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山大王」鐵干怒道:「你們這班使暗器的傢伙,實在是太卑鄙了!」他生氣得連臉上一道道的疤痕也要跳出來砍人。
「對!」鐵干身邊有兩名愛將,「佐將」老魚隨即附和道:「難怪大王不肯練這些什撈子的暗器!」
另外一位「佑將」小疑也應和的說,「太過份了!暗算還不夠,以人多欺一女子還不夠,還要動上毒藥!」
「什麼?」徐舞六神無主,全不似平日精警過人,一聽「毒藥」二字,這才省了過來,「你是說……唐姑娘中了毒?」
「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山大王瞇起了一雙虎目,這才顯得出他不是那種孔武有力但心思簡單的那種草莽之輩,他自己也喜歡自己這樣一副工於心計的樣子,他認為他這時候的樣子最有魅力:「她著的是『快哉風』,一種由唐門和雷家共同研製的毒藥,很毒,唔,很毒的毒。」
「那該怎麼辦?」徐舞完全沒了主意,心急如焚,「可有解藥?!誰人會有?!哪裡可取?!」
山大王瞇著眼睛看著他,眉頭也鎖得像守財奴的錢櫃一樣緊,「唔,依我看,這毒不易解……」他故作深沉地說:「不管你是不是加害她的人,你還是不要碰她的好。『快哉風』的毒一旦解不了,會很快的傳染他人的。」
徐舞卻仍在急,「她……她好端端的,卻是怎麼中毒的呢?」
「唐不全把斧頭扔回給它的時候,已布上了毒……」山大王猛拔胡喳子,皺著濃眉顯得也很心煩意亂,「唐不全也是成名人物,沒想到卻如此……嘿,女人,女人!學人打什麼擂台的!」
忽聽一個聲音朗笑道:「怎麼了?鐵老弟,背後說人壞話,不怕爛舌根麼?」
山大王猛地把一根短髭連根拔起,鐵著臉道:「真是說鬼鬼就到。唐老怪,對付一個女子使這種手段,未免太不光采也不上道吧!」
再倒回來的,這回是唐不全和雷變。雷暴光和楊脫,顯然是因為傷重而無法挺過來。
唐不全趾高氣揚,跟適才如鬥敗的公狗一般垂頭喪氣迥然不同。
他大剌剌的問山大王道:「兵不厭詐,鐵老弟在江湖上也混過江風湖浪了,沒聽說嗎?」
「好個『詐』。」山大王道,「這可是你們自己門裡的後輩!」
「你既知是唐門的事,那麼還關你屁事!」唐不全道,「你是來看熱鬧的,這兒沒你的事!」
山大王笑了。
豪笑。
小疑和老魚也隨著他笑了。
謔笑。
「有事沒事,」小疑一邊說還一邊做鬼臉,「我們大王就是愛管閒事!」
「你得罪我們大王,可要惹事了。」老魚的語音像一口破鑼丟入乾涸的廢井裡,「你這叫沒事找事!」
唐不全「格」的一聲,旁人以為他笑,再聽「格格」幾聲,才知道他全身骨骼都自行爆響了起來,就像有人在他體內放了一串鞭炮似的。他寒著臉,道:「你們敢插手唐門的事,只是找死!」
「這不是你們的家事,」山大王有著絕對豪壯的體格,還有一臉的傷疤,尤其顯目的是下頜那一記刀疤。他連鼻樑都似是用歪曲的骨骼做的,他厲烈的眼神裡本就含有一種忍痛的神情。「這是武林中人人該管的事,不管就叫不顧道義,管了就叫打抱不平。」
「對!」這回是古雙蓮叫道,「他說的對!」
唐不全瞳孔收縮,全身骨頭輕爆之響更密集了。
但在「格格」的骨骼互擊之聲外,還有「啪啪」聲響。
掌聲。
──當然是徐舞鼓的掌。
他以敬佩的眼色望著山大王鼓掌。
「你想死啊你!」雷變怒叱,「你也活不耐煩了末?!」
徐舞沒搭理他。
他只做了一件事。
他走過去,跟山大王、小疑、老魚他們站在一起。
同一陣線。
「不錯,這雖是我們的家事,可也是大家的事情。」這個人慈眉善目,說話語氣一片祥和,除了背後掛了一張沒箭小弓之外,身後有四個秀氣的隨從,兩男兩女,除此之外,完全看不出它是個武林人物。可是他聲音才起,雷變已變了臉色,他的人才到,唐不全也垂下了頭。
可是垂下頭也沒用。
這人一巴掌摑了過去。
出手很慢。
甚至簡直有點不合常理的慢。
──慢得讓人清楚的看見這和眉善目的人指甲上有泥垢。
(奇怪,他身上一塵不染、飄逸超凡,卻就是指甲上有泥垢──而且是兩隻手都有!)
