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譜 正文 第十八章 邂逅
    雲娜因久候燕哥不至,芳心中不禁焦急萬分,後來也催馬而去,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子,哪裡知道江湖之間的險惡,一心一意的只是惦念著心上人的安危,匆匆就道,以至於產生了悲慘血淚的一篇,這是後語,暫且不去提她!

    現在轉過筆頭來,談談余燕青這個失意傷心的人吧!他偷偷地潛出了雲娜的家,腦中又灰心又憤恨。

    這個世界上,這一剎那,他認為對他太殘酷了,對於愛情,他也認為灰心失望到了極點。

    他忿忿地想道:「我得到了什麼?……」

    每一想到這個問題,他總會黯然地低下了頭,而最使他斷腸的卻是,雷鳴子雖然死了,可是卻在臨死之前,得到了蝶仙。

    「他雖死無憾……因為他已應了他生前的諾言,可是我呢?」

    在黑沉沉的驛道之上,他繼續地走著,頻頻地苦笑著,他接著想:「我雖是活著,可又和死了有什麼分別呢?……可憐的燕青!」

    他這麼自笑自嘲著,在黑沉沉的道路上有一步沒一步地走著,天上雖有星月,可是在他看來,眼前卻是一片黑暗。

    這一帶地勢他本不清楚,黑夜裡摸索,更是不知究裡,他走了幾步,不由又站住了。

    他腦子裡想:「我這就走了麼?這一走不是永遠也見不著蝶仙了麼?我辛苦的找了她好幾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她,莫非就這麼離開了?」

    想著他不由又站住了,熱濕濕的風,吹在他臉上,他又有些感到茫然了……

    他在路邊,找了一塊石頭坐下,裘蝶仙的影子,不由得又浮上了他的眼前,那麼輕顰淺笑,余燕青重重地歎息了一聲,用手在頭上捶了一下,賭氣道:「你還想她作什麼?這麼沒出息!我余燕青乃是堂堂男子漢,莫非為一個女人……」

    可是當他想到了雲娜,他這一腔憤恨,卻提不起來了……

    這個姑娘太愛自己了,自己也負她太多了,他想道:「她要是看見了那封信,不知要如何的傷心呢!唉!這些都不要去想它了……我還是走吧!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到中原去吧!」

    想著他就從石上站了起來,覺得雖是意志消沉的很,可是體力似已復元得多了。

    這條驛道,本是直通內域的一條官道,平日白天,人馬駱驛不絕,可是此時深夜裡,卻顯得冷清清的,道路兩側的野地裡,不時尚傳出三兩聲狼嚎。

    燕青先恐二女發現得早,也許會追自己,要是被她們再追回去,那可是丟人。

    因此他展出了一身輕功,拚命地趕馳了一個時辰,已由不住汗如雨下,氣喘如牛了。

    他這久傷新愈之軀,哪裡容得他如此施展,當時只好又靠在路側的一棵樹根邊上,倚著樹身休息一會,他覺得口乾舌燥,卻因為來時匆忙,除了自己那口劍,和一些銀兩以外,別的什麼也沒有帶。

    燕青不由緊緊地皺著眉頭,心想:「這樣下去,豈不要渴死了?……」

    想著正自發愁,倏地官道上,自來處傳了來一陣車聲,得得的馬蹄和轆轆車輪聲響成一片,在靜靜的夜裡,更令人聽得十分清晰。

    余燕青不由一怔,心說:「這時候,怎麼還會有人趕車?……」

    當時忙站了起來,往遠處一望,果見里許以外,有黃光一點晃動著,直向這邊疾馳而來。

    他知道那黃光,是車轅上的吊燈,不由心中大喜,暗想:「無論如何,我也要把它叫住,搭個便車,這樣就好多了……」

    當時忙向路當中一站,須臾,那車聲已近,還聽得見叭!叭!的皮鞭聲,這輛馬車,真是如同電閃星掣一般地向前竄著。

    交睫間,已到了燕青眼前,竟是一輛雙馬黑漆車廂的大馬車,車轅兩邊,一邊吊著一個黃光炯炯的馬燈,這馬車陡然在這苗疆野地出現,更顯得華麗十分。

    燕青本以為是一輛載客的普通馬車,這一近視,才知自己弄錯了。

    可是他在窮途末路之時,好容易看到了一輛馬車,就好像在沙漠之中,發現了一口井也似,是如何也不會放它過去了!

    當時思量之間,這馬車已電閃而至。

    車把式座上,坐著兩個人,燕青卻沒有看清二人是什麼長相,他伸出雙手,大聲道:「趕車的行行好,停一停!」

    那馬車本是飛快的馳來,突然路中間發現了人,二馬不由猛然一個緊剎,雙雙揚起前蹄,唏聿聿一聲長嘯,那趕車的,口中怪叫了一聲,差一點由前座上翻下來,驚魂之下,一打量眼前,才發現路中央站著一個人。

    這趕車的是個膀大腰圓的彪形大漢,赤著上身脊樑,這一下氣可大了。

    當時怪叫了聲:「他娘的!哪來的小子!」

    他操著一口北方土腔,說著話,一掄手中皮鞭,盤了一個鞭花,猛然照著燕青臉上抽了下去。

    燕青沒想到,這趕車的漢子居然這麼蠻橫,當時見他皮鞭沒頭帶臉抽下來,不由也吃了一驚!

