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戈和項裴在一個擁擠不堪的賭坊找到了禿成。
這禿子面目可憎,眼光飄忽不定,油滑無比,什麼也不肯說。若不是知道項裴是衙門裡的人,只怕早就溜之大吉了。
他一路看著旁邊一桌賭局,一路敷衍著項裴道:「這南京城叫小玉的歌妓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我怎麼知道你說的誰啊?」
項裴急道:「但是四五年前有個叫小畹的,兩人老是在一起。那個小畹可曾是紅極一時,她串的《琵琶》《荊釵》可是南京當年的大行情啊。」
那禿成只是搖頭不語,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吳戈側身上前,拉開項裴,堆出一臉的笑,道:「成爺不急,慢慢想想就好。說實在的,這南京城裡有什麼事成爺能不知道啊?」說著拉起禿成的手——順勢塞過一錠五兩的銀子。
禿成微微一笑,暗自掂了掂量,轉眼看向吳戈道:「這位爺台倒是位可人,我給你們指個去處。若是惹不起他,趁早罷手算了。」他見吳項二人不接話,便道:「這位項爺也是同道中人,怎麼不知道陸三絕陸三爺?南京城三五百牙婆駔儈,至少有兩百得向他繳份子銀。莫說一個歌妓,便是十個他也能給你找到。不過,」他笑笑,把銀子揣進衣內,道:「莫怪我禿成不提點,見陸爺這點可不夠。」
他倆找到陸三絕時此人正在一處茶館聽曲,一個粉敷得面目不清的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正在唱弋腔。吳戈一句也沒聽明白,卻見項裴跟這陸三絕都是聽得搖頭晃腦。項裴一面上前搭訕,一面強笑著評點這女孩的唱腔。陸三絕側臉看了看二人,只是點點頭,並不接茬。項裴早備了一錠十兩的銀子,便想塞過去,卻見陸三絕的面色冷冷的,只有訕訕地僵在當地。吳戈忙伸手拉開他。
吳戈便道:「陸爺,我倆想問您打聽一個人。」
陸三絕聽得他的外地口音,頭也不回,道「莫煩我聽曲。」
項裴連忙想拉開吳戈,卻哪裡拉得動?吳戈又道:「是個叫舒玉笙的歌妓,大家都叫她小玉,本來已有快三年不做生意了,十六天前,您手下的人說有個貴客,得罪不起,強請了她去,就此沒了消息。」說著吳戈兩眼直視向陸三絕。
陸三絕轉過臉來,此人三十七八年紀,眉眼間都是一股剽悍之色。他瞇眼看著吳戈道:「鄉巴佬,你知道老子是誰?」
「陸爺號稱三絕,伏虎拳鴛鴦腿走線錘,南京城大凡勾欄風月之處,無人不敬陸爺三分。」吳戈不卑不亢地道:「所以相信吳爺一定知道小玉的下落。」
陸三絕鼻子裡哼出一聲,道:「老爺我不知道這個叫什麼狗屁小玉的婊子,你要是再打攪老爺聽曲的雅興,老爺一拳打落你滿口牙。」
項裴嚇得臉都白了,悄悄道:「吳戈,這些黑道上的人不好惹的。」
吳戈不理他,伸手就把陸三絕的茶杯拿起一飲而盡。陸三絕臉色一變,忽地暴起就是一拳。項裴眼前一花,只見吳戈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個茶壺,接著就見陸三絕的臉已被吳戈用茶壺砸開了花,瓷片和茶水四濺。那唱曲的小女孩嚇得一聲尖叫,連著操琴的師傅一路跑開了。
陸三絕摔倒在地,搖搖頭回過神來,一抹臉,滿手都是血。他畢竟是久經江湖的潑皮,跳起身一個飛腳,只是虛招,右腕一抖,拳頭大的走線錘便飛將出手。但他眼前一晃,腳錘都打了空,吳戈已經欺進身來;接著他只聽到卡嚓兩聲,右腕被吳戈扭斷,右膝中了一肘,再也站立不起——只怕膝蓋骨已被打碎了。同時聽得砰地一聲,脫手而出的鐵瓜錘砸穿了對面的牆板,深深陷入牆裡。
