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瘦在那一刻之前,還根本不相信自己會死,老福中招的剎那,還張嘴叫著穿穿。禍福無門,意外卻常教人驚,少教人喜。
急風勁雨,貓貓一出去,就踢到一樣事物。
她初以為是小狗叭叭。
──但她隨即記起,叭叭是跟阿里一起離開的。
(莫非是阿里回來了?)
──不過,要是叭叭,為何它不似平時「汪」的一聲叫?
於是貓貓俯首。
藉著在雨中尚未完全隱滅的月光,她乍見肝腦塗地的耶律銀沖。
於是她發出了一聲尖叫。
不是怕,或者怕還在其次,而是她完全、絕對、極其不能接受:一個剛才還是好好活著生龍活虎的人,現在已成了冷冰冰的無聲無息的死人──一下子,已是陰陽之隔。
一別便成永訣,其實是人生常事。
她掩著臉,跑回廚房。
燭光仍在。
已沒有人。
她奔出大廳的時候,走道上的天窗卻似乎人影一閃。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去弄清楚:那是人影、樹影還是鳥影,一個人的身軀巳蓬地跌落在她的身前。
貓貓又發出一聲驚呼。
那跌下來的人是阿里媽媽。
她一身都是血,胸膛已經塌了──就像給三頭餓豹子.五隻怒虎啃過一般。
可是她自己似乎還未知道。
強烈的鬥志(還是不放心別的?),使她又撐了起來。
貓貓哭著哀呼:「阿里媽媽──」
阿里媽媽一揮手。意思大概是叫她逃命去吧,但這一揮手間,她也清楚看見自己的胸脯:
同時也看見了自己的內臟。
──這一擊,無疑完全粉碎了她的生命力。
她倒了下去。
整個人都萎謝了。
貓貓一出大廳,殺手屠晚停了手,向她望了過去。
梁取我就在這一剎間飛掠向窗子。
屠晚雙眼雖望向貓貓,而且眼神很溫和,但他的手一揮,椎子已自後發了出去,還叱喝了一聲:
「椎!」
「砰」的一聲,那一記「問號」就在梁取我接近窗邊時擊著了他的背後,使梁取我整個人撞碎了窗子,跌到外面去了,隨著半聲悶哼。
窗子一碎,急雨斜風又掃了進來。
揚起了屠晚的衣袂。
沾濕了貓貓捧臉的手指。
棋盤散落一地。
──不管誰贏誰輸,這局棋都下不下去了。
茶猶未冷,仍冒著熱氣。
屠晚的語音全不似他臉容的冷竣:「你,不要哭。」他說。
兩人隔著相當距離,燭光晃動著靜。
忽然。「砰」地一聲,一人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捂著臉,一見貓貓,就慘嘶道:「……有殺手……貓貓……快跑!」
然後他就看見了屠晚。
──殺手就在他面前。
就在這時候,他兀然氣絕。
生命驟然離開了他,就似他對面的人,用了什麼無形的殺法,使他突然命亡。
他當然就是穿穿。
他的頭骨已然碎裂。
──也不知是什麼力量,使他撐持到現在,許是心意未了,要向貓貓示警,才能嚥下最後一口氣吧!
看到穿穿在自己面前倒斃的貓貓,也因而看見,陳屍地上的老瘦和老福。
屠晚隨著她的視線,看了每一個給他殺害的人一眼,然後歎了一口氣。
「都死了。」他說。
死了那麼多的人,而且都是她至親至愛的人,貓貓反而忘了驚懼。
「他們跟你有仇?」
她以一種不合常理的冷靜,問。
「沒仇。」
「他們跟你有怨?」
「沒怨。」
「那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我收了錢。」
「誰給你錢?」
「大將軍。」
貓貓明白了。一切都清楚不過了。
「一、二、三,外面死了三個,一、二、三、四,這裡死了四個,一共七人,都死了,除了你。」
貓貓點頭。
「都是我殺的。」
「我知道。」
「本來,我很喜歡你,也不想殺你,但他,」他指了指穿穿的屍身,「這樣跟你一說,我也無從抵賴了。他以為可以救你,不意卻害了你:試想,我殺了你爹爹,殺了你當是兄長的人,殺了你這麼多親戚朋友,就算現在你不會武功,就算你是個女子,假如有一天你仍活著,你會放過我嗎?」
「不會。」貓貓的淚在面頰流落。
「所以我不得不殺你。」
屠晚又長歎了一聲。
「你知道,我一進來,就很喜歡你,我其實是很容易傷感的。我喜歡花朵,我喜歡月亮,我喜歡音樂,我喜歡一切能教我傷感的事物──可是,我一見到你,就覺得那些都沒什麼,只有你是一切。」
貓貓繼續抽泣。
「可是,我又不能不殺你,」屠晚很悲哀的說,「我是個好殺手。好殺手是絕不犯殺手的大忌的。趕盡殺絕,斬草除根,我不能違犯自己的規矩。」
「你要殺就殺吧!反正,我抵抗不了。」貓貓堅定的說,到了此時此境,她的純良乖麗仍令人如此心動不已。
屠晚又長歎了一聲,他的紅眼睛流露出一種要打破一隻自己最心愛的花瓶般的神情。
而就在這一剎間,他大喝了一聲:
「椎!」
他那「問號」嗖地越窗而出,直向黑風勁雨中打去!
急若星火。
快若奔雷。
──然而誰在外面?
──一外面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