    他雖是新傷初癒,可是要對付這種漢子,還是游刃有餘。

    當時見那皮鞭鞭梢已到了眼前,不由猛一下一低頭,就勢讓過了鞭尾。

    可是他一隻右手,卻猛然由後面伸出,「噗!」一把,已抓住了鞭尾。

    那車伕用力向後一帶,卻是紋絲不動,這才知道,這陡然現身的少年,不是好兆頭。

    當時不由大吼了聲:「呔!小子!你是幹什麼的?半夜三更,你攔著路,是想劫財是不是?小子!你可要睜開眼睛看看,這是……」

    方說到此,他身旁坐著的一名中年漢子,已插口道:「好了!好了!你少說幾句吧!」

    燕青見有人打圓場,當時也就把右手一鬆,放開了手中皮鞭,雙手一抱,對著那車把式身側的漢子道:「朋友受驚了!」

    那漢子倒似頗有禮貌,也一抱拳道:「豈敢!豈敢!這位兄台……?」

    燕青不由俊臉一紅,忙又一抱拳道:「小弟可乃是一過路人,只因人生路陌,想搭兄台一個便車,待天明後,即刻就走,決不多擾……」

    這人聞言嘿嘿一笑,用腳尖一踩足下鐵絲罩燈,已把亮光照在了燕青臉上。

    隨聽他笑了兩聲,道:「原來是位小兄弟,你是想搭車是不是?」

    燕青點頭道:「請多多賜便,我實在走不動了!」

    這人宏聲道:「兄弟!你可弄清楚了,這車子可不是普通客車,你還是另外找車吧!」

    說著用肘一撞車把式道:「走!」

    那趕車的方要抖動馬繩,燕青那肯輕易放過這機會,當時一把抓住了馬繩。

    他抬起頭,懇切地道:「這位兄台,你就方便方便吧!如今天晚了,哪有什麼車?……你就搭我一下吧!就是要幾個錢也無所謂,我實在有要緊事要趕路!……」

    這人先一瞪眼,似要發作,可是聽了後來的話,不由噗嗤一笑,扭臉對那車伕道:「你聽見沒有?還有人給我們錢?……哈!」

    他笑著對燕青道:「小兄弟!你這句話,可說得愈發外行了,這不是錢的問題,老實告訴你,兄弟!這車子是一個外人也不能搭,什麼原因,我也不能告訴你……」

    他說著又扭過臉,皺著眉,似頗著急地對車把式道:「你倒是走呀!別愣著啦!」

    這趕車的一抖手中馬繩,才發現還在人家手中呢,當時不由又大吼了一聲:「他娘的,你這小子倒底是想死想活,是給老爺找彆扭是不是?」

    他說著一用勁一抖手中皮繩,可是依然是在對方手中,連動也不動一下。

    這一來,他不由扭臉看了身側漢子一眼,小聲道:「我看八成許是那話兒來啦!」

    這人見燕青死不放行,不由也動了肝火,當時一扭腰,「刷!」一聲已飄下了地面。

    燕青見他下車身手,極為俐落,倒像是一個練家子,在這苗疆野地,陡然有這種身手,不由得令人吃驚十分了。

    燕青這麼想著,不由乘他下車之時,打量了這人一下,只見這人四十上下的年歲,鼻正口方,兩道劍眉,貌相十分威武,並沒有一絲油滑之色。

    他身著一襲黑緞長衫,腰扎青綢長巾,這種衣飾,更是不像一般江湖人物。

    余燕青一時之間,可真判斷不出,他是幹什麼的。

    這人一下車,不由上下又看了燕青幾眼,臉色一繃道:「老實說朋友你是幹什麼的?光棍眼裡可揉不進砂子……要是真個是過路人還則罷了,否則,嘿嘿!羅大人手底下可不是好惹的!」

    燕青不由一驚,這才知道,原來這漢子,竟是個官場人物,只聽其自稱為「羅大人」一語當可知之。

    只是,這人既是官場中人,卻有一身功夫,這就令人費解了。

    而且談吐之間,卻又是一口江湖黑語,這就更令人猜測不透了。

    燕青心中有了這麼多疑惑,不由一時不知所措,當時臉一紅,吶吶道:「兄台之言……小可實在不懂,小可實是身上不舒服,又饑又渴,實在是走不動了……莫非兄台,竟把我當成了劫路的強人不成?……」

    這人在燕青說話之時,一雙眸子閃閃有神地盯著燕青,果見燕青臉有病容,而且察言觀態,見他倒不似一個惡人,不由長歎了一聲,道:「小兄弟!你這麼一說,我就清楚了……只是,唉!我不能搭你……給你點水喝倒可以。」說著回頭看了車把式一眼道:「拿些吃的來。」

    趕車的還未下車,只聽見「呼啦!」一聲,那漆黑的車廂,竟下了一扇簾子,由車中閃出了青濛濛的燈光,燕青不由暗叫了聲:「好講究的車子……」

    這車簾子一放下,由內中伸出一個八九歲的小孩頭來,叫道:「羅侍衛,爺爺問什麼事?」

    這黑衣漢子,不由拉下笑臉道:「公子!沒什麼事,只是一個過路的,想搭我們車,我這就打發他走!」

    說著不由轉過臉來,正色對燕青道:「兄弟!你可看清了……我們實在不便搭你,並不是不肯,實在是……」

    他似有難言之處,而車中主人的身份,更是不便輕易洩露似的。

    燕青這時也大致明白了,心知車中主人,定是一朝中顯貴人物,自己可不便惹他們。

    當時方自舉棋不定,不想那小孩卻伸出頭,對燕青瞧了一陣,朗聲道:「他幹嘛要搭我們的車?」

    那姓羅的不由笑了笑,道:「小公子!他說他有病,走不動了……不過我這就叫他走!」

    小孩忙把頭收了回去,燕青此時不由苦笑了笑,對著姓羅的漢子一抱拳道:「兄台既有難處,小可不敢相強,這就告辭了。那吃食決不敢收受……」

    他跟著一轉身道:「再見了!」

    不想方走出兩三步,突然聽到一聲尖喊道:「喂!喂!回來!回來!」

    燕青一回頭,卻見竟是那小孩,由車窗中伸出頭來,一面向自己招手大叫著。

    燕青不由一怔,遂回過身子道:「小朋友!你是叫我麼?」

    小孩連道:「是叫你!是叫你!」

    此時那姓羅的不由一怔,忙道:「公子!我們趕路要緊!」

    不想那小孩卻道:「爺爺叫他上咱們的車,他又有病……多可憐!」

    漢子聞言張大了雙眼道:「是中堂說的?……這……」

    小孩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

    遂又向燕青招手道:「你回來呀!」

    燕青此時由那漢子口中,得悉車中人物身份,既被稱為「中堂」,可見身份不低,不由吃了一驚,自己一介草民,竟容他破格優待,這可不能不說是奇事了。

    當時不由皺了一下眉,苦笑道:「小朋友!我不打攪了!我還是自己走吧!」

    不想那小孩似乎特別對燕青有好感,此時見他要走,不由急得要哭,一面大叫道:「羅贊!你快叫他回來呀!天這麼晚了,他又有病,叫他到哪裡去啊!」

    那羅贊聞言,面上仍是有為難之色。這時卻由車中發出一聲蒼老的聲音道:「羅侍衛!」

    羅贊不由猛一合腿,宏聲應道:「有!」

    車中老人道:「既是有人要搭便車,你就叫他上來吧,外出人能給人方便,就給人個方便……」

    這被呼為羅侍衛的,口中答了聲:「是!是!」

    他臉上帶著極為驚異的表情,看了余燕青一眼,道:「老弟!算你走運,這是我們大人特別開恩,你還不謝過?」

    車中老人微笑道:「趕路要緊,這些閒章都免了吧!」

    羅讚道了聲是,遂低頭小聲問燕青道:「老弟你貴姓?」

    燕青抱拳道:「小可姓余……」

    羅贊笑道:「余老弟!你上車吧!我們三個人並排著坐,好在天一明你走你的!」

    燕青不由點了點頭,笑道:「這個自然!羅兄請放心!」

    說著手扶車廂,正要上座,不想那小孩又叫道:「喂!姓余的,你到車裡面來坐吧,外面風大。」

    燕青不由笑了笑道:「不要緊!」

    不想車門開處,那小孩已跳了下來,一面叫道:「我已給爺爺說好了,叫你到後面去坐,你快上來吧!」

    燕青不由紅著臉看著羅贊,這羅贊,平日作為極有分寸,他可知道這種侍候差事的重要,一點也大意不得,此時聞言,不由雙手一抱,躬身道:「稟大人,這搭車人來路不明,依卑職看,還是謹慎些好……」

