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每一次當過之江想到這個人時,他都會有一種說不出的懊惱。
弓富魁終於又把他引到了這條路上一一他一直都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
兩個人又跨上了小毛驢,過之江的臉色很沉重,一句話也沒有說,顯然他內心又在思索著那個人了。
彼此都沒有再說什麼。
過了很久,弓富魁才試探著道:「過兄,我猜想你心裡一直在怕著一個人。」
過之江看了他一眼,沒有出聲。
「是不是?」
「這句話,還很難說,需要以後來證明。」
「這麼說,過兄打算什麼時候去見這個人?」
過之江帶出了一絲笑臉,道:「你如果一直跟我在一塊,願意做我的朋友,你總會有機會見著這個人的。」
他似乎對於內心所懼的這個人深深地警惕著,而不願透露給對方進一步的消息。
弓富魁也不好再問下去。
現在他心裡所掛念的是河間「六合門」所布下的一步棋子。
古寒月在武林中聲望極高,武功不可一世,如果事先有完善的準備,也許過之江這一次可就要碰在硬石頭上了。
丹房裡燃點著一排蠟燭,燭光婆娑搖曳不定。
一個望之四旬左右的中年文士,盤坐在一張蒲團上。
面對著那排搖曳的燭火,只見他憑空掄動雙指,雙方隔著足足有一丈開外,可是每當他雙指作勢剪動時,即有一根蠟燭應聲熄滅。
他這樣一根根地剪著,燭光隨著他剪下的勢子,也一盞盞地熄滅。
他身上穿著一襲湖青色的長衣,身材修長,濃眉大眼,一副敦厚樸實的面相。
他就是古寒月。
凡是在武林中小有名氣的人物,提起古寒月,大概沒有不知道的。
那是因為古寒月的名氣大,武藝高,為人敦厚爽直,是一個極有血性,肝膽照人的好朋友。
古寒月有個外號:「千手菩提」。
那是因為他那一手最精彩的暗器手法而得名。
其實古寒月豈止暗器手法高明?包括徒手技擊以及兵刃搏鬥,從各方面來說,他都算得上是一個傑出的人物。
他實在的年歲,已經八十開外,只是他養生有術,內功精湛,是以外表上看去,不過是四旬左右。
近年來,古寒月尤其對於五行生剋,星相天體的運轉,以及人壽百年盛衰,間接地對於人生的性命之學,都發生了極為濃厚的興趣,而且在這一門學問上,頗有心得,有很深的造詣。
正因為如此,這半年以來,他感到了極大的困惑。
因為他算到了自己將有一步極大的劫難,命中似有血光之災。
為此,他遷居來到了丹房居住,從那一天開始,他也就不再過問外事,即使連有關「六合門」中的事情,非萬不得已,他也很少再過問。
他今天似乎特別打扮了一下,換了一件衣裳。
為了證實他的神機妙算是否靈驗,他特別派了小徒弟朱龍,由「未」時起,就佇候在門外,等候著他所算定的那個前來造訪的人。
他的神機妙算果然應驗了。
「未」時剛過,「申」時頭上,那個門下弟子朱龍帶著一個年輕綺麗的女客人,直接來到了後院。
因為事先得到了古寒月的示意,朱龍不需要再通報就直接地帶領這個人來到了丹房。
這時候古寒月剛好已把面前的一百盞蠟燭剪熄。
透過了薄薄的一層竹簾,他看見了隨同朱龍前來的那個少女,不禁皺了一下眉頭。
這張臉,他很熟,像是在哪兒見過,一時卻想不起來了。
朱龍站在竹簾外,恭聲道:「啟稟掌門人,大名府的柳姑娘求見。」
古寒月忽然想起了來人的身份,立刻坐正了身子道:「柳姑娘請進來。」
簾外那位少女應了一聲,揭簾步入。
朱龍抱拳行禮,轉身自去。
古寒月站起身子來,抱拳道:「姑娘是大名府青竹堡柳府上來的人吧?」
