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
葉紅仍在「紅葉書捨」裡養傷。
飲冰上人和泥塗和尚來探他,其實也是來告訴他在他養傷的日子裡外頭發生的有關龔俠懷的事:
「龔俠懷仍在牢裡,沒人見得到他,但人人都想救他;泥塗和尚說,『單只是道上的朋友,聽說就有:融骨先生、銷魂頭陀、飲露真人、餐風長老、『流雲一刀斬』傅三兩、『踏雪無痕』巴勒馬、宋嫂謝夢真、『星星』陰盛男、『月亮』謝紅飛、『太陽』牛滿江、『跨海飛天』邢中散、『神遁」莫虛洲、『大擊大利』蘇看羊、『妖婦』姚餓凝、『單服挑神槍』霍夢站……聽說還有雨中剪刀峰的那兩個活寶:『大刀』王虛空和『闊斧』丁三通……人可真不少。」
葉紅感慨地道:「有心人也真不少。……但龔俠懷仍在獄中。問題是,上人既知道他們都來了,也知道他們是為什麼而來的……只怕官府不至於全無所覺吧?」
「官府的人知不知道,我不曉得;」泥塗和尚瞄了飲冰上人一眼,「我只負責打探武林道上好漢們的動靜。」
「官面上似乎並無異動,只不過,」飲冰上人語音裡很有些疑慮,「有些事,很奇怪。」
「什麼事?」能令飲冰上人不解的事,當然非同等閒,所以葉紅即問。
「最後,有很多本隸屬於京師禁軍的高手,還有跟官面上有往來的武林人物,以及六扇門中的好手,都或聯袂或分批的到了平江府:」飲冰上人自眉深鎖,「他們就在沈清濂和任困之的府邸出沒往來,看來挺緊張、忙碌的,我看,不消百日,平江府裡,必生大事。」
「別的不說,至少,詭麗八尺門裡,已一片人心惶惶。」泥塗和尚說。
「為什麼?」
「因為聽說他們的八當家趙傷——一個平生只服龔俠懷的弟兄,老遠的從戰陣上回來了……」泥塗和尚一時抓著短髮,一時搔著頭上的疥瘡,癢不可支他說:「聽說,他這次回來,還拖著一口棺材,誓言要把害龔大俠的叛徒全裝進去才會離開。」
單簡在旁笑了:「哈,這可把現在『八尺門』裡那些當家們嚇得坐立不安了吧?」
單簡卻覺得有些擔心:「單是趙傷一人,要跟朱星五、高贊魁、夏嚇叫、路雄飛、躍嬌迷這些人為敵,恐怕還力有未逮哩。」
單簡卻說:「我卻聽說趙傷在『八尺門』裡排行最末,那是因為他加入得遲,如果論武功,他的排名絕對要在三名以內……我是擔心,他回來了,卻不知杜小星他怎麼了?」
這時,外在通傳之後,走進了蘇慕橋和另一人。
他一定到抄手遊廊上,泥塗和尚便問他:「怎麼了?」這時大家才看清楚,蘇慕橋是跟石暮題一起進來的。
蘇慕橋沒好氣的說:「什麼怎麼了?一盞茶都沒,這是待客之道麼?!」
簡單立即雙手遞上了熱茶。
單簡也斟了一杯酒。
蘇慕橋笑問這對師兄弟:「要不要我敬你倆一杯?」
簡單忙道:「不要!」
單簡笑著搖手:「謝了。」泥塗仍是心急,又問:「嚴寒怎麼了?」
葉江奇道:「什麼嚴寒怎麼了?他出事了麼?」
泥塗和飲冰互覷一眼,還是由飲冰上人發話:「嚴寒一時大意,幾乎又遭殺手曲忌毒手。給一箭射入左胸。受了不輕的傷。他畢竟武功高強,也反挫了對方,並矢誓上天入地也要把那卑鄙的殺手扯出來,為宋老弟、哈公;葉公子報仇雪恨!」
葉紅甚為震訝:一是因為嚴寒刀法無雙、武功深不可測,連他都險遭曲忌毒手,可見這金營裡派出來殘殺平江府武林好手的高手,的確不可小覷;二是既然曲忌還可以出手暗示嚴寒,看來那次雨裡決戰他傷得並不算重:自己已全力一擊,挨了一記「勁箭」,傷勢遠比敵手嚴重,如果不是嚴笑花及時趕到的身影使那「雙面人」驚覺而逃的活,那一次,自己斷活不了命了……
「嚴寒的傷重嗎?」葉紅問。
「相當不輕,」蘇慕橋說:「可是,江湖人嘗言:貓有九命,嚴寒有十命,他傷未好,又要去殺掉那想殺他的人了,他說他有辦法找到曲忌。誰都勸他不住。」
「或許,也只有他,才收拾得了曲忌。」葉紅感慨地道:「誰教龔俠懷已給抓到牢裡了!」
