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譜 正文 第十七章 春蠶之死
    天邊現出了一抹朱霞,一輪紅日也慢慢降下去了……太陽雖然下山了,可是明天仍然會再次的升起,可憐的雷鳴子,卻是一去永遠也不回來了。

    在臨去的一霎那,那紅紅的臉膛,也曾和皓日爭輝,也曾在唇邊掛上微笑……

    這一切像似無限的美,像似多麼死得其所,可是,這畢竟是殘酷無情的現實!

    蝶仙拚命地搖著他,哭叫道:「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可是這位一代怪傑,除去臉上帶著微笑,卻沒有別的任何表示了。

    蝶仙用手試了一下他的鼻息,又撥開了他的眼皮看了看,不禁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緊緊擁抱著他僵冷的屍體,大聲哭道:「聞繼天!你死得太慘了……我對不起你……你再看看我吧!」

    在這荒涼的山嶺上,沒有人跡,沒有雜聲,只有這姑娘斷腸的哭聲,隨著徐徐的晚風,散發在這山徑的樹林和山石角落裡……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只覺得哭得連眼淚也沒有了,而且腰酸得幾乎都坐不起了。

    她才意會到,夜已經很深了!

    而懷中的老人,此刻是完全的冰冷了,就連那一絲微笑,也變成了淒苦的喪容。

    真的,生命是如此的怪,「生存」和「死亡」非但在於有生者的歌頌和咀咒,其實就連無生命的一切,又何嘗不是如此?

    泥土掩埋腐爛著死去的肉體,卻潤發生長著青蔥的樹苗……這一切是「無情」和「淒慘」,不過,也絕非有類似范仲淹那種「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心情,也難以使人生出這種多餘的傷感罷了!」

    裘蝶仙手捧著老人的屍體,發了一會呆,她心中不停地想:「現在該怎麼辦呢?……」

    「我如何來處置他呢?」

    陰冷的夜風,使她打了一個寒戰,鼻端更嗅到一陣陣的血腥味兒。

    她覺得兩隻手又濕又粘,而臉上更是被干冷的血跡,繃得緊緊地,想作一個哭或是笑,都很不自然。

    她忽然想到,像雷鳴子聞繼天這樣一個武林名人,他的死,似乎不該太草率處置。

    於是把雷鳴子屍體放下,抽出了寶劍,就在山嶺邊上,覓了一處開朗的地方,就用手中的劍慢慢挖了下去。

    這麼足足挖了兩個時辰,才算讓她挖了一個相當深的土坑。

    雖然她有一身功力,可是這麼不停的運力挖鑿,也不禁累得香汗淋漓。

    正當她預備把寶劍還回鞘中時,無意間目光一瞟,卻見三丈前的一棵老樹之下,似有一黑影慢慢地蠕動著,蝶仙不由吃了一驚。

    當時把手中劍一挺,叱道:「什麼人?」

    可是那黑影,似乎只頓了一下,卻加速向前爬動著,裘蝶仙一跺小蓮足,「嗖!」一聲,已竄到了那東西之前,方要仔細看去。

    誰知那黑影,已帶著一陣急速的喘息之聲,竟然向自己身上撲了過來。

    蝶仙慌不迭向右邊一劃步,這才看清了,那黑影,竟是一個枯瘦的道人,正是為雷鳴子聞繼天重傷掌下的人魔徐道子!

    原來這人魔徐道子,雖然用「赤陽神功」,在無防之下,把雷鳴子五內震碎,可是他自己卻也在愴促間,為雷鳴子「乾元問心掌」,把兩旁肋骨,全都震斷了。

    按理說,這人魔徐道子的命,也是不能再活下去了,可是這徐道子竟然知道自己生命垂危萬分,中掌之後,立刻自己封閉了五處大穴,盤膝樹下,一任眼前天塌了,他也不管。

    果然此老內功深湛,經三個時辰的坐功調息之下,竟然把持住了一口元氣。

    當他偷偷睜開雙目之時,才發現了眼前的一切,雷鳴子竟死了,那裘蝶仙竟自在為他挖坑,人魔徐道子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自己如果此時再不走,待那姑娘發現了自己,那可是死期到了。

    想著,這才忍著胸肋之間的奇痛,勉強在地上爬了丈許,眼前是一處垂崖,而且草長過膝,人魔徐道子暗暗慶幸著,忖道:「只要我爬到了這草叢之中,我這條命就算是得救了……」

    人都是這樣的,愈是到了快經過成功的門坎之時,往往是「功虧一簣」。

    人魔徐道子只認為自己是得了救了,不禁全身勁氣一鬆,竟自發出了些聲音,蝶仙突然發覺,正在觀察之時,他仍想快快竄進草中就沒事了。

    不想這一用力,以他如此重傷,哪能禁受得住,鼻息之間,帶出了極大的聲音。

    這才把蝶仙給引了來,人魔徐道子做賊心虛,其實他只要在地上不動,蝶仙就是發現是他,也不見得就會一定置他於死地。

    可是他偏偏覺得不先下手,定無活路,不如落一個同歸於盡,所以這才猛然由地上竄起,雙掌十指,如同十把鋼鉤也似的,直朝著蝶仙心窩上插了過來。

    可笑這徐道子,尚還以為自己有多麼厲害呢!

    不想這一竄起,已痛得冷汗直流,裘蝶仙向右一閃,人魔已撲空墜地。

    蝶仙一領手中劍,冷笑道:「我當是什麼怪物呢,原來竟是你這惡道,好嘛!想不到你命這麼長,居然在我面前還敢行兇,我看你還能活到幾時?」

    她說著話,新仇舊恨突地翻起,當時一晃嬌軀,又閃到了這人魔身前。

    人魔徐道子這一翻騰,傷處無異火上添油,只痛得全身瑟瑟直抖。

    蝶仙身一撲近,他豈能不知,可是到了此時,他可是連一絲力氣也沒有了,不要說再叫他伸手打人了,就叫他翻個身,恐怕也很難了。

    裘蝶仙寶劍向下一探,已點紮在他的後背,鋒利的劍尖,立刻刺進了人魔徐道子的外衣,紮在肉裡有兩三分之深,徐道子竟自狂叫了起來。

    蝶仙正想用力把寶劍刺入。

    忽然她心中想到了一事,那口劍竟是沒有刺下,她不由冷笑了一聲:「徐道子,你聽著,你此刻生死可全在姑娘我的手中!你是想死想活?」

    人魔徐道子本以為是萬萬活不成了,此時聞言,竟似有無限生機,當時不禁心花怒放,全身抖成了一片,他吃吃用力的道:「姑……娘饒……命……我……」

    蝶仙「嗤」地冷笑了一聲,見他如此膿包,本想一劍給他了賬。可是卻因為一件事,她不得不暫時忍住這口怨氣,當時哼了一聲道:「無恥的道人,你往日的威風到哪裡去了?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

    說著重重地在徐道子腿上踢了一腳,徐道子慘叫了一聲,喘成一氣道:「姑娘你……饒命,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蝶仙冷笑道:「我問你,我那孩子,你到底把他放到哪裡去了?」

    徐道子雖是在生命關頭,可是這句話仍然使他打了一個冷戰,他知道自己只要說出了那孩子的藏處,自己這條命可就當時完蛋了。

    蝶仙見他竟無回音,不由手中劍又往下插進了一些,叱了聲:「快說!」

    徐道子慘叫道:「我說!我說!」

    他抖成了一片,真想不到這人魔徐道子,如此一個江湖怪傑,在臨死之前,卻是如此的膿包?

