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大道人進門之後,首先向崗玉侖打著稽首道:「想不到老弟也在。幸會,幸會!」
崗玉侖道:「主人正要專誠邀請,道長翩然蒞臨,想必已有所見了?」
白鶴道長重重地歎了口氣,卻將肩上一個包袱,連帶著一口長劍卸下來,放置桌上。
這裡他果然像是常來的樣子,也不向主人打招呼,逕自在一張位子上坐下來。
侍者獻上一杯香茗。
白鶴道長接過輕呷了一口,那雙閃爍著鋒芒的眸子,在各人臉上掃了一眼。
輩份較低的,在他的目光接觸時,俱都恭敬地站起來執弟於禮,並且各報名字。
到了柳青婢時,這位柳姑娘名字報出之後,白鶴道長似乎驚了一下。
不等到主人古寒月的介紹,白鶴道長已先肅然道:「青竹堡的柳老劍客是姑娘什麼人?」
柳青嬋少不了又作了一番介紹。
白鶴道長顯然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聽了柳青嬋的講說之後,白鶴道長那一雙眉毛緊緊地蹙著。
很久,很久,他才點了一下頭。
「貧道在赴河間道上,已聽說了這件事。此番提前來拜訪古老,也正是為了這件事。」
說到這裡,他冷冷一笑,道:「這是武林中百年來未見過的怪事!兇手武功之高,駭人聽聞。」
眼睛一轉,看向座上的古寒月道:「主人可曾知道這廝底細以及來龍去脈?」
古寒月道:「這些早已清楚了。」
道人道:「願聞其詳。」
古寒月道:「別人不知道,你焉能不知,三十年前洞庭君山之會,莫非你沒有參加?」
一句話說得白鶴道人神色一變。
長歎了一聲,他點了一下頭道:「我老道焉能把這件事情忘記?我在來此的路上,曾經把這廝做了一番分析,其中也曾料及有此一著,想不到果然如此,真正是大不幸事。」
古寒月冷笑道:「你可知『天一門』的藍道友也遇害了?」
「啊,有這種事?」
古寒月接下去道:「『七星門』的崗玉昆崗兄也遭了這廝的毒手。」
「這是真的?」
白鶴道長一雙眼睛睜得極大。
「自然是真的。」
白鶴道人看了在座的崗玉侖一眼,當然知道事情不假!一時愕然。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好!想不到獨孤無忌真還有這個能耐。我沿途聽說這廝是由大名府老龍潭的冰裡冒出來,並且自號為冬眠先生,當時就已猜出了他的底細!看他這番來勢,顯然是要與全天下的武林中人共同為敵了。」
古寒月道:「雖然未必與全天下武林同道為敵,但是志在我等君山之役時的十一門派,卻已極為顯明。」
「對了……」白鶴道人像是忽然由夢中驚覺過來的樣子。
崗玉侖在一旁插口道:「這廝眼前只怕已來到了河間,白鶴道兄來得正好,我們應該早作打算防範未然才是道理。」
白鶴道人冷冷一笑道:「好個猖狂小子,我倒要看看他能有什麼本事,力敵我們三派掌門人!」
話聲才住,即見朱龍由外步入。
他向上座的古寒月抱拳行禮道:「啟稟師尊,本門諸人已集合演武堂,聽憑師父的差遣。」
古寒月點頭道:「我馬上陪同在座諸位與會,你先下去。」
朱龍又趨前一步道:「啟稟師尊,二師弟方由外面轉回,據他說那位冬眠怪人,已在河間府外的沙河橋現了身,露了行藏。」
這番話,聽得座上客人俱都一驚。
古寒月點點頭道:「消息確實麼?」
「二師弟說,是陪同那位冬眠怪客同行的一位姓弓的遞上的口訊,要他速速稟明師父以應急變。」
「好,我知道了。」
朱龍行禮退出。
古寒月面向眾人冷笑道:「他來得正是時候,眼前問題是他來找我們,還是我們去找他?」
白鶴道長手捋長髯道:「這話問得好,我們要好好思量一下。」
崗玉侖因殺兄之仇,早已怒血澎湃,此刻乍聞仇人已來,哪裡還按捺得住。
他霍然站起來道:「這就去殺他一個措手不及!」說著他首先步出座位,操起兵刃。
他的兵刃是一口九耳八環大砍刀。
古寒月轉向白鶴道長道:「道長意下如何?」
白鶴道人冷靜了一下,站起來道:「崗老弟說得也有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古寒月站起來道:「各位先陪同老朽至演武堂,會合了本門弟子再作決定。」
於是在古寒月率領之下,眾人魚貫而出,向演武堂集結會合再定大局。
「沙河橋」只是一個很小的市鎮。
鎮上只有兩家像樣客棧,一家叫「厚福樓」,一家叫「千里香」,前者以樓台取勝,後者則以庭院聞名。
傍晚時分。
一大群人,忽然湧進了「千里香」!
