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請用茶。」巴哲雙手捧著新沏的普洱茶,恭恭敬敬遞到孫妙玉面前。經過五年多的相處,他對這個師父的態度已經完全改變,現在他就像任何一個恭敬孝順的弟子,時時對師父小心伺候,刻意巴結。
孫妙玉接過茶盞,淺淺抿了一口,微微頷首道:「嗯,不錯,比以前有進步,知道用毒藥不算,還知道用普洱茶的味道掩蓋斷腸草的澀味。這一次離你上一次失手有多長時間了?」巴哲頹然道:「半年。」
「能忍上半年,耐心也有大幅提升。」孫妙玉讚許地點點頭,若無其事地將杯中加了料得普洱茶一飲而盡,然後擱下茶杯,笑吟吟望著弟子。一言不發。巴哲滿臉頹喪地垂下頭,默默去一旁拿過條拇指粗的竹鞭,雙手捧著高舉過頭,屈膝跪倒在師父面前。孫妙玉優雅地抄起鞭子,笑問:「這是你第幾次失手了?」
「回師父話,第十八次。」巴哲滿臉慚愧,就像沒練好武功受到師父責罰一般。「已經失手十八次,還是這般沒長進,你說該不該挨抽?」孫妙玉笑吟吟地問,見巴哲羞愧地點點頭,她抬手就往他頭上、臉上抽去,雖然她出手極其優雅,就如琴師弄琴、畫師作畫一般從容,但每一鞭都準確地落在巴哲要害,沒幾下就打得他滿臉血痕。巴哲則直挺挺地跪著,一動不動。
「祖師奶奶又在打巴哲師叔了?」二人身後那座孤零零的木屋中,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聽到鞭子聲響,蹦蹦跳跳地跑出來,對孫妙玉連聲央求,「祖師奶奶,讓香香替你打吧,免得你老人家累著了。」
平心而論,孫妙玉的外表看起來依舊非常年輕,決不超過三十歲,這「奶奶」的稱呼與她的外表實在有些不相稱,不過她卻並不在意,望向孩子的眼眸中,泛起一絲難得的暖意。她扔下鞭子笑罵道:「我還不知道你這古靈精怪的鬼丫頭那點小心眼?你是心疼你師叔,每次都出面來保他這笨蛋!」
小女孩將巴哲扶起來,瞪著撲閃閃的大眼睛爭辯道:「師叔才不笨呢,他能幫我捉到最漂亮的小鳥,還教我如何抓住毒蛇、蜈蚣,甚至還知道如何才能逮到最狡猾的狐狸。」說著她轉向巴哲柔聲勸慰,「師叔,你別再想著殺祖奶奶了,你是殺不了她的。」
巴哲不置可否地「唔」一了一聲,一臉悻悻……如果說以前他要殺孫妙玉還是出於仇恨,現在卻完全處於習慣。他早已被她那神乎其技的武功折服,心甘情願奉其為師,現在還要殺她,只是想向這個師父證明,自己並不是個笨蛋弟子,不過迄今為止,他都失敗了。
孫妙玉對小女孩招招手:「香香過來。」然後她又轉向巴哲,「上次為師教你的拳法練得怎樣了?」
巴哲一言不發,拉開架勢便獨自練起來。孫妙玉牽著孩子在一旁觀看,就見巴哲一掃過去那種狼一般的惡毒和凶狠,拳法變得輕盈飄忽,身形靈動迅捷,宛如翩翩起舞的蝴蝶。練到急處,之間他的身形幻化成數十道人影,虛虛實實幾乎無處不在,令人目不暇接。
「好!」小女孩興奮地鼓掌大叫,孫妙玉也是微微頷首。少時巴哲收舉停住身形,渾身不見一滴汗珠,呼吸也依舊平緩如初。
「不錯!你練武的悟性比你那笨腦子強多了!」孫妙玉的話也不知是贊是貶。一旁的小女孩看得手癢,興沖沖地揚起小臉:「祖師奶奶,上次你教我的掌法我也練會了。」說著三兩步來到場中,拉開架勢,一本正經地練起來。她年紀雖小,身形步法卻迅若乳燕,掌法也使得有模有樣,輕盈如風。
