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本來要湊在一起的人影驟然分開。
主要是女的推開男的。
溫柔整個臉都烘烘地大緋大紅了起來。
她在拗指甲,隨即省覺自己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便隨手拈了白愁飛的袖子來抹,就像是一張隨手拈來的桌布一樣。
——因為親切。
但白愁飛為之氣結。
他當然不是惋惜身上那一襲白衣。
而是偏在這時候,居然有人送酒上來,嘿,而且還是他自己一早就布下的局。
——居然還不必用藥動粗,這等女子已任由魚肉!
他打開門,是祥哥兒和歐陽意意。
他們端菜捧酒過來。
酒有兩壺。
菜不多,卻色香味俱全。
——本來,斟茶倒水的閒事,說什麼也不會輪到歐陽意意、祥哥兒來做。
這當然是特別的菜餚。
特別的酒。
還有洗臉洗手還是洗什麼的水皿。
這兩名心腹也不是第一次辦這件事。
他們辦來已頗有默契、得心應手。
白愁飛叫他們把酒菜端進去,放桌上,他向他們眨了眨眼——「好了,出去吧。」
他們居然不走,也向他眨了眨眼,「樓主,我們有事稟報。」
白愁飛正在興頭上頭,頓時不耐煩起來。
卻聽溫柔幽幽地說了一句:「他們……是硬要跟我一道兒來的……不是我要讓他們來的,他們就是癡纏沒休,你別難為他們,他們也是為我好……」
她就是沒說王小石派他們來的,以免白愁飛對王小石的恨意又加深一層。
她還是希望他們能好好的——兩人都能好好地在一起:甚至是他們(連她自己在內)都能好好地相處。
這回是白愁飛一時沒聽懂溫柔的話。
隨後他才清省了一下,聽到樓下傳來爭執的聲音。
他這才弄清楚了:原來有人要闖上來。
——原來是有人跟溫柔一道兒來的!
他心中有點驚省:
自己太興合合了,居然沒發現那爭吵的聲音,看來,那小妮子雖意亂情迷,聽覺可還好得很。
然後他馬上又有了惡念:
既是有人跟來,必是王小石的人,這樣的話……今晚,大可一石二鳥、一箭雙鵰,我先射下他的靶,看那小王八蛋還射不射得出他的傷心小箭!
「既是溫姑娘的客人,好好招待他們吧!」
歐陽意意、祥哥兒都說:
「是。」
「不是有話跟我稟報嗎?」白愁飛挑著眉花說,「這等煩俗瑣事,不要纏煩溫姑娘,咱們出去說。」
他跟二人踱出了房門,掩上了房門,說:「你先洗把臉,我去去就來。」
溫柔嫣然一笑。
臉上還有淚光。
幸福的淚光。
幸福是什麼?
幸福是一種真正的快樂——也許只是以為自己很快樂。
冬天夜晚來得快。
今夜沒下雪。
今晚沒有月。
但燦爛的是天上,不是人間。
寒星閃燦。
星子只現於蒼穹一角,已著了火似地密佈分據,聲勢之壯,足令白愁飛吃了一驚。
風很大。
很冷。
也狂。
狂得居然敢掠動白愁飛的衣袂,令他的袍裾裊裊欲飛。
白愁飛一向喜歡風。
甚至愛上狂風。
因為風使他想飛。
欲上青天。
衝上雲霄。
好一種感覺。
——痛飲狂歡空度日,飛揚跋扈為誰雄!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來的是誰?」
「蔡水擇、吳諒和張炭。」
「他們?」白愁飛沉吟了一下,在狂風裡,他有很多意念,紛至沓來,靈感閃躍不已迅掠即逃。「他們來得正好。」
然後他細細地吩咐二人一些話。
兩人聽了,也亢奮了起來。
祥哥兒自然充滿了雀躍之色。
歐陽意意一向沉著冷漠,也禁不住整個人繃緊起來。
「這是個絕好機會,可將計就計,咱們依計行事。」白愁飛的眼睛在暗夜裡,映著樓頭的火把,竟似寶石一般的亮,「記住,首先要分隔他們三個。」
歐陽意意和祥哥兒退下去之時,連白愁飛也感覺到他們抑不住的緊張。
——大對決將臨!
同樣,他們也感覺得出來:白樓主已給鬥志充滿。
那不僅是一個人的意志。
還有野獸一般的力量。
甚至有禽獸一般的慾望。
風勢,是愈來愈大了。
白愁飛是個一向會觀風向的人,他常常幻想自己是一隻白色的大紙鳶,有風就能飛翔。
他不怕風大。
不怕繩斷。
——斷了繩反而能無盡無涯無拘無束地任意飛翔。
想飛之心,永遠不死。
有風就有飛的希望。
風是那麼的大,灌滿了他的衣襟。
風對他而言,就像是時機。
——是時候要飛翔了。
灌滿了風的衣襟,就像是充滿了氣和力以及機會,他整個人徜徉其中,意念電閃,就像是一個偌大機會的倉庫,個中潛力,用之不盡。
風的來勢那麼急,看來,今晚少不免有一場颶風吧?
他眺高遠望:「六分半堂」那兒寂然依舊。
只有他在「金風細雨樓」上,仰首蒼穹,傲星迎風,胸懷大志,霸業王圖。
是以他又唱起了他的歌:
「……我原要昂揚獨步天下……我志在吒吒風雲……
「……龍飛九天,豈懼亢龍有悔?轉身登峰造極,問誰敢不失驚?……」
他正志得意滿,忽見樓裡那一盞燈色。
很暖。
那兒有一個女人,在等著他。
——她還是處子吧?
在未決一死戰之前,先祭祭劍也好。
他想起這樣做就能既深又重地打擊王小石,高興得幾乎要狂笑起來。
他不便狂笑。
他長嘯——
長嘯聲中,他看見梁何匆匆而來。
他正是召喚他來,部署一切。
——雖然沒有了孫魚,但仍有梁何,這就是他不止把時間心力放在培植一人身上的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