    他一面急速的喘著,一面斷續地道:「姑娘!我!如說出以後……你可一定要放我逃生……否則……」

    蝶仙料不到這狗道人,竟還會想到此點,當時真恨得牙癢癢,要不是念在那孩子身上,真恨不能一劍就送他回老家。

    此時聞言,知道徐道子是借此點,和自己換命,當時杏目一睜,嬌叱道:「你說不說?我……」

    徐道子此時經過一番冷靜之後,自知只要自己以那孩子的下落為條件,這姑娘就殺不了自己,當時心中反倒定下了不少。

    此時聞言喘道:「姑娘要是不答應……貧道寧死也不會說出!」

    蝶仙氣極了,狠狠又踢了他一腳,怒叱道:「你到底是說不說?我殺了你!」

    可是那人魔徐道子卻是一聲也不哼,只是虎虎有聲的殘喘著。

    蝶仙怒了半天,同時心憂著這徐道子不要是要死了,那自己可更問不出個名堂來了,無奈權衡輕重之下,只有暫時依了他。

    當時連聲音都氣抖了,怒哼道:「好吧!你說吧!」

    徐道子蠕動了一下身子,試著一運中氣,愈發連上下都覺得困難了。

    他知道自己這條命,就是裘蝶仙不殺自己,可能也保不住了。

    只是求生之心,人皆有之。徐道子遲疑了半天,竟自發出了一聲陰淒淒的冷笑,道:「姑娘……武林之中,最重信用,一諾千金,你可是說了話要算數?」

    蝶仙冷笑了一聲道:「對你這種敗類本來談不到什麼信用,只是姑娘既然說出了,當然是一諾千金,你莫非還怕不相信麼?」

    徐道子這時自覺生命已不保,便是能逃得眼前活命,也將落得屍陳僻野。

    到了此時,他卻是對這條生命沒有什麼依賴了,求活之心既去,卻禁不住惡念陡然而生。

    當時暗自運行著內力,緩緩提貫於右掌之上,直累得喘氣如牛。

    蝶仙見他久不答話,不由厲聲道:「你怎麼不說話?只要你說出來,我決定放你就是了,要不然我惱了,可是馬上殺了你!」

    徐道子面朝地喘道:「姑娘把寶劍拿下來……貧道也好說話……」

    蝶仙鼻中哼了一聲,當時見他傷重至此,自問他也逃走不了。

    當時憤憤地將劍提了起來,峨眉一挑道:「你說吧!」

    徐道子這時嘴中不知說些什麼,只是發音極小,似聞言語之中,有什麼「黃山」等語。

    蝶仙只以為他是要死了,當時走過了一步,一面把嬌軀向下彎了些,口中卻叱道:「你聲音大一點好不好?」

    不想那徐道子,猛然在地上一翻,口中發出了一聲極淒厲的狂吼之聲,同時右手揚處,蝶仙就覺得一股冷風直向自己臉上逼來。

    蝶仙萬萬沒想到,這人魔徐道子垂死之人,居然敢在自己面前來這一套。

    當時一晃上軀,僥倖閃開了頭,可是左肩頭竟來不及閃躲,被這股迎來的冷風在肩頭上掃了一下,如一把利刃砍了一般,直痛得「噯唷!」了一聲,一連倒退了四五步,方自站定了身形。

    那徐道子滿心想一掌只要劈中了這姑娘面門,以自己這種「陰氣內勁」,定可當時制對方死命。

    卻不知一來蝶仙命不該絕,再者他此時已是氣息奄奄,功力已大大打了折扣,即使是這一掌擊中了蝶仙面門,也不會就使蝶仙喪了性命,何況只是掃了對方肩頭一下。

    蝶仙無防之下,吃了暗虧,左肩頭頓時一陣發麻,又酸又痛,一時連眼淚也痛出來了。

    那徐道子一掌沒有傷著對方要害,竟自忘命也似的朝前一陣猛爬。

    只可惜再想跑,卻是來不及了。

    蝶仙已忍著奇痛,猛然一擰嬌軀,已竄到了徐道子身後。

    人魔徐道子霍地一個轉身,仍想作困獸之爭,可是蝶仙哪裡還會容他逞兇,掌中劍向外一揮,由上而下,施了一招「斬金鳳」,只聽見人魔徐道子一聲慘叫,頓時鮮血進濺!

    這一劍,直把人魔徐道子上身一劈為二,屍身「叭嗒!」一聲,落出了三四尺以外。

    裘蝶仙劍斬了徐道子之後,發了一會愣。

    一生之中,她從來沒有經過像今天這麼多的可怕事情。

    她慢慢回身走了幾步,又癡癡地坐下。此時月亮已高高的升起,她清晰的可見一滴滴的血珠,由劍尖上滴到地下。

    同時左肩頭方才為道人傷處,此時竟是火灼也似的發痛。

    蝶仙還劍於鞘,輕輕地撫摸著肩頭,這一剎時,她卻覺得人世之間,真像充滿了鬼魑一般的淒涼和可怕……她覺得自己累了,不由靠身在一棵老榕樹之上,眼睛無力地看著面前那些又長又細的樹須,她展動了一下身子,想站起來,可是她實在太累了,只覺得眼皮一酸,也就不自覺地睡著了。

    第二天太陽上了中天,她才醒了過來,只覺得全身似比昨夜更疲累。

    她慌忙由樹下站了起來,才想起了這一日夜間,自己做了些什麼,她打了一個冷戰,重重的咬著下唇,抬目這一片山嶺附近,只見一片零亂,石倒樹摧,最可怕的是橫躺著的三具死屍,紅血渲染,真令人看著不寒而慄。

    蝶仙暗暗叫了聲:「天啊!我都做了些什麼啊!」

    當時慌忙跑到了雷鳴子屍身前面,又癡癡地望了一會,很奇怪,她此時的感慨,卻和昨夜大大不相同了。

    她看著雷鳴子挺直矮小的身子,腦中不由想著:「人死了是不能復活,任何人都會像他這樣的,總有死的一天,我又何必為他如此傷心呢!」

    想到此,她的心中果然就好多了。

    當時把袖子略微捲了卷,露出春藕也似的一雙玉臂,小心地把雷鳴子屍身提了起來,然後放在那個挖好的泥坑裡……

    她本來很傷心,可是這一剎那,她卻不覺得如何痛苦了。

    一把把的泥土散在死去的雷鳴子身上。慢慢也就看不見他了,看不見這個往昔吒叱風雲的人物了!

