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
這日沈太公走在鎮上,正要買魚沽酒時,忽然迎面走來一位白衣長袍、羽扇綸巾的青年人,向他深深一揖,畢恭畢敬地向沈太公道:「敢問老丈人可是大名鼎鼎,名震江湖的沈太公沈老前輩?」
沈太公倒是一愣,他惹麻煩多,別的人躲他都惟恐躲不及,今日哪來一個小子,居然找上門來了?當下道,「你這小子有眼不識泰山,放眼天下,有老夫雍華氣度的,又有幾人?我不是沈太公,誰是沈太公?」
那白衣少年打揖笑道:「是的是的,晚輩有眼不識泰山,請前輩大人莫記小人過、恕罪則個。」
沈太公聽了這些話,心中已樂了一半,心裡暗暗忖道:孺子可教也,又看到這少年溫文有禮,笑容滿臉,心裡也喜歡了七分,當下微笑道:「小子,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那少年長歎道:「前輩救命。」說著幾乎要落下淚來了。
沈太公跺足道,「快莫這樣,堂堂男子漢,流血不流淚,這樣娘娘腔,像什麼話兒,萬事有我沈前輩在,哪個敢欺你,我教他魚翻肚,船反舷!」
那少年這下破涕為笑,喜道:「有前輩相助,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前輩是江湖第一大俠,晚輩就是知道,天下除沈前輩之外,還有什麼人能比前輩更急公好義的!」
沈太公被讚得心花怒放,呵呵笑道:「你這小子有一張油嘴,究竟什麼事,先告訴我!」
白衫少年笑道:「不忙不忙,前輩若肯出手相助,晚輩無以為報,煩請前輩隨晚輩至前面酒鋪裡喝杯水酒再談未遲。」
沈太公最喜喝酒,現在既有.人請飲,哈哈一笑道:「好極。」兩人行入店內,這小店內約有七、八張桌子,都有人喝著酒或吃著菜,只有一張桌子是空著罷了,沈太公與白衫少年就在這桌子坐下來,店裡只有一老一少兩個人,忙得不可開交。老的約七、八十歲,走起路來巍巍顫顫,氣喘不已,一見兩人進來,忙呼那年少的夥計,奉了一壺酒上來。
白衫少年為沈太公恭恭敬敬地倒了酒,再叫了兩道小菜,沈太公翹著腿,把酒一口乾盡,白衫少年再為他倒了一杯,沈太公等得不耐煩了。叱喝道:「你怎麼婆婆媽媽的,有話還不快說!」
白衫少年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轉,說道:「沈前輩,你可認識江南第一大俠方振眉嗎?」
沈太公長笑道:「那小子化了灰我也認識他!」
白衫少年也笑道:「其實,晚輩也知道沈太俠認識方振眉,而且還是知交,可是……」
沈太公沉聲道:「可是什麼?」
白衫少年揚眉笑道:「晚輩乃為前輩不平,故此斗膽直言,前輩勿怪,晚輩覺得方振眉公子雖名冠群雄,但卻未必是沈前輩之敵;方公子自稱天下第一,惟以晚輩所見,沈前輩才是雄圖大略,前輩風範……」
「嗯。」
「更今晚輩不解的是,沈前輩與方公子乃莫逆之交,前輩樣樣皆在方公子之上,無奈名聲遠不及方公子響亮——請恕晚輩直言,前輩的鋒芒,似都被方公子所掩蓋了……」白衫少年說到這裡,故意一頓,瞄了沈太公一眼,只見沈太公一口把杯中酒乾盡,便又傾壺為沈太公倒酒,笑道:「晚輩知道前輩與方公子是生死之交,乃因方公子曾在陝西道上力挫『洞天福地,十龍神君』救前輩,可是,方公子卻把救人此事,宣揚天下,武林中人,莫不知方公子乃前輩之救命恩人,晚輩覺得,覺得……」
「嗯。」