少時停身收掌,她不等站穩就興沖沖拉著孫妙玉的手問:「祖師奶奶,我練得如何?」孫妙玉愛憐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好好好!比你媽媽強多了,我一直都很奇怪,你媽媽那麼聰明個人,練武咋就那麼笨呢?」
「師父又在說青虹的不是?」身後傳來一聲半嬌半嗔的質問,老少二人回頭望去,就見白衣如雪的舒青虹正從木屋中開門出來。五年多時間,她比以前豐腴了些,腮邊水仙依舊鮮艷如昔,只是眉宇間多了一絲恬靜和淡泊,這使她看起來比以前成熟了許多。
「娘!」小女孩高興地迎上去,立刻又回頭向孫妙玉表功,「這套掌法我練三遍就全學會了,娘練了三十遍都還不會,比我笨多了。」
「就你聰明!」舒青虹裝著生氣地瞪了女兒一眼,目光中卻滿是愛憐。
「青虹,你就是心眼太多了。」孫妙玉對女弟子歎息,「練武要有孩童般純淨無思的心,才能完全做到忘我和投入,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領悟本門武功的精妙之處。」
舒青虹幽幽歎道:「師父教訓得是,只是弟子秉性天成,恐怕要讓師父失望了。還好香香悟性甚高,將來或許可以替弟子繼承師父衣缽。」
孫妙玉盯著女弟子看了半晌,突然一聲歎息:「你還是沒做到心境空明。」舒青虹垂下頭,柔聲問:「師父的心是否也真正空明呢?」
孫妙玉一窒,半晌無語。師徒二人臉上都有些蕭索,那種寂寥和失落的表情竟有幾分相似。山風凜冽,將孫妙玉的衣袂和長髮吹得翩翩飛起,使她看起來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氣質。
一騎疾馳而來的快馬吸引了二人的目光,這令她們心中都有些奇怪。為了遠離紅塵俗世,孫妙玉特意選了這處僻靜無人的山林,平日除了樵子農夫,很少看到外人,少時快馬馳近,二人這才看清,馬背上是個背負天心劍的天心居弟子。只見她縱馬來到二人面前,不等快馬停穩便翻身下馬,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對孫妙玉拱手拜道:「孫師伯,楚師姐有信送到。」
孫妙玉接過信,拆開草草一看,對她頷首道:「知道了,請你回復你們居主,就說屆時我一定會去。」
那少女舒了口氣,立刻告辭就走。舒青虹見師父面色凝重,忙問:「信上說什麼?」
孫妙玉淡淡道:「魔門下個月將在嵩山之巔搞什麼天降神火的儀式,邀請武林同道一同觀禮。天心居也接到了邀請,所以楚青霞來信邀咱們同去。咱們在這裡也隱居了五年多,香香都快五歲了,還從沒見過外面的世界,這次咱們就一同去嵩山走去,也帶孩子出去開開眼界。」說到這她回過頭,直視著弟子的眼眸,「這期間肯定會碰到一些你想忘記的人,屆時你如何應對?」
舒青虹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師父放心,弟子凡心已死,不會再為任何人心亂。」
「如果遇到故人糾纏,你如何應付?」孫妙玉又問。就聽舒青虹平靜地道:「弟子雖然習武的悟性不行,但應付這些許小事卻還游刃有餘,師父不必擔心。」
「那好,明日咱們就動身去嵩山,看看魔門天降神火的玄虛。」孫妙玉說著回頭招呼巴哲,「你速速去雇輛馬車回來,明日一早咱們就出發。」
巴哲答應一聲,立刻向山下奔去。他那迅疾而馳的背影不再像孤獨的惡狼,卻越來越像一隻輕鬆飛翔的鷹。
殘陽落盡,天色如血,雲襄白衣飄飄,負手矗立山巔,一動不動地仰望著茫茫蒼穹。他的身邊多了個五六歲的孩子——南宮放與趙欣怡的兒子趙佳。「雲叔叔,你在看什麼?」孩子睜著漆黑的大眼睛,看著一臉寂寥蕭索的雲襄,又看看極目無際的天空,眼裡滿是好奇。
