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是何苦?」
渭水河邊,一對少男少女相依而坐。那是剛逃出城來的耿鹿兒與李淺墨。
出了城,他們就奔向了這裡。
地上的草軟軟的,流水澌澌,就流在他們腳下。頭上柳樹垂得很低,都拂得到他們的臉上了,每一條都是青的,那夜色中辨不清也聞得出的綠。
天上銀月一芒,閃得水面上的銀光細成線,搖搖晃晃的。
李淺墨一時只覺得心裡也輕柔了,所以口氣裡,既有責怪,又責怪得那麼輕柔。
說著,他輕輕扳起了耿鹿兒的腿。
耿鹿兒的腿上燙傷極重,這時忍不住「哎喲」了一聲。李淺墨低聲道:「別動!」
說著,他顧不得避嫌,伸指輕輕一劃,把她的褲腿整個劃破。
卻見耿鹿兒一條修長的小鹿似的長腿露了出來。耿鹿兒滿面羞紅,不敢低頭,仰著臉,避開李淺墨俯著腰的身形。她雙手後撐,就這麼閉了眼,不發一言。
李淺墨低低「哼」了一聲,只為耿鹿兒那條腿上的慘不忍睹。只見一撩大大小小的水泡,密集在她的整條腿上。李淺墨只覺心頭慘然,再料不到這個女孩兒,因為對自己好,竟然受傷至此。
只聽他輕聲道:「你稍微忍一下,就會好,不會疼的。」
說著,他一直腰,向後一靠,伸手去摘耿鹿兒頭頂上的簪子。
可這一下,他卻看到了耿鹿兒的臉。只見她閉著的眼皮下面,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閃著,睫毛下掛了兩滴淚。李淺墨低聲問道:「很疼是嗎?」
耿鹿兒卻搖了搖頭。
她不說話,好半晌才道:「我情願的。」
「何況,我受傷,不是因為你。」
說著,她輕輕歎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我終於等到今天了。從很小很小時,他救了我們柳葉軍百數十人那天起,我就盼著有一天可以也如他一樣的出劍,學會『乘槎』之術,與他雙劍合璧,這一天,我終於等到了。」
「所以哪怕痛,也是心甘的。」
李淺墨知道她說的一定是肩胛。他想起耿直曾與自己說過的話,一時無話可答,拔下了耿鹿兒頭頂的簪子,輕輕地一個一個挑破她腿上的水泡。
只見那些水泡一粒粒地浸出了水來。李淺墨用衣袖的內面輕輕拭乾,從懷裡摸出一些散劑來,輕輕撒在上面。
可他看著那一顆顆浸出水的水泡,彷彿耿鹿兒的整條腿都在哭,那樣一種傷痛感蝕進他的心裡。
只聽耿鹿兒道:「我只是沒有想到,有一天,我終於練好了『乘槎術』,也終於有了一把自己的劍時,他卻、不在了。」
李淺墨靜靜地聽著。
他想起自己小時,也時常渴望著,長大後,可以變成什麼人。也許女孩子確實不一樣,她們會想著,長大後,可以相伴上什麼人。
「所以一開始我見到你時,我心裡著實恨你。」
只聽耿鹿兒輕輕笑著。
「好像你搶走了我的什麼寶貝似的。」
她笑得更加輕柔了。
「可那時我還像個傻妮子似的只想在你身上找到他……」
「可慢慢卻發現,我沒找到他,只是越來越多地認識了你。」
忽然地,她伸手輕輕一抓李淺墨的衣袖,低聲道:「我說了你可不許逃。我、我……」
李淺墨靜靜地等著聽她下面的話。
卻聽她終於掙扎出口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李淺墨一時心頭只覺得雷轟電掣。再怎麼樣凶險的戰陣、生死一線的危機也沒讓他感到過這種震動。