    這時由車內露出一個髮鬚斑白的老人頭來,微微向燕青上下打量了一下,咳了一聲道:「沒關係,你叫他上來吧!既是病人,怎可見風?你也太多心了!」

    這羅侍衛碰了一鼻子灰,可不敢反駁,口中連道:「是,是!是!」

    這時小孩已拉住燕青一手道:「來吧!快上來吧!」

    燕青無奈,只好道了聲:「小可打攪了!」

    遂和小孩上了車廂,他背後背著小小一個衣包,內中除了些衣物銀兩以外,就是那口劍,因裹在衣包之內,僅露出一些劍穗子來,以至於羅贊並沒有看清,他口中尚道:「余兄弟!你可仔細點,車中坐著當今兵部尚書陸中堂大人,兄弟你可要言語小心點,要是有個冒犯……」

    他微微笑了笑道:「那可是你自己惹麻煩!」

    燕青不由頗為不悅,當時冷冷一笑道:「羅兄太多心了,小可只求一席坐處,決不敢惹什麼是非……」

    方說到此,又被那小孩給拉了上去,隨著車門關上,馬車得得地繼續前行而去。

    燕青上得車後,只見車內燃著兩盞極為耀眼的明燈,車廂內頗為寬敞,置著兩張紅絨軟椅,可坐可臥,四周有絲絨窗簾遮著,以至於燈光一點也不能外洩。

    就在那絨椅一邊,半倚半坐著一個年約六旬左右的老人。

    只見他長得方面大耳,劍眉虎目,頷下有兩三寸長的短鬚,根根見肉,十分威武。

    此時想是旅途之中,也沒戴帽子,露出一頭花白頭髮。身上穿著一套醬黃緞子長衣,腰扎質軟帶,帶中鑲著一塊四方形的白玉珮環,一雙粉底福字雲履,雖在旅途,卻掩不住雍容豪氣。

    老人面容更是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視。那孩子更是粉妝玉琢,紅嘟嘟的小臉,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朝著燕青,更是看上看下。

    燕青這時恭敬地向老人一抱拳道:「小可不知大人急事趕路,否則天膽不敢造次,尚請大人恕小可唐突之罪!」

    這位兵部尚書陸大人,本是就燈看書,此時合上書本子,微微一笑道:「不必多禮,你坐下。」

    燕青本不慣和官場中人打交道,此時聞言,只抱了一下拳,也就坐下!

    這位陸大人,遂用手一指小孩道:「這是我孫兒小俊,這孩子頑皮得很……」

    燕青笑了笑,對著那小俊點了點頭,一時目光又回至一邊,這種場合,他也不便多話。

    這陸尚書此時就近,把燕青上下打量了一會,心中不由對燕青生出好感,當時一笑道:「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

    燕青看了他一眼,吶吶道:「小可姓餘名燕青。」

    陸大人點了點頭,道:「你身上有病,還是在椅子上躺一躺吧!不要拘束,沒關係!」

    燕青十分感動,難得這位大人,貴為兵部尚書,卻是對人如此謙虛,這可是當今官場上,極為難能可貴了。

    當時不由彎腰道:「謝謝大人,小可只靠一靠也就舒服了。」

    陸大人此時親自由一邊幾上取出一個皮囊,笑著遞與燕青道:「這水還熱著呢,外出人沒有多大講究,小伙子你湊和著先喝一點吧!」

    燕青忙雙手接過,口中道:「不敢勞動大人……」

    這位兵部尚書哈哈一笑道:「老夫雖身為尚書,可是一生一世最討厭這些虛名虛勢,余老弟!你就不要太客氣,我們還要同途共話一番呢!」

    燕青忙道:「是!是!」

    陸尚書此時又遞過了一個杯子,燕青只有接過,自己酌上了一杯,一氣飲了個盡,這才覺出竟是上好參汁,如此一連喝了三滿杯,那位陸尚書和他孫兒小俊,只是直直地盯著他看,燕青喝完了,恭敬的把水囊和杯子遞上,陸尚書一面接過,卻笑了笑道:「小兄弟!你得的什麼病?要不要緊,我隨身還有些卻寒發汗的良藥,不知你是否能用上?」

    燕青俊臉微紅道:「謝謝大人,不用了,小可病已經好了,只是如今虛弱些罷了,只略為歇歇也就痊癒了。」

    陸尚書微微一笑,遂點了點頭,又把一旁的書本子拿起,就燈看了起來。

    燕青也覺得心中一鬆,偶一偏頭,卻見那小俊,正自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自己,像似什麼怪物也似的,燕青這一看他,他卻又由不住紅著臉,把頭轉向一旁去了,燕青此時細一打量,這祖孫二人,無不正氣凜然,只是如此深夜,這位兵部尚書攜帶幼孫,這麼輕車簡從的。由苗疆僕僕風塵而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這可真令人想不透了……同時他們膽子也實在太大了。

    須知那時馬客盜賊遍處皆是,這位陸尚書如此輕車簡從,萬一有一個失著,那可是後果不堪設想……

    燕青這麼想著,不由又仔細打量了二人一番,愈是看不出一絲兆朕。

    他不由心中暗笑道:「我又何必替人家操這份閒心,如此深夜,這位陸尚書便衣夜行,自然是有要緊事,再看那位羅贊,身手極為不凡,這位陸尚書既有此人保護,自然也就放心了!我又何必多想什麼!」

    想著也就暫時把眼睛閉上,車行如風,這一路因路面平穩,車行更是其快如矢,只聽見二馬得得蹄聲,已不知馳出多遠了!

    老尚書放下了手中書本,歎了聲道:「如此疾趕,到天明大概也就入川了!」

    燕青忙問道:「老大人此行欲奔何方?」

    老尚書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返京師,不過入川尚要小停些時日,順便考察一下蜀中軍風……」

    燕青默默點了點頭道:「老大人蜀中可有親眷麼?」

    這位尚書點了點頭,笑道:「有的!」

    遂用手一指小俊道:「他父親現職四川學台,老夫把這孩子交給他,也算交了差了,哈哈!」

    說著哈哈大笑了幾聲。

    燕青不由也笑了笑,老尚書眨了眨眼,對燕青道:「小伙子!你一個人到苗疆來做什麼?看你樣子不像是一個做買賣的人呀!」

    燕青恭敬的道:「小可不是買賣人,來苗疆只是為找……找一個人而已……」

    他臉上不由黯然變色,這位陸大人平日閱人眾矣,此時只一看眼前這年輕人,已知他心中隱有極大憂傷,不由濃眉皺道:「那朋友找到了沒有?」

    燕青不禁心中一酸,苦笑了笑道:「大人不必細究,小可實有難言之痛,一言難盡……今後這一生,小可也只有浪跡風塵,再也不……」

    說著淚光晶晶,在他那雙星目之中,滾來滾去,老尚書口中「哦」了一聲,點了點頭,遂不再多問,可是一雙眸子,卻盯在燕青身上,半天才笑了笑道:「小朋友!你是遇到了愛情方面的糾紛了是吧?」

    燕青想不到這老尚書如此厲害,居然一眼就把自己心事看穿了。

    當時不由一驚,禁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一時俊臉通紅,又搖頭又點頭,形態至為尷尬。