但唐不全還是捱了一記耳刮子。
──不知它是避不了、還是不敢避!
這一巴掌摑得清脆。
唐不全也挨得乾脆。
──這回子唐不全不止衫紅,連臉也紅了!
「唐五七,」這人直呼唐不全在唐家堡的代號,「你可知罪?」
唐不全不止垂下了頭(垂得低低的),還垂下了手(垂得直直的),而且左膝一軟,已行了個半跪之禮。
「廿四哥,」唐不全低聲喚,「請您高抬貴手。」
他這一叫,大家都知道了來者何人。
──「廿四哥」,唐門「毒宗」的主事人之一:唐拿西。
唐拿西也是「蜀中唐門」駐在江湖上的一流殺手,而且身份特殊:他跟「空明金鏢」花點月、「四濺花」雷以迅、「金不換」唐堂正、「三缸公子」溫若紅結為兄弟,在「龔頭南」創立「五飛金」分支,成為近日武林中一股極為強大的勢力。
──這實力實已羅網了江南雷家、蜀中唐門、嶺南溫派三宗高手,牽一髮而動全身,就算有人敢惹他們也惹不起他們背後的靠山,所以成了江湖上一股不可攫其鋒的實力。
事實上,擅使暗器的唐家、擅制火器的雷家和擅施毒器的溫家,不希望自相殘殺、削弱實力,反讓他人有可乘之機;因而,這坐落在「龔頭南」小小的「五飛金」,也就成了他們平時表示團結、有事私下解決的組織。
──是以組織雖小,威名卻盛。
這也就是「五飛金」為何能羅網數家高手而成立之故,其中以花點月為主腦,便或是因為它是「外姓人」,處事反而可以公平、公正之故吧。
近年來盛傳唐門勢力已在「五飛金」中膨脹獨尊,別的不說,單看「五飛金」的五大當家:老三唐堂正和老五唐拿西都是唐門的人,就可知唐門勢力穩佔上風。
山大王本已決定一戰。
──就算因而開罪蜀中唐門,也在所不惜。
可是唐拿西來了,山大王也就放了手。
──畢竟,那是人家的「家事」,自有「家人」處置。
唐拿西也是這個意思:「五十七,你做得也太過份了,不止丟了自己的臉,也去了唐門的顏面!」他吩咐背後兩名隨從,「扶唐方回『龔頭南』去!唐不全,你也跟我一道!」
唐不全只敢低聲(垂首)應道(垂手):「是!」
唐拿西慈眉善目,但就是有一股凜凜神威,他把目光投落在一旁雷變的身上,雷變幾乎就要打了一個寒顫,「雷變。」
雷變忙應:「在。」
「你和楊脫也太胡鬧了。楊公子是外姓人,我們管不著這許多,但雷暴光也沒好好的管教你。」他嚴峻地道,一面說著一面彈落他指甲上的泥垢,「你把雷暴光一併找來,限今晚之內到龔頭南的」五飛金「分堂,雷以迅雷二當家自然會處置。」
雷變顫聲道:「是。」
迄此,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唐拿西向眾人抱拳道:「此事都是我門中的人不爭氣、不長進、不像話,倒是叨擾了各位,也讓大家見笑了。我自會把唐方醫治,也會處罰鬧事的人,這事就此承謝諸位的見義勇為了。」
眾人忙答:「哪裡哪裡。」「客氣客氣。」「應該的,武林同道,守望相助嘛。」「不必謝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其實,剛才出手打抱不平的,根本沒他們的份。
「可是……」徐舞卻依然放心不下,「唐姑娘的傷……」
「不礙事的。」唐拿西微笑注視徐舞,「它的傷是因在接斧頭之際沾了斧上的毒,這是南溫家的『快哉風』,我也冶不了,但『五飛金』裡的溫若紅溫四當家,就一定藥到毒除。」
「不過……」徐舞仍然擔心,「她……」「她」什麼?他自己能說什麼?他只不過是-個「外人」!而唐方是個又美麗又有名氣的女子,更是名門望族裡年輕一代最出色的人物。