只聽耿鹿兒喃喃道:「反正我今天受了傷,可以恃寵撒嬌,反正要說個明白。不然,我一直悶在肚子裡,會悶得發瘋的。我可不想排在一個什麼枇杷、珀奴、王子嫿、吳鹽兒——以後還不知有什麼女子——她們組成的長隊裡,整天整天地受著煎熬,卻一直不敢吐出這一句。」
說著,她鬆開手來。
彷彿她剛才握住李淺墨衣袖用盡了力氣似的,她鬆開的手指都泛出蒼白,只聽她靜靜地笑著:「現在,你可以逃了。」
李淺墨只覺得心中一痛。
——逃?又逃向哪裡?他不要肩胛那樣的蒹葭永逝,也不想要羅卷那樣的蒼莽年華。他頭一次覺得,自己是情願被什麼繫住的。
卻聽耿鹿兒低聲道:「逃吧,否則要小心,我是個變心很快的女子。」
她話未說完,忽覺得唇上軟軟的。
那軟軟的,是另一個唇。
她心中只覺得,彷彿一朵花朝開暮卷,那朵開在她韶華深處的花,終於到了暮卷的時節,一片花瓣攏住了另一片花瓣,兩個花瓣上都帶著露水,那露水甜甜涼涼的。
李淺墨把耿鹿兒腿上的水泡全部挑破,抹了藥,然後將它浸在了水裡。
水清而涼,似乎大為撫慰了耿鹿兒的傷勢,只聽得耿鹿兒口中舒服地發出了一聲「嘶」聲,那是她緩緩地在吸氣。
看她開心,李淺墨也覺得開心起來。
一時無話可說,想起剛才的話頭兒,他不由問道:「你怎麼是個變心很快的女子?」
耿鹿兒這時伸腿在水中,身子已全靠在李淺墨身上,低聲道:「難道不是嗎?在認識你之前,我以為我會一輩子念著肩胛的,一生一世,矢志靡它。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不會入我的眼,哪怕他們對我再好,我也會報之以白眼,只把一雙青目留給他。用所有這樣的白眼築成一座祭壇,我要把那祭壇獻給他。」
彷彿在談自己那曾經無知而專誠的少女的心,耿鹿兒輕輕地笑了。
「其實我說這些你也不會懂。你們男人哪懂得這些呢?但他,確實曾陪伴了我以前的整個歲月。可能越遙遠越夠不到的才會覺得越好越安全吧。他是我成長歲月的守護神,是我的動力,我的渴望。我真高興,有他這麼好的一個人,來束縛住我所有的從前,讓我既能自愛自傲,卻不至於自私自大。他是包縛我青春的那片葉子。」
她的手反向地,輕輕伸向李淺墨的面頰。
「沒想到,認識了你,我才知道,除了他之外,還有別的。」
說著她輕輕笑了起來:「所以,難道我不是個變心很快的女子?你快快鄙視我,逃了開去。」
只聽李淺墨附在她耳邊輕聲道:「叫我怎麼逃,難道要開口叫你『師娘』嗎?」
耿鹿兒再沒想到他突然會如此輕口薄舌,忍不住滿面通紅,伸手就在李淺墨腰眼上捅了一下。
李淺墨禁不住笑了起來。
然後卻聽他轉為正經地道:「其實我也要謝謝你。要不是認識你,我也不知,除了他之外,這個世界還很大。」
他望著水中波動的銀光,頭一次如此從容地想起肩胛,頭一次可以如此從容地平視他。原來,我已長大——他不由這麼想——曾經,和耿鹿兒一樣,肩胛就是他的整個天,整個骨。
可如今,不一樣了,他也長大了。
如同一個男人在遙想中望向另一個男人:是的,你有的我終生渴望,你有的可能以後不會再有;但我有的,你也沒有……那是我在你之外發現的。
然後他心裡幾乎快樂得要爆炸般地想:我長大了!
因為,我有、一個女人了!