客棧的主人一眼就看出苗頭不對,因為來人之中十之八九都帶著傢伙!
這些人盤桓在食堂裡。
為首的人是一個青衣儒雅的老秀士一一古寒月。
一個是白眉白髮的老道人——白鶴道長。
還有一個是紅面壯頤的老叟——崗玉侖。
另外還有很多人,老壯男女都有,總數在二十人以上,這些人盤聚在食堂裡一言不發。
未幾,跑堂的引來本棧的老闆錢掌櫃的——來人是一個黑胖子。
他在食堂的門口只打量了各人一眼,已看出了各人的來路,面現驚懼地走了進來!
崗玉侖向他招了一下手。
錢老闆走近道:「這位客官有什麼差遣?」
崗玉侖道:「我們是武林道上的朋友,錢老闆你可看出來了?」
「是,老爺子,你們的來意是……」
「我們是來會一位朋友!」
「這位朋友是……」
「就住你的店裡!」
「是哪一位?」錢老闆臉色發青地道:「我馬上請他出來。老爺子,你們還是在外面說話比較方便。」
「那倒不必!」崗玉侖道:「還是借你的店比較好。掌櫃的,這件事是我們自己的事,你用不著大驚小怪,要是驚動了地方,有什麼風驚草動,我就唯你是問!」
錢老闆一怔道:「客官你老是……」
崗玉侖揮了一下手道:「你下去吧!」
錢老闆哪裡還敢說話,哈了一下腰便要退出,一旁的崗雙飛道:「等一下。」
錢老闆站住道:「還有什麼吩咐?」
崗雙飛道:「從現在開始,這家客棧我們包下來了,不許任何人再進來,知道嗎?」
「這……」錢老闆怔了一下,點頭道:「是。」
錢老闆出去以後,不久,柳青嬋遂走進來。
此行,她的任務十分重要,她是被派出來直接刺探敵情的,是以大家見她進來,俱都面現緊張地擁了過來。
柳青嬋一直來到了古寒月跟前,道:「剛才弟子已見著了弓師兄,承他見告,要我們不可輕舉妄動。」
說完遂由手心裡拿出了一個紙團,打開來遞過去。
古寒月接過看了一眼,冷冷一笑道:「太晚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有一拚了。」
各人見那張紙片上草草寫著幾個字:
「字呈古、崗等前輩,敵強,不可力敵,宜急圖轉移,以觀後效。弓富魁謹上。」
大家看完之後,面面相視作聲不得。
崗玉侖「嘿」了一聲道:「笑話,我們這麼多人,難道還怕了他一個人不成?」
白鶴道長冷冷道:「話也不能這麼說,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這一戰勝了固是不說,要是敗了,可就退無去處。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說到這裡,他拿起了他的那口青鋼長劍,站起身來道:「我們就照原定的計劃,由貧道與崗二先生打頭陣,且把那廝由房中引出來再說。」
古寒月點頭道:「一切照計行事,你們兩個如不能在一舉手間擊殺了他,切記不可戀戰,否則我這『三才連環陣』勢難威力大展。」
白鶴道人道:「這個貧道曉得。」
崗玉侖即亦拔出了他那口「九耳八環大砍刀」,面向白鶴道長道:「走吧,道兄!」
二人閃身步出。
各人亦陸續步出。
「千里香」客棧的地勢,以及動手對敵時的前後步驟,早都經各人踩探好了。
當下,由古寒月率領著,陸續步出,按著預定的地方分別站好。
小小庭院,倒也清靜可愛。
院子裡有座茅亭,草坪上枯萎的草根,都已吐出了青青的嫩苗。
這是「千里香」最後面的一進院子,留有三間最好的客房,兩間已經租出去了,只空著一間。
古寒月等人就利用這空著的一間作為集會地點。
過之江的那間房子,老早就在他們的監視之中,然而自一開始,那間客房的門窗緊緊地關閉著,對於房子裡的人,可以說諱莫如深。
寒風一陣陣地吹過來。
廊子裡的幾片枯葉,隨著風勢打著轉兒。
這時候一個年輕的夥計,手裡托著托盤,盤子裡罩著一壺酒、兩盞杯,低頭走過來。
這小子似乎注定了要倒霉——他心裡也似乎早就防著將遭不測,一雙眼睛嘰哩咕嚕地到處亂轉著。
人的預感有時候是蠻靈驗的。
就在這個小夥計心裡七上八下的當兒,身後猛地襲來了一陣子風。
