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日期記錄錯誤估計為軍歷2552年9月23日0640時
波江座ε星系邊緣,俘獲的聖約人部隊旗艦「無尚正義號」上。
「無尚正義號」出現在一片歐幾里德與愛因斯坦都沒算出的區域中,人類錯誤地把它稱為「躍遷斷層空間」。它的大小不斷變換,根本沒有「空間」「斷層」可言。飛船被一大堆冰晶所包圍,已有上千年歷史的冰晶,在融化後復又凍結成精緻的網狀幾何圖案。「無尚正義號」的航行燈散射在這些晶粒上,形成一團微光閃爍、輪廓分明的光暈,這使科塔娜想起了哈爾茜博士放在桌上的「雪球」:三厘米高的馬塔角峰1,上面還有一個正在攀登的微型瑞士登山者——它們被強烈的微型暴風雪刮得不停旋動。
她周圍凍結的奧爾特雲2要比哈茜爾博士的「雪球」大得多,但它依然非常迷人,好像是深不可測的躍遷斷層空間為歡迎她的到來而佈置的景致。
1海拔4478來,位於意大利與瑞士邊境的阿爾卑斯山上,以特殊的三角錐造型而聞名。
2距離太陽7。5萬至15萬個天文單位的彗星雲,荷蘭天文學家奧爾特最先假設存在這種彗星雲。科塔娜逃離了ε星系,但並沒有走多遠——只是短距離躍遷到與致遠星和士官長相距幾十億公里的星系邊緣。
聖約人部隊找到她的機會很小——實際上根本沒什麼可能,即使它們有巡邏飛船。因為奧爾特雲的體積非常之大,即使花一百年也無法搜遍每個角落;而且她差不多關閉了飛船上的每一個系統,熱核發電機除外——當然她自己的動力系統也除外。
飛船穿行於冰冷的黑暗之中。
然而,為了給躍遷斷層發生器充電,重新生成等離子——在與聖約人部隊的巡洋艦短暫交戰後,等離子能量消耗很大,她又打開了反應堆。
如果她在一艘更大的戰艦上,孤注一擲的戰術可能會非常有用——把所有的等離子能量都發射出去,然後不顧重力就近進入躍遷斷層空間——但由於她一艘飛船要對付敵軍十二艘飛船,她的有效作戰時間可能只有幾微秒。
現在,聖約人部隊已經知道「無尚正義號」不是它們陣營中的一員。她希望士官長能逃脫它們的魔爪——找到他的斯巴達戰士,設法趕到約定的坐標所在地跟她會合——大家都平安無事,躲過敵軍地面部隊與戰艦的狂轟濫炸。
她停下來調整她的情感子程序——不能總是沉溺於深深的歎息之中。在等候的這段時間,她必須集中精力思考一些有用的東西。
但問題是,過去五天來她一直都在竭盡全力思考。現在她轉動的大腦中,大部分區域都被從光暈吸收來的數據佔用了。
她猶豫著要不要把那些數據轉儲到「無尚正義號」的艦載存儲器中。既然另一個人工智能被消滅了,現莊應該沒什麼危險。然而有一組技術數據已經洩露給了敵軍……那可能會對人類為戰爭所作的努力產生極為嚴重的後果。要是光暈的數據落入聖約人部隊手中——戰爭就沒什麼打頭了。
她決定湊合著使用她自己可利用的記憶處理帶寬。
科塔娜仔細傾聽,並通過「無尚正義號」的被動傳感器查看.--一J--一腸,軍鑄「工山下臼別,的協補佑鹹哭杏是ε星系中心的情況。一些微弱的聖約人部隊公報低聲傳進她的耳朵裡——這是八小時前發出的,因為信號從致遠星傳到這裡就要花這麼長的時間。
有趣。現在星系內部談論的焦點無疑是入侵者。然而,八小時前情形還沒有發生變化——不管是怎樣的情形。