    老尚書目睹此狀,更是愈發的明瞭了,不由宏聲大笑道:「怎麼樣,我這雙眼睛還不花吧?」

    燕青感慨地歎息了一聲道:「老大人真神人也,小可實是庸人自擾……大人見笑了!」

    不想這老頭兒聞言,卻連連搖頭道:「說什麼庸人自擾,這種事情,古往今來,任何人都是一樣……」

    他眨動了一下那雙明亮的眸子道:「小伙子!把你心中的事告訴我一下,也許我可以為你盡點力……」

    燕青不由怔了一下,心說:「這種事你又如何為我盡力?」

    當時不由面上訕訕地,他實在不願把這種心酸的事,再說出來,更不願講給這麼一個陌生的人聽,可是老尚書那種關切的態度,卻又使他難以拒絕,一時不由為難起來了。

    他臉色通紅的看了看他,卻是吶吶說不出話來。

    老尚書見狀,不禁呵呵大笑了起來。

    他對著余燕青點了點頭,道:「我也是太冒昧了……第一次見你,就問你這些話,自然你是不會說了……可是小伙子!」

    他頓了一下,不由正色道:「這幾十年以來,我為官朝廷,頗能知人善認,只一見你,就辨出你是一個剛毅正直之士,所以成心結納於你,否則我又豈能讓你登車?……」

    燕青不由被說得十分汗顏,更不知說些什麼好。老尚書少緩了一下臉色,卻歎息了一聲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留戀過去,那是最可憐最愚蠢的事。年青人!你為什麼不去想想,去努力未來,來彌補你所認為過去的遺憾呢?……哈」

    老尚書一口氣說到這裡,燕青不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當時心中突然有些開朗,但是那只是一剎時,當他回想到過去那種悲傷的歲月,和眼前的斷腸事兒時,他臉上重新又罩上了一層陰影。

    他苦笑了一下,道:「老大人,你的話是不錯。可是我恨我自己太渺小了……太平凡了……」

    老尚書莞爾一笑道:「年青人!並不是你做不到,乃是你不願去做到啊!」

    燕青驚怔了一下,道:「怎……怎麼會呢?」

    這位當今的兵部尚書,正是具有一番深心,要把眼前這有為的青年人超度下來,也可說是他獨具慧眼,認出了燕青這個英雄。

    陸老大人呵呵一笑,道:「我只問你,眼前的不如意,是……唉……這一段事,先放下,我自有為你解決之法!」

    說著他歎了一聲,看了驚愣的燕青一眼,翻了一下眼皮道:「年青人,你的學識如何?」

    燕青臉紅道:「學識?……」

    老大人點了點頭。燕青心中不禁狐疑了起來,心想他問這些做什麼?

    當時吶吶地道:「念了七八年書,略知聖賢之理……卻沒有什麼成就。」

    老尚書似乎臉色一喜,點了點頭道:「這就很夠了!……很夠了……」

    燕青不由抬頭看著他道:「大人……你老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尚書嘻嘻一笑道:「你是單身一個人吧!其實你祖上倒是世代富貴,只是不幸父母早故,一生飽受伶仃之苦……可歎!可歎!」他說著歎息著搖了搖頭。

    燕青不由大吃一驚,他猛然由位子站了起來,抖聲道:「這……這……你老人家如何得知呢?」

    老尚書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吃驚,我是由面相上看出來的……我猜的不錯吧?」

    燕青這才癡癡地坐了下來,一時對這老尚書拜服十分,正因為老尚書一語說中了他的隱痛,不禁觸動傷感,當時拚命的咬緊了牙,不讓眼淚流出。

    他默然地點了點頭道:「是的,老伯你老人家沒猜錯……」

    老尚書伸出溫厚的手,輕輕地在他身上拍了拍,道:「不要難受,你可知我今日雖貴為尚書,往年也和你是一樣的麼?」

    他聲音十分柔和,那雙眸子,卻又是正氣凌人。燕青聽他這麼說,一時反倒怔住了。

    他驚恐的目光,和老尚書溫和的面色一接觸,這一剎時,他感到了無比的溫暖,他禁不住叫了聲:「老伯!你……」

    老尚書點了點頭道:「你明白了麼?孩子!我幼年的遭遇恐怕比你更苦,更多磨難啊……」

    「只是,我戰勝了它們,我把我的生命,貢獻給了我們的國家……如今你可知我責任的重大?可是!孩子,我卻是一個快樂的人了!」

    他緊緊地抓住了燕青一隻手。

    燕青感覺到,由他掌心中,貫流著一股股的熱流,那正是老尚書數十年來對國家生命的熱力!

    燕青一時不由感動十分!