來人欠了一下腰肢,抱拳深深一揖道:「侄女柳青嬋,參見古大叔。古大叔一向可好?」
古寒月訝然道:「啊呀!你是小嬋呀!長這麼大了?快請坐!」
青嬋深深地行了個禮,端正坐好。
那是十年以前的事了,古寒月到青竹堡拜訪柳鶴鳴老爺子的時候,適逢柳鶴鳴老爺子正在調教青嬋武功。
當時柳鶴鳴老爺子引見了這位身懷絕技的前輩與侄女認識,並由古寒月當場教授了這位大侄女一手「醉海棠」的劍法。
光陰茬苒,自此以後,在柳青嬋的記憶裡可就不曾再見過這位前輩了。
直到如今。
十年以後的今天,柳青嬋來到了這裡,在面謁過這位前輩之後,使她觸及了無比的傷心。
她腦子裡一時間想到了很多,粉頸兒一垂,淚珠滴滴嗒嗒地奪眶而出。
其實就在她剛才一進來的時候,古寒月已經注意到她頭上的那一朵白花,他已經猜到了有某種不幸的事件發生了。
這時他苦笑了一下,道:「姑娘,莫非有什麼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大叔……」
柳青嬋忍不住兩隻手摀住面頰,一時間悲從中來。
雖然她一向性情堅強,輕易不肯落淚,可是到底人非鐵石,總有其軟弱的一面,此刻面見故人前輩,那腔傷感的情緒,萬難忍耐得住,雖不曾放聲痛哭,然而大顆大顆的眼淚,卻由其指縫裡淌了出來。
古寒月大吃一驚,道:「姑娘,莫非鶴鳴老哥他……有什麼不測麼?」
「大叔……」她哽咽著淚下如雨,斷續地道:「大伯父他老人家已經……已經歸天了。」
「哦!」古寒月臉色頓時一陣蒼白,語聲顫抖地說道:「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七天……以前!」
說著,柳青嬋又把身子俯向椅背,顯然傷心到了極點,卻又礙於眼前情形,不便放聲大哭,嬌軀痙攣顫抖得成了一團。
古寒月緩緩伸出一隻手,撫拍著她的背部。
他那張正直的面頰上,帶出一片傷感,喟然一聲長歎道:「姑娘你冷靜一下……傷心無補於事……我想知道一下詳細的情形。」
柳青嬋點了一下頭,當時就不再哭了。她掏出了一塊綢子手絹,背過身子來用力地抹了一下鼻涕,把臉上的淚痕擦乾,才又轉過臉來。
古寒月冷冷地道:「柳老哥是得的什麼病?怎麼這麼快?」
「古大叔……我大伯他是被人家毒手所殺害的!」
古寒月先是一愕,遂又冷笑了一聲,道:「是誰?」
柳青嬋咬了一下牙:「冬眠先生。」
「冬眠先生?」
雖然僅僅只聽見這個人奇怪的綽號,他就已經猜到了這個人必非易與之輩。
「他名字叫過之江。」
「過之江?」對古寒月來說,這個名字顯然是十分陌生。
「古大叔!」柳青嬋寒聲道:「這個人武功高極了,我大伯不是他的對手,他老人家死得太慘了!」
「這麼說,柳老哥與此人當年結得有梁子?」
「沒有……他老人家只是一時見義勇為。古大叔……侄女要請你老人家出面主持正義。」
說到這裡,兩行淚水又奪眶而出。
「這個姓過的何以毒手殺人?姑娘你須將這事情原原本本述說清楚。」
柳青嬋點了一下頭,遂將柳鶴鳴義助知府以及喪生前後一段本末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古寒月聽完之後,半天沒有說話。
良久,良久,他才發出了一聲歎息,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站起身子,他緩緩踱向窗前。
凝視著窗台上的一列盆景。盆景裡栽種的水仙。
這個時令裡,水仙都已盛開。
然而古寒月那張臉,卻一如雲端裡的寒月一般,絲毫不覺開朗!
