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無染心知鐵帥有意示威,但見對方軍容整齊,人高馬大,如若就此與紅琴徒步上前,氣勢上必是處於下風。當下示意紅琴與柯都留在原地,一整衣衫,大步向前迎去。
柯都猶豫一下,終於沒有反對,陪著紅琴站於原地。呆呆望向那廣闊的草原上,呼無染隻身獨對黑壓壓的三萬大軍。
呼無染迎風孤身前行,一步步走向三萬鐵騎,卻是神色平和,面無懼色。
鐵帥靜靜立馬於軍陣前,在鐵盔的遮掩下,看不見其神情,唯有一雙眼中的炯炯目光從鐵盔後射向呼無染。
離鐵帥二十步外,呼無染立住身形:只為避雪城區區二人,鐵帥三萬精銳盡出,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鐵帥淡然道:三萬鐵騎為的是避雪城,卻不是你們二人。
呼無染從懷中取出匣子:凝露寶珠與雪蓮在此,美女紅琴鐵帥業已見了,千張羊皮隔日定能奉上。尚請鐵帥依言退兵!
鐵帥緩緩搖頭,冷然道:你們晚了二天!
呼無染道:我們為狂風沙盜所阻,沿路追殺,還請鐵帥見諒。
鐵帥斷然道:那是你避雪城的事,與我何干?
呼無染心中驀然一緊,面前霸氣迫人的鐵帥與剛才的泰定平和相比渾若變了一個人,聽其語氣決絕,語意冰冷,似是已決意攻打避雪城。勉強分辯道:狂風沙盜與我避雪城是世仇,一心阻攔,其意就在借鐵血騎兵之手亡我避雪城
鐵帥截住呼無染的話:我鐵血大軍無往不利,如今僅聽憑你一面之詞就讓我退兵,豈不為天下人所笑?
呼無染沉聲道:在下絕無虛言。鐵帥帳下親衛柯都與我們一起,其中詳情一問可知
鐵帥再次截斷呼無染:就算你言屬實。但領軍之道,在於賞罰分明,令出必行。三萬鐵騎既出,怎可輕言收兵?鐵帥傲然揚頭:更何況是避雪城失信在前,於情於理我都沒有理由撤軍!
呼無染怎料到方才尚和顏悅色的鐵帥突變得如此不通情理,幾句話便說僵,這才方知柯都所說無人能懂鐵帥之言不虛。若是以素日的桀驁不遜,定然早就發作,此刻念及避雪城的幾萬族人,終於強忍下一口怨氣,低聲道:如若鐵帥退兵,呼無染願效力鞍前。
鐵帥的目光冷冷掃過數丈外的紅琴與柯都,驀然大笑起來,反手一指身後的三萬鐵騎:我手下有的是精兵強將,呼將軍有何本領能令本帥動心?
呼無染怎料鐵帥突出此言,適才對鐵帥稍存的好感立時蕩然無存,凜然道:看來鐵帥非要揮師避雪城了?
鐵帥一雙如針銳目像是要釘入呼無染的身體中:呼將軍既然身為避雪城第一勇士,何不讓本帥試試你的刀法,看有沒有資格做我手下。他語音轉厲,一字一句道:念你新傷初癒,若是能十招內不死在我槍下,我即刻退兵。身後鐵騎眼見主帥如此豪氣,言明能斃敵於十招內,俱是大喝助威,聲激數里,氣勢懾人。
紅琴與柯都聽得分明,均是大吃一驚,同聲驚呼。柯都這一路本是擔心呼無染會挑戰鐵帥,何曾想到竟是鐵帥率先搦戰。
呼無染心高氣傲,何堪鐵帥如此羞辱。默察身體狀況,雖是遠不及平日顛峰狀態,但無論如何也不信鐵帥能十招內殺了自己,當下冷笑一聲,退開三步,拔刀在手,朗聲道:鐵帥既然劃下道來,敢不從命。若是呼無染技不如人,十招斃命,那就是天亡我避雪城。
鐵帥卻是好整以遐:馬戰或是步戰請呼將軍自行選擇。
呼無染猶豫一下,若是馬戰自是每招間均可回氣,但交手時卻無緩衝餘地,全憑力量與騎術技巧,而自己的體力未必佔優;若是步戰則全靠剎那間的應變與招式的精巧,一旦落於下風則很難扳回均勢
鐵帥哈哈大笑:你這一路旅途勞累,若是沒有休息好,我們亦可改日再戰,不過多休息一日便離避雪城更近數里,還要多接我十招,不知呼將軍意下如何?他話語中雖依是霸氣逼人,但那份淋漓風範卻不得不令人心折。
呼無染長吸一口氣,眼見鐵帥咄咄逼人,心知若不速戰,只怕連自己的信心也會動搖。當下再退開一步,腳步不丁不八,左手捏拳,右手刀提胸前,擺出守勢:請賜招!