「天心。」雲襄輕輕吐出兩個字,申請肅穆莊嚴。孩子仔細看看天空,滿是好奇地問:「天有心嗎?」
「有!當然有!」雲襄摸摸孩子的頭,柔聲道,「你媽媽就住在那裡,許許多多像她那樣善良的人,都住在那裡,在默默守護著我們。」
孩子「哦」了一聲,凝目望向蒼穹。他感到自己的目光似乎穿越雲層,看到了最為四年的媽媽。
身後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雲襄回頭望去,就見阿布小跑過來,在三尺外站定,吝嗇地動了一下尾巴。雲襄見狀,伸手牽起孩子:「筱伯回來了,去看看他給你帶來了什麼好東西。」孩子一聲歡呼,拉起雲襄的手就往山下跑去。阿布跟在二人身後,不即不離。
來到山腰那間雅靜的竹樓,孩子已急不可耐地丟開雲襄,蹦蹦跳跳地衝上竹樓,推門大叫:「筱伯!我要的陀螺買到了嗎?」
屋裡傳來老少二人嘻嘻哈哈的笑鬧聲。雲襄嘴邊泛起一絲會心的微笑,緩緩登樓而上,尚未進門就見筱伯迎了出來,興沖沖地道:「公子,你看誰來了!」
一個高挑健碩的少年迎了出來,就見他年紀在十七八歲模樣,面目俊朗,舉止從容,只是神情有些靦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羞澀和稚嫩。他一見雲襄,眼裡閃出莫名驚喜,急忙拱手拜道:「雲大哥!」
雲襄仔細打量片刻,終於認出了對方,不由一聲歡叫:「你是阿毅?羅毅?」見少年笑著點了點頭,雲襄急忙將他扶起,連連感慨,「幾年不見,長這麼高了?靜空師父在天有靈,一定會非常高興。」
原來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少林靜空大師的俗家弟子羅毅。靜空大師圓寂之時,將他和濟生堂都托付給了雲襄。不過雲襄自從在少室山下與之分手後,就再沒見過他,只知道他在幫忙打理濟生堂,沒想到幾年不見,他已經從一個半大的孩子,長成了一個略有些靦腆的大小伙子。(前情請看《千門之花》)
雲襄將他讓入屋中,張寶連忙奉茶進來。他是風凌雲的弟子,從幾年前抗倭時就與師父一起跟隨著雲襄,後來又隨雲襄一起離開了剿倭營。自風凌雲死於柳公權之手後,他就像他的師父一樣留在了雲襄身邊,甘心為他奔波勞碌。
二人說起別後之情,自是感慨萬千。雲襄見羅毅眉宇間始終有一絲憂色,心中壓著什麼心事,忍不住問道:「阿毅,是不是濟生堂遇到什麼事?你從十三歲開始就在幫忙打理濟生堂,也實在太難為了你。」
羅毅靦腆地笑:「濟生堂不僅是我師父畢生的宏願,也救過我一家人的命,我希望它能救助更多的人。」說道這他微微一頓,「濟生堂倒是沒有什麼大事,就是魔門最近在河南活動頻繁,自從那年大旱,迷們就假借賑濟災民的善舉,在河南紮下根來,吸引了不少鄉愚入教。近年來他們屢屢向濟生堂示好,意圖將濟生堂收歸門下,以籠絡人心。下個月他們還要在嵩山之巔舉行什麼接引天火的儀式,以彰顯所謂神跡,愚弄鄉民。少林敢出頭揭穿其偽,真是令人歎息。」
「接引天火?」雲襄有些疑惑,「那是什麼玩意兒?」
羅毅沉吟道:「魔門每年都要舉行這個儀式,以顯示其天授神權的神跡,並吸納新教徒入教。我不止一次混進去看過,說來也怪,一個所謂的神器琉璃塔,每次在陽光明媚的正午,就能無火點燃塔內的燃料,真像是天火降臨人間一般。雖然我知道那不過是一個騙人的小把戲,卻怎麼也想不通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其中奧秘又在哪裡?」