    雷鳴子聞繼天,也就在這時正式和人間斷絕了一切往來,其實,如果生存對於他並沒有什麼值得依戀的話,那麼也許「死亡」倒是他很好的歸宿。

    蝶仙把雷鳴子埋了以後,又找了一塊青石豎立在他墓前,在石面上刻下:

    「一代大俠聞繼天之墓」

    然後她恭恭敬敬地對著這座孤墳叩了幾個頭,算是對於死者,作了最後一次的拜別。

    一切就緒,卻又是日上中天,火傘高撐了,蝶仙在樹下少歇了一會,她覺得這個地方,實在也沒有什麼再值得自己留戀了。

    橫陳在山窩裡的兩具死屍,發出陣陣血腥,裘蝶仙隨便砍了一些樹枝,遮掩在屍身之上,然後她頭也不回地順著一道山路小徑,直向山下走去。

    短短的幾天,她就如同是做了一個惡夢似的,簡直令她不敢想。

    她在一處山泉中,洗了洗臉,就匆匆地下山了,她腦中記掛著師父,更念著余燕青,雖然她已決定成全燕青和雲娜之間的一段姻緣,可是燕青卻是在她意念中極難剔除的一個影子,這是不可否認的。

    她這麼一路想著行著,差不多快到了傍晚,才算看到了大康族的石莊。

    這裡雖不是她的家,可是此刻看到它時,卻給她一種無比溫暖的感覺。

    她長長歎了一口氣,心中卻在想:「師父這幾天不急死了才怪……」

    其實她又哪裡知道,千面姥秦瑛早已離開她走了。蝶仙這麼想著,足下更加快了,待走到莊門口時,早有一苗兵飛跑人內,口中哇哇怪叫不已。

    蝶仙只對他們微笑了笑,遂舉步入內,才跨進中門,就見由內中飛跑出一人,尚沒跑到,口中已大聲喊道:「姐姐回來了,可想死我了!」

    蝶仙抬頭看時,見來人正是雲娜,不由也笑了笑,一面迎上道:「雲妹……」

    雲娜已握住了她的手,一面怪道:「這幾天你上哪去了呀?可把我們急死了,到處派人找你……」

    蝶仙不由歎了一口氣道:「我們進去再說吧……一言難盡。」

    雲娜遂又雙手合十笑道:「感謝老天,總算你回來了……」

    蝶仙暗中一打量這雲娜,益發覺得她玉潤冰秀,明艷動人,尤其是笑起來嘴角那麼微微上彎著,更增無限嬌嫵天真。

    當時心中不由暗暗讚歎了一聲,只覺得如此姿色和燕青正是天生佳偶,心中一時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感覺,望著雲娜那巧笑倩兮的小模樣,真是說不出的又愛又憐,不由發起愣來。

    雲娜不由笑推了她一下道:「姐姐你怎麼啦?……老看人家!」

    蝶仙這才警覺,不由玉面一紅,當時笑了笑道:「妹妹真美!」

    雲娜紅著臉一笑道:「你……」

    遂白了她一眼,才道:「誰不知姐姐是個大美人兒,拿小妹開什麼心……」

    可是她口中這麼說著,也禁不住高興得笑了。其實女孩子哪一個不愛美?那一個又不高興被人家稱讚?自然雲娜也不例外了。

    二女邊說笑著,已走進了一層院落,雲娜邊走邊道:「姐姐這幾天不在家,燕哥哥可急死了,一天到晚問,急得茶飯不思……」

    蝶仙不由臉一陣紅.聞言卻是停了一會沒說話,半天才似無意地問道:「燕青他好一點了沒有?」

    雲娜笑道:「好多了,已能下地了……」

    蝶仙不由「哦」了一聲道:「這麼快?」

    雲娜回頭笑道:「你還嫌快呀?我真是以為慢死了,他再要不好,恐怕連我也要急病了!」

    這雖是一句普通的話,可是由此更可看出,雲娜心中是如何的深愛著燕青了。

    蝶仙聞言心中似同針扎,可是她卻望著雲娜,嫣然地笑了笑,歎道:「要不是妹妹,恐怕他還好不了這麼快呢!」

    雲娜笑道:「哪裡是我的關係,這全是那個老郎中的力量,要不是他,燕哥哥現在活不活得成,還成問題呢!」

    蝶仙聽到那老郎中三字時,心中更是說不出的難受,一時差一點落下淚來。

    這種感覺就連她自己也想不通,那是為什麼?

    難道說她是真正的愛上了雷鳴子不成?

    這是萬萬不可能的,因為雷鳴子對於她,一向只有恨和仇,那哪裡談得上愛?

    如果說她對雷鳴子的愛,是出於憐憫,那也似乎不像,世上無論多麼偉大的愛情,只要一轉為憐憫,那可就是一文也不值了。

    可是筆者分折她這種感情,仍然是傾向於後者的可能為大些。只是她在雷鳴子新喪之後,傷心之餘,感情難免是衝動了些。

    其實只要她冷靜下來之後,仔細的分折一下,她就會覺得,她對於雷鳴子的「愛」,實在說來,是為其至情感動,一時的衝動罷了,如果雷鳴子沒有死,她們之間真正是否能相處一生,那也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雷鳴子是死了,這段反常的感情,卻成了一樁無頭的公案了。

    雲娜見蝶仙這一霎間。臉色極為淒涼,哪裡知道,自己無心一句話,卻正觸到了對方的痛處,當時見狀,不由吃了一驚道:「姐姐怎麼了?」

    蝶仙苦笑了笑道:「沒什麼……」

    說話之間,已走過了這片花圃,蝶仙方一抬頭,卻見正前方亭下立著一個儒衣少年,正自滿面淒容的盯視著自己,這人正是那癡心的余燕青。

    蝶仙不由頓時就愣住了。

    雲娜這時也發現了燕青,不由急上前道:「啊呀!你怎麼跑出來了?……這怎麼行?」

    可是燕青一雙黯然的眸子,只是直直地看著蝶仙,對於雲娜的話,卻是如同未聞見一般。

    雲娜拉住了他一隻胳臂笑道:「唉!真是!我摻著你回去吧!」

    燕青掙了一下道:「不……不……我是聽見裘姑娘回來了,所以出來接她的……」

    他說著話,那一對流露著癡情的俊目,卻是緊緊地看著蝶仙,這幾句話,更是有一種蒼然欲泣的感覺,就連蝶仙也忍不住流下了淚來。

    她幾乎不敢再向這少年多看一眼,因為由燕青這種眼神之中,傳出的光彩,足以令她感到一陣陣戰瑟,她只覺得心跳得厲害。

    假使不是昨天才發生那件離奇可怕的事情,蝶仙萬萬是不會有力量,來抗拒此一霎問,由燕青眼神中,所放出的這種魔力!

    可是這時,蝶仙雖然一樣感到心神震盪,可是她只要一想到死去的雷鳴子,和她曾對雷鳴子許下的愛,那雖是已成了無影兒的事情了,可是這時想起來,仍然直如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根。

    蝶仙終於勇敢地抬起了頭,看了他一眼。

    這時雲娜也正自驚疑地看著她,蝶仙心中一動,暗想:「我萬萬再不能自毀毀人了……」

    想到此,不由強壓著滿心的傷懷,卻朗朗的一笑,道:「呀!你怎麼跑出來了……」

    當時慌忙搶上了幾步,攙住了燕青另一隻手,一面側臉半笑著對雲娜道:「來!妹妹,我們把他扶進去!」

    雲娜到底是解情不久,哪裡能體會出他二人心中那種斷腸的苦楚,只是有點看著納悶罷了。

    蝶仙此時這麼一摧,她也禁不住又笑了。

    當時攙著燕青另一隻手,心中尚怪道:「他這人就是不聽話,不叫他出來,他偏要出來,真是沒辦法!」

    說著杏目旁乜,著實的白了燕青一眼,無限真情,只是這一顧視之間,流露無遺!

    蝶仙看著,心中自然又是一陣傷感?