喀嚓一聲,鐵帥手中長槍一分為二,卻是化做一長一短的二支短槍。鐵帥亦不多言,大喝一聲,從馬背上飛身而起,左手短槍劃圓,右手長槍直刺,就若一隻博兔蒼鷹般由高處俯衝下來。嘴裡猶喝道:第一招!
當、當二聲大震,呼無染的長刀先後與鐵帥的雙槍相交,接連退開七八步,方才化去這藉著馬力從天而降威猛絕倫的一招,三萬鐵騎齊聲喝彩,更增鐵帥的威勢。
呼無染原以為鐵帥直刺的右槍為主,劃圓左槍為輔,一接手方知右槍力柔,左槍力剛,判斷失誤下力道用錯,被右槍引去大半勁力後再與鐵帥全力施出的左槍相交,被震得氣血翻騰。更令他心驚的是鐵帥勁力轉換隨心所欲,顯是已臻武學化境,靠得絕非一味鬥力,而是深悉對方後著挾強擊弱。唯一慶幸的便是未曾提議馬戰,不然這絕無緩衝的對拼已足讓自己落下馬來。
鐵帥腳一沾地,似是一滑,全身倒下,卻借此一倒之力拉近二人的距離,雙槍似出水毒龍般挑向呼無染雙腿。
呼無染知道鐵帥力量極大,不敢硬接,長刀貼著大腿滑下,使出一個卸字訣與旋字訣,刀刃捲動不停,欲以巧破招。
眼見雙槍已快碰上長刀,鐵帥右手一沉,長槍槍尖點地借力,已快落地的身體像是裝了彈簧般騰然而起,左手短槍亦隨之揚起,急挑呼無染的咽喉。
呼無染頭一偏,讓開槍尖,長刀從下往上直撩而起,亦是反襲鐵帥面門,卻見鐵帥左槍虛招連點,幻出數朵槍花,仍是挑向咽喉要害。呼無染不料鐵帥變招如此迅捷,不及回刀格擋,大喝一聲,原本垂於腰間的左拳擊出,正正擊在鐵帥左槍槍桿上
鐵帥出手三招,卻只是電光火石的一剎。雖是每一招都清清楚楚,卻均是力未用老立刻變招,絕不拖泥帶水,而呼無染見式破招,亦是不給鐵帥任何可趁之機。一個攻得銳利,一個守得沉穩,幾萬人都看得心曠神怡,似呆住了一般,全然忘了喝彩,整個草原上便只有獵獵風聲。
好!鐵帥口中稱讚,身法卻是絲毫不停,看似被呼無染一拳擊偏的身形借勢擰腰擺臂,反身一旋,右槍槍尖劃地,帶著一大蓬沙土掃向呼無染的腰間。
呼無染在漫天撲來的沙土中窺得真切,一足飛出,撐在鐵帥右槍槍尖上,不但化開這一擊,而且借力騰空躍起。出於眾人意料之外,破去鐵帥一招後他竟不繼續取守勢,而是縱身下撲,以攻對攻,雪亮的長刀劃著一道弧線劈向鐵帥面門
鐵帥亦料不到呼無染如此狠勇,槍長刀短,如此凌空撲擊全身空門外露自是凶險至極。但看其刀勢凜烈,雖是不乏破綻,但挾著從空而降的威勢,擺明不顧自身安全,唯求兩敗俱傷。縱是以鐵帥之能,亦不得不退開一步,避開其鋒芒,右槍復又纏住呼無染的長刀,左槍卻是凝於胸前不發。
只聽得刀槍相碰之聲不斷,呼無染連續九刀均被鐵帥長槍擋住,藉著兵刃相交的餘力在半空中起落不休。他身體懸空,越蕩越高,一刀重似一刀,但鐵帥腳踏實地,就若釘於大地般不動分毫,右手一隻長槍上下飛舞,滴水不漏,不讓呼無染近身三尺之內。
呼無染心中暗歎,他深知這一戰關係重大,涉及了避雪城數萬百姓的安危,自己避雪城第一勇士的聲望已在其次,是以一開始他故意示弱,純取守勢,本欲苦守十招。但甫一交手便知道鐵帥的武功走至剛至烈的威猛之道,其中所蘊含的巨力尚且罷了,更可怖是其水銀洩地般無所不至的槍法。右手八尺長槍用於攻遠與盪開對方的守禦,左手四尺短槍才是真正致命的殺著。若是一心求守,任其在最佳攻擊距離展開槍勢,自己在新傷初癒的情況下,能否接十招實是難以預料,是以才不得不冒險出擊,希望以近身纏鬥令其槍法不能施展開。