就在這時,台上的唐方忽微微掙動了一下,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呻吟。
唐拿西動也沒動(甚至肩不聳、膝不屈、腳尖不蹺)的就躍上了台。
「……是你?廿四叔……我……」唐方衰弱的說,「是五七叔他們……」
「我知道,」唐拿西握看唐方的小手,「你放心吧。」
唐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笑意未成,她已合上雙目,不知是因為太倦了,還是暈了過去。
她的笑意末展,但梨渦仍然深深。
徐舞看在眼裡。
他心裡有一聲歎息。
他忽然聽到那一聲歎息。
(是他自己的嗎?)
(但他明明強抑著沒歎出聲呀!)
──到底是誰在歎息呢?
──為什麼歎息?
他遊目四顧,卻找不到歎出他心裡所要歎的那一聲息的那個歎息人。當目光再回到台上的時候,唐拿西已著人把唐方扶走了。
擂台木板上,仍遺留著那柄沾毒的斧頭。
(她走了。)
(──一切都要結束了麼?)
(我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時才會再見著她呢?)
(她傷會不會好?毒能不能解?她快不快復元?)
(她進了『五飛金』,我便不能跟進去了,這樣就跟她分手了嗎?她心裡可記得有一個我?)
徐舞茫茫然的,想到她不知幾時傷好?他何時才能再見著她?到時候,她恐怕壓根兒不知道有個他了。想著想著,眼也有點潮濕起來。男子漢怎可掉淚?他趕快拭去淚影,但拭不去心中那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
卻聽群眾一陣騷然。
原來在擂台後找出一具死屍,臉已遭毀,僅在他的鏢囊裡找著好一些奇形怪狀的暗器,上面都刻有「唐」字。
──想必是唐家名不見經傳的子弟。
唐門暗器,一向嚴格管制配給,都得要憑票簽提,所以說,唐門子弟是無法假冒的:一是發暗器的獨門手法冒充不來,二是唐門暗器也根本偽造不了。
徐舞心喪欲死,一時像都沒了憑藉,沒了著落,活下去也提不起勁了,所以對發生了什麼事也沒去多加理會。
未久,只聽蹄聲雷動而至,眾下有人詫聲起落:
「唐門高手來了!」
「來得好快!這頭才死了人,那邊才撤了隊,這邊廂就又來了一大隊!」
「看來,唐門勢力真不可輕視。」
「黑鬼,咱們小心著,唐門的人,還是犯不著開罪的。」
…………………………
徐舞也覺得有點詫異,但並沒去細聽。
他也感覺到唐門的人來得好快!
但他更深刻的感覺是:唐方走了,一切都結束得好快。
──她知不知道他是為她而活?
──她知不知道他活著就是為了她?
──她知不知道他若沒有她就不能活?
其實徐舞並不知道,這一切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一個陰謀和粉碎陰謀行動的伊始。
「徐少俠……」徐舞幾近慢無目的走著,準備要開一風亭,而天涯茫茫不知該往何處去,每舉步又不自禁的朝著莊頭北方向之際,忽爾聽見有人這樣喚他。
他一回頭,就看見悲臉愁容的老人。
──這人眼神凌厲,神容淒厲,但徐舞一看到他就不由自主的生起一種親切的感覺:
因為這老人頰上也有酒渦。
兩個深深的酒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