    燕青此時目窺玉人,雖只是幾天沒見,可已落成一副神采黯然的樣子,只見她發亂衣零,尤其是雙目腫泡泡的,直似吃了極大的委屈,心知這幾日她定有一番淒慘遭遇。

    他本是癡情之人,此時雖是自在病中,可是看到了心上人落成這種模樣,也禁不住一陣心酸,那淚兒只在目眶中打著轉兒。

    他咬了一下牙,忍著傷心道:「你……你怎麼弄成了這樣?」

    蝶仙本已是強忍著傷心,哪還再經得起他這麼深情的一問,頓時眼圈一紅,無數的相思,都化作了點點晶丸一一滑腮而下。

    她搖了搖頭道:「你不知道……」

    雲娜見狀,翻了一下大眼睛道:「姐姐,你有什麼難過的心事,不妨說出來,我們也好為你想個法子解解悶……」

    蝶仙噙著淚,看了她一眼,愈覺難受,要不是當著二人,她此時真想失聲痛哭一番,只是此刻她卻不便如此任性。

    當時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我們進去再說吧……」

    燕青一時禁不住反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滿臉關切的道:「妹妹……你……」

    不想蝶仙卻猛然把手抽了出來,一瞪雙目道:「你做……什麼?」

    燕青不由一陣臉紅,霎時連耳根子都紅了。這一剎那,他感到又羞,又愧,又驚,目光望著蝶仙,幾乎呆住了……

    雲娜雖沒看見二人動作,可是蝶仙的話,卻令她吃了一驚。當時看看這邊,又望望那邊,真不知二人鬧的是什麼把戲。

    蝶仙方才舉動,有意是令燕青寒心,再者更恐雲娜對自己見疑。

    所以才突然狠著心來了這麼一手,此時見燕青兀自呆成這樣,心中不禁又軟了。

    當著雲娜的面,她又不好說什麼,只幽怨地看了燕青一眼,歎了一聲道:「我們進去吧!」

    說著垂頭逕自向室內行去。雲娜還不知究竟,當時小聲問燕青道:「她怎麼了?」

    燕青這一時臉色鐵青,微微戰抖著,他緊緊地咬著牙,心中卻想道:「她果然是變了……」

    當時只覺得無限委屈一齊翻湃著,由不住足下一陣踉蹌,雲娜不由驚叫道:「姐姐快來……他!」

    蝶仙聞聲也不由猝然回過身來,她一竄身,來至燕青身前,一伸玉臂,方要往燕青臂上抓去,可是不知如何她卻又猛然把手收回來了。

    她癡癡地看著燕青,道:「你……」

    燕青冷笑了一聲道:「多謝你關懷!我自己會走!」

    說著賭氣往房中走去,蝶仙不禁一時呆住了,她忽然苦笑了笑,心中卻忖道:「你又哪裡知道我心中的苦衷……燕青!你這是何苦?」

    這一霎時,她心中卻是感傷不已,只覺得雙眼一陣發熱,差一點又要流淚。

    所幸雲娜並未看見,她也就強自把欲流出的淚珠忍住,姍姍地隨後而入。

    雲娜陪著燕青進房之後,才出來,皺眉問蝶仙道:「姐姐你是和燕哥哥生氣是不?」

    蝶仙微微一笑道:「誰說的?」

    雲娜不由笑道:「你不要騙我,你們那個樣子,我哪還會看不出來,到底是為什麼呀?」

    蝶仙仍是搖了搖頭笑道:「你可真多心,我為什麼生他的氣呀?他傷好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雲娜眨了一下眼睛道:「那他為什麼不理你呢?」

    蝶仙不自然的笑了笑,道:「我不知道。」

    雲娜不由分說,拉住了她一隻手道:「來!我給你們兩個講和。」

    蝶仙笑掙道:「講什麼和呀?我們本來也沒吵架呀!」

    雲娜寒著小臉道:「姐姐不是我說你,燕哥到底是在重傷之中,你不妨就讓著他一點,何必呢?」

    蝶仙聞言不由一怔,這句話果然使她心中一動,她不由默默地想著:「我也是做的太過份了,試想燕青新傷未癒,萬一要為此令他有個好歹,我又於心何安?何況我本是愛他若狂?此舉更是有愧於心……」

    想著她那顆欲硬的心,卻是再也狠不下去了。當時不由望著雲娜淺笑了笑道:「他呀!他這個人也是太小孩脾氣了,動不動就愛生氣……其實。」

    說著又對著雲娜一笑道:「你倒是真關心他!這麼吧,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我就去給他賠個禮去。」

    雲娜被蝶仙說得玉臉通紅,當時訕訕道:「他要不是受重傷,我才不會這麼關心他呢!」

    蝶仙只微微笑了笑,心中卻是有股說不出的味兒,當時轉了一下眼珠子道:「他在哪裡呢!」

    雲娜拉著蝶仙手道:「來!我帶你去。」

    說著拉著蝶仙,直向燕青住室走去。蝶仙此時心中倒急於看看燕青,看看他到底氣成什麼樣子,當時也就隨著雲娜一直走進了房中。

    卻見燕青直直地坐在一張木椅之上,面色鐵青著,雙目像是發呆一般。

    二女進室,他像是無睹一般,雲娜不由笑著相呼道:「燕哥哥,人家來給你賠禮來了。」

    不想燕青卻是連眼皮也不撩一下,雲娜輕輕推了蝶仙一下,小聲道:「你倒是說話呀!」

    蝶仙本有一肚子委屈,此時見狀,更是觸動了感懷,眼圈不由一紅,低低叫了聲:「燕……青……」

    可是眼珠一轉,卻發現雲娜在前,到口的話不禁又忍住了,秀眉不禁微微一皺。

    雲娜可真是天真到了家,她心中只想到能令燕青愉快,卻忽略了二人之間彼此的心病,見狀尚嫣然一笑,推了蝶仙一下道:「去!去!你去給賠禮去,我出去,不偷聽就是了。」

    說著對蝶仙笑了笑,就跑出去了。

    蝶仙本是一驚,可是看雲娜臉上表情,卻不像是洞悉二人隱情似的,不由略為放寬了一下心,這時輕輕移動蓮步,走到了燕青身前。

    燕青只側臉看了她一下,苦笑了笑,又把頭回過去,仍然是凝視著地面不語。

    蝶仙不由心中十分難過。當時忍不住眼圈一紅,叫了聲:「燕青!」

    燕青又看了她一眼,仍是無語,蝶仙苦笑了笑道:「你不理我了?」

    燕青冷冷一笑道:「我真不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蝶仙這時定了會神,遂道:「燕青!你不要生我的氣,我……我其實有很多話要告訴你!」

    燕青這時卻突然由位子上站起,冷冷地向著蝶仙雙手打了一躬道:「小姐有話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蝶仙不由一連退了好幾步,一時熱淚簌簌流了一臉都是……

    她咬了一下嘴唇,忽然一踢小蠻靴道:「你!你不要這麼對我,我已經夠受的了!」

    燕青不由也是一怔,但,很快地他仍然回到了原來的態度,當時苦笑了一下道:「姑娘!我並不比你好受,恐怕更較你尤有過之吧!」

    蝶仙這時又落了幾滴淚,她用手背在臉上擦了一下,抖聲道:「我知道……我知道這幾年你受了很多委屈。」

    燕青忽然冷笑了一聲,接道:「所以姑娘才對我這樣,是不是?」

    蝶仙低下了頭,聞言抬頭冷冷地道:「很好!你就永遠這麼對我好了……」

    燕青苦笑了一下道:「姑娘!這話可不是這麼說的!」

    蝶仙反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燕青俊目一掃,面色隱隱透出無限淒涼之色,注視著地面,苦笑道:「多少年不見,我心中一直牽掛著一個人,不想千里迢迢找到了她……」