卻不料鐵帥的槍法攻時若狂風暴雨般猛烈,守時亦固若金湯。加上其後勁綿長,自己這一陣發力猛攻,渾身傷口均裂,對方卻不見氣竭的跡象,槍法更是絲毫不見空隙。雖是長槍越壓越低,卻分明是誘自己身體逐漸下降,一旦到左手短槍的攻擊距離,便是一決勝負生死之時
柯都旁觀戰局,有會於心。眼見鐵帥右手長槍守得毫無破綻,更是左接右格,前拒後擋,攻襲處揮灑自如,收放處轉折行意,竟是不容呼無染落地回氣。而呼無染身體懸空,雖看似是佔盡上風,但勢不能久,而只要攻勢稍弱,鐵帥那收於胸前的左槍一旦尋隙刺出,就必將是驚天一擊。
而到現在為止,鐵帥只不過出手四招而已。
呼無染一陣急攻,終是氣力不濟,刀勢漸緩。心知待得鐵帥左槍出招必無幸理,索性尋險一博。眼見右槍挑向長刀,大喝一聲,突然右手一鬆放開長刀,掌沿在槍桿上一撥,將鐵帥右槍撥至外門,身體再無借力之處,直落下來。鐵帥不虞呼無染棄去兵刃,右槍挑空,卻是不慌不亂,沉腰坐馬,氣沉丹田,橫於胸前的左槍終於擊出,刺向呼無染胸口,口中猶朗聲大喝:第五招!。
而此時呼無染身體下落,手無兵器,再無可借力變招,分明已將自己迫入絕境
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方見呼無染武功的機變驍勇之處。似是早料及鐵帥的出招方向般一掌抓住槍頭,先送再收,往懷裡回奪,竟欲一舉奪下鐵帥最具威脅的左槍。
鐵帥道了一聲好。亦不變招,勁力集於左臂,仍是刺向呼無染的胸口,料想就算呼無染能奪下左槍,腳步虛浮下也絕抵不住自己全力一擊。
好個呼無染,再度擰腰發力,身體一側,竟用腋下夾住左槍,右手接住落下的長刀,沿著槍桿直削過來,若是鐵帥不鬆手棄槍,只怕握槍手指亦要被削下來。
帛裂之聲響起,鐵帥那一槍實在太快,已劃破呼無染胸前衣襟,落下一道血痕,但亦被呼無染衝入近身,不得不放開左槍,順勢一拳擊向呼無染的面門。右槍回收,從右向左掃向呼無染的腰間。他右手長槍本不擅於此短距離內發力,但鐵帥這超出常規的一招卻使得渾若天成,不見半分勉強。
柯都看得心驚膽戰,鐵帥招沉力重,每一槍均是攻敵必救,卻又招招留有餘力,變化靈動,無有定法;而呼無染卻是應對快捷,機變百出,更是挾著一股不惜同歸於盡的氣勢。先見呼無染奪下左槍,心中一喜,卻又見鐵帥當機立斷,棄槍出拳,回掃的右槍更是暗含風雷之聲,轟然擊出,心中又是一悸,料想若是換自己在場,此刻唯一應對之法便只有向左方退讓,而一旦鐵帥擺脫貼身纏鬥,右槍的無數後著便可直迫對方陷入絕地
眼見呼無染落敗在即,柯都大急,一動念間方才醒悟自己竟是盼著呼無染取勝,這才強忍著沒有喊出聲來。
誰知呼無染面臨鐵帥的拳頭與長槍,卻只是偏頭一避,身形不動分毫,反手一刀向上撩出,拼得腰間硬受一槍,亦要令鐵帥斷一臂。雖然槍長刀短,僅差一線,鐵帥情急下全力一擊只怕會令自己當場喪命,但他賭得就是鐵帥不會拼著兩敗俱傷。在如此近距離的貼身纏鬥中,一方若是稍有退讓,必然再難佔得上風,只要鐵帥收招後退,這十招之約便定可穩接下來。