雲襄有些驚訝:「我火自燃?真有那麼奇妙?」
羅毅點點頭:「我親眼所見,每次魔門祭司將頌文投入琉璃塔中,然後眾教徒齊聲頌經,在正午陽光最熾烈的時候,光線正好投射到琉璃塔中,塔內的頌文就會慢慢冒煙、起火,最後點燃塔中的油料。琉璃塔在火光中發出燦爛的光芒,這時儀式也就達到了最高潮。中教徒一起拜倒,齊贊天賜甚或,光大聖教。拜火教之名,大概也是由此而來。」
雲襄抬頭遙望虛空想了片刻,啞然失笑道:「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些好奇,這世界上真有如此神奇之事?我還真想去看看?」
羅毅笑道:「這次魔門的聖火節,還邀請了各大門派參加,大概是想就此正式向武林宣告,它又回來了。公子若是要去旁觀,倒是不用像我以前那樣,裝成教徒混進去了。
雲襄沉吟道:「嵩山乃五嶽之首,又在少林寺左邊。魔門此舉,顯然是要在江湖立威,妄想君臨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就不知江湖上有什麼反應?」
羅毅歎道:「少林原本為武林翹楚,魔門就在嵩山之上搞事,少林不出頭,別人又怎麼會多管閒事?」
雲襄沉吟良久,突然冷笑道:「魔門勢力一旦坐大,天下勢必不的安寧。寇炎野心勃勃,一旦羽翼豐滿,必定會將中原拖入戰亂的深淵。如此看來,這事我還不得不去,雖然我來未必能阻止魔門的行動,但至少要想法揭穿它愚弄鄉民的手段。」
「太好了!」羅毅擊拳道,「雲大哥聰明絕頂,必定能揭穿他們的把戲,令那些受愚弄的教徒幡然醒悟,迷途直返!」
一旁的莜伯有些擔憂地插話道:「公子,魔門行事狠辣,教中人才濟濟,七大長老各有絕技。四位光明使也是文武雙全,更兼門主寇炎一代梟雄,無論武功智慧俱罕有對手。咱們貿然與之正面為敵,實在是‥‥‥」莜伯說到這突然住口,不過言下之意已是一目瞭然。
雲襄微微歎道:「我何嘗不知魔門之勢,僅憑咱們這些微薄之力,就如螞蟻要扳倒大象,實在有些異想天開。不過魔門禍亂天下的野心昭然若揭,我雲襄若不站出來阻止,恐怕就沒人站出來了。這世上有些事,知不可為,也要為之!」
羅毅滿是敬仰望著雲襄,拱手拜道:「以前只知雲大哥宅心仁厚,機智過人,現在才知雲大哥的心胸,完全不遜古之俠者。有雲大哥出謀劃策,我羅毅願聯絡少林寺有血性的武僧,為大哥衝鋒陷陣!」
雲襄感動地點點頭,擺手笑道:「咱們又不是去打仗,用不著如此大動靜。魔門這次只是向武林各派示威,咱們只需揭穿它天降神火的把戲,就能撥下它天受神權的畫皮。一切打著神的旗號愚弄百姓的邪門歪道,最大的弱點就是它超自然的神秘性。只要揭穿這點,它的本質也就暴露無遺。」說到這雲襄轉向莜伯,「我研讀過魔門的經典,據稱他們崇拜的光明神有四大美德,既清靜、光明、大力、智慧,不知四位光明使者的稱號是否源自於此?」
莜伯點頭道:「公子猜得不錯,四位光明使的名字正是來自光明神的四大美德。他們分別是淨風、明月、力宏、慧心。不過江湖上至今只聞其名號,並未見到過真人。聽說這次主持接引天火儀式的,就是這四大光明使。」
雲襄暗裡閃爍著一絲異樣神采,遙望窗外天空淡淡道:「莜伯準備一下,咱們後天就動身去嵩山,會一會傳說中智勇雙全的魔門四大光明使。」
「太好了!」羅毅興奮的一躍而起,對雲襄拱手道,「我這就先一步回去,聯絡少林寺武僧。為公子接應!」
