫中擠出一個詞:也許吧。
阿夫塞,你還記得血祭司名譽受損期間激起了很多人的地盤爭鬥本能嗎?
怎麼會有人忘記呢?阿夫塞的聲音十分沉重。
是啊。但是,是誰平息了大家的瘋狂情緒?是誰騎著鏟嘴帶了一群獵物進城,使屠殺昆特格利歐恐龍的暴力活動演化成了獵取食物的活動呢?
鮑爾坎杜爾。
坎杜爾,是的。一名訓練有素、將保衛你的地盤作為自己的地盤爭鬥目標的馴獸人,請原諒我這麼說。當他認為你處於危險境地時,他的行為就受到你的指揮。還有誰協助平息了暴動?誰也騎在了鏟嘴背上而不是待在宮廷屠宰場邊?
阿夫塞揚起頭,鼻口衝著默克蕾博,說:嗯迪博國王。
迪博!確實是他。而迪博跟你的兒子托雷卡有什麼相似之處?
我不知道
再想想!是什麼事情讓血祭司被驅逐出部族的?
對皇室育嬰堂瀆職的揭發。阿夫塞說,皇族的八個小孩子都存活下來了。
正是!八個小孩子全都活了下來。跟托雷卡一樣,迪博也從未面對過血祭司的篩選,從未親眼見過自己的兄弟姐妹在小時候被囫圇吞下去。
也許吧。阿夫塞說,也許吧。但他又說,但我見過迪博差點被激發出來的地盤爭鬥本能。那是在我們搭乘戴西特爾號進行朝聖旅行的過程中發生的,當時他遭到了甘帕爾的襲擊。
可你告訴過我,殺死那名水手的是你,而不是迪博。你說的都無法證明迪博會主動同甘帕爾搏鬥至死。我相信他不會這麼做,除非是必要而又理智的自我防護。但在7128千日的群眾暴動中,迪博雖孤身一人卻沒有陷入瘋狂,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他能理智地應對,就是因為他從未遭受過目睹血祭司篩選的精神創傷。
阿夫塞仔細地思考著。不可思議,他最終說,那你的意思就是說
我是說,將來的孩子們不能再遭受血祭司篩選帶來的精神傷害了。你自己也說過,阿夫塞,為人父母很關健:那是我們同自己孩子們的關係。我們必須找到另一種控制人口的方法。我們能夠改變現狀,改變植根於我們身上的瘋狂。我們要克服的不是本能根本不是!而是應該終止對孩子們的虐待。
戴西特爾號終於接近陸地了,克尼爾覺得可以冒險跟異族恐龍的船隻拉開距離了,他們肯定會追隨同樣的路線走完剩下的路程。他揚起戴西特爾號的另外兩張風帆,開始飛速前進,比異族恐龍提前五天抵達了陸地。
戴西特爾號一靠岸,托雷卡和克尼爾就急匆匆趕去覲見迪博國王。
嘉瑞爾斯趕緊將迪博徵召娜娃托即刻返回首都的消息告訴了她。嘉瑞爾斯當然不會讓娜娃托獨自一人返回阿夫塞所在的城市了,於是,他們一同搭乘快船出發了。但剛一回到首都,娜娃托就撇下了嘉瑞爾斯徑直拜訪阿夫塞去了。當嘉瑞爾斯再次看到她時,她正同那位失明的智者走在一起,身邊還跟隨著他的大蜥蜴。
你好,嘉瑞爾斯。走近時,娜娃托說,我們能進入你的地盤嗎?
嘉瑞爾斯抬起頭,看看娜娃托又看看阿夫塞,然後又看了看娜娃托。哈哈特丹。
很高興又能和你在一起,嘉瑞爾斯。阿夫塞說。
阿夫塞,嘉瑞爾斯有些簡慢地說,接著好像有點兒後悔自己剛才的語氣,又補上一句,我很高興能再見到你。
我也是。阿夫塞說。
一陣過長的沉默。
我已經做出選擇了。娜娃托說。
嘉瑞爾斯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但語氣中仍滿懷希望:嗯?
娜娃托的語氣十分柔和地說:我很抱歉,嘉瑞爾斯,但這次也只能是阿夫塞。
嘉瑞爾斯搖了搖尾巴。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希望的並非如此,娜娃托說,請你理解,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
不,嘉瑞爾斯說,不,當然不會了。
阿夫塞正用腳爪劃著地面。儘管如此,他說,對我們種族而言,少了些像你這麼有天賦的人的後代的確是個損失。
你真好,太過獎了。嘉瑞爾斯語氣平和地說。
你願意跟我們一起走嗎?阿夫塞問,我希望你去見一個人,一個跟我很,嗯,很親密的人。
是誰啊?