    他說著忍不住流了一滴淚,繼續說下去道:「我找到了她,為了她我受盡了多少苦……幾乎死在這荒涼的苗疆!可是,可是她竟變了!」

    他忽然抬起頭,用冷電也似的目光,盯視著蝶仙,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你可憐那個年青人麼?」

    他搖了搖頭,冷笑了一聲道:「那人太自作多情了……哈!」

    燕青說著,竟忍不住突然一把抓住了蝶仙一隻手,聲音發抖地道:「姑娘……你說那人該怎麼辦……他究竟該如何呢?」

    蝶仙在燕青說話時,早忍不住已哭成了淚人也似,嬌軀陣陣顫抖著。

    她忽然把被燕青緊握住的手抽了回來,一連退了好幾步,而燕青此時感情也到了極度衝動的時候,一發即不可收拾。

    他踉蹌地由位子上站起,向蝶仙走去,口中疾喘道:「你……蝶仙……你不能這麼對我……姑娘!我想死你了!」

    卻不想新病初癒,體力未復,這麼一急,竟自「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蝶仙不由大吃一驚,慌不迭回過身來,猛撲在他身上,連抱帶拉,想把他扶起來。

    可是這多情的少年,卻借此機會,緊緊抱住了她,他喘道:「好妹妹……妹妹!」

    蝶仙見他流著淚,那雙本來失去力量的臂,此時卻像兩道鐵匝也似的圍著自己,一任她如何掙扎,卻不能脫開,她耳中聽到他斷腸的呼聲,尤其是由燕青嘴中傳出的熱氣,接觸在她臉上,那就像是兩股無比的暖流,深深地傳到了她的身上。

    一時之間,她的感情和預先埋伏的矜持觀念,可就完全崩潰了!

    她猛然撲在他的懷中,哭道:「燕青!我的好哥哥……」

    他們緊緊的互抱著,兩顆心都像是緊緊地合成了一個,那沾滿了淚痕的臉,更是貼在了一塊。

    燕青喃喃地訴道:「我們走……讓我們離開這裡,我們永遠再也不分開了!」

    這突然的話,就似同一支冷箭也似的,深深地射到了蝶仙的心裡。

    她猛然吃驚地叫了聲:「啊!放開我,放開我!」

    她突然用盡全力,掙開了燕青,翻身站了起來,她驚恐地道:「燕青!我們不能這樣!」

    燕青仍朝她撲過來,蝶仙一閃身,已讓在一旁,可是她一隻手,卻在燕青身後兜住了他的身子,沒有令他摔倒。

    她急促地道:「好哥哥你坐好……請聽我說!」

    她說著連眼淚都急出來了,一面喘道:「你坐好,聽我說呀!」

    燕青這才清醒了過來,頓時回身,「通!」一聲坐在了一張椅子上,他臉色剎那間,又變成了青紫顏色,忽然他用發抖的雙手蒙著他的臉,一滴滴的淚,卻由那顫抖的指縫中泌了出來。

    蝶仙這一剎那,真如同萬刀齊扎,她撲到燕青身前,伏在他肩頭上哭道:「燕哥哥……你不要難受,請聽我說……我不是變心了……我愛你!」

    燕青沒有說什麼。蝶仙咬了一下牙道:「我告訴你,我遇見雷鳴子了!」

    果然這句話,如同一鐵錘敲在了他頭上似的,燕青突然怔了一怔,那雙手也緩緩地放了下來。

    蝶仙苦笑了一聲,道:「可是他死了!」

    燕青不由猛然轉過了臉,蝶仙又重複了一句,說道:「雷鳴子死了!」

    燕青這才似晴天一個霹靂,他頓了一下,脫口道:「他……他死了?」

    蝶仙含淚點了點頭。燕青不由吶吶道:「不可能……他前幾天還很好……」

    話未完,蝶仙已苦笑插言道:「我親眼看到的,而且還是我把他埋了!」

    燕青不由苦笑著點了點頭。

    他緩緩地低下了頭,卻道:「這應該是好消息……是不是?」

    蝶仙忽然搖了搖頭道:「為什麼?為什麼是好消息?」

    燕青倏地抬起頭,可是當他奇異的目光,和這姑娘那種神采一接觸後,他忽然又變得冷漠了,他眨了一下眼睛問道:「你莫非不高興麼?」

    蝶仙不由哭著搖了搖頭,道:「燕青!我錯了……以前我卻是太狠了!雷鳴子他其實是個好人,我不該……」

    她忽然把話吞住,扭頭看了燕青一眼,只見燕青目射精光的盯視著自己。

    蝶仙嚇得把後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了。

    燕青這一霎間,如同是處身夢境一般,他簡直不敢相信這些話是真的,真的是由蝶仙口中說出來的。

    這些話,每一句,都像是一支又細又尖的針,深深地刺進到了他的肉裡。

    他再也不能感到安靜了,他似感到一種從沒有受過的奇恥大辱。

    血液澎湃著,漲紅了他的臉,他吃驚道:「什麼?你!你說雷鳴子是個好人?」

    蝶仙點了點頭道:「是……是……他是一個好人,燕青!」

    她流著淚,接下去道:「你沒有去接近他,他確是一個很好的人……」

    她說著跟過去,緊緊地抓著燕青的肩頭道:「你想想吧,他不是曾用他本身的功力,為你治好了傷嗎?……」

    燕青閃開了她的手,他臉色這一霎那變得鐵青,只聽他冷笑了一聲。

    他回過了身子,注視著蝶仙慘白的臉,連連點了點頭道:「莫怪你變了……怪不得!」

    蝶仙不由低下了頭,她流淚道:「請你原諒我……而且我的命這次也是他救的……」

    燕青點了點頭,苦笑道:「你是說,你愛上了他?」

    蝶仙戰抖了一下,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燕青又追問了一句說道:「是不是?」

    蝶仙滾下了兩滴淚,抽搐道:「可是他已經死了……」

    燕青這時心中已冷到了極點,蝶仙的話,已算是給了他真切的明示,雖然雷鳴子已死了,可是他在臨死之前,卻已經得到了蝶仙。

    他想到了雷鳴子擊掌的誓言,由不住一股熱血直衝腦門。

    他緊緊地咬著牙,心中是羞愧與悔恨。

    愛和恨,只是轉念之間,他感到傷心、失望,因為這一霎那,他已感覺到,失去了蝶仙,失去了這個他曾愛若性命一般的人兒,他悔恨的是自己浪費了時間和感情……

    他就像木頭人也似的愣住了!

    蝶仙這時癡癡地看著他,她實在不知找什麼話去安慰他。因為她自己也同時感到需要有人安慰。

    兩人一時都沉默了!