馬車緩緩行進在曲折官道之上,車轅上坐著憨厚樸實的張寶,正揮鞭驅馬緩緩而行。離魔門的聖火節還有的是時間,所以他倒也不急著趕路。他的鞭技雖不及其師風凌雲,不過用來趕車卻是綽綽有餘了。
車中,雲襄悠閒地半躺半坐,懶懶翻看著手中的《呂氏商經》。這本書他早已倒背如流,並將其中的精髓化入經營中。他已在金陵、揚州、閩南、山西等地,秘密開設了數十家錢莊和商舖,用出賣智慧賺到的銀子做本,悄悄涉足商業經營,並聘請最有生意頭腦的文人做掌櫃,替他打理著各地的營生。他知道濟生堂龐大的開銷,必須要有源源不斷的資金來支持,靠千術謀財,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在涉足商海的過程中,《呂氏商經》給了他極大的引導和幫助,加上他天生的聰穎和悟性,短短五年時間,他的商業王國已經初具規模。與江南黑道及南宮、蘇家等江南豪門的良好關係,使他在江南的生意順風順水。現在,他正考慮將自己商業王國的邊界,推廣到中原腹地。於公於私,他都不得不面對魔門的威脅。
是時候與魔門決戰中原了!雲襄放下書本,眼裡閃爍點點微光。自從明珠與舒亞男先後離開後,他就將自己忘情地投入到事業之中,只有在沒日沒夜的籌劃盤算、權衡審度和絞盡腦汁中,他才能暫時忘掉心中的痛楚。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下,他的商業王國以驚人的速度在江南發展壯大,並向四周不斷延伸,成為不遜於任何幫會的秘密王國,甚至有不少幫會已秘密納入他的麾下,成為他商業王國的守護者。只是這些幫會的首領,大多不知道他們真正的老大,就是幾年前在江湖上聲名鵲起,如今卻漸漸銷聲匿跡的千門公子襄。
人之行,利為先!《呂氏商經》開宗明義的第一句話,揭示了人類社會的本質。人們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以個人利益最大化來指導自己的行動,這導致了人們的合作、結盟、爭鬥甚至殺戮,所有這些社會行為的背後,都離不開一個「利」字。《呂氏商經》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一點,而雲襄極好地利用了這一點。他控制手下眾多幫會的手段,不再像旁人那樣用暴力或忠義,而是靠利益的結合,他深信只有共同的利益,才有長久的合作。
筱伯見他放下了書本,有些擔憂地問:「公子,咱們要去解開魔門天降神火的秘密,你不抓緊時間查閱古典秘錄,從古人的記載中尋找答案,為何還有心讀這差不多快翻爛的《呂氏商經》?」
雲襄嘴角泛起一絲淺淺的微笑,那是他胸有成竹的表情。面對筱伯疑惑的目光,他悠然道:「比起查閱古典秘錄,我還有更好的辦法。」
「什麼辦法?」筱伯忙問。
「懸賞!」雲襄淡淡笑道,「昭告天下,誰若能將天上的陽光引到地上,點燃任何東西,我出十萬兩銀子獎賞。」
見筱伯眼中滿是迷茫,雲襄笑著解釋道:「我個人的智慧與全天下人比起來,實在微不足道。如果天下人在十萬兩銀子的懸賞下,也找不到接引天火的訣竅,我雲襄恐怕也無能為力。就算是翻閱古典秘錄,讓天下人幫我翻閱查找,肯定也比我自己查要有效得多。」
筱伯恍然大悟,連連豎起拇指:「高!公子真高!難怪公子胸有成竹。只要魔門接引天火的把戲不是真正的神跡,就一定還有人知道其中訣竅。以利誘之,說不定連魔門內部知道奧秘的教徒,都會為之動心。」