「……前輩莫怪晚輩多事,但晚輩一心一意,只為前輩著想,以前輩智慧武功,冠絕天下,但在方公子一人之下,受其頤指氣使,晚輩深為前輩不值……」
「嗯。」沈太公蹙著銀眉,把杯中酒又一口乾盡。
白衫少年諛笑道:「不知前輩有何感想?」
沈太公垂首看著酒杯,道:「你說完了沒有?」
白衫少年一呆:「晚輩已說完了。」
沈太公長身而起,說道:「說完就好了。」
白衫少年一驚,問道:「前輩要往哪裡去?」
沈太公冷冷地道:「你說話,我喝酒,你說完,我就走。」
白衫少年強笑道:「前輩萬勿誤會,晚輩乃一番好意……」
沈太公猛抬目,目光如電,射在白衫少年身上,白衫少年嚇得倒退一步,沈太公厲聲道:「你說別人的壞話我可以不理,但你說的是方振眉!我沈太公雖傲視天下,但能在方財神手下走得過十招,我沈太公此生無憾!財神爺確是文武雙全,但向未自認乃天下第一,你捏造是非,是何用意?我與方振眉在一起,自然理當敬陪次席,絕無怨言,你向我提起,誹謗中傷,是何用意?當日財神爺在『十龍神君』魔掌下救我,渾身浴血,但向未對別人說過,這是『十龍神君』事後向人告訴的,你說是財神爺方振眉說的,有何用意?他與我在一道,從來沒有指令我作任何一事,你有意離間我們,又有何用意?」
白衫少年臉色陣青陣白,勉強笑道:「前輩莫怒,晚輩乃一番好意……」
沈太公道:「好意?我心領了。你小子使的毒計,休想騙得我沈太公!出去!我要好好地教訓你這鼠輩!」
白衫少年呆了一呆,忽然笑道:「老丈,我看還是算了吧,如果你還有氣力從這裡走出店外,孟候玉從今改姓沈,作你的龜孫子,行了吧!」
沈太公一呆,怒笑道:「好!你就是我的龜孫子……」欲站起步,忽覺天旋地轉,胸口血氣翻騰,雙目金星直冒,一手扶著桌面,只見白衫少年面對著他,陰惻惻地笑著。沈太公大怒道:「你,你在酒中……」
白衫少年陰笑道:「一口醉三天,一壺醉斷腸,沈老前輩,你一連灌了三杯『君且去』,就是三頭大象,也要倒了吧!」
沈太公嘶聲道:「你——你這鼠輩!竟然酒中下毒?」忽然記起,怪叫道:「小子,你叫什麼來著?」
白衫少年笑道:「在下姓孟,名候玉,人稱『笑斷腸』,前輩識得在下吧!」
武林中的少年英俠當然不少,但少年惡徒更多,在所有的少年惡徒中,有一個被視為其中首腦的,出道不過三年,但所作之惡,四十個惡徒也不及他之一半,此人笑裡藏刀,善刀法,「斷腸一十八刀」,江湖人稱「笑斷腸」,更擅謀略,陰狠毒辣,正是這個孟候玉。
沈太公大喝道:「原來是你,今日我就要降魔——」反手取身邊的魚竿,赫然發現魚竿已不見。
孟候玉冷笑道:「你要降魔?先平了自己的魔障再說吧!」這時,孟候玉身後閃出了兩人,一老一少,正是這酒鋪裡的老闆與夥計。孟候玉指著那名小伙子,笑道:「這是『妙手』官百里,剛才倒酒時,前輩的魚竿,已到了他手中。」沈太公定睛一看,只見這小伙子手中拿的,正是自己的魚竿。「這一位是『天下第三毒』司徒無後,剛才前輩飲用的,正是司徒先生親自配製之『君且去』,前輩不動則已,一動則加速藥性發作,非大醉三日,絕不醒來!」只見這名老人,哪裡還是老態龍鍾的樣子?他雙手如鉤,雙目如電,正在嘿嘿冷笑。
沈太公怒道:「你拿我怎樣?」當下欲推桌而起。
孟候玉笑道:「前輩萬勿激動,你若一動,藥性就發,只怕前輩就不能夠怎樣了。」
沈太公才略一移動,叱道:「你要我的命,怎不敢來取?」
孟候玉大笑道:「告訴你也無妨,我們要的是方振眉,而不是你!」
沈太公奇異道:「方振眉與你何仇何怨?」
