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殺氣十分之大,他按刀說話,場中一時為之沉寂,人人都向青城派這邊望來,而青城派師兄弟都想答應,卻都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氣氛逼死在那兒。關貧賤忽然想起那七個字:「看竹何須問主人」,便豁然而開了,一步踏出去,誠摯地道:「話是我們說的……」正想開解幾句並致歉意,遽聽刀風波空,那人的朴子刀,已迎頭斬至!
關貧賤斷未料到對方會忽施殺手。──自己跟對方並無深仇大恨,對方一刀砍下來,竟是要取人性命的必殺之法。
關貧賤一愕。青城派眾人不料到對方一出於便是殺著,都不及出手相救。關貧賤人雖震愕,意由心生,心有避意,身形便已動了。
「砰」地一聲,跟著是「嘩啦啦!喀登喀可」等雜響,那原已翻倒的桌子,被一劈兩爿。
見關貧賤早已閃過一旁。眾人才舒了一口氣,那人狂吼一聲,回身又一刀劈來。
這次青城派有的人怎能容讓這人造次,牛重山「刷」地抽劍,那眼眉高低的青年「嗖」地搶了出去,想截關貧賤的後路,但徐鶴齡眼快,「睜」地拔劍攔住。
那紅衫青年不慌不忙,喊了一聲,「老二,小心背後!」
牛重山本來想繞過去前面替小師弟擋架的,但聽人那麼一喊,自己豈不變成了背後偷襲,自己並無此意啊!就這一呆之間,那「二師弟」已狂吼回刀,一刀向牛重山那牯牛般的身體橫掃過來!
這一刀簡直是拚命殺法,連牛重山這等殺性特強,好鬥的人也為之心寒,但他畢竟是青城派的好手,沉劍一攔,一招「攔山截水」,出手穩實至極!
「嗆」一聲,刀劍相交,兩人震得虎口發疼,各回刀劍,退開三步,重新估量對方。
那邊雙眉不平的青年,手拿金鞭,跟徐鶴齡已鬥了起來,打了個十七八招,不分勝負,那紅衫青年始終在觀戰,並未動手。
牛重山跟那人中有痔的青年,久久交手一招,兵器相接,立刻身退,對峙再戰。雙眉高低的青年跟徐鶴齡則死纏爛打,打得砰砰彭彭,好不燦爛,兩人頭上身上衫上,因在地上翻翻滾滾,沾了不少菜餚,兩人只顧得拚命,都無及抹拭。
圍觀者的嫖客和妓女,自然對徐鶴齡這一邊大感興趣。但青城派和紅衣衫人的注意力,卻都在牛重山戰團這邊,因為看來這兩人一招一式,一發即收,其實是最危險的高手相博。兩人不但衣衫盡為大汗所濕,而且一旦招架不住一招半式,立刻就要身首異處。
壽英見對方雖然人多,但後面一群大漢,乃空心老倌,卻邊看邊往後退縮,生怕牽涉進去。如此說來、明明是自己這方人多勢眾,既然如此,何不佔個便宜?看來這班傢伙必是什麼惡少劇盜,自己若能領功,說不定能引起武林前輩的注意,予以提攜未定?當下心意已決,悄悄地拔劍,就在掩至那使大刀的青年背後去扎他一劍。關貧賤見著,心裡大急,一把拖住他衣袖道:「三師兄,怎可如此!」
壽英立時變了臉,罵道:「你作死是不是!別人砍了你,你還當他作娘親哪?你看不見牛師兄危殆嗎?想吃碗麵翻碗底是不是?」
關貧賤一聽這連珠炮般的問話,哪裡禁受得起,呆了一呆,壽英發力一扯,就扯開了關貧賤的手,正準備一劍刺去,忽聞「忽勒勒」一陣急風,頭上一暗,他仰頭一望,只見紅衫人已到了頭頂,此驚非同小可,忙一劍挑上,紅衫人一伸手,竟以手抓住劍身,壽英心慌意亂,一失手劍便被他奪了過來。
紅衫人安然落地,叱道:「怎可暗算傷人!」