他還來不及回頭察看的當兒,一隻手點他的穴道的同時,另一隻手也極其輕巧的,由他手裡把托盤接了過來。
小夥計被拖到了空著的一間客房裡。
那個點他穴道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武林中頗負盛名的白鶴觀主。
他匆匆脫下了那個夥計的衣裳,穿在了自己身上,把一口精工打制、凌厲無比的匕首插在袖筒裡。
老道人抱定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雄心壯志,眼前就要單身入虎穴,謀圖行刺過之江。
本來他這個工作原是安排「七星門」弟子「甩手箭」岳章來擔任的。
白鶴觀主臨時覺得不放心,就自己出面頂下了這個角色。
白鶴觀主在武林中聲望極隆,他本人武功精湛,尤其是那一路「七十二手白鶴劍」
法,在江湖武林中為人備極推崇。
其實他最拿手的功夫,並不是那套「白鶴劍」法而是一種最為傑出的暗器「彈指神針」,知道他會這門絕技的人還不多。
古寒月就是這不多的人當中的一個。
再者,這個道人輕功極佳,他的「白鶴躍枝十三遷」身法,堪稱獨步武林,很少人能出其右。
所以他慨然自己心甘情願來擔當這第一步,也是最危險最重要的工作,卻是至為恰當。
經過一番打扮之後,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個年邁的老夥計,如果你根本就不認識他,那麼你決計不會懷疑他眼前的身份是假的。
為他作掩護工作的是崗玉侖。
他們兩個人已經作了一番暗裡協調——如果白鶴觀主在一舉手的當兒不能力制那位冬眠先生於死地的話,崗玉侖將在這時配合出手。
他們兩位都是當今武林中開山立舵的人物,武功上的成就自不容人置疑。
如此再加以古寒月這位罕世高手的老謀深算,全力以赴,各長老弟子的同心協力,這場即將面臨的激戰,確是十分可觀!
白鶴道人與「雙手飛梭」崗玉侖要率先而出的當兒,忽然由門外閃進一個人來。
是一個灰衣長身的少年人。
崗雙飛與柳青嬋立刻認出了來人。
弓富魁!
柳育嬋上前親呢地叫了一聲:「弓大哥!」
弓富魁抱拳道:「姑娘請代為引見各位前輩一下!」
經過一番引見後,弓富魁相繼見禮。
崗玉侖大咧咧地道:「弓賢侄,你的事情我都已聽說了,在黃泥塘那一檔子事,承蒙賢侄你的幫忙,我十分感激你,弓賢侄你這種忍辱負重的精神,大家都很佩服,不過……」
說到這裡,這位老人家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氣呼呼地道:「現在弓賢侄,你可是看見了,我們大傢伙都來了,馬上就要去找姓過的算賬了,眼前我們都知道你的處境很為難,所以你最好先避一避,這樣較方便。」
弓富魁抱拳道:「弟子也正是為這件事來的。」
白鶴道人道:「你有什麼意見?」
弓富魁道:「以弟子之見,這件事各位老前輩務請三思才好。」
崗玉侖一瞪眼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弓富魁道:「過之江武技通天,以弟子之見,只宜智取,不可力敵!」
白鶴觀主嘿嘿一笑道:「老賢侄,聽你的口氣,好像是我們幾個人聯合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弓富魁歎道:「前輩這方面人數雖多,但是……以弟子之見,卻是散亂烏合之眾。」
說到此,他忽然頓住。
因為他發覺到眼前好幾個人的面色都大為不善,突然覺出話裡有很大語病。
低下頭,他又歎了一口氣,「弟子覺得,二位老前輩應該從長計議,不出手則已,出手就要制對方於死地!否則,只怕要在過之江手上吃虧。」
崗玉侖冷冷一笑道:「好,賢侄,你的話就到此為止吧,我們很領情。」
弓富魁道:「弟子是想……」
「你不要再說了。」白鶴道長冷下臉來道:「這件事我們早已決定了,現在大群人馬已來了,沒有半途而退的道理。」
