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的「足下」不是尊稱。
而真的是「腳下」的意思。
──「腳下」到底有什麼意思?
任勞立即「留意」自己的腳下:
這一留心,可大有「意思」!
他們立足於霜田:仍鋪著一層殘冰的廢田。
這層冰不算薄:人踏上去本無失陷之虞。
這層冰亦不算厚:至少可以透過冰看見田上龜裂的泥塊和凋苔。
可是,任勞一旦留意起「足下」來,才發覺他們立足之處,冰已「開始」龜裂。
而且還在迅速「蔓延」,很快就會四分五裂。
至於任怨那兒,他獨足輕站、迎風微立。所站之處,冰面亦稍有裂紋──但絕對沒有任勞那兒那般嚴重罷了!
不知從幾時開始,他們腳下的冰層已開始碎裂,但只離開十餘步之遙孫青霞所蹲之處,卻見冰層完整,全無裂痕。
可是他們立足之處,卻裂得無聲無息,只要一使勁,再用力,就可能全部下塌,人也失足陷了進去。
──若有這樣的情形,又如何跟孫青霞這樣的對手為敵!
敵人原來一早已發動了攻擊!
──原來孫青霞早在蹲身撫琴、手搭包袱之際,已把內力透過弦的震動,把任勞任怨處身之地的冰層割裂,只要對手一有異動運勁,就失去了立足之地!
任勞突然覺得牙痛。
他每次一旦感應到棘手問題,難以解決之時就會覺得牙齦很痛。
──他剩下不到二十六顆牙,但只有七顆算是尚稱完好的。
其它的都腐了。
烘了。
甚至鬆了、搖了、危危乎保不住了。
人老的牙就是這樣子的!
他知道自己牙痛的原故:
──他一向知道也聽聞孫青霞這淫魔精通劍法,以及另有精嫻的絕招,但從來不知道、甚至沒想像過對方居然也有那麼精強的內力!
而且精宏得竟到了這個地步、無聲無息蘊布在他們立足之地,像一個又一個的地雷!
他現在才明白任怨一直不肯出手的原故!
所以他牙痛。
他牙痛的時候任怨就頭痛。
他看見任怨皺著眉,眉上飄浮著青氣,就像青霜剛凝結在他眉峰上。
這一點,他知道比他年輕三十歲的任怨跟他是相通的、是通的。
──他們的心靈出奇的契合,所以才練成了許多合壁的奇招,聯手的絕技,儘管任怨常嫌他老、笑他鈍、一直都看不起,可是這些相通的特點,就是使得當年「四分半壇」陳氏昆仲決心收容他們入門的重要原因。
任怨頭痛:就像給斧鋮砍劈一樣。
他很想服藥。
他懷裡有藥。
但他不能,也不敢服。
因為大敵當前。
這時候,他既不能示弱,更不能分神,甚至完全不可以有一絲鬆懈。
他頭痛的時候也知道他面對的人有種「痛苦」是千真萬確、十分肯定的:
一,任勞必然也在牙痛。
二,孫青霞頰上、臉上和背上的傷,也一定在痛。
問題是:誰比較能忍痛?
他倆師兄弟的痛是慣了的,但孫青霞的痛是傷。
他明白孫青霞是故意拖延時間運氣,一方面以為這樣便能壓制住「冰鏢」之毒,一方面也正利用這僵持的時間把內力收聚於他們腳下,一觸即發,也一觸即殺!
他知道這一點,也覺察到內力源源自地上佈伏。
但他仍不敢貿然出手:
因為他沒有把握,同時他也在拖延時間。
他雖然發現孫青霞中鏢的情形,不知道「冰」毒攢入對方的準確時間:所以當孫青霞臉上露出痛苦氣色時,他也不知道究竟對方是真的忍痛,還是佯痛?是真的毒發,還是引他出手?
而這只是錯不得的。
萬萬錯不得的。
因為對手也是個狠腳色。
目下,他們是狠對狠。
他們雖未出手,但其實已在交手了。
他們在比:
狠!
──到底誰狠?
任勞終於發了狠,用「密語音波功」狠狠的問他的師兄:
「他以內力激裂了我們腳下的冰,不見得就能打倒我們;他雖保持沉腰蹲膝,但不見得就完全不支;他全身都是破綻,不見得那就不真是他的罩門要害!──我們別給他唬住了!」
任怨(以「密語傳音」)道:「你憑什麼以為他只是嚇唬人?龍舌蘭先前還與他是敵非友,而今他在四面楚歌之際,還敢背這黑鍋,為她賣命──他若無餘力,全沒把握,他敢扛這猛鬼廟在背上走?!若非自身可保之後,就色膽包天,慾火中燒,又何必再跟咱們結這梁子!?」
任勞(仍以「密語」)反詰:「他要是真有實力,就不必拖延時間,一下來即出手對付咱們了!他又何必一再故意延擱?」
任怨(仍不會意,只好說破)道:「其實主要不是他在拖延時間,咱們也在拖時間!」
任勞(不解)道:「我們也拖……?!」
任怨(以密語):「我是想拖到叫天王或一笑神捕那些人趕來──」
說到這裡,他開始冷笑(笑聲是無法用「密語」的),臉色很有點不忿:
「我算錯了。」他說,「那些人也一樣精似鬼,一直遲遲不出現,無非是想我們和這大煞星先拼上一場,就算兩敗俱傷,他們也照樣漁人得利……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