「你這麼一說,我就知道了。」
「大叔是說……您知道這個姓過的底細?」
「不錯。」
頓了一下,他緩緩回過身來,眸子裡閃爍著一種凌人的目光。
「姑娘,你可聽說過獨孤無忌這個人麼?」
「聽我大伯說過,怎麼古大叔,您老人家也認為這個人是獨孤無忌的門下?」
「一點都不錯,他們是一路的。」
說到這裡,他長吁了一口氣道:「這麼說起來,獨孤老兒當初的話,竟然是應驗了。」
這番經過,柳青嬋前此曾經聽她大伯說過,是以再次聽古寒月這麼一說,不禁加深了印象。
她點了一下頭道:「我大伯生前也這麼說,古大叔……這個姓過的他的來意,在於當今天下十一大門派!『天一門』的藍昆老前輩也遭了毒手!姓過的非但殺了藍老前輩,而且還放火燒了『天一門』的門捨……使得片瓦無存。」
古寒月顯然呆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點了一下頭道:「這麼說就更不會錯了,當年各派聯手對付獨孤無忌時,藍昆大哥曾經也是其中之一。」
苦笑了一下,他又歎息一聲道:「這麼說起來,下一個人,大概就該輪到我了。」
「侄女已經打聽到了那個姓過的確實行期,他下一步已確定來河間。」
古寒月神色一驚。然而他到底不是沉不住氣的人,聽了這句話,他微微一笑道:
「這話可靠麼?」
柳青嬋遂又把弓富魁潛身偽探的一段經過訴說一遍。
古寒月頻頻點頭讚歎,道:「想不到『天一門』尚有如此可造之才,真是難能可貴。
賢侄女你遠來是客,長途跋涉,一定很累了,請先休息一下,一個時辰之後,我再著人請姑娘出來商量大事。」
說完又歎了一聲,遂見先前帶領青嬋進來的那個朱龍步入。
古寒月道:「這是你柳師伯的侄女柳青嬋姑娘,你們見過!」
朱龍抱拳見禮。
經過古寒月的介紹,柳青嬋才知道這個朱龍,竟是古寒月門下掌門弟子。
從外表上看過去,朱龍一副老實人模樣,並不像身上藏有什麼高深功夫。
可是柳青嬋卻不敢對他存絲毫輕視之心!因為她知道「六合門」一向收徒極嚴,古寒月多年以來一共只收了四個門下!
柳青嬋曾經聽大伯柳鶴鳴說過,「六合門」的四個弟子,都有一身深湛的武功,因此即以眼前這個朱龍而論,他是「六合門」的掌門大弟子,當然必是四名弟子中的翹楚。
柳青嬋對他不禁生出了一片敬意。
朱龍一直把柳青嬋送到了後院一間潔靜的上房,安置下來以後,才囁嚅道:「柳師妹……愚兄有事向師妹討教,請賜告詳情。」
柳青嬋站起道:「朱師兄不必客氣,請直言無妨。」
朱龍眉頭緊皺道:「愚兄前天已經聽說了,柳老伯已經遭了人家的毒手!今日見姑娘身配孝布,想必傳說是真的了。」
柳青嬋眼圈一紅,黯然地點了點頭。
朱龍又道:「聽說『天一門』的藍老伯,也遭了毒手,兇手且放火焚燒了『天一門』的門捨?」
柳青嬋又點了一下頭。
朱龍道:「毒手殺人的兇手,大名府已見榜緝,聽說是一個自稱冬眠先生的怪客?」
「這個人姓過,叫過之江。」
「師妹見過?」
「我見過。」
「多大年歲?」
「大概在四十左右吧。」
「這個人可是說得一口難懂的巴蜀口音?」
「噫?」柳青嬋顯然一驚地道:「朱師兄如何得知?」
朱龍哈哈一笑道:「他可是留著一頭短髮?」
「是的,完全對。」柳青嬋奇怪地道:「朱師兄見過這個人?」
「沒有。」朱龍搖了一下頭,說「但是有人見過。」
柳青嬋對他這種莫名其妙的口吻,感到莫名其妙。
她用一雙奇怪的眸子打量著他。
朱龍歎了一口氣道:「是我一時糊塗,其實姑娘剛一來時,我就應該猜到姑娘的來意,設法阻止姑娘不要把實情面告家師。」
「這……為什麼?」
柳青嬋大惑不解地看著他。
朱龍歎了一口氣,道:「柳師妹你有所不知,請坐下來說話。」
含著滿腔狐疑,柳青嬋坐了下來。
「朱師兄的意思是……我實在不大明白……為什麼這件事要瞞著古大叔?」
朱龍歎了口氣,也坐下來。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不過,這件事,是出自一個奇人的關照。」
「奇人?」
「是的。」朱龍正色道:「是我生平僅見的一個奇人。」
「他怎麼關照朱師兄的?」
這一切突如其來,聽得柳青蟬有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朱龍顯然也是悵恨不已。