    老尚書不由鬆開了抓緊著他的那隻手,歎了一聲道:「現在國家正是多難之秋,張居正死後,政治日亂也不去說它,你只看。」

    他點了點頭,眨著那雙光亮的眸子道:「楊應龍作亂播州,安南太尉阮溝稱王於順化……日本軍犯朝鮮,兵雖退亂未平……」

    他長歎了一聲,苦笑道:「你們這一輩青年人,是該如何為國事而盡力,卻終日周旋於兒女私情……」

    他目光注定在燕青臉上,半天才道:「神宗皇帝是個好皇帝,只是他一人……」

    說著他那雙虎目之中,竟閃著晶晶淚痕,抬起袖口擦了擦,感傷地道:「我陸治雖是熱血肝膽,卻怕幫不了他什麼大忙……」

    燕青這時才知,眼前這人,竟是大名鼎鼎的陸將軍。今日的陸尚書,不由一時肅然起敬。

    他張了一下星目,感動的道:「經老伯你這麼一說,小可真是羞愧得無地自容了……」

    陸治這時站起,拉了一床薄毯,輕輕蓋在了那小俊身上,原來那小孩子已睡著了。

    車棚上辟哩啪啦的響著,不知何時,竟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來。

    夜——仍是漫長的在睡著。

    馬車小停,車座上二人,下車換了雨衣,重新揚鞭起程……

    燕青這時似已掃除上車時那種鬱鬱的氣質,同時對於這位老尚書,起了由衷的敬佩之意。

    老尚書歎了一聲:「好長的夜!到天亮還有一會呢!」

    燕青吶吶道:「是的……」

    陸治的眼光,又回到了他的面上。

    四隻炯炯的眸子對了一下,各自微笑了笑,老尚書笑道:「這一會,你氣色比上車時好多了……」

    燕青欠腰道:「聞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夜能逢老伯,真是小可極大的造化……」

    老尚書呵呵一笑道:「老夫在朝,向以直諫著稱,差不多權貴,對老夫恨之入骨,故此為官數十年,雖是賓朋滿座,卻是知音無幾……」

    他呵呵笑了幾聲,又接道:「今夜想不到巧獲知音,你既不嫌我老朽惹厭,我二人不妨來一個剪燭夜話,也不叫古人專美於前,好麼?」

    燕青劍眉一挑,喜道:「此正是後輩敢望不敢言耳!」

    老尚書不禁又呵呵大笑了好幾聲,連連點頭道好,他從身側一提盆內,取出了一格,遞與燕青道:「先吃些點心吧!」

    燕青肚子早餓了.只是不便說,此時接過,也不再客氣。

    老尚書又親自倒上一杯熱茶,遞上,燕青雙手接過,道了謝。

    俗謂「窮不言,食不語」,二人也不說話,各自吃了些東西。

    老尚書只少進飲食,燕青卻把一疊「雞絲酥餅」吃了個乾淨,喝了兩杯茶。

    老尚書問道:「夠了嗎?」

    燕青連連點頭道:「多謝老伯,小可吃飽了!」

    陸治接過食盒,歸置好了,此時二人都不由精神大振。

    燕青看了陸治一眼,問道:「老伯苗疆之行,是為公還是為私?」

    老尚書眼睛瞇成了縫,笑道:「自然是為公。否則,老夫我哪來如此閒情!」

    燕青嘴皮動了動,本想追問一句,卻不好意思出口,陸尚書已微微一笑道:「這本是君國大事,自然不便透露,不過隨便說說也無所謂,我相信你不會走……」

    燕青不由怔道:「要是有關國家機密,老伯還是守口的好……」

    陸治哂道:「說說無妨!」

    他遂把聲音壓低了些道:「你可知道苗疆一地,共有生苗野番,多少部族?」

    燕青不由茫然搖了搖頭道:「這……這小侄還不清楚……」

    老尚書笑了笑道:「這也不怪你,其實連老夫我這十幾日盡心考察,尚未能窺出全豹!」

    燕青眨了一下眸子道:「這與老伯此行有關麼?」

    陸治點了點頭道:「自然是有關了!」

    他忽然歎了一口氣道:「你看這苗疆,眼前一片太平景象,可暗中蘊藏著一番大大的兵戈……不久即將大亂了!」

    燕青不由大吃一驚,道:「老伯是說,朝廷即要用兵苗疆了?」

    老尚書目視著他,半天才點了點頭道:「賢侄!你猜得不錯。正是要用兵了……」

    燕青不由怔了一下,他腦中立刻想到了雲娜,想到了那仁慈的大康土司,一時不禁闇然失色,吶吶道:「這……這……又因為什麼呢?這地方不是一向很太平麼?朝廷又何忍這麼做?」

    老尚書嘿嘿冷笑了一聲,道:「孩子!你知道什麼?」

    他頓了一下,又接口道:「你只看這苗疆一地,各族豐盛秋祭的情形,其實他們各族無不窮兵黷武,陰謀勾結,企圖侵我川貴內地,要是朝廷再不先下手,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了!」

    燕青不由驚得目瞪口呆,當時張大了嘴道:「這……這消息可靠麼?」

    老尚書莞爾一笑道:「自然可靠了……」

    他看了燕青一眼,輕鬆的道:「不過我此行暗裡窺視了他們一下虛實,實力最強的卻只有大康,黑刺二族。」

    燕青不由大驚道:「大……康,大康族也陰謀造反麼?」

    陸尚書似乎對他這種態度,頗為驚奇,當時皺眉看了他一眼,笑道:「怎麼著,你和大康族有來往麼?」

    燕青不由面色一紅,點了點頭道:「小可罪該萬死……大康族土司父女,對小可有救命之恩……」

    老尚書口中「啊!」了一聲。

    他忽然呵呵一笑,燕青臉上已嚇得變了顏色,不想陸尚書用手在他背上拍了一掌道:「賢侄,你放心吧!我話還沒完呢。」

    燕青看著他,傻傻地點了點頭,老尚書一面笑.一面卻搖頭道:「要是你與別族有所交往,老夫官命在身,就要老實不客氣,拿你一個罪名……可是你卻偷偷和大康族有交往,這也不無運氣了!」

    燕青這才一塊石頭落下地,當時怔道:「這是為什麼呢?」

    老尚書收斂著笑容,道:「大康土司在我漢旅生長有年,久受我文化熏陶,雖是苗人,卻是識得大體,此次陰謀圖反,僅他一族沒有,非但沒有參加,卻暗中對各族告誡……」

    他笑了笑,又接道:「老夫為嘉他這番志節,已決定,等返京後,立上奏章,保他亂平後,治理全部苗疆,列名為苗族大都統!」

    燕青不由高興得笑了,不由自主地道:「老伯此舉功德無量,謝謝老伯!」

    陸治不由一怔道:「咦!你謝什麼?」

    燕青這才發覺,不由俊臉一紅。老尚書眼珠一轉,心中已明白了八分。

    當時皺了一下眉道:「你方纔所說,大康族長父女二人對你有救命之恩,這是什麼意思?」

    燕青訥訥道:「是的?他父女二人……尤其是那位雲娜小姐……小侄若非她傷中侍候,恐怕今生就沒命了!」

    老尚書心中已雪也似亮了,他面上毫不動色地道:「那位小姐有多大啦?」

    燕青看了看他一眼,道:「她,她十九了……」

    老尚書點了點頭,遂轉過話題道:「你放心,我一定事先通知他們,務使大康一族不受一毫傷害,借此報答他對朝廷忠心!」

    燕青紅著臉道:「老伯此舉非但救了他們,也令小侄心安了……」

    老尚書把頭部向後靠了靠,燕青卻發現他那雙眸子,仍然盯著自己,一直盯視了許久。起先燕青並不在意,可是後來到底有些沉不住,不由窘笑了一下,咳嗽了一聲。

    陸尚書微微一笑道:「余燕青,你眼前既是灰心失意,四處飄零,卻是有負少年好時光,何妨隨老夫為國家盡一番力?將來或能謀個功名,也不負身為男兒一場……」

    他頓了頓,接道:「賢侄,你意下如何?」

    燕青想不到老尚書竟會有此心意,當時愣了一下。他本是萬念已灰之人,此次奔返中原,亦沒有一定去處,老尚書說出這種話,無疑為他展出了一條道路,他只思索了一下,不禁喜形於面。

    當時尚不敢信這是真的,唯恐老尚書僅是一句戲言,不由緊張地問道:「老伯……你老人家所說可是真的?」

    老尚書笑著點了點頭道:「我頗有意思提拔你一下,只是看你可肯接受麼?」

    燕青不由喜得笑了,可是他立刻又皺眉道:「可是小侄……又能做什麼呢?」

    陸治呵呵一笑道:「套用一句你們江湖話,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賢侄,你有這麼一身好功夫,還讀過幾年書,怎怕沒事做呢!」

    燕青不由一怔,心中暗忖:「這陸治好厲害的眼睛,他怎知我有武功呢?」

    當時不由道:「老伯怎知小侄會武呢?」

    老尚書又呵呵一笑道:「賢侄,你也太把我看差了……」

    他頓了頓,微微聳動了一下眉毛,笑道:「你在車外,沒上車時,我已由窗縫裡,把你瞧了個一清二楚……只看你手抓馬鞭那種出手勁頭兒,就一切都清楚了!」

    燕青不由臉紅了一下笑道:「老伯真神人也!」

    陸治嘿嘿一笑,道:「這還不算,你要不會武,帶著這個幹嗎?」

    他說著一欠身,已伸手摸在燕青衣包頭上,五指一插已抓住了隱在衣包內的劍柄,向外一抽,已把一口長劍帶鞘抽了出來。

    燕青不由驚嚇道:「小侄太冒失了……」

    老尚書微微一笑道:「無妨,在外頭走的人,兵刃自是刻不離身的防身之物……」

    他說著話,目光卻在那長劍上轉來轉去,滿面現出驚異之色。

    燕青不由緩和道:「老伯對寶劍也善品評麼?」

    陸治抬頭看了他一眼,點頭笑道:「身為武將,兵刃豈能不知,不過……這口劍……」

    他反覆的看了又看,抬頭道:「可肯容老夫抽出一看?」

    燕青點頭道:「老伯請隨意觀賞。」

    陸治未抽劍之前,先前後看了看。燕青心中卻想:「這劍上有暗鎖,莫非你也懂得開法麼?」

    卻見陸治點頭一笑道:「好精緻的暗鎖!」

    只見他玉手向劍尾上一扭,又向劍柄上按了一下,雙手一合在劍鞘上擊了一掌,只聽見「嗆!」地響了一聲,他口中讚了聲:「好劍!」

    猛見他單手握劍,向外一展勢,寒光閃處,這口劍已抽了出來。

    燕青對老尚書這種抽劍手法,十分折服。想不到他貴為兵部尚書,卻對這種武林偏道,也如此有研究,這人真可謂之是博通一切了!