「對,說起龔俠懷,我來倒是要告訴大家幾件新的消息,都是關於龔俠懷的兄弟好友的,」他拍了拍石暮題的瘦肩:「但直接關於龔俠懷的消息,我沒有,他倒有一個,挺重要的。」
石暮題點點頭,道:「於府尹派人傳話給我:說是端午那無提審龔俠懷。」
葉紅「啊」了一聲。
拖了那麼久,終於要審了。
「這消息可確實?」
石暮題顯得深思熟慮,「這消息既然是於大人捎來的,我看不出他有什麼理由要騙我。」
「我看,」泥塗和尚搔著頭皮說,「這消息只怕至少還有一兩百個人在等著。」
時紅心中掠過一絲不祥的陰影:「啊,我看道上的朋友,千萬勿要有什麼異動才好。」
泥塗笑得像一頭糊塗而快樂的狗:「要他們勿要異動。恐怕……不容易哪。」
葉紅和蘇慕橋與飲冰上人迅速對望一眼。
飲冰上人乾咳一聲,率先道:「要他們不動手,雖然是難了一些,只要讓他們知道,這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他門就不會妄動的了。」
「對呀,」泥塗又笑得像一隻糊塗而憂鬱的豬,「可是,沒有人告訴他們,他們又怎會知道這樣子的事?」
葉紅目光閃動,笑道:「那只好找人去告訴他們咯……至少,得要請動一個德高望重、道上朋友都十分信重的前輩過去,才有望擺得平這樁事兒。」
「這樣的名宿很不易找,一方面,他要是白道上名動天下的好手;另一方面,他還要是在黑道上吃得開的人物。」蘇慕橋也曲折地道:」不但要德高望重,而且要超然物外,這樣子的人已夠少了,敢於承擔的人更絕無僅有。」
「有。」飲冰上人說。
「眼前就有一個。」葉紅說。
單簡故意問:「誰?」
時紅和飲冰上人一齊異口同聲的說:「泥塗大師!」
蘇慕橋馬上接了一句:「他?我看他才不敢去。」
單簡也接了一句:「不是吧?大師一向是位『俠僧』。行俠就是行知其不可而義所當為者為之的事,泥塗大師為這件事一向當仁不讓,怎會不去!」
泥塗用一個小牛般的眼神來看著葉紅、蘇慕橋、飲冰上人、石暮題、簡單、單簡……這些人。
「你們想要我怎樣?」
「這句話該由我們問你,」飲冰上人用手指捻著他那瀟灑的白眉梢,瞇著眼微微笑問:「你打算要怎樣?」
「我?」泥塗嘿聲苦笑:「只有找他們說去了……他們要是硬來,就得先過了我這關再說。」
葉紅忙道:「和尚,你可不要硬來,勸勸就是了,勸不來,也有別的法子啊。」
「要是我給這干綠林道上的人幹掉了,」泥塗大師不止眼神,連表情都像是一頭小牛了,」那就是你們害的。」
「好啦好啦!」飲冰上人呵呵笑道,「要是你給人害死了,我就找多幾位光頭的給你多念幾回經超度你好了。」
「我去冒那麼大的險!萬一個不好,綠林道上以為我是官方的人;而官府又以為我是跟這些亡命之徒是一道的!」泥塗心有不甘的說,「那麼你呢?為什麼也不做?光坐著喝茶下棋、吃飯拉屎?!」
「別說的那麼難聽好不好?大家都不過是為朋友在做一點該做的事而已!就衝著你泥塗大師,誰人下給七分金面?你去勸說,是最好不過的人選。」飲冰上人也給泥塗和尚弄得有些拂然起來了。語音凝重的說:「我?我會上京一行。」
「上京?!葉紅微詫:「這時候?!」
「我覺得在謀救龔俠懷這件事情上,我們的方式都像走了岔路;「冰上人道:「與其在原地兜圈,我總覺得,不如直接赴京畿跑一趟,求見史相爺,問個清楚,看他肯不肯放人?再說,我在宮中也有些相知的,托他們在天子面前求求恩典,行不行總有個主兒。勝得在這兒窮廝鬧!」
「好極了!」葉紅也振奮起來,「我爹在朝中也有一些深交,不如我即寫幾封信,請上人攜去,萬一需要用到時,也可請他們出手相助。」
「既然如此,不如你和我同去,豈不更好?」飲冰上人道:「令尊大人的交情,限我總是隔了一層,還是莫如你來自在的好。」
簡單急道:「可是,公子的傷仍未癒……」