她一邊竊聽數據流,一邊破澤,試圖把所有內容都弄懂。
它們狂熱而又混亂的宗教言辭中,意思稍顯連貫的有:尋找神之碎片;存在於這一完美時刻的眾神之碎片大放光彩,眨眼間消失但永遠不滅;收集巨人留下的星星。
字面翻譯不成問題.令她感到迷惑的是詞語後面的意思。沒有相關的文化知識可供參考,這些全是胡言亂語。不過,聖約人肯定明白其中的含義。也許她可以利用那個被她制服的聖約人部隊人工智能的部分功能來幫助理解。它對她說過話,由此看來它熟悉部分人類語言。她或許可以對它的翻譯軟件進行逆向編譯。
科塔娜把這個人工智能的編碼隔離出來,開始運行檢索與解壓縮的程序。這要花上一段時間。她早先壓縮了這個編碼,但運行解壓縮程序又要大量佔用她有限的處理能力。
在等待的空隙,她檢查了一遍聖約人部隊的反應堆。它們使用一個箍縮磁場給氚等離子體加熱,其方法原始得令人驚異。然而由於缺少更好的硬件,她也沒辦法去提高它們的效率。
動力。她如果要掉頭返回星系跟士官長會合,就需要更多的動力。聖約人部隊不會幹坐一旁,等他們接上頭後,好心好意地道一聲「再見」,任由他們開溜。
可想而知,出路只有一條:她必須戰鬥,把它們全部消滅。
她可以保存飛船的動力,等離子武器就按聖約人自己設計好的那樣發射,然而,那樣做難以扭轉必敗的結局。十二艘飛船對付一艘——如此不平衡的作戰形勢,恐怕連凱斯艦長也難有勝算。她仔細考慮該怎樣解決這個難題,派生出一個多任務處理程序以列舉她所有的資源,然後把它們放入一個創造性-可能性矩陣進行過濾,期望找到一個富有啟發性的匹配。
外星人工智能的程序解壓縮完畢。這些編碼在她看來就像是一個地質層的巨大橫截面,有幾十個編碼層她根本不認識。然而翻譯運算法則處於這個結構的頂層,猶如鑲有金邊的石英礦脈璀璨奪目。她連入軟件,它有無數個回路與終端編碼行——這些東西已遭到損壞。
然而那裡還有一些細長的晶體翻譯向量,靠她自己是絕對設計不出來的。她把它們複製下來放進她的動態詞典中。
遠處傳來的聖約人部隊信息湧進她的大腦,現在意思稍微顯得有些連貫了:滲入內部聖殿層,出現了異端;清理行動正在進行,有必勝的把握;上古先賢的聖潔將燒死異端,聖光不容玷污。
她注意到這些信息隱隱含有某種急迫之意,看來聖約人部隊那著名的自信從容並非完全沒有虛假的成分。
既然這些信息提到了異端入浸,而且這些信息又是在「無尚正義號」進入ε星系前幾個小時發出的,那麼士官長的結論就是對的:致遠星上還有人類倖存者,很可能是斯巴達戰士。
而他的正確分析則基於那個六音符信號,這使科塔娜很惱火。更令她生氣的是,她竟然沒有得出同樣的結論。她意識到她的運算空間被大量佔用,已接近危險的邊緣。她的一個警報程序被觸發。從艦橋通往核反應室這條路上的一扇檢修門——她特別吩咐約翰遜中士不要把它焊死——剛剛被打開。
「獵物進圈套了。」她低聲說。
科塔娜用飛船的內部傳感器對那片區域進行掃瞄。什麼也沒有……除非那實際上是一隊身穿隱身服的精英戰士——也許是聖約人部隊在歡迎公報上提到的「明亮鑰匙的守護者。」
她鎖死四扇應急艙門——檢修門每邊各有兩扇。「看你能逃到哪裡去。」她說。
科塔娜排出這個密封區域的空氣。
她希望它們死前沒有破壞通風系統——以便讓剩下的其他敵人重蹈覆轍,窒息而亡。