    老尚書平橫劍身,在劍上哈了一口氣,但見白霧在劍身上只一轉,已凝成了一粒極小水珠,滴溜溜順著劍尖滾了下去。

    這位武將出身的兵部尚書,一生之中,不知鑒賞過多少名劍寶刃,可是像燕青新得自苗族中的這口古劍,他卻是第一次見過。

    這時他口中連連道:「好一口吹毛斷髮的利刃!賢侄,你有這麼一口好劍,愈可想見武技非凡了。」

    他說著已把寶劍收回到了劍鞘之中,雙手遞過。燕青接了

    過來,笑道:「劍倒是好劍,只是小侄這身武功,卻佩配不上它,徒使神物減色不少!」

    陸尚書哈哈一笑道:「賢侄你太謙虛了!」

    燕青這時把劍收好,老尚書看著他笑道:「我對於好劍卻是一直沒有緣分,可是倒收有一口好刀,有削鐵斷玉之能,我卻是愛它過甚,一向藏於書齋,改日請賢侄你過目一番,不過比起你這口劍來.卻是差得太遠了!」

    燕青見他對自己這口劍,一直是讚不絕口,自己幸蒙賞識,於灰心之餘,衷心已把這老尚書敬重到了極點。

    當時不由抽出了劍雙手捧著,正色道:「老伯既如此喜愛,這口劍就贈於老伯好了,小侄本不配使用!」

    老尚書哈哈大笑,平手一推道:「賢侄你快快收起,老夫怎敢受用,即便是老夫厚顏收下,也是束置高擱,反有辱了這神物利器,你快快收下吧!」

    燕青還想爭辯,似見老尚書已有不悅之色,只得又把劍收了回來,插回原處。

    老尚書這才回慍為喜道:「這才對了,君子不奪人所好,習武之人沒有好兵刃怎麼行?賢侄,我還指望你今後仗此寶劍,立下功勞呢!」

    燕青只好唯唯稱是。

    經此一來,這位老尚書心中,更把燕青看重了。因為能把自己極心愛的東西贈送別人的人,只這度量,已非常人所能及了!

    馬車依舊前行著,二人又交談了一些話,老尚書口氣一變,卻問些經文治亂典故,我們這位多才的少年人,竟是對答如流,

    看起來這一場考試,已深深令老尚書大為滿意了!

    十一月的天,北京城已是大雪紛紛,尖風如哨,街道上都降著厚有四五寸的雪花,白日裡車馬頻繁,來去一壓,其硬如冰,卻是滑溜異常,行人路過,若非特別小心,弄不好就得摔個四腳朝天。

    出了西單排樓,入西四排樓,那是北京城挺繁華的地方,一般在朝顯貴,多半居此,車馬尤為頻繁。

    單說西四排樓中有一處「豹子胡同」,由巷口算起第二家,喝!這房子氣派可大了!

    遠遠看去,一色的紅牆碧瓦,數不盡畫角雕樑,高大的圍牆之內,延生出無數老梅,在白雪的映襯之下,一朵朵都挺蕊怒放。

    牆外是寒風凜冽,可是牆內卻滿院春意,儘管是大雪漫天飛舞著,可是天還沒全黑呢,這座府第裡,已撐上了幾十處燈火。

    燈光和自雪一映襯,愈發超塵,如同海市蜃樓一般。這是兵部尚書陸治的官邸,由門口往裡望望,真有「侯門深似海」之歎!

    那虎峙在大門西側的四座大石獅子,在漫漫的雪花裡,靜靜的蹲伏著,四個披著棉大衣的衛士,各自緊靠著牆,手中執著雪亮的器械。

    這時一陣喧嘩之聲,大門旁側的小門開了,衛士門猛然站得筆直,卻由門內走出了兩個小廝,各人持著一把鐵鏟,一個清衣內差隨後走出,口中尚叫道:「今天可真冷!媽那個八字的,這雪老五還有個完沒有?」