雲襄微微歎道:「《呂氏商經》不光是一部經商謀利的聖典,更是一部東西社會奧秘的曠世之著。我這也是從它那裡得到啟迪。你可知為商之道的最高境界是什麼?」見筱伯茫然搖頭,雲襄笑道,「不是任何賺錢的奇思妙想,也不是發現機會的果敢和決斷,而是用人。」
「用人?」筱伯兩眼茫然。
「不錯,用人!」雲襄點點頭,「讓最能幹的人為我賺錢,這是呂不韋在《呂氏商經》中講到的商道之最高境界。其實這不僅是為商之道,也是為君之道啊!呂公在數千年前就有此眼光和認識,真乃神人也!」
筱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用異樣的目光打量著雲襄,直到看得雲襄有些莫名其妙,他才歎道:「老奴發現,公子考慮問題的方法和氣度,與以前已大不相同,似乎境界比以前又高了許多。」說著他站起身來,「老怒這就去發佈懸賞令,讓天下熱一起來揭開魔門所謂神跡的外衣。」
「不用了。」雲襄忙示意他坐下道,「我已讓張寶通過望月樓在江湖上秘密發佈了懸賞令,等咱們趕到嵩山時,大概就能看到結果了。」
「為啥要讓張寶去?公子信不過老奴?」筱伯老臉上有些不悅。雲襄忙賠笑道:「筱伯你別多心,你老年歲已高,這些跑腿的事遲早要交給別人。張寶跟了咱們多年,也還踏實可靠,這些小事以後筱伯就交給他做吧。」
「是啊!筱伯!」張寶在車廂外笑道,「俺張寶雖然笨點,但做些跑腿傳話的活兒還是可以的,以後筱伯要多教教我。」說話的同時,信手甩出一個響鞭。馬車一震,稍稍加快了速度,一路往西去。
北京城。一間幽暗靜謐的書房中,面目沉靜儒雅的靳無雙邊輕輕撥弄著手邊的玉如意,邊翻開著新送來的諜報。青衫老者周全垂手立在一旁,靜得讓人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魔門要在嵩山之巔接引天火,並舉行聖火節,你怎麼看?」靳無雙將諜報擱到一旁,頭也不抬地問。
周全沉吟道:「魔門此舉,顯然是要力壓少林,在中原立威。朝廷就算不派兵鎮壓,也要派錦衣衛秘密參與其會,將首腦人物一網打盡!」
靳無雙微微一笑,連連搖頭。見周全眼中有些疑惑,他解釋道:「魔門野心勃勃,寇焱更是一代梟雄,若任他羽翼豐滿,必為天下大患。不過他在我眼裡,卻還不及雲嘯風的威脅大,更不及《千門秘典》來得重要。」
周全若有所悟,忙問:「主上的意思,是要暫時任他坐大?」
靳無雙一聲冷哼,眼裡隱有寒芒閃爍:「飛鳥絕,良弓藏;猛獸盡,走狗烹。若進倭寇暫瓶,瓦剌蟄伏,朝廷那些言官就在聖上耳邊進讒,說我大權獨攬,把持朝政,要我分權。哼,我現在九曜任由魔門坐大,不僅如此,我還要在暗中助它一臂之力,看看那些空談誤國的言官,有何應對之策?」說到這他頓了頓,悠然問,「聽說這次魔門入關後,表面上已改弦更張,欲與佛、道兩門結盟修好,你說如果佛、道、魔三門若是冰釋前嫌結成聯盟,對朝野會有什麼樣的震動?」
周全渾身一顫,變色道:「若是如此,只怕朝野上下會嘩然驚懼!不過,佛、道兩門與魔門誓不兩立,怎可能修好結盟?」
靳無雙手撫髯鬚,悠然笑道:「寇焱這次重入中原,已比以前成熟了許多。他曾多次向少林和武當示好,欲與他們修好結盟。只要老夫提醒一下少林方丈圓通,他順水推舟與魔門結盟就再自然不過。至於武當,如今聲望已大不如前,只要圓通稍加勸說,定不敢以一己之力獨抗佛、魔兩門,因此佛、道、魔修好結盟並不是不可能之事。屆時朝中那些空談誤國之輩,除了倚仗老夫,誰可應付這等亂象?」