兩小正自沉浸在他們的甜蜜中。猛地聽到,河岸上游,隱隱傳來了一聲「嗤」聲。
耿鹿兒還沒聽到,李淺墨卻已警覺。他一抬眼,不由猛地一驚!只見河岸上游飄飄拂拂地立著個紅袍人影。那紅袍在這暗夜裡看著說不出的古怪,說不出的鮮麗污濁,卻又似曾相識。
只聽那人又「嗤」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好淫蕩的小色魔,好漂亮的美嬌娃!」
當此情境,誰會願意被人打擾?何況還是如此惡謔。李淺墨不由一怒。他臉色陡地一沉,冷冷道:「快給我滾!」
他也沒料到,他才說了一聲滾,那人竟立馬俯身一滾。
可他這一滾竟不是滾向別處,而是滾入了河裡。
那身紅袍入水,並不下沉,而是鼓了個氣泡般的,浮在水面上。李淺墨見那人輕功如此詭異,當真平生所未見,不由大起戒備之心。卻見那個紅袍人在水中滾了一滾,竟在水面上立了起來,也不知他袍下藏了什麼東西,竟可以浮之水面。
耿鹿兒抬頭一望,不由皺了皺眉,以她那麼爭強好勝的性子,這時卻道:「我好累,別理他好了。他不過來,就別理他。」
李淺墨不由一奇,低頭一看,只見耿鹿兒滿面緋紅,壓倒桃花,竟似在發燒一般。
卻聽河面上那紅袍人遠遠地道:「嘿,好無恥的小妮子,明明看到我就在這兒,還道別理我,繼續你們那無恥的勾當。」
李淺墨不由大怒,如不是牽掛耿鹿兒,只怕馬上就要出手。
這時,那紅袍人已順流漂近了些,只見他臉上戴了個面具,那面具卡白卡白的,全遮住了他的顏面。
那慘白的面具與詭異的繡花紅袍交相襯映,真顯得說不出的彆扭。
李淺墨猛然大驚,不由脫口道:「色鬼!」
——沒錯,就是色鬼!
他還記得那晚異色門中,異色門主的小丫頭生生給自己套上了件與這件一樣的繡花紅袍,戴上了這麼個面具後,他與東施、南施、北施對戰時,別人叫罵他的話。
這色鬼分明是異色門中的大仇。自己假冒過他,怎麼,今日,竟然又碰到他的真身了?
卻聽那色鬼哈哈一笑:「你才是色中小鬼,卻喊我做色鬼。我說小鬼,那日扮我之後,是否有色心附體之感?」
難不成這事兒他也知道了?
今日,他就是專門為這個來找茬的?
李淺墨心中凜然一懼。他不知色鬼在大荒山是何等地位,但據說,當年如不是西王母親身出手,還逐不退他,可見一身功力之高。
卻聽那色鬼道:「乖乖小鬼,你既冒充於我,可是有意拜我為師?要拜我為師,為師別的什麼束修不要,只要你把懷裡的那個嬌花軟玉的小美娘孝敬給為師,為師就答應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淺墨再也禁不住怒火,把耿鹿兒身子略略一推,伸掌往地上一拍,就騰空而起,於袖中摸出吟者劍,凌空飛擊,一劍就向那紅袍色鬼斬去!
那色鬼身在河中,隨波漂流,這時下漂的速度猛然加快。
看著那團在河中紅乎乎的東西,李淺墨只覺得心中作嘔。他一擊未中,借勢返身河岸,在河岸上疾追,得空又是一擊。
可水花一濺,就在他出劍之際,那色鬼大紅袍子的身影猛地再度加快,竟直向下游飛去。
李淺墨未料到他人在水中,居然可以如此之快。一時不防,劍擊落空,幾乎跌身水裡。
好在他羽門輕功極為高妙,空中旋身,勉力提氣,才得以重落在岸上。
兩擊不中,他在岸上順水疾追,終於見那色鬼身影漸慢。他窺準進機,一式「長矢天狼」,全力以赴,整個人,連人帶劍,只向那水中的大紅身影射去。
這一勢激怒,可謂已盡他全力。
讓他吃驚的是,那團大紅袍子的影子,似是全然不為所動,不閃不避。
轉眼間,李淺墨吟者劍激射,已刺到那襲大紅袍下的身影上。
可劍尖才中,他就已覺得不好。
——那大紅袍子下面,竟是空的!