    他說著用手吩咐著那兩個小廝,口中道:「從門座兒剷起,一直到大門坎,凡是結冰的地方都得鏟!」

    兩個小廝答應了一聲,分頭工作了起來。

    這聽差的拉了一下領子,雙手互相搓著,一面看了四個站崗的一眼,齜牙一笑道:「各位辛苦了!今兒個,可真冷啊!」

    門衛之中,有一個黑高個,也齜牙一笑道:「你老兄才出來屁大一會兒,就嚷起冷來啦,咱們哥四個,這會腿都麻了,他媽的!這差事真苦!」

    那聽差的嘻嘻一笑,扯長了脖子卻又向那兩個小廝叫道:「小子可別偷懶呀,台階一登登的都得鏟!」

    那黑大個不由翻了一下眼皮,笑道:「福康!今兒個是有什麼事麼?好好剷起什麼路來啦?」

    這聽差的一怔道:「怎麼著,你們還不知道?」

    四個門衛一怔,各自搖了搖頭,這叫福康的是內宅一個得寵的聽差的,故此這府內上上下下對他,都客客氣氣地,他翻了一下白眼道:「老大人就要回來了,你們還不知道?」

    四個門衛不由大吃一驚,齊聲問道:「什麼時候?」

    福康縮脖子一笑道:「你們可真能行,府裡面上上下下誰不知道,怎麼單你們四個還不知道?」

    那黑高個「啊」了一聲道:「我說呢!今兒個看著似不大對勁呢!福康,你可知老大人什麼時候回來?」

    福康雙手互抱著,微微皺了一下眉道:「那可說不準,反正今兒晚上不回來,明天上午一定回來。早些日子,錢大人已派人來關照過了,算一算日子,今兒個是該到了。」

    那兩個小廝,此時也仰著頭聽,福康見狀,揮了一下手道:「怎麼著!聽上瘋啦?你們要是鏟不乾淨,老大人要是摔著了,這個差事可是你們擔著!」

    二小廝吐了一下舌頭,嚇得趕緊低頭,一時運鏟如飛,碴、碴之聲不絕於耳,逗得五個人一齊笑了。

    福康一面搖頭笑道:「天生的賤骨頭!」

    這時小門中,又鑽出了兩個高個兒聽差的,手中點著火把,分走到大門兩側,尖著腳,舉著火把,把石框子裡面的燈給點著了,福康笑道:「老大人是要回來了吧?」

    兩個聽差的,其中一個點了點頭道:「也許吧!」

    說著各自拿著火把,又進去到別處點燈去了,臉上一點表情沒有。

    這是深門巨院中一般下人們的不同臉色,他們臉上表情,正說明了他們工作的情緒,得寵的固然喜形於面,不得寵的也得湊合著干,日久天長,所以他們之中,有的都成了老蚰子了。

    黑大個子把手中長槍往地上一杵道:「老大人這次出去了好幾個月了,也該回來了!」

    一言未完,只聽見得得一陣啼聲,白雪翻濺處,已飛馳而來了四騎黑馬,馬上人衣械鮮明,待到了門口,四人一齊勒馬,黑馬打了個旋兒,口中尚自噴著熱氣。

    這時為首之人,翻身下馬,直向門口跑來,口中連連嚷道:「門口哪位管事?勞駕出來說話!」

    那黑高個是個伍長,當時笑道:「兄弟有什麼事?」

    這小官兒跑上了台階,笑道:「我們是派去接陸尚書,老大人車已到了,馬上就來了,請府裡預備著迎接,我們兄弟還得回頭保護著車,先來送個信。」

    眾人不由大驚,這小官說完話,回頭就跑,那黑高個嘴裡還叫道:「夥計!喝杯熱茶再走吧!」

    小官回頭笑道:「別開玩笑了,車都到了,還喝茶呢?」

    說著飛跑下去,翻身上馬,一夥四騎,又向來路上飛馳而去。

    福康這時向兩個小廝叫道:「你們兩個快著點,我進去復話去了,太太小姐馬上就出來啦!」

    他說著轉身往內宅就跑,四個門衛各自抖擻了一下精神,開始互相對走了起來。

    盞茶之後,門裡面一片燕語鶯聲,接著兩扇大門咕隆隆朝兩邊推了開來。

    只見一片衣光鬢影,湧出了十來個丫環婆子,有的手裡拿著燈,有的還拿著帶繃子的繡花布,你推我叫,亂成了一團。

    只聽見一聲「太太來啦」,立時鴉雀無聲,跟著又走出了四個十六七歲的小丫環,當中卻擁著雍容華貴的一位老太太。

    這正是陸尚書的原配夫人,今年也有六十多了,可是頭髮還不怎麼白,腰幹還是筆也似直,嗓門尤其大,卻是一口京腔,雙手合著,吊垂著一個小暖和炭簍子,一出來便道:「等會大人回來了,大伙別嚷嚷,老大人這次出去,全是私事,又沒穿官服,叫街坊鄰居知道了不大好……」

    眾人齊聲答應著。

    太太左右看了看,問道:「小姐呢?」

    一個小丫環尖聲道:「我去找她去!」

    說著回頭就跑,太太歎了口氣,叨道:「這麼大姑娘啦,她爹回來啦,都不說到門口來一趟,唉!真是好女兒……」

    話未說完,那位金枝玉葉,亭亭玉立的千金小姐,已跑著出來了。

    這麼冷的天,她連一個斗篷都不披,一手提著水綠的八福裙子,小臉蛋紅紅的,一面跑一面道:「他老人家到了沒有?怎麼不早告訴我?」

    說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太太回頭看了她一眼,又是痛又是氣,半笑道:「你看看,小心岔了氣,剛吃過飯!」

    小姐老遠叫了聲媽,已跑過來拉住了太太一隻手,一面跳道:「爸爸要回來可是?他老人家說給我帶好東西回來的,不知忘了沒有?」

    太太用手撫著女兒肩頭上的雪,笑道:「你爹是好記性,哪會忘了?」

    這會有兩個望街的聽差的,飛快地跑上了台階,上氣不接下氣地喘道:「來了!來了!小的看見車了!」

    太太還沒說話,小姐問道:「你看見了?幾輛車?」

    聽差的皺眉道:「只一輛,馬倒是不少。」

    太太笑道:「老爺這次出去,是便衣私訪,哪能像過去一樣驚動?你下去吧!」

    聽差打個扦下去了。

    太太伸手在頭上摸了摸,理了理半白的頭髮,還問女兒道:「你也給媽瞧瞧,簪子插好了沒有?」

    這位陸尚書的掌珠,秀眉一舒,笑道:「好了,美啦!」

    逗得四圍丫頭婆子都笑了,太太臉也紅了,又歎又笑道:「你這孩子……」

    這時一陣馬蹄車軸聲,已進了胡同口,頭前四匹快馬,四個馬上衛士,已飛馳而至,其後是一輛黑漆四馬大花車,車後又是四騎快馬護衛,好威風的兵部尚書。

    太太和小姐已忍不住摻著手,下了台階,馬車卻在大門正中停住了。

    四匹馬跑了長路,雖是在下雪的天裡,身上和口裡,全向外冒著熱氣。

    上來兩個長隨,把車門開了,小姐已忍不住先叫了聲:「爸爸!」

    老大人在聽差的摻扶下,下了車門,這位掌珠早就撲上來,緊緊地拉住了他的手。

    老大人咧口笑道:「好孩子!叫爸爸喘喘氣,還有朋友呢!」

    小姐不由玉臉一陣緋紅道:「還有朋友?在哪呢?」

    陸尚書不由呵呵笑了,這時太太也走了上來,二老互拉著手問了安好。

    陸尚書回過來,笑道:「賢侄,地方到了,下來見見你伯母,和小女吧!」

    陸小姐忙向後退了一步,遂聽車廂內朗聲道:「小侄這就來了!」

    跟著車簾翻出,出來了一位錦衣俊貌的少年翩翩公子哥兒——也就是上回講到的余燕青。

    他星目向人群中一掃,也禁不住俊臉一陣通紅,微微朝老大人一笑,露出雪白的一口細齒道:「老伯……您老代小侄引見一下吧!」

    陸大人呵呵一笑。遂用手一指陸夫人道:「這是內子。」

    燕青趨前叫了聲:「伯母!」

    跟著躬身拜了一拜,陸夫人忙笑道:「老身不敢當……公子請起!」

    燕青遂直起腰來,陸大人這時一隻手,正拉著女兒,不由一笑道:「這是小女陸用梅,你們見見!」

    這位陸小姐本來是又蹦又跳,可是這一會,可變得老實多了。

    當她那雙又大又亮的眸子,才一接觸到這少年人時,她的臉突然紅了,由不住粉頭低垂。

    燕青倒挺大方的叫了聲:「陸小姐!」

    老大人呵呵笑道:「這是我新結識的一位小朋友,承他看得起我,一路上我們很談得來……」

    陸夫人這時上下把燕青打量了一番,心中也不禁暗暗讚歎道:「好俊的一個小伙子……」

    當時笑道:「這位公子大名怎麼稱呼?」

    陸尚書嘻嘻一笑道:「我都忙昏了,他叫余燕青,我們進去說話吧!」

    陸夫人口中叨道:「正是的!快進去吧!」

    一夥人擁擁擠擠進了大門,余燕青緊緊跟在老大人身後,那位陸小姐本是緊挨著他,卻故意落後了一步,燕青回過身來道:「陸小姐請先行!」

    陸用梅臉一陣紅,吶吶道:「余大哥先走……」

    燕青尚要謙虛一番,老尚書已笑道:「燕青!你不要客氣了,快走吧,外面冷!」

    燕青忙答應了一聲,跟了上去。這位陸小姐故意落後幾步,她望著燕青俊影,發現了燕青背後尚自繫著一口長劍,劍穗搖動著,愈發神俊十分。

    她不由腦子裡想:「倒看不出,他還會武呢!」

    那群丫頭更是私下裡談開了,有人說:「這個公子哥不知是哪門上的,長的可真帥呀!」

    有的說:「好漂亮,你看他那雙眼睛……」

    陸小姐聽在耳朵裡,心中真有一種說不出的味兒,不知是什麼感覺,她只覺得臉上熱熱地,心中更有一股說不出的興奮,她跟著想:「不知道這位余大哥,只是來我們家玩玩呢?還是要在我們家長期作客呢?」