單簡也說:「現在離決審之期已近,若赴京師,一往一返,中間又因請托人事,難免延們,萬一來不及——」
「好,那麼你就寫幾份書函吧,我先去,你在這兒養傷、打點,如果局面穩定,把龔俠懷判了三五年的牢什麼的,你也趕過來疏通疏通吧。」飲冰上人說:「就為了龔俠懷讓我領悟這一套『梅花八弄』。我這副老骨頭也該去跑一起了……去弄個水落石出也好,萬一無功而返,也還不至於把事情弄得更糟吧。」
他反過來去「刺激」泥塗和尚:「你可不要把事情給弄砸了哦!」
「呸!」泥塗和尚竟然詛咒他,「晚娘冷面,大官鐵面,這次你上京,見的是京官,最好給人噴得一臉唾液,沒面目來看平江父老!當心吧!」
「嘿!你才要當心呢!狗肉和尚!」飲冰笑罵道,「小心給那一干江湖人士卸八塊,拖去餵狗,這才算應了報;報了應了!我管他晚娘冷面大官鐵面,只要是給面不要面,我就翻面!」
葉紅見兩人又頂撞起來了,趕忙把話題扯開,故意問於飲冰上人:「你說官府方面也來了許多高手,他門是推?」其實,把向武林同道勸說一事交託泥塗,萬一失敗,也有好處。在葉紅心裡,也覺得大半年以來,救龔俠懷一事屢遭挫折,倒不如像武林同道一般硬拚一場,劫獄救人,說不定反而直截了當!
「來的人很多,聽說史彌遠置在身邊最信籠的高手——說到這個人,飲冰上人眼神不再悠然,而掠過了一種近乎畏怖的戰志,」他也來了。」
「你是說,」葉紅吃了一驚,知道有這樣一個名動天下的高手,但仍不相信竟會驚動了這個魔星,『大不慈悲』?!」
「對,他來了。這次聚集在平江府的高手很複雜。官方應以『大不慈悲』為。」飲冰顯得隱憂重重,「武林道上的人:則以『白大帝』為首。」
「白大帝?!」葉紅再吃一驚,像把自己的拳頭吞肚子裡去了:「你是說:『黑山白水、黃花綠草藍天』的『白大帝』?!」
「是。便是他。」飲冰上人沉重地道,「自從『黑先生』與大俠龍喜揚互拼身亡後,這『五色盟』的首席,改由『黑天王』登位,『白大帝』一直不能成為『五色盟』的老大,已決心要在江湖上攪個腥風血雨,以示作為。只怕……他這次也來者不善呢!」
「好,大不慈悲和白大帝都到了,」泥塗瞪著一雙圓眼道,「你可開溜啦!」
「你說什麼?!」飲冰怒道:「那我國在這兒,你去京城求人去!」
「我才不去!」泥塗馬上道,「我寧願在這兒跟人拚命,也不要看做宮的臉!」
「赴京請免龔大俠罪一事,上人在江湖上名高位重,且在朝裡有的是相知,當然是要敦請上人出面才能國有成;」葉紅連忙道:「至於在這兒的英雄好漢,有那個不心悅誠服大師的!如果大師親自相勸,必能阻止這些江湖漢子莽動,如此豈不是好!」
泥塗和飲冰這寸不再爭吵,但兀自忿忿。
葉紅只怕又掀起火頭來,忙問:「蘇兄此行,不是說會探得一些消息的嗎?」
蘇慕橋也知機,即答:「聽說『詭麗八尺門』的趙八當家回到平江府來了。」
泥塗和尚沒好氣的說:「早就知道了。」
蘇慕橋也不理他,只逕自說下去,「聽說嚴笑花又要嫁人了。」
泥塗和尚不屑地道:「她那種女人,不嫁人才怪呢!」葉紅臉色一變,但仍把想說的話忍住了。
簡單卻忍不住問道:「她不是要嫁給陸倔武嗎?」
「她已把陸倔武給甩了,」蘇慕橋笑道:「這次她要嫁給沈清濂。」
石暮題也不知是笑還是歎:「她也真了得。我的丈夫一個比一個有權有勢。」
單簡冷哼一聲道:「但再也找不回像龔大俠那樣的人物了。」
「還有一件事,」蘇慕橋說,「是有關她的也有關你的。」
「她」當然是指嚴笑花。
「你」是指葉紅。
葉紅一楞。
「我?」
「對!」蘇慕橋說,「『詭麗八尺門』的二當家——不,現在已是門主了——朱星五托人請我代邀你和嚴笑花,『芒種』那天,請到八尺門一晤。」
「哦?葉葉紅心中納悶:「請我?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