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捕破神槍之妖紅 第三章 無限風光在險峰 第二回 小紅劫
    越夜,死味就越濃。

    ──看來,這“一言堂”裡平素是死的人多,大概是落難應共冤魂語、厲魄夜唱孫家詩吧,這兒雖軟被厚枕,雅致富麗,但總令人感到鬼氣森森,邪氣侵人。

    可能,只因長尾刑捕劉猛禽就在他房裡之故,只要這個人在,死味兒就特別濃烈。

    也許就因這緣故吧,所以鐵手特別打了幾個呵欠,舒了幾次懶腰。

    奇怪的是,猛禽原本對鐵手就極之瞧不順眼,但一路下來,似對鐵游夏已漸改觀,而今一入一言堂,尤其是會過一言堂孫疆以降的第一號高手襲邪之後,對鐵手仿佛就更具好感了,除了在餐膳後說過“去走一走,探探一言堂虛實,看它是不是真個龍潭虎穴”,就出去了片刻之外,其余時間。居然就在鐵手房裡閒聊了去,還探問鐵手手上偵破的幾件赫赫有名的案子,其中包括了鐵手名震襄樊的一件大案:

    “殺人王”陳海獸終於在鐵手的鐵證如山。艱苦追緝下就逮伏法。

    ──陳海獸是個古怪的人,他犯法殺人,不為名,不為利,甚至也不為報仇雪恨。

    他喜歡迫人自殺。

    他一直在寫一本書,書中記載的就是人各種各樣的死法、死相,應怎死才最快,如何死才最輕松,怎樣死才最痛苦,何種死法才不知不覺……他就喜歡研究這個。

    為了要“好好的”觀察這個,他不惜常迫人自殺──用各種方式“殺死自己”,包括用針刺耳膜、螞蝗噬死、蜜蜂蜜死、甚至是一啖一啖的自食其肉、種下各種病毒讓對方染病至死。

    這一切,他都從旁細心觀察,詳加記載,竟視為平生樂事。

    他是個胖子,可是武功極高,如果他要迫死那個人,那人也只好死了。

    因為除死無他。

    也因陳海獸的武功太高,而對武林中人抱持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態度,他迫死的多半是無告平民,所以一般武林人不願惹他,官府裡也沒多少人敢出來治他──先得惹了他,反而變成了他筆下記錄的“死者”之一。

    可是,鐵手就沖著這個,找上了他。

    當然,鐵手當時還年輕,要制裁這個人,也的確不容易:

    但不容易的事就是有挑戰的事。

    ──鐵手本就喜歡做難做的事、惹難惹的人!

    他惹上了“殺人王”。

    制伏了陳海獸。

    ──此役不但使他名動襄樊,更使他獲得同道百姓的景仰。

    劉猛禽也聽過此役,他央鐵手說出追捕交戰的始末,經不起猛禽的苦苦央求,鐵手是追述了一些往事,這長毛尾青年也聽得津津有味,死氣四溢。

    直至鐵手呵欠懶腰,表示送客了,這猛禽一般的青年,總不能賴著不走,於是這才告辭,回到他的隔壁房去。

    他一走,死味的確好似是消散了許多。

    他這頭才走,鐵手立即長了燈蕊蠟焰,自襟裡掏出一張紙:

    一張字條。

    字箋上有圖。

    字只有幾個:

    “小姐留下飄紅小記給你。”

    其他是圖。

    繪得極其草草。

    鐵手一眼就認出了:那是“緋紅軒”的地圖。

    他很快的就找到了圖上用朱筆圈了個圈圈之所在:

    那兒速寫了兩個字:

    “紫微”!

    ──便是“滿山紅”旁、“緋紅軒”前,那棵傷痕累累的紫微樹下!

    (那兒埋了何物?)

    (小紅在大家都注視牆上掛畫之際,把這字條遞了給他。有什麼用意?)

    (“飄紅小記”是什麼東西?)

    不管是什麼事物,也不理是龍潭虎穴,鐵手在決心以發現壁上美人圖引開襲邪、猛禽等人注意力,取得這弱女子手上字條之際,已決心查明這“一言堂”中到底發生了的是什麼事,解開他心中存疑已久之迷。

    他決心要跑這一趟。

    生死不計。

    月明。

    風清。

    鐵手在洗手。

    他很認真、仔細、溫柔、顧惜地在水盆裡干干淨淨的洗干淨了他的手。

    他的手本來不洗都很干淨,干淨得連只留半分的指甲也全無半點污垢,但他還是十分仔細、溫柔、愛惜、謹慎的一再洗干淨了他的一雙手。

    然後他又用一塊干淨的布,揩干淨了他的手。

    他打開了窗。

    便看見了明月。

    他長吸一口氣,聞到了淡淡也郁郁的花香。

    他忽然想起搖紅:一向長住在“緋紅軒”裡的姑娘,豈不是常常嗅到這種花香,夜夜聞到這樣飄忽的幽香……?

    ──像這樣一朵花般嬌艷的女子,卻落在禽獸一般的家伙手裡,今夜,在泰山上的柔弱女子,恐怕不易渡過吧?