弓富魁悵然道:「老前輩,姓過的武技高不可測,但是他並非一無所畏。」
「啊?」這一次插嘴的是古寒月:「他畏什麼?」
在這一群人當中,顯然的,他還說得上是一個比較冷靜的人,然而毛病就出在此人過於自負。
「你且說說看!他怕什麼人?」
弓富魁道:「是什麼人,弟子尚還不知道,不過弟子已可斷定有這麼一個人……」
「弓師弟,你怎麼知道有這麼一個人?」說話的是一直沒有出聲的朱龍,也許在現場所有人當中,他算是唯一能夠保持理智,而站在弓富魁同一立場的人。
弓富魁看著朱龍,點頭道:「是姓過的親口告訴我的。」
「這個人姓什麼?是不是姓童?」
「我不知道。」
朱龍怔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雖然內心確知有這樣一個人,而且這個人的武功足可與「冬眠先生」過之江相頡頏。然而此時此刻,他深知已無力挽回師父等一干人急欲與過之江一拚生死的立場。再者,限於他與姓童的之間的默契,他也不便把姓童的這個奇人的一切,向在場各人公佈。
他只得默默無言地退了下去。
弓富魁無限淒涼地看向古寒月道:「古師伯,您老人家務必聽弟子一言……弟子恨惡這個過之江的程度,越過任何人之上,只是小不忍,則亂大謀……師伯……這件事關係著你老諸人的性命,務請三思而後行。」
說著他深深打了一躬,竟然屈膝跪了下來。
他身子才跪下一半,已給古寒月伸手拉住。
「你不必如此!」古寒月臉上罩起了一層寒霜,冷冷一笑道:「弓賢侄,你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姓過的武功即使是再好,我就不相信他能勝得過我們這伙子人聯手合攻!不要說這麼多人了,就是我古某人的那一桿『紫金旗』他是否能接得下來,還要等事實來證明。」
白鶴道人冷冷笑了一聲,道:「弓賢侄,這件事你完全是多慮了,暫且退回作壁上觀吧。」
崗玉侖更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道:「等到我們收拾了過之江之後,把他的心挖出來,再通知賢侄你來,咱們一塊下酒!」語氣凌人,全然忘卻了自己胞兄是怎麼死的。
三位年老德邁,在武林中也都算得上各執一方牛耳的人物,竟然如此恃強好勝,完全抹煞了現實的一面,空口托大,昧於無知。
話也只能說到這裡為止了。
弓富魁再也不能多說什麼,一時啞然無語,悻悻地退回到一邊。
柳青嬋緩緩走過去,道:「弓大哥,這件事真有這麼嚴重嗎?」
弓富魁苦笑了一下道:「一切到時候再說吧!」
說完他就向各位抱拳,行了一個旋身禮,無限悵悵地退身而去。
他的身形方自退出,古寒月已下令道:「現在可以出手了。」
既然敢來,當然也有他們的一套。
白鶴觀主匆匆托起酒具,揭簾而出,崗玉侖跟隨而出。
又站起來幾個人,是「六合門」的三堂長老,以及「七星門」的崗雙飛。
這幾個人顯然又是一撥的。
最後由古寒月率領「六合門」的八名弟子,連同柳青嬋,共為十人,成為最後的主力。
這十人每人都是一口長劍,組成一個劍陣——「三才劍陣」。
所謂三才乃為「天」、「地」、「人」。
古寒月自承「天」位,以「白鶴觀主」為「地」位,由於「三才劍陣」起碼的要求,是必須每人的兵刃必須是劍,因為崗玉侖的兵刃是一口大刀,顯然不合乎規定,所以,古寒月就指定其大弟子朱龍來擔任「人」位,下剩各弟子,由柳青嬋為首,配合連鎖反應,形成了一個「八卦連環無敵劍陣」。
以「三才」為經,以「八卦」為緯。
這樣兩相互為補接,互為接應,就形成了攻擊力極為駭人的一種力量。
憑心而論,這種劍陣的組成,古寒月煞費苦心。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麼一種力量,才使得古寒月等三派掌門人有了無比的信心。
現在,以古寒月為首,率領著最後的一撥也出動了。
雖然是白天,這「千里香」客棧內卻靜悄悄地不見一個外人。