壽英蹌蹌踉踉退出幾步,關貧賤怕三師兄有險,連忙扶住,壽英的臉子可丟大了,臉上發燒,便反手「啪」地摑了關貧賤一掌,戳指罵道:「一天都是你,害我失神,窩裡反的傢伙!」
關貧賤著了一巴掌,臉上熱辣辣地發燒。眾人本全神貫注於場中四人搏鬥,忽見紅衫人驀然出手,壽英棄劍暴退,關貧賤挨了一巴掌,都莫名其妙地笑出聲來。
那人中有痣的青年,這才發覺有人自背後偷襲,回首向壽英瞪了一眼,儘是凶狠之色,壽英心裡打了一個突。有痣青年大吼一聲:揮刀就上,這時紅衫人和徐虛懷都不約而同地喝了一聲:
「住手!」
兩人因同時,都有些錯愕,看了對方一眼。兩人都想待對方先開口,於是頓了一下,徐虛懷道:「閣下可是……『長春劍派』的什麼人?」
那紅衫人抱拳笑道:「若在下沒有看錯,兄台神風英朗,必然是『青城派』首徒名俠徐虛懷徐兄了。」
徐虛懷見這人居然識得他,心底裡好生高興,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徐虛懷於是也還了一揖,問:「閣下是……」
那紅衫人點點頭笑道:「我是『長春派』第三代弟子……」
徐虛懷倒抽了一口涼氣,截道:「便是外號人稱『紅辣椒干』劫飛劫?」徐虛懷為表示他對江湖上一般人名,也十分熟悉,便搶著道。
紅衫人道:「正是在下。」
眾人闖江湖未深,面面相覷,不知是誰,徐虛懷更是得意,張手一引,故作豪態說道:「他們都是我師弟。」
紅衫人一一向他們抱拳為禮。眾人只得勉強還禮,牛重山重重哼了一聲,顯然十分不情願,「長春派」在武林中的名望,並不在「青城派」之上,眾人不知徐虛懷因何對這紅衫人這般尊敬,更不瞭解為何這劫飛劫外號「紅辣椒」三字後,又加一「干」字,詰屈聱牙,甚為難聽。
原來這劫飛劫的「長春派」,在武林中地位雖不如「青城派」,但這劫飛劫的武功,卻很不弱。他曾三度下山,爭取「武學功術院」之「俠少」名頭而不得,但也確在江湖上闖了一翻聲名出來,所以徐虛懷識得。他的外號之所以叫「紅辣椒干」,是因為他的人出名的難惹,出手狠辣,是以名之。至於為什麼多加一個「干」字,乃是因為當年女俠「紅辣椒」鄭佩佩太出名之故,為識別起見,所以多加一「干」字。
劫飛劫笑著引介那人中有痣的大漢道:「這位是岱宗刀派高手秦焉橫,」又向那眉毛高低不平的青年介紹道:「這是華山派掌門之子:饒月半。」
眾人一聽,甚是震愕,原以為這三人是無賴之徒,卻不料竟是岱宗和華山的門人。這兩派是名門正派,單論華山,名聲要比青城還大得多了。
只聽劫飛劫笑道:「這位秦焉橫,刀法犀利,在武林中有『橫刀睥睨」之稱。饒老弟更了不起,他的『吒叱鞭』,更是得華山精傳。」
饒月半見劫飛劫誇大,有些不好意思,也道:「他是我們的老大。我們三人早已結義為兄弟,我是老三,」並指著那人中有痣的秦焉橫道:「他是老二。」
秦焉橫橫了青城派的師兄弟一上,才道:「我們三人,又稱為『橫貫三俠』。」他頓了頓,反問:「諸位怎麼稱呼?」
這下人家可是有名有姓的,自己總不能連個字號都沒有啊!青城派諸人稍稍遲疑了一下,牛重山首先按捺不住,乾咳一聲道:「我姓牛,牛重山……」
壽英最是機靈,目光一轉,隨即接道:「牛師哥是『天獅鏢局』『吼天獅王』的令郎,外號『天牛劍客』。武功,嘿嘿,可高強得很。「遂而又向徐氏兄弟嘻嘻地介紹道,「這徐虛懷徐大哥,人稱『天驕劍客』,這位徐二哥嘛──」他本來想想一個「無敵一劍」但隨心一想,這「無敵一劍」的名頭,冠在自己身上,豈不更好,給那瘦小子拿了,實在心有不甘,當下有些期艾,道:「徐二哥嘛,他……他一……江湖人稱,人稱『一劍……」
