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列佛遊記 第31章 「慧駰」國遊記 (3)
    我向他說我很反感它不斷以「野胡」稱呼我,我對「野胡」這種叫人噁心的動物充滿了憎惡和鄙視,我請求它別再這樣叫我了,並且求它也別讓家人和經它同意前來看我的朋友們這樣叫我。我還請求它為我保密,至少只要現在我的這身衣服還能穿,除了它自己,就別再讓他人知道我身上的這一層偽裝了。至於它那個知道真相的的貼身僕人栗色小馬,它可以命令它保守秘密。

    我的一切要求,我的主人都很誠懇地答應了,因此這個秘密一直保守到我的衣服完全破敗不堪,我只好想種種辦法來添製衣服為止,這件事我還會再提。同時它希望我繼續努力學習它們的語言,因為無論我穿不穿衣服,比起我的身體,我的語言思維能力更令它吃驚。它還說,它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聽到我許諾講給它聽的奇聞趣事了。

    此後,在語言方面它更加不辭勞苦地教導我,讓我時刻跟隨它的左右,下令別人要對我以禮相待。它私下告訴它們,那樣才會使我高興,從而變得更加有趣。

    每天我們在一起時,除了不厭其煩地教我之外,它總要再問幾個關於我自己的問題,我就盡我所能回答,藉此,儘管還不全面,它對我已有了大致的瞭解。而我是怎樣逐漸進步,達到能夠和它嚴肅交談,那就說來話長了。不過我第一次清楚詳細地向它敘述我的經歷,是這樣的:

    我已經跟它說過並努力讓它相信,我跟大約五十個同類來自一個十分遙遠的國家,我們乘坐一隻比它房子還要大的木製中凹容器在海上旅行。我用最確切的措辭來形容那船,又借助手帕,向它解釋風怎樣把船吹向前去。我說一次爭吵後,我就被拋到了這裡的海岸上,我毫無目的地向前走,受到了那些可惡的「野胡」的欺侮,直到它把我救了出來。它問我,船是誰造的?我國的「慧駰」為何把船交給一群畜生管理呢?我回答說,我不敢再說下去了,除非它保證聽後不會生氣,我才會告訴它那些我一再承諾要講的奇聞趣事。它答應了。

    我便接著告訴它這船出自我同類之手,在我途徑的國家中,是它們主宰著國家並是那裡唯一理性的動物,在我的祖國也同樣如此。當我剛到此地,發現「慧駰」的理性也同樣感到很吃驚,就像它和它的朋友看到一隻被他們稱作「野胡」的動物有幾分理性時一樣。我承認我外形處處都像「野胡」,可我實在不明白它們為何有如此墮落凶殘的本性。我又說,倘若我能有幸回到祖國,說起在這兒的經歷,大家都會覺得純屬「無稽之談」,認為是我用大腦憑空捏造出來的。雖然我對它本人、它的家人和它的朋友都深懷敬意,而既然它也曾答應不生我的氣,我便不得不說:在我們國家,人們絕對難以置信,「慧駰」竟能做一個國家的主宰,而「野胡」卻是畜生。

    第四章

    「慧駰」的真假觀念——作者的一席話遭到主人的反對——作者較為詳盡地講述了他自己,以及他在海上的遭遇。

    聽著我的敘述,我主人的臉上露出不自然的神情。因為這個國家幾乎沒有「懷疑」或「不信」的概念,遇上這種情形,這些居民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記得,我曾和主人多次談到世界上其他民族的人性,儘管它對事物具有極強的判斷能力,但對我談話中偶爾提到的「說謊」或者「說瞎話」的含意,他卻難以明白。它如此論證:言語的作用是使我們互相瞭解,使我們對事實獲得瞭解。因此,如果一個人把沒有的事說成有,言語就喪失了其原有功能。因為聽了他的話,其一我無法瞭解他,其二我非但不能明白事實真相,甚至比不知道還糟糕,他這是要使我相信白是黑,長是短。上述便是它對於「說謊」這種本領的看法,而對此,我們人類早已充分理解並身體力行了。

    言歸正傳,當我肯定地告訴主人「野胡」乃處於我們國家統治地位的動物時,它表示難以相像,還想知道我們國家有沒有「慧駰」,倘若有它們又是幹什麼的。我回答它,我們有很多很多「慧駰」,夏天它們在田野裡吃嫩草,冬天就養在家吃乾草和燕麥,「野胡」身為僕人為它們擦身梳毛、剔蹄餵食,還為它們鋪床。「我懂了,」我的主人說,「很顯然,如你所言,無論野胡自以為多有理性,慧駰還是你們的主人,我衷心希望我們的野胡也能如你們的那樣馴良。」我請求它原諒,我不能再說下去了,因為我很清楚它期待我說下去的是一些令人不愉快的事兒。但是它卻堅持要聽,不論好壞都讓我繼續。於是我只好遵命。