客棧主人也許事先得到了警告,緊張地把第二進院子裡的客人都作了一番疏散,院門上鎖,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出。
如此一來,這片院舍裡就再也沒有一個閒人了,古寒月等人始得從容佈置。
這麼多人一經佈置開來,整個院子裡顯得靜悄悄的,竟然看不出一點風驚草動。
一陣陣的涼風,由橘紅色的天空裡緩緩吹過來。
廊子裡的幾片枯葉緩緩地打著轉兒。
一切看起來都顯得那麼寧靜。
白鶴道人緩緩地端著一個托盤,來到了那間深閉著門窗的客房前面。
他輕輕地在門上叩了一下。
又叩了一下。
連續地叩了幾下。
「客官,客官。」
一連輕喚幾聲,沒有聽見一些回音。
這件事可是透著有些稀罕。
白鶴觀主輕輕一推,那扇門「呀」然作響地自行啟開,他怔了一下,緩緩步入。
房間裡靜悄悄地不見一個人影——床上空著,椅子上也空著。
白鶴觀主眼光一掃收回的當兒,可就看見了一件稀罕的事兒,同時也發現到了「冬眠先生」過之江那個人。
如果不是他親眼看見,簡直有點難以令人相信,眼前所發生的這件事,會是真的—
—他看見一個人平平地躺在半空中。
這個人躺在半空的身子,平直如水,最妙的是他僅僅只用一雙腳力踏在牆上;就靠著那雙腳心依附在牆面的力道,穩穩地把他身子釘著,一動也不動,彎也不彎,看上去簡直像是一具活殭屍。
白鶴道人何許人也。
他只看了一眼,心裡已怦然一驚。
眼看著過之江筆直釘在牆上的身子,忽然緩緩地彎腰坐起。
他下半截身子仍然保持著筆直釘在牆上的姿式,只是上身彎腰坐起來,全身仍然半懸在空中。
白鶴觀主故作出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啊呀」地叫了一聲,手裡的酒盤子叮哩噹啷地抖成一片。
「客官……您老這是怎麼回事?」
「嘻,你用不著害怕。」
空中的過之江翻起一條腿來,就像是由一個高架子上跨下來的樣子。
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他笑嘻嘻地道:「你見過變戲法兒的沒有?我就是變戲法兒的。」
白鶴觀主道:「啊,原來是這樣……客官,你老的酒來了。」
過之江點點頭道:「好!為我端一杯過來。」
白鶴觀主嘴裡答應道:「是……」
他在酒盞裡斟上一杯,雙手捧過來。
「冬眠先生」過之江這個人他是久仰大名,可還是第一次見到。
只見其人長長的一張瘦臉,兩腮深陷,看上去不著絲毫血色!那一對深陷在眼眶裡的眸子深沉陰霾,卻又像是有一層白芒芒的霧光浮現在瞳子表面。
「你是新來的麼?」
「不,小老兒來這裡有些年了。」
「不像。」
白鶴觀主吃了一驚,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過之江說話之時,嘴角邊上浮現出一絲冷笑。
「你不像是個幹粗活兒的。」
「怎麼不像?」
「你的手。」
說到「你的手」這三個字時,過之江的一隻手電也似翻了起來,只一下,已叼在了白鶴觀主的手腕上。
「你是誰?」
白鶴觀主只覺得他抓著自己的那隻手,竟然比冰還要寒冷。
尤其令白鶴觀主吃驚的是,對方所擒拿的地方竟是自己手腕上的「脈門」位置。
這裡藏著三處穴道——「列缺」、「經渠」、「大淵」。
果真要是這三處穴道,受制於對方,白鶴觀主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怕「一籌莫展」了。
是以,就在過之江的左手拇、食、中三指才往穴門上一搭的當兒,白鶴觀主已施展「收肌卸骨」之術,將手腕子滑脫出來。
這一手功夫無論如何是過之江所想不通的!再怎麼他也沒想到面前這個貌不驚人的老頭兒,竟然會有這麼一手。
就在過之江眼前方自一驚的當兒,白鶴觀主右手的一口精光四射的匕首,已由袖子裡抖了出來,猛力地向著過之江背項之上猛紮了下去。
這一刀白鶴觀主顯然是用足了力道。