她的傳感器探測到在她密封鎖死的艙門內側有等離子手雷爆炸的聲音。爆炸破壞了艙門電路,致使門鎖失靈。她注意到那幾扇門正被慢慢推開……但縫隙不夠大,況且前面還有第二層密封門。
推門的動作停止了。
「搞定。」她低聲道。
她要保持那片區域的密封狀態,直到約翰遜中士查證敵人確實已窒息。她也不會放鬆自已的警惕性,在船上肯定還有其他外星破壞分子。要是她發現了它們,就會同樣乾淨利落地把它們收拾掉。
這個小間題解決了,科塔娜又把注意力集中到聖約人部隊人工智能的編碼上。這個外星軟件有一小部分與她相似。在計算機科學領域,好像不可能發生這樣一種平行演進的現象。看起來這幾乎就是她自己的編碼……只是它被多次複製,每次都由於複製程序存在缺陷而產生了一些小錯誤。
可不可能聖約人部隊俘獲過一個人類製造的人工智能,再把它的複製品廣泛應用於它們的飛船上?要是這樣——複製編碼這麼多次有什麼必要呢?而且為什麼還產生這麼多錯誤?
然而,這些問題無從查考。像她這樣聰明的人工智能的運行壽命大約是七年,之後會因為存儲器中的內容相互聯繫得過於緊密,發展成致命的無限循環,最終導致全面崩潰。實際上,到那時候人工智能會因變得過於聰明而遭受功能急劇下降之苦。他們是確確實實把自己「想」死了。
因此,如果聖約人部隊在使用人類創造的人工智能,那所有的複製品也將於七年之內死亡——沒有理由去重新複製那些複製品。這樣做不會延長他們的壽命,因為所有的存儲器中的關聯內容也必須被一同複製。
科塔娜暫停思考她的壽命由於吸收與分析光暈上的數據而減損了多少年。她在先驅型計算機系統裡把自己的智能發揮到了極致,肯定已大大超過她的設計局限。這樣做有沒有損失掉她的半條「命」,甚至更多?她先擱置這個想法留待以後思考。要是她找不到辦法接士官長返回地球,她的運行壽命甚至會更短。
然而有一件事她感到奇怪:她在這個外星人工智能複製路徑的起點上執行一個跟蹤程序,找到了它的複製程序。這組複製編碼極盡錯綜複雜之能事,實際上,它佔據了這個人工智能存儲器空間的三分之二強;大片的神秘函數一直深入到它的核心部分;它的分支四處延伸進入系統,像一個腫瘤的癌細胞擴散到了人工智能的全身。
她一個也理解不了。但是,要使用這組編碼並無必要先去理解它。
值得冒險使用它嗎?也許。如果能減輕風險,她會把自己的一部分複製到「無尚正義號」的一個獨立的系統上。這樣的話,要是有什麼不對,她就能刪除這個子系統,而不會影響到自身。
這麼做潛在的好處非常大。她也許可以完全恢復自己的運行能力——即使帶有光暈的數據。
科塔娜檢驗了兩三次她要重寫1的系統:聖約人部隊管理下層甲板的生命維持軟件。既然下層甲板現在已被清空,並無生命,那生命維持系統也就毫無實際意義了。她小心翼翼地切斷了那個子系統與飛船其餘系統的聯繫。
1在已有數據的內存區域中記錄數據,並且破壞原存儲在該區域中的數據。
她也重新審視了一遍自己的想法。這個複製的軟件可能要對聖約人部隊人工智能的「思想」混亂負責。然而,她的「思想」正在被擠壓,差不多什麼也不會剩下,所以風險也許不是太大。於是,科塔娜啟動了聖約人部隊的文件複製軟件。它開始移動,起伏有致地向她靠近。她馬上中斷編譯組件與外部的所有聯繫。