    他這樣想著時,已抹淨了他的手。

    房裡只剩下了一盆清水。

    他的人已不見。

    窗台微晃。

    房中的水仍清清。

    直至水面上又晃現了一條人影:

    這人在水面上一出現,仿佛連水都像是感染了他的黑,像一滴墨汁注入清水一般的“化”了開來。

    水黑如夜。

    水面上的人影一晃而過,他別過頭去的時候仿佛還閃過了一條黑黝的虎尾。

    房裡的水仍很清。

    清得像照向天庭的一面照妖鏡。

    一出房間,進入“一言堂”的布防的范圍,鐵手已躲過三路暗樁五處埋伏,就像黑夜裡一棵會高速移動的樹,分外感受到在這危機四伏的“一言堂”內殺機重重,步步驚心,甚至月為之寒、風為之厲。

    但他仍堅持、堅定、堅毅地往“緋紅軒”追潛過去。

    ──小姐留下飄紅小記給你。

    (什麼叫“飄紅小記”?)

    (為什麼要留給他?)

    他一定要找到小紅,或覓著小記,來弄清楚這件事:

    再大的劫難他都不怕。

    因為惟有苦難才能迫出偉大,愈是歷劫的人生,愈見生存的意義。

    他是個沉著穩定的人,但沉穩不代表他不敢冒險。

    他的“沉”是在於他不急不囂、不動聲色;他“穩”是在於他胸有成竹、能當重任。

    但他可不怕犯難,不怕歷險,更不怕失敗,所以他才從事捕快這吃力不討好的行業,就算失敗也更能襯托出成功的美。

    ──蓋若以捕快衙差行仗義持正之事,要比江湖上任俠之士替天行道還多掣肘、更不易能有所為。

    因而他才知易行難,偏選擇了這要命的行業:

    要不然,誰是俠?誰是盜?誰忠誰奸?還有誰來主持公道!

    ──公道有時就像是一場忘情的花香,總要讓懂得欣賞她的人才能分外體會那解人的香是來自花的心。

    而今鐵手卻沒有訪花的心情。

    他來探案。

    ──如果白天他是在明查,那麼今晚的他則是在暗訪。

    他終於到了那棵紫微樹下。

    憑著花香。

    花香為記。

    憑著風聲,他在黑夜裡全無聲息。

    仗著月色,他發現樹下有一處松士。

    他立即往下挖掘:

    在這當兒,他似完全不再珍惜他那雙漂漂亮亮、干干淨淨、大大厚厚的手。

    他的手仿佛比刀鋤還有力。

    更有勁。

    他終於掘著了一件事物:

    一本書。

    他挖出了一本冊子。

    映著白色一照,只見沾滿了泥塊的冊子封面上,寫著幾個端秀的字:

    飄紅小記

    ──飄紅小記,所記何事?

    趁著月色,他迅疾的揭了幾頁,第一頁就寫有幾行娟秀的小字:

    得志則寄情予雄圖,得勢自寄情於霸業;失望則寄情予山水,失意自寄情於文藝。惟我情意兩失,寂寞無邊;春去秋來,驚紅片片。知音能誰報,生死兩不知,故作飄紅小記,余不一一。

    孫搖紅

    鐵手只匆匆翻了幾頁,看數行字,已知此記事冊內牽涉重大,略閱亦生愴然,正要把書冊藏於襟裡,忽然聞得一股死味。

    他眉頭一皺,很快的分辨了一下:

    不,不是死味,而是極接近“死味兒”的血腥味。

    幽靜的月色下,滿山紅都成了慘綠、灰黑,風過去,兀自搖了幾下,卻晃不出白天所見那一身驚艷的怵紅來。

    可是,地上卻汩汩的流動著一股詭奇已極的紅。

    這紅已靜悄悄的流到鐵手腳下,浸濕了他的鞋底:

    這紅比花還艷、幽靜得像一個殺手,悄沒聲息地纏上了鐵手,然後又喧嘩的迅速染赭了他下蹲時拖地的袍裙。

    這紅會動。

    這紅有感情。

    這紅色仿佛自有生命。

    這是血。

    血當然是有生命的:因為誰沒有它就失去了性命。

    ──所以失去它的人便失去了生命。

    因而一定有人已喪命:

    因為誰也不能失去那麼多的血!

    當鐵手發現這是血的時候,他就斷定這是同一個人體內流出來的血。

    他“認得”這些“血”。

    他能憑這“血”追認它的”主人”。

    他果然沒有猜錯。

    他找到了死人:

    就在樹的後邊。

    一個女子,全身赤裸,給釘死在樹干上,雙腳離地約七尺。

    她的小腹給一刀劃開,然後貫穿透體釘在樹上,腸胰已溢出少許,但血就從那兒流出來,沿著樹干的疙瘩直淌,已流了很久很久了,血也快流干了,月下那女體更為眩眼眩目、蒼白無憑。

    ──這樣挨了一刀,只怕得要熬好久才能氣絕。

    血差不多流干的時候,才會死去。

    偏偏這女子不能動彈,不能叫喊。

    因為她全身穴道給封往了。

    大概是才死了不久之故吧,盡管她因痛楚而五官變了形,但軀體依照柔軟、端麗、有彈性。

    那麼美麗伶仃的女體,卻失去了寶貴的性命。

    失去了血的胴體,在月華樹影婆娑裡,更雪白得淒涼蒼深。

    連這切掛的姿勢都很悲涼。

    鐵手認得這個女子。

    她正是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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