非但是力道貫足了,甚至於準頭也拿捏得恰到好處,刀尖對準之處,正好是足以制命的「啞門」一穴。
一溜子寒光直插而下。
過之江發出了一聲刺耳的怪笑。
他坐在椅子上的身軀,就像一陣風似地旋空而起,白鶴觀主那等快速的一刀,竟然落了個空。
白鶴觀主早就有了打算。
一共是三刀——這三刀早在私下裡琢磨好了。
一刀不中,隨著白鶴觀主手腕上翻起的勢子,第二刀兜心而出。
空中劃了個半圓形的一圈孤光,這一刀,白鶴觀主所選的位置,是對方的心窩。
以白鶴觀主功力,這一刀自是可觀。
因為他早已算定了對方功力了得,是以這一招施展出十分功力,刀尖未至,刀首發出一道顫然銀光,冷氣森森地逼人。
這一手,顯然又是過之江事先所沒有想到的。
刀光一吐,只聽得「嚇」一聲,竟然在過之江上身一件小褂上留下了半尺長短的一道口子。
過之江神色一變!尖叫一聲道:「你好……」
隨著他右手隔空揮展的力勢,白鶴觀主如同一隻白鶴般地翻飛出去。
請注意,他萬萬不似白鶴那般翩然自得。
只聽得「砰」的一聲。
他翻上的身子沉實有力地撞擊屋樑之上!使得整個的房子為之轟然一聲大震。
這一下子可真是撞得不輕。
「叮噹」一聲,掌中匕首已跌落地上。
冬眠先生過之江一聲長笑道:「老匹夫欺人太甚!」
右手霍地向外一抖,又是轟然一聲大響,整個房舍更為之震動了一下。
地板上頓時現出了一個掌形的窟窿。
若非白鶴觀主身法夠快和他有金鐘罩鐵布衫的功夫,定被這一掌震散。
按照白鶴觀主原本的腹策方案,如果一上來三招不能得手,即應立刻撤身退出,配合下一步的行動出手。
哪裡想到,一上來才遞出兩招,刀已失手,白鶴觀主身子用地滾之法,驀地旋起來。
「冬眠先生」過之江已把身子欺了過來。
白鶴觀主驚魂一瞬間,兩隻手交叉著,用「十字擺蓮」的手法,直向過之江當胸插了過去。
可是這一招他又走空了。
莫名其妙地走了空招。
原來他看見對方的正面身子,沒有想到竟是一個空虛的影子,是以兩隻手交插著遞剪而過,竟然走了一個空招。
這種現象如果換上另一個人,或是一個新手來說,可能不足為奇。
然而,在白鶴觀主來說,卻是一件奇恥大辱的事情。
憑著他在江湖中的聲名,以及本身武功造詣來說,總之,類似這種疏忽都是不應該有的現象!誠然也是所難以想通的事情。
動手過招,尤其是高手過招,哪裡容得你少緩須臾!你不傷人,人必傷你!
是以就在白鶴觀主一招走空之下,頓時門戶大開!
也就在這一剎那間,白鶴觀主就覺出由對方身上暴長出一股莫名的冰寒氣息。
這股奇寒氣息,就像是山間忽然瀰漫出來的一片霧光,隨著對方的身軀一振之勢,有如一面極大的紗網般地忽然一下子已把他罩了個緊。
白鶴觀主只覺得身上一冷,有如置身冰窖一般的寒冷,禁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顫。
非僅如此,厲害的在於緊跟著他身上一冷之後,一雙腳步卻有如鋼汁銅液焊住了一般,休想再能移動分毫。
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這一剎那,卻只見由過之江身上倏地閃出一團身影,那團身影,看上去竟與過之江本人一般無二,身材高矮,以至於五官眉發,都一般無二,所不同之處,乃在於前者身上多了一襲衣服,而後者身上卻是全部赤裸。
這種情形如果換任何一個人也都必定把他當成了妖魔一般認定。
只是看在道法頗有根底的白鶴道人眼睛裡可就不是如此了,他大吃一驚。
因為對方這種身手,分明合乎道法中「出竅」的境界,那個赤裸身子,正是對方所練的道體元嬰,三年哺乳之後,已練成與過之江色身一般大小,惟妙惟肖,宛若真人一般無二。
難以想像的是,這個道法所積練而成的「元身」,竟似具有一種特殊異能。
那種異能是由對方用以對敵。
那是奇快無比的一剎那!
眼前人影一閃。
過之江那個赤裸的身影,已由他身上閃出,一陣風似的由白鶴道人身上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