卻見鐵帥冷冷一眼望來,左臂一沉,竟然以血肉之軀擋向呼無染的長刀,右槍再無阻滯,直掃而至。
呼無染心中一涼,然而雙方已勢成騎虎,已無變招可能,眼見自己全力一刀劈中鐵帥的左臂,而鐵帥的右手長槍亦重重撞在腰間。
怦然一聲大震,呼無染被這一槍直掃出去,翻翻滾滾二丈多遠方才停下,手中長刀卻嵌在鐵帥的左臂臂彎中
鐵帥垂目望著左臂破裂的衣袖:這許多年來,你是第一個能逼得我左槍脫手之人,呼將軍你雖敗猶榮!
呼無染伏在地上,勉強抬頭望去,卻見鐵帥左臂全無傷痕,自己那全力的一刀竟然不能破開其護身金甲!
鐵帥放聲長笑:還有三招,呼將軍可有餘力再戰嗎?他一揚手將刀擲在呼無染身前三步處,刀尖入土,刀身兀自不停晃動。
呼無染渾身欲裂,已被鐵帥這一槍震散元氣,眼見鐵帥目射異光,如一尊煞神般向自己緩緩行來,掙扎幾下,竟是無法起身,想要說話,一張嘴卻噴出幾大口鮮血。
三萬鐵騎這才驀然驚醒般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在他們的心目中,鐵帥就是一個永遠不敗的神話!
鐵帥言明十招內取呼無染的性命,現在呼無染雖傷不至死,但尚餘三招,稍通武功的人都看得出呼無染已是身負重傷,難有再戰之力。
紅琴與柯都同聲驚呼,柯都默然,紅琴卻不顧一切向呼無染直奔而來,用身體將呼無染擋住。一雙清亮的眸子漠然望著鐵帥:你連我一起殺了吧!
鐵帥停住腳步,冷然道:避雪城的勇士需要女子來保護住自己的生命麼?
呼無染的目光凝在紅琴臉上:幫我把刀撿回來好嗎?
紅琴望著呼無染,重重點頭,將長刀拔出,遞與呼無染。在她的心目中,縱使呼無染傷得再重,也永遠是她的英雄,永遠會重新執刀在手,狠狠回擊敵人!
她卻不知道,呼無染此刻連握刀的力氣亦沒有了
呼無染卻不接刀,扶著紅琴的肩頭緩緩站起,輕聲道:記得那只黑狼麼?
紅琴一呆,卻從幾萬人的呼吼中清楚地聽得呼無染堅定的聲音在耳邊低低響起:你記住,重要的不是我們自己的安危,而是牽涉著避雪城幾萬人的性命
紅琴剎那間明白了呼無染的用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任憑眼中再也止不住的淚水狂流而出,木立半晌,再重重點了一下頭。
鐵帥傲然舉手,似已是沸騰的三萬鐵騎立時鴉然無言。望向呼無染與紅琴:你可是認輸了嗎?
呼無染迎向鐵帥冰冷的目光:避雪城只有戰死的勇士,沒有服輸的懦夫!他再長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輸的是你!
紅琴收住淚,眼中泛起一絲剛毅:不錯,鐵帥你輸了。
鐵帥愕然、不解。
也許呼無染無法接住你十招,紅琴臉上猶掛著幾滴淚珠,語音卻是平靜得近於漠然:但他絕不會死在你手裡!
話音未落,紅琴手中的長刀已狠狠地、沒有一絲猶豫地,刺入呼無染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