她的名字叫默克蕾博,阿夫塞說,娜烏默克蕾博。
哦?他頓了一下,我能冒昧地問一句她多大了嗎?
阿夫塞聳聳肩。我還真不知道,我從沒親眼見過她。
哦,我還以為你要沒什麼。
但我想你會覺得她,嗯,對剛結交的人很熱情開放,阿夫塞說,我自己曾經費了很大力氣來抗拒她。走吧,嘉瑞爾斯,她真的是個很有吸引力的人。
儘管具有地盤爭鬥本能,首都的昆特格利歐恐龍們還是情願居住在街區中而不是單獨的庭院裡,因為街區的抗震性更強,修繕也更加方便。娜娃托很高興看到自己的公寓跟她出發去弗拉圖勒爾省前一樣;當然,她在長途旅行前也做好了所有的預防措施,比如,將易碎物品從架子上取下來放在地板上之類。
如今所有的東西又被放回了原處,空出一大塊地板正好為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提供了便利。她同阿夫塞躺在地板上,窗戶已經關嚴實了,娜娃托的激素漸漸充滿了整個房間。他們相距五步躺在地上,講述著一些重要的往事、他們一起經歷的過往點滴、共同的歡樂和悲傷。他們輕柔而溫和地親密交談著,娜娃托的激素在他們四周蕩漾。
他們一直聊了幾個分日,不時因回憶起從前共度的快樂時光而愜意地磕一磕牙。最後,阿夫塞沉浸在激素的氣味中,垂肉開始鼓脹起來。他從地板上直起身來,雖然雙目失明卻仍準確無誤地挪到了娜娃托身邊。他將手放在她肩頭撫摸著她,感受她溫暖的肌膚。他的爪子仍留在爪骨鞘中,娜娃托也是如此。他輕柔地前後撫弄著她的肩膀,感受著她的皮膚那迷人的粗糙感。娜娃托輕聲呻吟著。
在時隔二十多千日後,阿夫塞終於再次接近了她。他倆一起享受著每一刻美好的時光。
第二天早上,阿夫塞和娜娃托慢慢醒來。他們的尾巴仍交疊在一起,夜裡的幸福感還籠罩著他們。阿夫塞得返回王宮辦公樓裡那個現在被稱為戰爭工作室的房間;今天將對他的設計進行最後的測試。他不能再碰娜娃托了,但她嗓音中的溫柔仍讓他銷魂不已。他跟她道了聲日安,就吩咐高克領著他上路了。但在他們一路前行時,阿夫塞聽見有腳步聲在接近他。是誰啊?他喊道。
你好,阿夫塞,我一直在到處找你。
托雷卡!阿夫塞一邊拉住高克一邊溫和地說,哈哈特丹,孩子,哈哈特丹。能再次聽到你的聲音真是太好了。
我也一樣,阿夫塞。反正阿夫塞也看不見,托雷卡索性走到了離這位老昆特格利歐恐龍只有四步遠的地方。高克走到托雷卡身邊,伸出分叉的舌頭舔著空氣。
這真是個相聚的季節,阿夫塞說,娜娃托也回來了。
我還沒見到她,托雷卡說,但我一直期待著呢。
那麼,我想戴西特爾號已經安全靠岸了?阿夫塞斜靠在尾巴上問。
是的,昨天深夜靠岸的。我花了大半夜的時間給迪博簡要匯報了一下情況。
那迪博告訴你我們都計劃好了嗎?
計劃好了不,一直都是我一個人在說。我們本來要找你一起來聽的,但你沒在石柱區,也沒在家裡。
阿夫塞將頭轉向一邊。你用翼指傳回來的公函有什麼新消息嗎?
托雷卡打量著自己的父親,能再見到他真是太棒了。戴西特爾號毫不費勁地跑在了異族恐龍的船隻前面,但他們真是窮追不捨。克尼爾預計他們在四五天之內就會到達這兒了。
我們到時候會準備好迎接他們的。阿夫塞的聲音一般不會如此生硬。
托雷卡緊張地擺動著尾巴,說:這就是我來找你要說的。
阿夫塞等待著他繼續往下說。
這整件事,阿夫塞,全是我們的錯。我們是入侵者。
你的公函中也是這麼暗示的。阿夫塞皺了皺鼻口,但如今已沒什麼補救的辦法了。
我不同意這一點。托雷卡說,我覺得自己有義務阻止這場將要來臨的戰爭。
阿夫塞歪著頭問:有這個可能嗎?