李淺墨腦中電轉,一閃念間已經明白,在自己第二次飛擊時,那色鬼想來已脫去了這身紅袍,潛入水底。卻讓這傀儡之身猛然加快,避過了自己的第二擊,誘發自己再衝這假人發出第三擊。
一念及此,他額頭不由冷汗涔涔。
他於空中疾回首,望向適才自己與耿鹿兒坐過的樹下,口中叫道:「鹿兒……」
可那邊樹下,空空如也,耿鹿兒早已不見蹤影。
一擊落空,再加上這等打擊。李淺墨一口氣再也提不住,身形一墜,登時掉進了水裡。
他心頭一時悔恨交加:是自己不察,竟落入敵手的圈套。
略一轉念,他想起色鬼的聲名,心中更是驚懼交加。耿鹿兒此時有傷在身,分明還在發燒,如落在那色中惡鬼手裡,那後果,豈不是……不堪設想。
想到這兒,他雙手猛力往水中一拍,騰身而起,躍上了岸,口中連叫道:「鹿兒、鹿兒!」
但四野寂寂,再無回聲。耿鹿兒全然消失不見,已不知被挾持到了哪裡去。
李淺墨恨得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腳下加力,盲目地追了出去。
五更天時,李淺墨來到了終南山腳下的醜女庵。
他遍尋色鬼不到,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更次,才想起,若要尋找色鬼行蹤,還是先到醜女庵為妙。
畢竟,異色門與色鬼可謂老仇人了。色鬼的行蹤,說不定她們還知道。自己再這麼尋找下去,以天下之大,卻從何尋起?
他跑得也疾,才到庵門,不及叫門,身子一騰,已躍入院牆,口中疾問道:「門主可在?」
大堂裡隱隱傳出了一聲:「在。」
他也算病篤亂投醫。無暇去想自己當日與異色門的恩怨了,飛身一躍,已躍入大堂。
可眼前景象,卻不由讓他登時呆立在那裡。
只見異色門別院的大堂裡,那幅《姽嫿圖》前,正中的椅子上面,端坐的竟不是異色門主,而是一個一身紅袍,臉戴面具的人。
那身紅袍上的大朵繡花鑲了金線,本讓李淺墨過眼不忘。
那椅上坐的,不是色鬼,卻又是誰?
李淺墨一時張口結舌。
卻聽太師椅上的那人開口笑道:「本尊已等了你半天,怎麼你這時才來?」
李淺墨怔在那裡,好半晌,才掙出了一句:「難道,整個異色門都落入了你的手裡?」
那上首的色鬼仰面大笑,笑聲中大是得意。
李淺墨掃眼一望,只見堂中,兩邊侍立的還有十餘個異色門子弟。而那色鬼身後,雁翅般地站著柴、米、尤、嚴四大護法。她們一個個低著頭,也看不清臉色。整個堂中燈光昏暗,但見得兩邊侍立的異色門弟子個個臉色怪異。
這些異色門子弟本來就個個生相古怪,加上這麼黯淡的燈光,與她們面上的奇異之色,李淺墨對那色鬼更增驚懼。
卻見那色鬼一拍手,卻從堂後轉出了個侍女,那侍女躬著腰,捧著個金盆,走了上來。
原來是那色鬼要淨手。
他淨罷手後,還隨手向那侍女頰上掐了一把。李淺墨一見之下,只覺得噁心。他見那侍女天生禿髮,滿頭之上,只見斑斑禿跡。這樣可憐的女子,那色鬼還要上下其手,果然可惡!
卻聽那色鬼怪聲怪氣地哈哈笑道:「你可是覺得奇怪?原來,你只怕以為本尊只偏好這一口,偏愛這醜女庵中的醜女,卻掠你那大美妞過來做甚?」
他出言不雅,卻也說中了李淺墨的心思。
卻見那色鬼陰森一笑:「難道你不知,醜的變美不容易,美的變醜那可簡單至極。本尊今日無意之間,一見到你小子那大美妞兒腿上的水泡,早立時怦然心動。多好看的泡泡啊!心道:這大美妞兒,如果捉回來,給她渾身上下都淋上熱油,那卻會何等好看?所以,本尊情急之下,都沒心思收拾你小子,先把這美妞給掠回來了。」
李淺墨不由心中大驚:「你把她怎麼樣了?」
卻聽那色鬼嘿嘿道:「怎麼樣了?還沒怎麼樣,幾大鍋油都在後院燒著呢,等到油熱時,正好動手。」
說著,沖李淺墨夾眼一笑,「好徒兒,你不是愛扮我?今日,為師既收了你的大禮,這等好看的變戲法,可不容讓你錯過。」
李淺墨心中一時憂急已甚,鼻中,甚至聞到了後院飄來的熟油味兒。一聞到這味道,他不由更是焦急。
那色鬼見他神情,哈哈笑道:「沒錯,你也聞到了?我現在想的是,是用芝麻油燙著好呢?燈油燙著好呢?還是用葵花油?」
他說得饒有興味,李淺墨忍不住一腔憤怒,猛地念及異色門主吳鹽兒,那個與自己母親雲韶長得極為神似的女子,不由掛心,口裡問道:「你把異色門主怎麼樣了?」
那色鬼愣了愣:「她?」
只見他口氣裡略顯猶疑,似乎別有滋味。
