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已關好。
現在他們的處境是:
比黑暗更黑暗。
更糟糕的是:
這地方又狹、又窄、又擠、又霉、又髒、又臭!
在如此齷齪狹窄的環境之下,沉默了好一會的何梵忽然說:「我很擔心。」
羅白乃並不奇怪:「你擔心葉老四出事了?別怕,我看他只是喉頭給我掐痛了,忍不住叫了起來。」
「才不是。我不是擔心他。」何梵倒老實得一板一眼,「我看他是故意要讓敵人以為他受傷了,倒下了,才發出的聲音。我跟他聯手許久了,他叫痛時鬼殺似的,才沒那個斯文淡定字正腔圓的『哎吔』!」羅白乃為之氣結。他現在才明白何梵為何肯即刻跟他闖「房」,而毫無顧慮。「那你擔心個啥!」
「我擔憂的是……那只無頭鬼。」
「你怕她找不到頭麼?」羅白乃忍不住嗤笑,「不如你把她的頭找出來還她,或者,你把頭借給她也行。」
「別開玩笑,」何梵摸了一下自己的頭,「我只奇怪,那無頭女鬼既然可以從樓下拾級走上來,那麼,樓下的人……」
羅白乃心裡打了一個突:
──所言甚是。
他的話音也沉重起來:「那無頭人既可從樓下緩緩上來,那麼,樓下的人,不是全遭了毒手,就是有極大的變故了。」
何梵道:「你的確認得那無頭女子是何文田嗎?」
對這點,羅白乃毫無疑義。
「何文田喜歡女扮男裝,她的衣飾很好辨認,她的身段也跟男人差不多──不過,她畢竟是個女的,還是很容易認得出來。」
何梵歎了口氣:「如果真的是她,她不是在樓上澡室預備沖涼的用水嗎?怎麼她的頭會在孫老闆的房裡,而斷了頭的身子卻自樓下走了上來?」
此際何梵身在極其黝暗的衣櫥裡,眼前一片昏暗,心裡反而更加清明:
難怪他初在指頭刺破的眼孔裡,看到那一顆倒懸的人頭,會有眼熟的感覺了!
原來那是何文田的頭!
他跟何文田還沒有正式相處過,並不太熟悉,何況一個人死了之後,跟她生前的面貌總是大有差距,加上人頭倒掛,面目扭曲、更難以辨別。
可是何梵還是大致覺得面熟,現在才印證了:確是何文田。
──也就是說:何文田人頭在綺夢房裡,軀體卻在綺夢客棧樓下拾步上來!
為什麼會這樣子?!
羅白乃啞然。
看來,現在更嚴峻的,不只是他們三人的安危,而是樓下負傷中毒的小余、老魚,以及一群女子,只怕都已身陷險境。
羅白乃情知事態嚴重,澀聲道:「你的意思是……」
何梵在黑暗中咬了咬牙,也不知他正下了決心,還是要力抗櫥裡的霉臭味:
「通知。」
這回他只說了兩個字。
「通知?」
「對,通知老四,他剛才在指洞裡什麼也沒看到,可能會以為拾級而上的只是穿著何文田衣服嚇人,卻不知我的同宗大姊真的已給人砍去了頭顱;」何梵說得非常沉重,主要是因為他現在所說出來的事,都必須要說,而且必定要做,並且須得馬上便做,只不過,那都是他最不想做的事,「通知樓下的人,說出我們見到的怪事,要他們提高警覺,高度戒備。」
羅白乃說:「你是要我們回到午字房,通知葉老四?」
何梵說:「是。」
羅白乃道:「你怎麼知道葉老四還在綺夢的房間裡?」
他本來最想說的是:你怎麼知道葉告還活著?──只不過,他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來。
何梵承認:「我不知道。」
羅白乃又說:「你怎麼知道:樓下早已遭受比我們所遇到的更凶險、恐怖的事?」
何梵道:「我也不知道。」羅白乃反問:「你是不是有點怨怪我,不下樓,不衝出去,不去救老四,卻窩在這裡等人來,等天亮?」何梵沒有說話。
但他的答案同樣明顯:
羅白乃道:「其實,我們藏在這裡,更重要的是──」
他一字一字地道:
「等──鬼──來──」
房裡原本有燈:
桌上擺了筷箸菜餚,酒水涼菜,無一不齊,浴盆裡的水、還冒著微煙,所以,羅白乃判斷:
不管是人是鬼,總會回到這房裡來!
一旦回到房裡、是人他們就可以將之一舉成擒、就算是鬼,也可以觀察它究竟搞什麼鬼!
不過,現在是等人人不見,等鬼鬼不來,兩人越等越心虛,愈等愈不安。
──朋友有難,怎可不顧?
這種觀念,深深植在羅白乃心底裡。行走江湖多年,他仍保持圓滑開心,必要時也奸詐狡猾,但「俠義」兩個字、他還是講究的,遵守的。
至於何梵,對這兩個字,更受耳濡目染、不敢有虧,更不可有愧。
所以,兩人都在櫃裡,站立不安。
不安的原因。除了生怕葉告出事,擔心樓下遇變,也忐忑於綺夢的下落,還有憂慮無情、習玫紅的猛鬼廟之行外,另外一個因由,卻是因為侷促。
侷促當然是因為兩人都擠在房間的大櫥裡。
房裡很黑。
黑黝黝的啥也看不見。
櫥中很黑。
黑黝黝的味道十分難聞。
更令他們不安的是:
難聞的事物,好像還淌出水來。
何梵是擠在裡面的那個。
他旁邊有許多軟軟、硬硬的物體,便是其中一個,滲出了水:
何梵只覺渾身癢癢的、黏黏的,很不好受,於是便摸了摸,沾了一點液體,放到鼻端,嗅了一嗅!
天哪!
何梵幾乎沒把今天昨天前天吃下去的都吐出來,胃裡好像忽然塞了一頭蚊龍。
他不禁「哎吔」了一聲,這一聲,可是由衷的叫了出來。
羅白乃只覺何梵手足掙動,不明所以,問:「怎麼?」
何梵氣急敗壞地道:「什麼東西嘛,奸像在淌膿!」
他實在感到不舒服,忍不住,掏出身上的石硝和磷片,要打亮火光,照個究竟。
羅白乃想要阻止。
何梵這次可不聽他的。
「嚓」的一響。
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