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姑婆死的時候,追命就在她身邊不到七尺之遙。
大將軍乍然出現,一出手就向大笑姑婆下了殺手,那一剎實在太快,連一向反應奇速的追命也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
這電光火石間發生的變化委實太大、太多、太厲、太烈:
首先,變化發生在「小相公」身上。
大笑姑婆與之交手,似乎是跟她說了一些話。
追命一面跟歐陽線和司徒黐交手,一面仍是目觀四面,耳聽八方。
他以為大笑姑婆是要暗中放走「小相公」李鏡花。
不料,遽變陡生。
「小相公」非但不走,還猝然出手暗算自己盟裡的總統領張猛禽,以致「陰司」楊奸得以一舉格殺「獨步天下」張猛禽。
張猛禽一死,追命愕然,大笑姑婆愕然,司徒黐與歐陽線也大是愕然。
大笑姑婆恢復得最快。
她即向楊奸示警:撤退。
這下追命可更弄糊塗了。
──因為他才是大笑姑婆的「同路人」,而決非楊奸:上一刻,大笑姑婆還與自己處心積慮要殺死楊奸呢!
他雖一驚再驚,但反應仍比他的兩個對手快:司徒與歐陽正震驚於李祭酒倒戈、張統領身歿,追命即以一輪急攻,把二人踢飛──其實也是想把二人踢走。
──這種變局還留下來的,恐怕便活不下來了!
萬未料到司徒黐和歐陽線人未離「六分半亭」,已給肢解了。
追命這才知道:「大連盟」的五大分盟盟主:「斑門五虎」和大將軍身邊的三大殺手:唐小鳥、雷大弓、狗道人都到了。
大將軍的倏然出現,致使大笑姑婆全面潰敗。接著,據說去攻打「燕鶴二盟」的尚大師,還有死而復活的上太師,全都一一出現了。
至此,大笑姑婆混入「大連盟」組織裡作臥底的計劃,可以說是完全給粉碎了。
大笑姑婆也死了。
她只留下了一個線索。
楊奸才是她的「同黨」:
這其間的變化,追命已來不及,不可能,也沒有辦法插手和出手。
李鏡花猝然倒戈,張猛禽便死了。大將軍乍然現身,大笑姑婆就倒了。司徒、歐陽一下子變成了身首四肢各異處,而大笑姑婆在死前卻仍「反」了一個「間」,讓大將軍和楊奸誓難兩立!
這其間,追命完全不能有任何舉動──他的任何舉措,都可能使自己死無葬身之地,都可能讓大笑姑婆死得全無意義。
──反應快捷固然重要,但在於一些大變大動中,不變不動有時卻是最好的應對之策。
可是,如果要追命眼看著自己的同僚戰死,而自己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不可以做,什麼也做不來,他心裡感受會怎樣?
冷血就曾經目睹友好一一慘遭殺戮、心愛女子屢屢慘受凌辱,那時候,他也什麼都不能做,那段過程相當長,冷血熱心的他,受的影響也相當的大,受的煎熬也十分的殘酷可怕!
追命此際所遇上的過程卻兔起鶻落,非常短。
當他知道自己要忍,要等,要對得起大笑姑婆以付出性命為代價的犧牲,要對付像大將軍如此陰險可怕且神出鬼沒莫測高深的人物,第一件事便是不能自亂陣腳,不能衝動任事!
他目睹大笑姑婆的死,極其惋惜、悵恨。
但他立即改去想別的事,例如:在望江樓前有一座泥菩薩,他日得要在菩薩臍眼上題一首詩。
然後又想:大笑姑婆肚子那麼大,可不知是不是也只有一個肚臍眼?還是一雙?三個?
這樣想著,痛苦和緊張,就減少了許多。
他決定至少要使自己還能活得下去、才能望有一日為大笑姑婆報仇,那時候,才能深刻的懷念與追憶這位師姐的種種種種、一切一切。
──而不是現在。
現在是對敵。
敵人不是人。
──而是像一座神祇般的狂魔!