孟候玉冷冷地道:「無仇亦無怨。但我們要得到『上清圖』已久,而今『上清圖』是落在『落霞山莊』柳中原手裡,以柳中原的武功,我們要奪得『上清圖』,在所不難,但方振眉現下就住在『落霞山莊』,如果我們在三天之內,再不下手,『上清圖』就要由柳中原押送朝廷。『上清圖』乃黃金珠寶千萬埋藏之所在,我等是不會讓它落到貪官昏君手裡的。」
沈太公怒道:「這『上清圖』的寶藏原是冀北一帶民眾捐募平山賊倭寇的軍餉,後因中途被匪黨所劫,護餉軍隊及劫賊相並盡亡,只剩一名軍士馮上清生還,埋寶繪圖,旋又被山賊所持,威脅其交出『上清圖』,幸柳中原大俠及時趕至,殺卻匪徒,但馮上清已被折磨得半死,留下『上清圖』,便撒手塵寰了。『上清圖』因而得名,而今柳中原要把『上清圖』獻給朝廷,天經地義,有方振眉在『落霞山莊』.你們休想取得。
孟候玉陰陰笑道:「要取『上清圖』,確是不易,但若方振眉不插手此事,就十分容易了。」
沈太公冷笑道:「要方振眉不管江湖正義,簡直夢想!」
孟候玉也冷笑道:「你現下性命在我等手中,只有兩條路走。」
沈太公冷哼道:「你說。」
孟候玉道:「我深知你們江湖俠道,是一言九鼎、一諾千金的,只要你肯答應勸方振眉不管此事,一句話,我立即放你,而且事成後,奉贈黃金五千兩,聊表心意。」
沈太公道:「哈哈。」
孟候玉奇道:「哈哈是什麼意思?」
沈太公:「哈哈是我看到一個天真無知的人的意思。」
孟候玉冷笑道:「好。這條路你不走,還有一條路,這條路是我們替你走,你自己不用走,我們把你關起來,方振眉若敢插手此事,我們就宰了你。姓方的素來重義氣,斷不會忍心眼見……」
沈太公怒道:「胡說!你以為方振眉會為我而棄『上清圖』,讓它落入你們狗徒手中,讓盜賊恣意橫行?」
孟候玉嘿嘿笑道:「單止為了你,我們還不確定方振眉會不會答應、但我們若把他的生死至交,大俠『我是誰』,也一併抓來的話,方振眉會不答應,才是怪事哩。」
沈太公怪叫道:「好!我就先斃了你!」忽然飛身而起,雙掌猛劈。
沈太公衝霄而起,聲勢驚人,但人至半空,只覺目轉星移,全身發軟,雙掌擊出之力,已減去了大半!
孟候玉白衣一閃,也飛身而起,叫道:「生擒!」
沈太公忽然背後金刃破空,猛轉身,三柄金刀,劈頭而下!
沈太公怒喝,出掌,震退三人,人影疾閃,只聽得桌翻凳倒之聲不絕於耳,店中食客,居然紛紛拔出兵器。
只聽孟候玉大聲笑道:「他們是『常山三鞭』、『齊門三刀』、『言家四怪』及『天地雙網』.有他們在,你還想逃?『上清圖』還能不落在我們之手?」
沈太公怒吼,一連七八個翻身,避開了九鞭六刀,迎面一張大網,劈臉撒下,沈太公大吼一聲,平步青雲,魚躍龍門,脫網而出,忽然天旋地轉,四名陰惻惻的大漢拳影如山,攔住去路,正是「言家殭屍拳」!
沈太公喝道:「阻我者死!」一連擊出七指十八掌,雙腿連環踢出二十六腿,逼退三人,眼前一花,背後挨了一拳,血氣翻湧,卻藉著這一擊之力,衝出店外!
沈太公才掠出店外,「騰」地吐了一口鮮血,全身發麻,但怪笑道:「孟侯玉,老子出了店門了,你就是……就是……龜……哈哈哈哈……龜孫子了……哈哈……」
笑了沒幾聲,便支持不下去了,醉昏地上。
「常山三鞭」、「齊門三刀」、「言家四怪」、「天地雙網」俱閃出店門,圍住了昏倒的沈太公,盂候玉鐵青著臉,恨聲道:「老不死的,要不是留著你有用,今日便是你的忌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