    我說在我們那,「慧駰」被叫作「馬」,它們力大擅跑,是一種最高尚最俊美的動物,有身份的人豢養它們是為了旅行、賽馬或拉車,為此它們得到悉心周到的照顧,直到它們生了病或瘸了腿腳;之後它們就會被賣掉,幹一輩子的苦役;死後,人們會會剝下它們的皮,按價出售,把它們的肉丟給狗或猛禽吞食。至於普通的馬,福氣就沒這麼好了,它們由農民、車伕和其他下等人豢養,干很重的活,卻吃很糟的食物。我把我們的騎馬方法以及馬轡、馬鞍、馬刺、馬鞭、馬具和馬車等的形狀及用途盡可能詳盡地向它描述了一番。我還補充說,為了保護它們的蹄子,避免在石子路上磨損,我們為它們在腳底釘一塊「蹄鐵」,就是一塊堅硬的鐵。

    我的主人聽了這番話,甚感不平,它詫異我們竟敢騎到「慧駰」的背上,因為它敢肯定自家最孱弱的僕人也能把最強壯的「野胡」掀翻在地,即便躺下來在地上打個滾也能壓死那畜生。我回答說,從三四歲起我們的馬就接受訓練,讓它去做我們吩咐的事情,對於個別特別頑劣的馬,就用來趕車。年幼時,它們會因桀驁不馴受到嚴厲的鞭笞,用來騎坐和拉車的公馬一般在兩歲左右就會被閹割,以此煞煞它們的劣性,使其變得馴服溫順。它們倒是懂得一些賞罰的規矩,但閣下應該意識到,它們和這個貴國的「野胡」一樣不具備任何理性。

    我極費口舌、轉彎抹角地解釋了老半天,我的主人才勉強聽明白了我的意思。它們的需求和情感遠不如人類複雜,因而它們語言中的詞彙不是很豐富,但它痛恨我們施於「慧駰」種族的那些野蠻行為,程度之高簡直令我無法形容。特別當我提及,我們為使公馬不再生育繁殖、為使它們更加馴服聽話,因而將它們閹割掉時。它回應道,如果在一個國家裡,只有「野胡」才是惟一理性的動物,那它當然可以統治一切為所欲為,因為理性最終總要戰勝蠻力。但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的體格(特別是我的體格)根本就無法勝任運用理性,它認為同等大小的動物中再沒有比我們的構造更糟糕的了。因此它又想知道,和我們在一起的那些「野胡」是更像我還是更像它們那個國家的「野胡」。我告訴它,我和我的大多數同齡人長得一樣健全,而婦女和兒童則更加柔嫩,前者的皮膚通常如牛奶一樣潔白。它說,我的確和別的「野胡」不同,比它們乾淨得多,樣子也不那麼難看,然而這些區別是不是真乃我的優勢呢,它倒認為我反而不如它們。儘管我的前後腳都有指甲,但卻徒有其表。

    至於我的前腳,則完全名不符實,因為它從未見過我用它們走路:我從不武裝它們,顯然它們太嬌嫩受不住地面的磨損,就算我有時戴著的同樣形狀的東西,也比不上後腳上穿的東西那樣結實。總之我走路不可能穩當,因為只要其中一隻後腳一滑,我肯定會摔倒。接著它又開始挑我身上的其他部位的毛病:面部太扁平,鼻子太高聳,兩隻眼睛太靠前,不轉動頭就無法看見兩邊的東西;它還說我必須把一隻前腳舉到嘴邊否則就吃不到食物,所以造物主才賜我們那些關節以適應這種需要。它看不出我後腳掌上的那些分肢有什麼用處,另外我的後腳太嬌嫩,經受不住石子的尖硬,非得穿上一層用什麼動物毛皮做成的套子才行。況且,我渾身沒有任何可以抵禦冷熱天氣侵害的器官,為此我每天必須不厭其煩地穿衣脫衣。最後它說,這個國家的所有動物都生而厭惡「野胡」,弱者躲著它們,強者則驅逐它們。因此,就算我們具有理性的天賦,它也無法相像,如何消除所有動物對我們懷有的那種與生俱來的厭惡,因此我們又談何馴服它們,使之為我們效勞呢?但是它說,它不願意再辯論下去了,因為它更想聽我說說自己的故事,我祖國的情況,以及我來此之前的各種經歷。

    我告訴它,為滿足它,我十分樂意把種種情形加以描述,但我不敢肯定能講明白某些話題,因為它對這些事一無所知,而我在它的國家又找不到可打比方的東西。不管怎麼說,我仍會盡力而為,我將設法通過類比把話說清,並恭敬地希望它能給與協助,為我提供一些恰當的詞語,它很高興地答應了。