    但這一瞬間,在他們心中的感慨,卻不盡然相同。燕青是感到極度的傷心,失望和憤恨,而蝶仙卻於傷心之外,更感到愧疚與懺悔。

    良久,蝶仙抖聲叫道:「燕青,這是我的命運……」

    她繼續道:「我是天生苦命的人,任何人只要和我交往,他一定也會不幸……就像你!」

    她緩緩抬起手,把面頰上的眼淚擦了一下,看著那如木頭也似的燕青,傷心地說道:「我們以前的交往……」

    燕青不由回過眼來,癡癡地注目著她,他急於想要聽聽下文。

    蝶仙顫抖著小嘴,繼續吐訴道:「就像是一個綺麗的夢……燕哥哥!我要告訴你,這個夢令我一生一世也忘不了……」

    燕青苦笑了一下,心中卻憤憤不平的忖道:「哼!你只把它看成一個夢嗎?」

    但是他此時卻已是灰心透了,他只用充滿了留戀和灰心的目光,在蝶仙面上轉了一轉,卻又低下頭。

    蝶仙上前了一步,小聲道:「為了你終生的幸福,我必需要永遠離開你……燕青!你知道我是一個苦命而且是一個萬念已灰的人,我們即使是勉強的結合在一起,那也是一件終生痛苦的事情,因此……」

    燕青實在忍不住,不由笑了一聲。

    蝶仙此時心如刀割,但是她知道,自己如果此時不拿出勇氣和毅力來的話,那麼一切原有的計劃,將全部落空了。

    那結果不但是破壞了雲娜,而且也同樣的葬送了自己和燕青。

    她非常瞭解自己,經過這連番幾次的變故碎心,自己已可說是萬念俱灰了。

    雖然她相信自己愛燕青,可是這份愛情,是否能敵過她自己的自卑和心靈上永久的譴責,她就不敢想了,那是萬萬敵不過的……

    蝶仙是個非常倔強的女孩子,她決定做一件事情之後,很少會改變的。

    因此這一剎間,她雖考慮到了很多,可是最終她仍然決心離開燕青。

    當時心中雖難過萬分,可是她仍然狠著心道:「我離開你之後,請……你千萬善自珍重,燕青!你的前途還遠大得很……而且雲娜……」

    言方到此,就見燕青猛然轉過頭來,目光如電地射向了蝶仙。蝶仙不由嚇得一哆嗦,卻沒有把話再接下去,燕青這時臉色蒼白。

    他冷笑了一聲道:「姑娘!你放心,我不會去求你可憐,至於別的,那是我自己的事,你可以不必為我操心了!」

    他忽然站了起來,又向蝶仙一拜道:「姑娘!我謝謝你……」

    這種舉動,對一個女孩子來說,那是非常難堪的舉動。蝶仙自然也不例外。

    她不由臉色慘然變色,秋水雙眸之中噙著滾動的淚珠。

    她抖了一下,還沒說話,燕青卻又是一拜道:「如果姑娘沒有話了,我想休息了,我很累……」

    蝶仙不由哭著叫了聲:「燕哥……」

    燕青卻一板俊臉道:「在下不敢承受姑娘如此稱呼,如不見棄.請直呼賤名……」

    蝶仙見這一剎時,他竟是對自己完全變了樣子,變成了如此無情的態度,自己也實在在這裡不能多留一會了,聞言之後,又低了一會頭,才見她緩緩抬起頭,吱了一下牙道:「好!我走!我……走!」

    燕青早已灰心到了極點,聞言之後,只是苦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

    蝶仙雙手掩臉,猛然轉過身來,匆匆奪門而出,燕青卻如同倒了的大樹一般,直挺挺的撲倒在牙床之上。

    他感到有生以來最大的失望,他的心已完全碎了,他用被子埋著自己的嘴,喃喃道:「燕青啊……可憐的燕青……」

    「你從遙遠的中原來,只是為了這忘情負心的姑娘麼?」

    他忽然翻身坐起,冷靜了一會,忖道:「這太不值得了……太殘忍了……」

    他冷笑了一下,可是那可怕的笑紋,才一出現,卻為憂傷的情緒取代了。

    只覺鼻子一酸,眼淚撲扑打打又落了出來,正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蝶仙匆匆奪門而出,迎面卻碰見了雲娜,她手中端著一個茶壺笑道:「姐姐你上哪去?」

    蝶仙忙做出一個微笑道:「你看,我連臉都沒洗呢,而且我肚子到現在還沒吃飯呢!」

    雲娜笑道:「我就是來找你去吃飯的。來!跟我來。」

    蝶仙見她那種天真的樣子,心中不由微微感歎忖道:「唉!我要是像她就好了!」

    她想著不由愈發覺得雲娜可愛,一時緊緊握住了雲娜一隻玉手,搖了一下道:「妹妹真好……」

    雲娜臉紅了一下,羞笑道:「怎麼回事?」

    蝶仙拉著她手道:「走!我們吃飯去,沒事!」

    雲娜翻了一下白眼,心說:「這位姐姐今天可真怪,怎麼好像有些瘋瘋癲癲的,怎麼回事?」

    想著已被蝶仙拉著走了老遠,她邊走邊笑道:「你拉我到哪去呀?」

    蝶仙脫口道:「吃飯呀!」

    雲娜抿嘴一笑道:「到哪裡去吃飯呀?」

    蝶仙不由一愣,才臉色微紅的笑道:「你……你不是知道嗎?」

    雲娜噗嗤一笑道:「我當然知道噦……只是你好像比我還清楚,拉著我亂跑,到底到哪去呀?」

    說著拉著蝶仙轉了個身。蝶仙臉一紅道:「已經過了呀?」

    雲娜媚眼一笑道:「可不是……」

    說著雲娜拉著蝶仙的手,進入一個房子。蝶仙這時暗自警惕道:「我怎麼了?可別教她看出來了……」

    想著強自鎮定了一下,雲娜已笑道:「姐姐請坐!」

    蝶仙笑著坐下,見桌上擺滿了菜,當時問道:「你不吃呀?」

    雲娜說:「我和燕哥哥早就吃過了。你一定餓壞了吧,快請吃吧!」

    蝶仙端起了小碗,手持牙筷往嘴中扒了兩口,只覺得一陣鼻酸,眼淚一滴滴都滴到了飯裡,嘴中只覺陣陣發澀,哪還能下嚥一口?

    她本是腹饑如焚,可是此時拿起飯碗,卻連一口也難以下嚥。

    偏巧雲娜在側又替她用筷子揀這個夾那個,關心倍至,蝶仙強自下嚥,只吃了大半碗,實在是不能吃下去了。

    她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向雲娜笑道:「我本來很餓,誰知這時反倒不餓了……」

    雲娜皺了皺眉道:「半碗實在是太少了,再吃一點好不?」

    蝶仙已站起了身子,她實在不能再為自己的臉色多作掩飾了,她苦笑一下道:「我……我太累了。妹妹,我想睡一會!」

    雲娜傻傻的點了點頭道:「好!……我帶你去休息一會兒吧……這幾天你大概吃了不少苦。」

    蝶仙差一點要哭了,她點了一下頭道:「是的!我是吃了不少苦!」

    雲娜還想說什麼,蝶仙已歎了一口氣道:「我們走吧!」

    雲娜皺眉道:「你還跟他慪氣?」

    蝶仙一笑道:「誰說?我是為我自己的事。」

    雲娜這時已把蝶仙帶到她自己原來的住處,忽然她愣了一下道:「秦七婆婆有一封信……」

    蝶仙本來要往床上躺下去了,聽了這句話,不由猛然回過了身來,張大了眼睛,哦了一聲道:「我師父呢?」

    雲娜更是莫名其妙地轉了一下眸子,道:「她老人家沒和你在一塊呀?」

    蝶仙不由吃了一驚,當時搖了搖頭道:「沒有……你方才說什麼信?」

    雲娜這才點了點頭道:「前四天有一個人來,送了一封信,說要面交給你,是婆婆寫的。」

    蝶仙不由急道:「信呢?」

    雲娜已由身上掏出,遞上道:「信已經接到好幾天了。」

    蝶仙匆匆接過,見信封上字跡果是師父手筆,寫著:

    「面交

    裘蝶仙親展

    內詳」

    一旁另有一行小字,寫著:「此信至秘,不可為外人視!」蝶仙不由一驚,當時看了一旁的雲娜一眼。雲娜笑了笑道:「放心,我沒有偷看!」

    蝶仙臉紅著笑道:「妹妹不必多心,這真是奇怪……」

    說著她兩彎秀眉不覺又皺了起來,當時回身走到床邊坐下,把信拆開,從頭到尾慢慢看了下去。

    雲娜在側,見她看信時臉上陣陣變色,一雙手更是抖成了一片,只看到一半,已忍不住淚流滿面。雲娜不由大驚,當即忙上前一步道:「你怎麼了?婆婆信裡說些什麼?」

    蝶仙已把信看完了,匆匆揣入懷中,她苦笑了一下,說道:「師父走了!」

    雲娜皺眉道:「到什麼地方去了?」

    蝶仙落了兩滴淚,她歎了一口氣,吶吶道:「她沒有說,不過她是永遠也不回來了,而且也不要我了……」

    雲娜不由一怔道:「那為什麼呢?」

    蝶仙這時雙目發直地看著地面,聞言只是癡癡地搖了搖頭。雲娜知道她定有難言之隱,當時也不好再多追問,只是滿面愁苦地歎一口氣,道:「姐姐你多保重身體,唉……急壞了身子可犯不著,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蝶仙這時才真是萬念俱灰,當時聞言,強作笑容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妹妹!」

    雲娜發了一會呆,自己雖有滿腔同情之心,可是這時卻是一句話也勸不進去。

    她知道當無法替別人分憂解愁的時候,最好還是令對方安靜的去思慮,自謀解決對策,因此,她輕輕地苦笑了一下,說道:「姐姐還是早一點睡覺吧,過去的事不要再去為它難過了,我明天再來看你!」

    蝶仙只對她癡癡地點了點頭,她只覺得全身像似輕飄飄的。

    雲娜走後,她一個人癡癡的想了半天,時而流淚時而苦思。

    由這封信中,她知道師父和雷鳴子遇著了,而且敗在了雷鳴子的掌下,師父信上只說因和雷鳴子有約在先,所以才捨自己而赴中原,會後去處不定,囑其不以她為念,要善自珍惜,並勸她最好能嫁燕青,彼此有個照顧。至於和雷鳴子打什麼賭誓,為什麼要離開,信中卻含糊其詞,未能盡述。

    蝶仙不由苦笑了笑,心說:「現在我可真是孤身一個人了,本來還有個師父,現在什麼也沒有了,這也好!」

    她又把師父這封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禁不住又落了不少的眼淚,心中卻想:「師父倒念念不忘我和燕青之間的事……其實,這怎麼可能?」

    她看著窗外發了一會呆.黑沉的夜色之中,像送了些令人生寒的涼風。

    那小風把臉上的淚吹乾了,也似乎把她心中那緊壓著的鐵塊吹開了些,她輕輕踱到窗口,對著黑茫茫夜色舒了一口長氣,心中卻感到舒暢了些。

    她想道:「這地方我不能再呆,明天早晨我還是走吧……」

    想到「走」,她又似乎有一種莫明的傷感,余燕青那俊秀的影子,立刻又浮在眼前。

    她拚命搖了搖頭,冷笑了笑,忖道:「我真的就這麼沒有決心麼?真的是忘不了他麼?」

    想著她不禁又發了一會呆,最後她心中下了個決心,決定明天一早離開這裡,她要離開苗疆,回到她自己家裡去,至於那個孩子,事情過了這麼多年,到底落得如何下場,她也不知道,更不敢想,可是她心中一直想著,他一定仍然活在人世上,自己只能沿途留心,找不找得到,那可不敢說了。

    她一個人,深深思索這些惱人的問題,直到了東方已見了曙光,才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日高三竿,也正是她熱睡方甜之時,一陣緊密的叩門之聲,把她吵醒了。

    她匆匆翻身下床,門外雲娜已尖叫道:「姐姐快開門,不……不好了!」

    蝶仙不由大吃了一驚,慌忙把門打開,只見雲娜驚慌失措地撲進房來,一進門就急道:「燕青哥哥走了……」

    蝶仙不由一怔,道:「不!不會吧!他不是傷還沒有全好麼?」

    雲娜忍不住淚如雨下,她緊緊抓住蝶仙,抖道:「姐姐你幫我找找他吧……他傷還沒好呢!他到哪裡去了呢!」

    蝶仙秀眉微微一皺,心中不由一陣急跳,她知道,燕青的走,完全是為了自己,可是這話她又怎能說,同時這一霎那,她心靈上受了重重的譴責,聽了雲娜的話,她已呆住了。

    雲娜只望著她,淚如雨下,她緊緊地抓著蝶仙膀子,繼續追問道:「姐姐,他上哪去了,你一定知道,你告訴我,我去追他去!」

    蝶仙不由長歎了一聲,眼圈一紅,她搖了搖頭道:「妹妹!你不要難受,我一定設法把他找回來就是了,我們先到他房中看看!」

    雲娜感激得涕淚交流,一面連連點首道:「謝謝你!謝謝你!」

    蝶仙苦笑道:「我們快去吧,也許他沒走也不一定!」

    說著率先出室,雲娜匆匆地在後面跟著,蝶仙進入燕青住室之後,果然床上沒有燕青的人影了。

    而且被褥疊得十分整齊,原先置在幾前的一些他的隨身衣物,也沒有了。

    蝶仙不由偏頭看了看牆上,那把寶劍也沒有。

    她不由秀眉微微皺了皺,雲娜一直注視著她,她本已失了主意,只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蝶仙的身上,只希望著她能使燕青回來。

    此時見狀,不由忙問道:「他走了沒有?……」

    蝶仙先沒有回答她的話,只走到窗前,在窗欄橫條之上看了看,果然有一個淺淺的鞋印子,她不由微微歎息了一聲道:「他竟越窗走了……」

    雲娜已忍不住哭出了聲,她邊哭邊道:「姐姐!……,那,怎麼辦呢,快去追他吧……」

    蝶仙這時推開了窗,探首下望,只見窗台離著地面,少說尚有兩丈左右,而燕青竟能由此縱下,可見輕功已復了不少。

    當時不由嬌笑了一下,她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楚。這種苦衷,卻不能為雲娜道及,只能深深埋在她自己的心田之中。

    她冷冷的搖了搖頭道:「恐怕這也沒有用了,他既能由這麼高的地方跳下去,可見身手甚快,現在追也來不及了。」

    話方到此,雲娜又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她哭著說道:「姐姐!你要救救他……他……」