周全心領神會地連連點頭:「沒錯,這天下若沒點兒亂子,怎能顯得出主上的重要?天下人又怎知道主上比聖上更不可或缺?」說到這他遲疑了一下,「不過魔門的野心是整個天下,寇焱更是覬覦著江山社稷,若任由其坐大,鬧不好會成燎原之勢,到時局面可就不好控制了。」
靳無雙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反問道:「你可知千道的最高境界是什麼?」
周全忙道:「大象無形,大音希聲!謀於無痕無跡之中。」
靳無雙追問:「如何做到無痕無跡?」
周全想了想,茫然搖頭。就聽靳無雙笑道:「這就像練太極拳,要盡量藏起自己的力量,盡量借別人之力為我所用,巧妙維持各方力量的平衡,不到萬不得已,不發雷霆一擊。這在千道之中,叫做借勢。」
「小人明白了!」周全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主上是要借江湖上的力量來鉗制魔門!」
靳無雙笑著點點頭:「如今公子襄的勢力已悄悄崛起,咱們卻還沒有查到雲嘯風和《千門秘典》的下落,既然如此,咱們何不讓雲嘯風這枚棋子與魔門鬥個兩敗俱傷?看看雲嘯風是要棄子,還是要保他。只有等雲嘯風先行出手,咱們才能後發制人。找不到雲嘯風,咱們就算將公子襄和魔門全部剷除,也不算勝利。」
周全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笑道:「小人這就去安排,定要讓公子襄不能置身事外。」
「不必了。」靳無雙笑道,「公子襄和天心居楚青霞,已經在趕往嵩山的途中。你要做的就是派人密切監視雙方的動靜,將看到的一切飛報於我。」
「遵命!小人這就去安排!」周全說著正要出門,突然想起一事,回頭又道:「對了,鎮西將軍的大公子武勝文,昨日從大同府送來書信,說明珠郡主已平安產下了一個千金,求主上賜名。」
「知道了。」靳無雙淡漠地點點頭,信手在案上鋪開宣紙,提筆略一沉吟,抬手便寫下了三個龍飛鳳舞、剛柔並濟的大字——武天嬌。
「好!一代天嬌,此天嬌又非彼天驕,果然好名字!」周全連聲讚歎,雙手接過宣紙,小心翼翼地捲起來,欣然道,「我這就讓人給武家送去!」
周全剛出門,就見衣衫錦繡、雍容華貴的溫柔推門進來,這一向笑語嫣然的貴婦,此刻臉上卻又說不出的關切和焦急,不及見禮就對靳無雙急急道:「無雙,我想去看看明珠。」
靳無雙面色一沉:「你堂堂王妃,豈能隨便離京?」
溫柔眼中淚水漣漣,急道:「明珠再怎麼說也是我的女兒,她現在第一次做母親,我這當娘的去看看她有什麼不可以?」
靳無雙眼中閃過一絲隱痛,淡然道:「但她冰壁上我的孩子。」
溫柔渾身一顫,用異樣的目光盯著靳無雙,「你……你怎麼能這樣說?我……我這不都是聽從了你的安排嗎?」
靳無雙眼中隱痛一閃而沒,神情漸漸和緩下來。上前扶住溫柔,他暖暖笑道:「阿柔,忘掉你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女兒吧,她不過是一次意外。」
「忘掉?」溫柔突然淚如泉湧,「親生骨肉,我怎麼能說忘就忘?」
靳無雙無奈歎了口氣,柔聲勸道:「要不過段時間,待明珠身子好些,我讓武公子送她回北京省親,讓她待孩子來看看你。」
溫柔只得含淚點了點頭。靳無雙見狀,立刻拍手高叫:「來人!扶王妃下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