    我說我出生在一個叫英格蘭的島上,父母都是老實人,我國離這兒很遠很遠,恐怕即使它最強壯的僕人去那裡也要走上一年。我受教育成了一名外科醫生,這是一種給人治療身體的職業,主要針對意外或暴力造成的各種創傷。我的國家由一個女人統治,我們稱她為「女王」。我之所以離開國門,是想掙到更多的錢,以便衣錦還鄉後能和家人生活得更好。不久前,我作為一名船長,帶著五十來個「野胡」進行最後一次航行,在航行過程中,我們的船有兩次險些沉沒,第一次是遇上了大風暴,第二次是觸了礁,許多人都死了,我不得不從沿途各國招募人手來補充缺額。

    說到這裡,我的主人插了一句,它問我,既然我損失巨大,又屢經危險,如何還能說服不同國家的陌生人跟我一起冒險呢?我說他們都是一些亡命之徒,為貧窮所迫或者犯了罪,才被迫遠走他鄉。這些人中,有的因為打官司而傾家蕩產,有的吃喝嫖賭而耗盡家底,有的背叛祖國,還有許多人犯了殺人、偷盜、下毒、搶劫、偽證、造假、私鑄偽幣、強姦、雞姦、逃跑、投降的罪行。他們中絕大多數乃越獄逃跑的犯人,不敢返回自己的祖國,害怕被絞死或關在監獄裡餓死,因此被迫去他鄉謀生。敘述中,我的主人興奮地打斷了我好幾次。我費力向它解釋其中幾種罪行的性質,說正因如此,我們的大半水手才不得不遠離祖國。

    在這個話題上,我們用了多日探討,它才終於弄懂了我這番話的含義。起初它完全不明白這種種罪行出於什麼目的,又有何種必要。我只好通過舉例和假設,竭力向它說明爭權奪利、放浪形骸、怨恨嫉妒的可怕後果。它聽完這些不由雙眼緊瞪,滿是驚訝和憤慨,就像一個人看到見所未見或聽到聞所未聞的怪事一樣大受震驚。在它們的語言中,根本找不到可以表達權力、政府、戰爭、法律、刑罰以及諸多概念的詞彙。以此為前提,要使主人明白我的意思幾乎是無法克服的困難。但是,它的理解力非同凡響,它幾經沉思細想,又加上我們的交談,終於充分瞭解了人類在我們的世界裡所作出來的一切。它還希望,我能詳細描述一番歐洲尤其是我祖國的情形。

    第五章

    應主人的要求,作者向它講述英國的情況——歐洲君王間發動戰爭的起因——作者開始闡述英國的憲法。

    讀者或許有興趣瞭解一下我同主人之間的各種談話,我將在下面概括總結我們兩年多以來的談話內容。隨著我「慧駰」語言水平的逐步提高,它便希望我逐步滿足它的好奇心。我盡力向他展示了整個歐洲的狀況,講了商業、製造業以及藝術和科學,回答了他提出的所有問題,這一切涉及多種學科,是一份極其豐富的談話資料,一時半會兒難以言盡。在此我僅說說我倆關於我祖國的談話,不分時間先後,也不受其他情況限制,我力求在尊重事實的前提下談得系統一些。我只擔心我可能很難將我主人的論點和看法表達地道,因為我心力尚缺,但仍得把它的話強譯成我們粗野的英語。

    接下來是我奉它之命,講述了奧倫治親王1領導的革命,以及長期針對法國的戰爭。這次戰爭由親王挑起,他的繼承者當今女王2又重啟戰端,信奉基督教的諸國都有參與,戰爭仍在延續至今。依它之請,我算了一下,整個戰爭中大約有一百萬隻「野胡」被殺,一百多座城池淪陷,五百多艘戰船被焚燬或擊沉。

    它詢問引起各國互相征戰的原因或動機,我回答原因很多,但我只談幾個主要原因:有時是因為君王們的野心,他們總無法滿足於統治現有的土地和臣民;有時是因為大臣們的腐敗,他們挑撥主子參戰,以此壓制或者轉移民眾對他們腐敗統治的強烈不滿;也有因為觀點不一致,而致使千百萬人喪命的事情,例如,究竟聖餐中的麵包是肉還是肉是麵包?某種漿果的汁是血還是酒3?吹口哨究竟是好是壞4?對那根棍子(十字架)是該親吻還是焚燒?外套的顏色選什麼樣的最好,黑的,白的,紅的,還是灰的?上衣是該做成長款還是短款,該做得寬鬆還是貼緊?衣服該是潔淨還是骯髒?5諸如此類,很多很多。

    沒有什麼戰爭能比由觀點迥異而引起的戰爭更凶殘、血腥、持久,尤其是當彼此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觀點迥異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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