徐鶴齡見壽英說不出來,自是大急,徐虛懷也有急才,即接道:「咳,這個,我弟弟綽號『一劍定江山』……這位壽師弟人稱『扭計潘安』……」
徐虛懷這麼一說,名字雖不壞,但總沒提到自己的武功多了不起,壽英心裡有些不悅,但又不敢當面發作,只聽徐虛懷又道:「那是蓋勝豪師兄,外號『九死一生』。」
徐虛懷這般一說,眾人為之怔住,怎麼有」九死一生」的外號?徐虛懷自己也怔了一怔,正無法自圓其說,他本隨口說來,而「九死一生」只是蓋勝豪最擅長的一種拳法而已。
這時,他弟弟機警不下於他,立即截道:「這九死一生,便是武林中人,認為同蓋兄交手,只有『九死一生』的份兒……」
劫飛劫等人這才明白,青城派的人也鬆了一口氣。
饒月半看看關貧賤和滕起義兩人,道:「這兩位是……」
滕起義知道自己乃是家僕之子,絕不可能與徐氏兄弟等並列,但又要面子,故道:「我是徐公子的書僮,常得徐公子教導,江湖上給了我個名號,叫『春天劍客』」。
這一來也等於捧了徐氏兄弟一下,並且也自高身份,徐氏兄弟聽得心裡高興,徐鶴齡道:「對對對,他雖是我們的奴僕,我們待他,始終如兄弟一般,他在湘西一帶,可大是有名。」
劫飛劫聽著暗自心驚,原來他們以為對方只是一樣無賴之徒,在武林中卻大有名氣,只是自己孤陋寡聞,不知道而已。三人都暗自慶幸,將自己的名頭說得甚響亮,否則這番可真教人瞧扁了。原來這三人中、只有劫飛劫真有綽號外,其他兩人,根本還未闖出萬兒來。
青城派的人,你給我「江湖人稱……」我給你」武林人謂……」的,輪到關貧賤,他覺得欺騙總是不太好,於是他道:「我叫關貧賤,他們都叫我『小賤』。」
一時間,他們都怔住。壽英橫了關貧賤一眼,忙指了指他額頭部位道:「這人腦袋有些……那個。」
劫飛劫等三人一齊明白地笑將起來。秦焉橫原來對關貧賤較好感,因為剛才曾反對壽英的暗狙,而今卻聽他自道姓名,原來是愣小子,好生失望。
劫飛劫這時笑道:「看來剛才的事,的確是一場誤會。」
徐虛懷也笑道:「的確是誤會……」
劫飛劫道:「幸好大家都沒受傷。」
這時圍觀的人見沒熱鬧可看,打鬥的人已握手言和,便紛紛散去。
徐虛懷、劫飛劫等便叫「燕子居」的僕婢過來打掃收拾,再重新整席飲酒。這些「燕子居」的奴僕們,對花大少爺的打打殺殺,早已司空見慣,所以剛才也沒報官。
這下劫飛劫站起來敬酒道:「剛才的事,多有誤會,來來來,我來敬大家一杯,算是賠罪。」眾人都說自己的不是,互相敬酒,關貧賤因不會喝酒,所以呆坐一旁。酒過三巡後,劫飛劫帶醉著問:「咱們不打不相識,現在酒後吐真言:敢問諸位兄台,可是『下山』來的麼?」
這「下山」二字,是當時的術語,指的便是在「武學功術院」裡圖個功名,再設法擠上「振眉師牆」當「俠少」的意思。這些青城劍客們都懂,劫飛劫這一問,他們都是噎住,但又不能瞞,只得答「是」。
只見劫飛劫三人臉上,都有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其實三人心裡都鬆了一口氣,心裡暗忖:原來對方,不論多大名氣,不過也跟自己一樣,還只是自封的「少俠」,還不是武林中公認的「俠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