那座「狂魔」現在以一種悲憫的神情,向楊奸惋惜的道:「楊兄弟,沒想到你也會出賣我。」
楊奸神色不變,只說:「我沒有出賣你。」
大將軍緩緩的舉起了手。
他五指駢伸,就像一面令牌。
又像一座碑。
他舉起了他的手,也正似是下了一道命令。
──將軍令。
楊奸看著大將軍的手,目不轉睛,不移不動。
大將軍把手掌慢慢移近楊奸的頭頂。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什麼都沒做過。」
「如果是你做的,你最好能承認,或許,我會顧念多年情誼,放你一條生路。」
「我沒有對不起你,我承認什麼?」
掌已離楊奸「百會穴」不到三寸。
掌如令。
硬勝碑。
令一下,楊奸就得肝腦塗地。
「諸葛老兒包藏禍心,老奸巨滑,在我身邊至少伏下了兩個內奸;饒是他精似鬼,我可也不笨,我在他身邊已早伏下了卒子,所以我一樣得悉對方奸計,你不承認,我一樣查得出來──何況,我一向都是有殺錯,無放過;沒殺錯,也一樣不放過的人。」
「我知道。」楊奸一動也不動,連眼睛也不眨一下,「如果你殺我,那就是殺錯了;殺錯了朋友,就是便宜了敵人。」
這時,大將軍的「將軍令」已緊貼楊奸的頭頂,只要一使力,楊奸的笑容、五官、聲音和一切表情,都得化作血雨紛飛,並在剎那間便在世間灰飛湮滅。
可是「內奸」是追命。
「臥底」也是追命。
──只有他明知楊奸是「無辜」的。
──他不是大將軍要找的人!
追命這樣看著,一個人因他不「挺身而出」致死,儘管那是奸佞之徒,他心裡也極不好過。
但他又不能阻止這件事:
他一出頭,不但他必定白白喪命在這裡,連大笑姑婆也只有白白犧牲了!
──雖說剛才驚怖大將軍是遽施暗算,猝殺大笑姑婆,但就憑大將軍凌落石剛才那一下出手,自己若想要單挑取勝,甚為渺茫。
──而今大笑姑婆花珍代師姐已歿,要殺大將軍,恐怕非得要與冷血師弟聯手不可!
可是,冷血負傷未痊!
何況,眼前大將軍手下猛將如云:唐小鳥、狗道人、雷大弓、斑門五虎、李鏡花、上太師、尚大師全都虎視眈眈,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是好惹的。
不過,無論說什麼,追命都無法忍受,有人為他而無辜喪命。
所以,到了這危急關頭,追命忍不住說話了:
「如果楊門主是內奸,他剛才又何必真的殺了張猛禽?如果連楊門主都是內奸,你還能信誰?」
這句話一出,大家都靜了下來。
──大將軍的行動,從來沒有人敢予勸阻。
何況,這正是他對付叛徒的時候。
就連楊奸看他的神情,也似嫌他說錯了話似的。
大將軍虎虎的逼視他,虎虎地問:「你是說,楊奸不是內奸?那麼,內奸是誰?」
他瞇著眼睛,像一隻猛獸在瞄準他的獵物:「是你?」
追命笑了。
他知道自己已一腳踩在馬蜂窩裡了。
因為緊張,所以他反而笑了起來。
他拔開葫蘆塞子,灌了幾口酒,把快要飛脫出口腔來的心「吞」了回去。
他已不能再說什麼:為求保命,唯有袖手。
──袖手旁觀:受自己牽累的「陰司」楊奸如何血濺當堂!
驚怖大將軍的忍耐似已到了極限,額上和下頷、兩顴都有青筋閃動,眼裡已炸出嗜血的厲芒:「我一向栽培你,沒想到,出賣我的,也正是你。」
楊奸依然沒有閃躲,看他樣子,也似決不還抗:
「一向栽培我的,都是你,而今懷疑我而要殺我的,也正是你。助我是你,除我是你,夫復何言!」
「你錯了!」驚怖大將軍一陣哈哈長笑,雙手把楊奸擁在他碩壯的懷抱裡,豪笑不已的說:「你不閃不躲,怎會是出賣我的人!假如你真的是臥底,以大笑姑婆之機警沉著,又怎會瀕死前揚聲與你聯絡,又哪會把你的姓氏鐫刻牙齒裡?她能瞞了我那麼久,豈是蠢人!何況,你是蔡相爺親自派來協助我的人,而我一直忠心耿耿,為相爺鞠躬盡瘁,向無二心,咱們一向是同一陣線,生死同心,你又怎會背叛我!他們懂得離間,我可不笨,也不傻,我剛才只是跟你玩玩的,順便也試試你,試試大家。」
他有力的雙目逼視楊奸,大力揉著他的肩膊,用力的說:
「好兄弟,你果然是我的好拍檔!」
然後大將軍向追命露出他森然的白牙,咯咯咯的笑道:
「崔兄弟,你也給我試了一試:你在這時候肯為楊門主說話,你也一定不是內奸。」
然後他諱莫如深的笑了起來:「所以,在內奸未找到之前,人人都有嫌疑,每個人都可能是內奸──但我決不受敵人愚弄,殺錯了自己人!」
追命深深吸了一口氣,連同酒味和辛酸:
他總算更進一步的看清了:
──這就是驚怖大將軍!
一個令人驚怖莫已的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