我能同異族恐龍交流,阿夫塞。我我沒有地盤爭鬥本能,我想這讓我能同他們相處。但到目前為止,我是惟一同他們有直接接觸的人。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是惟一一個他們能接觸到的人。
我認為這不完全對,阿夫塞,激起暴力反應的並不是激素。我和克尼爾第一次遇見一隻異族恐龍的時候,她在我們的下風處。那是一種對異族恐龍面孔的反應。我不受影響是因為我沒有地盤爭鬥本能。還有,好阿夫塞,你失明了:你也不會受到影響。
阿夫塞沉默了一會兒,思量著這番話。最後,他說:到這邊來,站在我的下風處。托雷卡照做了,沒多少人能讓我說這句話:走近些,站到我身邊來。
托雷卡又走近一些。好了嗎?
阿夫塞將鼻口轉向自己的兒子,抬起眼皮。
我的天啊,托雷卡說,它們是是玻璃的嗎?
面對這出乎意料的猜測,阿夫塞輕輕磕了磕牙,說:不。不,它們是真的。
但眼睛是不會再生的呀,而且而且,你早就失明了。
你離開以後我出了一次交通意外。我被一隻角面踢中了頭部,組織受了很嚴重的傷。達爾蒙達爾克醫生認為眼睛的再生跟那件事有關。
托雷卡點點頭。真是奇跡。我很抱歉,請原諒,阿夫塞。我應該為你感到高興才是。只是我敢肯定,如果你能跟異族恐龍交談的話,那就能幫助我阻止一場大屠殺了。這個世界正走向毀滅,我們有比戰爭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既然你復明
阿夫塞輕柔地說:我還是看不見,托雷卡。
但你的眼睛
擺設而已。
那那
我想到的句子是那只是頭部被踢了一腳。阿夫塞溫柔地說,不幸的是,我被踢的那一腳只完成了一半工作。
我想是器官再生的時候出什麼錯了,對嗎?托雷卡專注地盯著阿夫塞晦暗的眼球,好像想看清楚它們的內部結構似的,這都這麼久了。
不,據達爾蒙達爾克所說,它們再生得很好。他猜測問題可能出在我的意識上。
難道就無能為力了嗎?
我正在,呃,接受治療。我還有復明的機會。
治療已經進行多久了?
像是有一輩子了。
這次治療有沒有可能在接下來的五天內取得成效呢?
我們已經,嗯,有了一個突破性的進展,但我還是沒有復明。
那或許你能冒險陪我去見一見異族恐龍吧?
我能做些什麼?
你的一生都致力於用理性戰勝情感。這次戰爭是很不理智的。有一條古老的諺語是這麼說的:只有傻子才會在已經著火的房子裡打架。也許同異族恐龍合作能拯救雙方的人民,他們的某些技術是能運用到星際旅行中的,我對此有一些尚未成型的想法。但如果將時間浪費在戰事上,沒人能活著逃離這個世界。如果他們知道不止我一個昆特格利歐人需要和平,或許我們能將他們勸回去。
你認為這些這些異族恐龍會接受和平使節的到來嗎?
我不太肯定。有一隻異族恐龍肯定會的他叫裘恩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追蹤而來的船隻上。我好像從你的望遠器裡瞥見過他一眼,但不能確定是他。
那如果異族恐龍不接受使節,會發生什麼事?
托雷卡毫不猶豫地說:他們可能會殺死我們。
你一直都不喜歡屠殺,我的孩子,阿失塞說,而我卻被尊為一名偉大的獵手。
一名捕殺動物的獵手,阿夫塞。異族恐龍不是動物。
嗯,我想不是。
我真不敢相信你不認為和平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多爾加說過:聰明人憎惡暴力。如果有任何和平的機會,我都不會放過。
阿夫塞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有什麼提議?
托雷卡搖搖尾巴,說:我們乘一艘小船去見異族恐龍;如果我的朋友裘恩也在,他會出來同我們見面的,肯定會。
成功的機會很小。阿夫塞說。
我也知道,但我必須試試。
幫我治療的學者娜烏默克蕾博相信,沒有經過血祭司篩選的人,在地盤爭鬥本能不被激發起來的情況下能同異族恐龍交談。也就是說,你的兄弟姐妹們、迪博國王和他的姐姐斯班瑞斯都能同他們交流。
什麼?托雷卡說,嗯,這是個有趣的提議。但我們不能在船上冒這個險。我倒覺得你會因失明而不受激發。而且你提到的這些人中沒有人能說服異族恐龍,讓他們接受世界正面臨的危險。而你已經說服了昆特格利歐全體人民,當然也能說服他們了。
好吧,阿夫塞慢慢地說,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托雷卡想走上前拍拍阿夫塞。謝謝你,他說,謝謝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