吳戈拍拍項裴的肩膀,笑道:「陸爺馬上就要告訴我們了。」
陸三絕叫了一個夥計,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夥計飛也似的跑去了。項裴心中發毛,指指躺在地上的陸三絕問吳戈:「他叫援兵來怎麼辦?」
「他不會,他的命現在我們手上。」吳戈面沉如水,不動聲色。
三人兩坐一臥等了一個多時辰,陸三絕頗為硬氣,臉上滿是黃豆大的汗珠,卻一直不出口叫痛。一會兒那個夥計飛奔進來,拿了一個金釵。陸三絕忍痛道:「這個可是那個歌妓的物事?」
吳戈看了看項裴,項裴忙不疊地點頭,問:「那她人呢?」
陸三絕道:「是宮虎臣宮爺要的人,這須不關我事,有本事你找宮爺去。」他看看吳戈和項裴,低聲道:「那女子不知怎麼沒侍候好宮爺,打死後謊稱是麻瘋病人,燒了。我那夥計貪她的首飾,分得了這個釵子。」
燭火一暗,啵地爆了一個燈花。
吳戈拍拍項裴的肩,輕聲說:「別喝了,你快醉了。明天我們一起起去把玉笙的骨灰葬了。」
項裴抬起通紅的臉,抹抹淚,喃喃道:「一場春夢,散為土塵。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
吳戈看著項裴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也滿是酸楚,道:「玉笙死得不明不白,你有什麼打算,報官?」
項裴搖頭道:「害死玉笙的是宮虎臣……這個人……官了私了我們只怕都沒有辦法…我們如何惹得起他啊?」
吳戈眉頭一皺,太陽穴和脖子上的青筋慢慢暴了起來,他低聲喝道:「玉笙死得這麼慘,這事你不管,我管!」
項裴的臉漲得更紅:「宮虎臣是南京一霸,我不過是個文書,你雖然武藝在身,可這裡是留都南京,不是山陽縣!我是怕……」他見吳戈只是嘿嘿冷笑,頓時酒勁上湧,怒道:「你冷笑什麼,為什麼這樣看我!」
吳戈的酒勁也上來了,譏笑道:「你不過是個求田問捨膽小如鼠之輩,玉笙看錯了你。」
項裴大怒,一把揪住了吳戈的衣襟:「不錯,我只是個求田問捨之輩;你呢,你能好到哪裡去!當捕快替天行道,懲惡揚善?你怎麼不幹了?你有求田問捨的本事嗎?你養得活玉笙嗎?玉笙當年離開你就是因為她只想找一個求田問捨的人,一個關心她、真心喜歡她的普通人!」
吳戈狠狠地盯著項裴的雙眼,項裴毫不示弱地回瞪著。吳戈低吼:「你再說下去!」
項裴大聲道:「老子說了又怎麼樣?你這渾蛋,自命清高,說什麼不貪功名利祿,全是假的!你有原則,可你連老婆都娶不起,有什麼本事!不錯,你救過玉笙,你挑她不過是因為你覺得自己應該有一個老婆。可是你一年到頭在外面,家徒四壁,你對玉笙算有交待嗎?訂了婚又全不把她放在心裡,你算什麼男子漢?姓吳的你捫心自問,你可有一天真心愛過她?你他媽才最自私!」
吳戈喉結上下滾動,眼角在燈光下一跳一跳,雙眼通紅似要噴出火來。但隔了一會,他眼光中的怒火一點一點黯淡下來,繃緊了的肌肉漸漸鬆了下來,又變回了他常有的,那種拚命試圖隱藏一切的漠然。
項裴「呸」的一聲,向地上啐了一口,鬆開了吳戈,不屑地道:「去他媽的行俠仗義!」
吳戈緩緩地道:「你就當我沒來過吧。以後我也不想見你。」
「你要去哪裡?」
「你不用管了,這樣對你更安全。」
吳戈掃了一眼怒氣未平的項裴,取下了貯著舒玉笙骨灰的罈子,轉身離開。到門口,他回頭說道:「別忘了,我和玉笙的婚約一直沒有機會解除;名義上,我仍是她的未婚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