看見李淺墨掛心的神色,只見他眼神一笑,嘿嘿道:「她嘛,長得太不像醜女門的人,就這樣,怎麼配當門主?所以,我已把她鎖進籠裡,專門抓來了千年的蜈蚣、長蟲、極毒的五彩蠍子、百里戈壁上才有的食屍壁虎,現在,那些東西正在她滿身滿臉上爬著呢。我一定要讓她名符其實,以後,什麼東施、南施、北施、毛嬙之類,都再無顏與她爭這異色門主之位……」
李淺墨這時再也聽不下去,怒喝了一聲:「陰毒小人!」
說著,他連人帶劍,直向堂上那色鬼擊去。
他猶恐以一己之力制不住那色中惡鬼,讓他逃去再出去害人,身在空中,還沖柴、米、尤、嚴四大護法喝道:「他如此待你門主,你們就甘心違心事敵?」
他一劍擊出,卻見那色鬼在面具後笑吟吟地看著自己,極為托大的,全不伸手封避。
眼見得自己一劍已及那色鬼紅袍。卻見哧溜一下,一個人影已從椅子下面脫身而去。
又是這一招金蟬脫殼,李淺墨此時可謂恨極了那色鬼,手中劍勢不收,直透紅袍,連袍帶椅,都為他劍氣擊碎,劍勢緊盯著那才逃離的色鬼背心,就衝他擊去。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柴、米、尤、嚴四個老婆婆這時竟同時出手,她們出手並不是抓向色鬼,而是抓向自己。
李淺墨不由大喝一聲:「你們瘋了!」
可那四個老婆婆的功力也端的不可小覷。他只有回劍封避。略一避讓後,他提身就沖那色鬼疾追而去。口中不忘沖那四大護法威喝道:「你們叛主求榮,待我收拾了色鬼,救出你家門主,再代她收拾你們!」
那色鬼逃的方向卻是堂後。
李淺墨如影隨形,疾追而至。
可那色鬼卻穿堂繞廊,似是地形極熟。轉眼間,他已衝入一間廂房。
李淺墨隨後躍入,一眼已看到床上的耿鹿兒,只見她此時似在熟睡中,見她全身無恙,李淺墨才略微放心。可那色鬼轉眼間已到床頭,李淺墨生恐他對耿鹿兒不利,猛提一口氣,要搶在他動手之前,把他釘死於床前。
可那色鬼猛一回身。
李淺墨不由猛然怔住。
只見脫了面具、紅袍的色鬼哪裡是什麼色鬼?她明眸淡淡,微笑淺淺,不是異色門主卻又是誰?
李淺墨一時簡直懵了,怔怔地望著她,卻見她笑嘻嘻地望著自己道:「剛才你為異色門主動怒,說要為了她劍誅色鬼,還要代她懲罰門下叛徒,可都是真心的?」
哪怕她淺淺一笑,卻也有傾城傾國之色。
那一種風華韶秀,讓人全忘了她的五官,哪怕是王子嫿、珀奴與柘柘,比起她那種純女人的風姿,也大大不及。
李淺墨張口結舌道:「你……假扮色鬼?」
異色門主點點頭。
「剛才在河邊的也是你?」
異色門主雙手一攤,一手指向床上的耿鹿兒,似是說:「她就在此,那當然是我!」
李淺墨不由大感狼狽,狐疑道:「為什麼?」
卻聽異色門主淺笑道:「你還問為什麼?當日,你假扮色鬼,鬧得我異色門中,人心惶惶,幾乎就鬧了個翻天覆地。到現在,東施、南施、北施她們還在外面散佈我與色鬼勾結的謠言,更別提毛嬙那張毒嘴了。我報復報復你玩玩,很不該嗎?」
正說話間,卻有兩個侍女,一個手執一匣銀針,一個端著一盆金盆,走了進來。
李淺墨先開始還未在意,及至她們走到床前,各捧盆匣侍立,李淺墨才看到那盆中熱氣騰騰,油香撲鼻,不由大驚,急怒道:「你、你真要淋她?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卻見那異色門主橫了他一眼,冷聲道:「很心疼是嗎?」
說著,她看了眼床上的耿鹿兒,面上忽轉為笑吟吟的,「難道你不知道,只要入了這個門檻,凡是女子,就算我異色門中的人。但對於我們醜女門,這耿小妹妹,該是長得太過好看一點了吧?所以,我想起了這個熱油的主意。」
李淺墨這一下可嚇得不輕。
他下意識地劍鋒微動。
卻見那異色門主已接過金盆來,冷冷看著他:「只管出手。一出手,這盆,我必端不穩了。」
那盆滿裝熱油,此時就懸在耿鹿兒的臉上。
李淺墨知她異色門規矩古怪,此時也不敢冒犯,口中疾道:「你先住手,有話好說。只要你放過她,不讓她入你門中,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什麼都答應?」
李淺墨狠狠點頭。
卻見異色門主想了想,臉上似是在笑,可笑影中隱有淒涼,聲音忽弱了下去,嗓音低柔地道:「我要你說她跟你說過的那句話。」
李淺墨愣了愣,這卻是指哪句話?