    她腦子裡這麼想著,已匆匆隨著眾人進了花廳,廳內湘簾高卷,老尚書又讓燕青入了座。

    陸小姐見母親在座,也靜靜的湊在母親身邊坐下了,陸大人看著女兒,笑哈哈道:「姑娘你可好?」

    用梅抿嘴一笑道:「我好!爸爸送我的東西呢?」

    陸尚書冷冷一笑,連連點頭道:「有!有!等過幾天清理出來再給你!」

    用梅不由喜得一跳,玉手方自一拍,一眼看見了燕青,那對星目正看著自己,她突然又把手放下來了,臉跟著紅了。

    這時聽差的獻上了茶,陸尚書笑向太太道:「叫人理出一間房子來,從此以後,他就住在我們這裡了。」

    燕青欠腰道:「小侄實不敢多擾,以小侄拙見,還是住在外……別處好些……」

    陸大人一翻眼道:「這是為什麼?」

    燕青吶吶道:「承老伯關照,今後仰望處尚多,眼前實不敢給老伯多添麻煩……所以……」

    陸夫人已笑哈哈道:「沒有關係,家裡房子多的是……」

    陸大人已笑道:「你既知道仰望處多.就更不應住到別處了,好孩子!你就不要客氣了,我並沒有把你當成外人!」

    陸夫人已笑向女兒道:「你去照顧一下吧!需要什麼東西,叫丫環婆子到我房裡去拿去。」

    陸用梅看了燕青一眼,轉身就走。燕青訕訕道:「怎能勞動賢妹……」

    陸小姐回頭一笑,輕聲道:「沒有關係!」

    說著已翩然而出,燕青汗顏的坐下,老大人得意的看了他一眼,對太太道:「這孩子文武全材,我邀他來,想要重重的用他一下……」

    夫人連連點點頭道:「怪機靈的孩子……」

    燕青平日奔走江湖,是何等的威風,此時卻為人家一口一個孩子,說得俊臉通紅,這一霎時,他不禁心中有了無限感慨。

    他自幼父母雙亡,仗著恩師收納,從未領略過父母的愛護,陸尚書夫婦這種熱情,頓使他領略到一種未有的感覺,面上不禁現出一片慼慼之色。

    這時丫環來說,請二人沐浴,老尚書笑著拍了燕青背一下道:「先洗洗澡,等會再談!」

    燕青知道客氣也是無用,反正人家對自己恩惠大了,俗謂「大恩不謝」,只要自己心裡有數,.倒不必斤斤掛齒。

    想到此,不由欠身道了聲:「好!」

    也就隨著那小丫環,直向內宅走去。老大人見他背影消失後,才正色對夫人道:「你不要看他小小年紀,他卻有一身好功夫,人聰明正直,可憐他自小父母雙亡,如今竟是無家可歸,所以我決心收留他……」

    陸夫人一怔,道:「年紀輕輕的,你想讓他做什麼?可不能委屈人家孩子!」

    老大人嘿嘿一笑道:「教你說的!我還想重用他呢!當今朝廷正是多事之秋,我想……」

    他皺了皺眉道:「等以後再說吧!」

    說著遂站起來,也到後房去洗澡去了。

    且說燕青隨著那小丫環一直穿廊過室,走出了一道院子,燕青心中念道:「這陸府好大的地勢……」

    那小丫環走了一段路,腳步慢了,她手中打著個小燈籠,回頭一笑道:「公子小心路,可滑著呢!」

    燕青微笑道:「無妨!」

    小丫環翻了一下眼,瞟了他一眼,一面轉過身來,笑道:「公子您貴姓?」

    燕青不由劍眉微微一皺,心說:「這小丫環話可真多!」

    因此行是客,不便作態,只好微笑道:「我姓余!」

    那小丫環嘻嘻一笑道:「是吃的魚呀?」

    燕青臉紅道:「不是!」

    那丫環發出一串銀鈴也似的笑聲,嬌聲道:「我逗公子玩兒,可別生氣!」

    燕青也沒有說話,心中卻在想:「現在的女孩子,膽子是比以前大多了,這麼大一點,也會耍花腔逗人了!我此來是客,千萬要謹慎言行才是,不要因無心言語,落了什麼是非,那可是有負老大人對我這一番優厚了!」

    想著臉上絲毫也沒有表情,緊跟著這丫環進了一幢房子。

    一進內,就感到熱氣逼人,小丫環反過身來一笑道:「公子請進去吧!」

    燕青道了聲:「有勞!」

    方一抬腿要進去,那小丫環又叫道:「公子可帶著換洗衣服?」

    燕青臉一紅道:「我帶是帶著……只是那包衣服,不知貴府聽差搬到哪去了?」

    小丫環吐舌一笑道:「公子真有禮貌,一個聽差的,還說什麼『貴』不『貴』,你放心,我這就給您去拿去,只是公子請先在這門口等一會,要不然……」

    她臉一紅,羞笑著轉身就跑了。燕青望著她背影搖頭歎息了一聲。

    掃目園中,大雪仍自紛紛下著,吃四外燈光一照,一片片大如銅錢,假山石邊幾株紅梅,在這初冬之夜,一株株含苞待放。

    偶而吹來一陣寒風,幾株雪松瑟瑟搖曳著,雪球由樹帽子上一團團的滾下來。

    燕青癡癡地望著它,心中一時不禁生出了無比的感慨,他想著:「人生的變幻真是太大了……誰又會料到我余燕青今日的下場呢……」

    人生之中,常常有一些極小的細節,但是請不要輕視這極小的細節,很可能它將就是你人生的極大轉機,也許你將會為這小的細節而受福一世,或是受難終生!

    燕青腦中這麼深深地感慨著,卻見花葉分拂處,走出了一個亭亭少女。

    這少女尖著腳,踏著一條小道而來,燕青只以為是那小丫環來了,當時忙把目光轉向一邊,有意不看她,那小女遠遠瞧見了燕青,也站住了腳,只嬌滴滴的叫了聲:「余大哥……」

    燕青不由一驚,忙注目一看,口中「啊」了一聲,道:「原來是賢妹……愚兄失迎了!」

    那冒雪而來的小女,正是陸尚書的千金陸用梅,這時望著燕青笑了笑道:「大哥住處,小妹已拾掇好了,請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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