神秘函數觸及她的編碼,把它們包裹起來,沖潰了她設置的屏障。
這都是頃刻之間發生的事,但她沒去阻止這個程序。太有趣了,她不想去阻止。
她恍惚感覺她大腦的某個部分迷迷糊糊地開始複製,一條一條地聚集到「無尚正義號」的新位置上。這感覺有些古怪。古怪的不是她可以同時在不止一個地方思考不止一件事情——她已經習慣了多重處理。這是一種不同尋常的古怪——就好像她瞥見了某個東西,奇妙而深邃。
複製結束。複製的編碼再次失去了活性,安全地與被聖約人部隊人工智能目錄儲存在一起。
科塔娜運行她的整個系統;其他的東西什麼都沒被改變。
她檢查了一遍新複製的系統。它完好無損,除了軟件自身的一些小錯誤——她馬上給予修正——看來功能也還健全。
她啟動新系統,使它隸屬於她的原系統,兩個系統並行運轉著——一個利用軍情局的《英語-聖約語詞典》,另一個利用外星人工智能的《聖約語-英語詞典》。
如果這個外星複製軟件可以複製她的翻譯程序,它能複製更多她的東西嗎?
不,她打消那種想法。再複製更多她的內容風險性太大,存在太多的未知數。而且,這畢竟是敵人的編碼。在這個複雜的運算法則中,可能埋設著許多陷阱等著獵物上鉤。
另外,複製自己無助於阻止她的智力退化。那些相互聯繫的錯誤早已存在……並會一直存在下去,而每次複製還會產生一些新的錯誤。
她記起聖約人部隊人工智能稀奇古怪而又斷斷續續的話語模式,納悶兒它到底被複製了多少次。
隨著聖約人部隊的信息變得越來越清楚,她收攏自已的思緒。她好像突然擁有了一對新的耳朵去聽它們:撤退正在進行;在六百米的深處新發現一個次層;巡邏未能發現異端,返回基地;發現小型人造物品;興奮!
而且她先前分析聖約人部隊的公報——即載波上的第二個信號時遺漏了一個東西:它們使用的符號與她尋找光暈時所使用的一模一樣——這些符號是士官長在蔚藍海岸城的外星人造物品上發現的。
她以前從沒有見過這些樸素的點、條、正方形和三角形,因為聖約人部隊通常使用這些簡潔的符號來裝飾它們那極其華美的文字。
科塔娜借助新的子系統與新的翻譯詞典能夠——正如哈爾茜博士所說的那樣——「聽懂廢話」。
接下來的公報都是些命令。它們是新進入ε星系的飛船發出的,依次被那些正在飛出星系的飛船接收與確認。
它們使用的是一個自動郵件系統,可以把信息從聖約帝國的中心帶到銀河系的外部區域。聖約人部隊不是太狂妄,就是太無知,竟然不給這些命令設置適當的密碼。
然而,科塔娜意識到UNSC沒有發現——到剛才為止——聖約人的通訊系統竟是如此簡單……那麼誰又更無知呢?聖約人部隊在下達命令部署幾百艘飛船:航空母艦、驅逐艦、護衛艦——一大群艦隊。它們將在指定的地點碰頭,聯合起來,補給燃料,然後調整方向準備下一次的斷層空間躍遷。
科塔娜知道如何把這些簡單的符號轉換成星球坐標。
那裡——躍遷到長蛇座λ星系以給它們的反應堆採集氚氣;還有那裡——再躍遷到霍金星系跟三打航空母艦會合,轉運撒拉弗戰鬥機;還有那裡……科塔娜中止她所有的程序,一門心思檢驗她的翻譯程序,反覆檢驗了一百遍。沒錯。
躍遷的最終坐標位於太陽系——聖約人部隊即將開戰的地方。
聖約人部隊正朝地球大舉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