    蝶仙這時臉色蒼白十分,她緊緊的用牙齒咬著嘴唇,芳心中一時亂了方寸。

    此時也只好勉強的笑了笑道:「妹妹,這事情不是哭所能解決的,你先安靜下來,想一想看看!」

    雲娜抽搐道:「想什麼呢?」

    蝶仙問道:「你什麼時候發現他走的?他留下什麼東西沒有?」

    雲娜擦了一下眼淚,結結巴巴道:「我因昨天睡得太晚了,所以早晨起得太遲了,誰知進到他房中,他已經走了!」

    說著又是直掉淚,蝶仙心說:「這不是白問嗎?」

    當時皺眉道:「別哭!別哭……他留下信沒有?」

    一言驚動了雲娜,她不由左顧右視了一下道:「什麼信?大概沒有……吧!」

    蝶仙忙走到他床前,翻視了一遍,並不見什麼信件,當時又走到桌前,只見花瓶底下,露出一尖紙角,她不由移開了花瓶,把那張紙取到了手中。

    只見上面幾則字跡,寫的是:

    我走了,請不要找我。雲妹!我對不起你,你對我的大恩,我今生今世是報答不了你了,但願來生變犬變馬,我也不會忘記你的大恩的。

    我已看穿了人生,一切都是假的……人生一世,就同似一場夢一般,我的夢已醒了……

    雲妹,請你不要傷心,我知道你對我的深心,只是我遺憾我的心已完全碎了,就算你得到了我,我也不會再給你一些感情了,請你原諒我!

    令尊駕前,請代為敬意,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父女的大恩,再見了。祝你快樂。愚兄余燕青頓首。

    蝶仙當時不由愣住了,一時只覺得雙目一陣發酸,熱淚禁不住傾眶而出。

    這時雲娜早已自蝶仙手中,把這封信接了過來,一字一字的仔細讀過,只見她雙手陣陣地顫抖,她抬頭看著蝶仙流著淚道:「姐姐,他這是為了什麼?……他是討厭我是不是?……我!」

    說著她已哭得說不出話來了。

    蝶仙這時苦笑道:「妹妹放心,我一定為妹妹把他找回來就是了,至於信中的話,也許只是他一時傷感之言,你也不要當真,總之……」

    她說到此也不禁頓住了,只覺得喉嚨裡似有個東西噎住一般。

    她停了停道:「你等一會,我進房去拿東西,我這就去追他回來!」

    雲娜流著眼淚道:「我也去!」

    蝶仙搖了搖頭道:「你還是在家等我,有你我反而走不快。」

    雲娜不由抽搐了一下,道:「他要是不回來呢!」

    蝶仙雖感到這是最難辦的事,他要是不回來,自己是絲毫莫能為力,可是她卻不忍使雲娜失望,當時苦笑了一下道:「不會,他總會回來的!」

    說著她忙走到了她睡的那問房中,把寶劍繫好,所幸除了這口劍以外,別無長物,匆匆又走了出來,雲娜緊緊地跟著她,一同走了出去。

    待走到大門口,雲娜對門口苗兵問了幾句,那苗兵立刻指手劃腳了一番。

    雲娜聽後,立刻面上現出一片迷惘之色。蝶仙問故,雲娜才苦著臉道:「他們說他昨天夜裡就走了,是由那一條路走的,還騎著一匹馬。」

    說著「那一條路」時,還用手朝一邊一條紅泥土路上指了一下。

    蝶仙往路面上遙望了一陣,歎道:「這就難追了,唉!他這又何苦啊……」

    說著,她也感到一陣傷感。只覺得視線茫茫,秀目中噙著欲流未出的淚水。

    雲娜不由急問道:「追不上了麼?」

    蝶仙苦笑道:「很難說,我試試看……」

    她回過頭來看了看道:「有馬沒有?」

    雲娜連道:「有!有!」遂對一旁苗兵說了幾句,那左側苗兵立刻轉身飛奔而去。

    須臾已牽出了一匹自身黑首的駿馬出來,蝶仙不再遲豫,當時一長身,已飄飄落在了馬鞍之上,玉手一領馬韁,那馬唏聿聿一聲長嘯,方高蹄欲奔,雲娜卻在一旁大叫道:「姐姐!你什……麼時候回來?」

    蝶仙一領手中韁繩,苦笑道:「這可很難說……」

    說著她低了一下頭,略作思索,遂又抬起頭,肯定的道:「這麼好了,最好找著他,很快就回來,否則我一月之內,定有回音,你放心好了!」

    雲娜癡癡地點了點頭,道:「姐姐你要想著回來啊!」

    蝶仙慘然一笑道:「我麼?……可不一定了!」

    她說完這句話,不再猶豫,一領馬繩,那馬早已撥刺刺衝了出去。

    只見她纖纖玉體,在馬背上略有起伏,已消失在馬蹄所揚起的紅色塵土之中了。

    雲娜一直目送到失去了一人一馬的蹤影,才怏怏地流著眼淚回去了。

    她像是喪失了靈魂也似,這幾個月和燕青相處以來,她已深深的愛上了燕青。

    平日耳鬢相磨,不知消磨了多少逸情艷境,余燕青這年青人的影子,早已根深蒂固地種在了她心靈之中,已到了不可分離的地步。自然燕青這種突然的失蹤,對於她來說,那實在無異是一個晴天霹靂,這種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她那天真幼稚的心中,哪裡又看得出,燕青和蝶仙之間感情的畦籬。

    雖然有時令她也難免起疑,可是在她深思之後,總又冰釋了這番疑心。

    因為她相信蝶仙曾對她說過的保證,更相信燕青對她的感情是不會更變的。

    可是,她卻忽略了,一份氾濫的感情,卻比洪水更可怕,那是任何威力也擋阻不住的。

    她這回到了自己房中,一時百感交集,不由撲在床上哭了個夠。

    「哭」——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那是一件不可少的發洩工具。

    不論「恨」或是「愛」,「傷心」或「煩惱」,那敏感的淚水都會源源而出。

    雲娜自然也不能例外,她整整哭了一個上午,後來實在哭不動了,才停止了。

    然後她又把燕青所留下的那封信,仔細地又讀了一遍,仍然是一字一淚。

    她心中喃喃地訴說道:「狠心的燕哥哥……你竟忍心把我留下走了……你到底到哪裡去了……天這麼大,地這麼廣,我到哪裡去找你……?」

    她又想到了蝶仙,更是百感交集,她想她是不是能夠追上燕青,要是追不上,恐怕她就不回來了。

    想想哭哭,氣氣又罵罵……

    可憐的雲娜,她每天都是這麼打發著過日子,不知不覺竟是半月的時間過去了。

    余燕青沒有回來,自然去追燕青的蝶仙,更是沒有什麼下落了。

    雲娜每天都是眼巴巴地期待著,從黎明到黃昏,只是每天她都失望了。

    她本是一個活潑任性的女孩,從不知「愁」是什麼滋味,可是現在她明顯的變了,她常常會注視著一些細物而發呆,如果說「相見使愛情甜蜜,離別使愛情尖銳」的話是對的,那麼她如今確是變得十分尖銳了。

    她本來對燕青的返回,存有無比期望,可是半月之後的她,對於這項期望也漸漸冷淡了,甚至於她已把它認為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癡情的雲娜。仍然是惦念著她心目中唯一的燕哥哥,即使在夢中,她仍忘不了要和他見面。

    她對「愛情」本不認識,可是如今她卻深深體會到了,那味兒是一杯走了氣息的白乾兒,可是端起杯子的人,就得繼續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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