異色門主目光一冷,哼了一聲:「就是聽來最肉麻那句。」
李淺墨這才明白,想都沒想,脫口就道:
「我要跟你在一起。」
及至話說出口,他才不由猛然一愣,卻見異色門主臉色一紅,半笑不笑地看著他:「本門不收男弟子,難道你倚仗著自己的長相、武力,竟硬要加入本門?」
說著,她隨手掀開了耿鹿兒身上的被子,露出了她的傷腿來。
然後,她用一塊棉花蘸了盆中的熱油,就向耿鹿兒腿上燙去。
李淺墨不由大驚,驚呼道:「慢,咱們說好了的。」
異色門主回眸橫了他一眼,「傻子,還不明白?」
李淺墨一頭霧水:「明白什麼?」
「有毒。」
李淺墨還沒回過神來,卻聽異色門主口氣嗔怪地道:「你以為我沒事扮做色鬼,搶這小妹妹回來,都是吃飽了撐的?那院中的燈油缸裡,被魏王府中人下了毒。」
回想起耿鹿兒適才河邊發燒的樣子,李淺墨馬上知道異色門主所言不虛。
卻聽那異色門主淡淡道:「我要害她,豈不早就害了,還要專等你來?你來之前,我已與她驅過了一道毒。不過魏王府這牽機毒極為厲害,雜在熱油中燙傷,更是難治。那毒,據傳說,還從未有過解藥的。要不我幹什麼專燒了這等上好的貂油,費了無數珍貴藥物,你道那雪貂油得來那麼容易?」
李淺墨至此才明白她全是好意。
想了想,他不由躬身一謝。
那一謝時少年的風姿,引得那兩個侍女都不由眼也不眨地注目。
卻聽異色門主道:「出去!」
李淺墨愣了愣。
異色門主一臉不耐地道:「就算你跟她好,她還沒過門不是?我要解她衣裳,你難道還要一直看下去?你要看,先去堂上把那套大紅袍子穿好了再過來看吧。」
李淺墨這才明白,一時滿臉漲紅。
他又是一躬相謝,才要出去,卻轉身問道:「那、我什麼時候才可以來接她回去?」
卻聽異色門主悠悠然道:「這個卻麻煩了。」
李淺墨不由一愣。
只聽異色門主道:「她既為我所救,也算我異色門庇護的女子。你們這些臭男人再想打她主意,那可就不容易了,須得誠心誠意。」
李淺墨還不明所以,卻聽異色門主笑吟吟道:「想想當日你那好兄弟索尖兒是怎麼接走我門下弟子鐵灞姑的?」
然後,她直視著李淺墨的眼:「所以,要接她,必須依樣要過我門中的三關六試。簡單來說,第一,得待我們柴婆婆傳給這小妹妹殺威棒,讓她可以全力打你一拳;第二,我們還要看看你怎麼三刀六洞……」
她眼光一轉,續道:「……也許,扎個耳朵眼,戴上耳錢,你比你那兄弟還會顯得俏皮些……至於第三,那可是不一樣的規矩了,我還沒想好,想好了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