他滿臉痛疚自責的表情,頻頻搖頭歎息著。
「唉!姑娘,這件事說來話長。唉,唉!只恨我一時糊塗……看來,一切正如那個奇人所說,劫數難逃,家師他老人家……」
說到這裡他重重地發出了一聲歎息,深深垂下頭來。
「古大叔他老人家怎麼樣?」
「這件事情正如那個奇人所料,那個人預言如在本月三五七日瞞過家師,那麼家師將可保全住一條活命,否則……」
「否則怎麼樣?」
朱龍歎了口氣道:「否則只怕家師有血光性命之憂。」
「啊,有這種事?」
柳青嬋大為奇怪地看著他,忽然道:「今天是二月初……幾了?」
「二月初七!」
柳青嬋一驚,道:「這麼說……豈不是糟了?」
朱龍皺了一下眉頭,訥訥地道:「都怪我一時糊塗,忘記事先關照師妹……這件事真不知怎麼辦才好。」
柳青嬋吟哦了一下,道:「師兄說的這個奇人又是什麼人?」
朱龍道:「不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接道:「直到現在為止,他的一切,我還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姓童,是由隴西來的。」
「這個人武功怎樣?」
「高不可測。」
柳青嬋一喜道:「既是這樣,我們為什麼不把他老人家請出來對付冬眠先生?」
「愚兄何嘗沒有想到這一點?柳師妹,你以為這個姓童的突然現身,與那位冬眠先生沒有關係?」
「這麼說……」
朱龍說:「他原本就是為了對付冬眠先生的!」
柳青嬋高興地道:「這麼說,我們豈不是正好多了一個幫手?」
「豈止是幫手!」朱龍道:「我雖然沒見過那位冬眠先生,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如何,可是看這位童先生的樣子,好像他並不十分把冬眠先生看在眼裡,」
柳青嬋怔了一下。
冬眠先生那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已使她感到不勝驚駭,實為畢生僅見,實在難以想像還會有人武功更勝過他。
雖說武林中流傳著「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這句話,顯示能人的輩出,並勸誨告誡學武者不可自滿所成,可是畢竟像「冬眠先生」這類的異人,還是近百年來,武林所僅見。
如果說現在忽然又冒出了一個姓童的,而這個姓童的武功更在冬眠先生之上,實有有點像神話,雖然不能說是「不可能」,可是可能性實在太小,小得難以令人相信。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
朱龍親口說出了這件事,又不容她不相信。
柳青嬋臉上帶滿了狐疑,一種莫釋的表情。
朱龍道:「柳師妹莫非不相信這件事是真的?」
柳青嬋道:「朱師兄可以帶我去見見這個人麼?」
朱龍悵然搖搖頭。
「怎麼?」
「他已經走了……」
「這又為什麼?」
朱龍苦笑道:「神龍見首不見尾。」
「莫非這位童先生不知道過之江要來河間?」
「他當然知道。」朱龍說:「只是他卻不願在河間與冬眠先生遭遇!這位童先生精於麻衣神算,對於奇門遁甲之先天易理,五行生剋尤有研究!」
「這麼說他莫非算出來過之江在河間不會有凶險?」
「正是這個意思。」
朱龍歎了一聲,接著說道:「所以他才關照我暫時瞞過家師,並且說,五七日如能隱過,就可無害,否則對家師五行有克,大為不利!」
柳青嬋愕了一下,歎息道:「但願他所說不是真的就好了,否則我真是罪無可赦了。」
頓了一下,她向朱龍道:「朱師兄,你看這件事怎麼是好?」
朱龍道:「這件事豈能怪柳師妹!我想家師亦是深通易理神算之人,也許他老人家亦有對策也未可知!」
說完站起告辭道:「柳師妹長途勞累,我也不打擾,你還是好好休息吧!」
柳青嬋這一會心思紊亂極了,也很想獨個兒靜下來想一想。
再者,她也著實有些累了,想歇息一下。
於是她也就不再謙虛留客。
送走了朱龍以後,柳青嬋一顆心亂極了。
她倒在床上胡思亂想地想了些心思,無非是如何聯手,圖謀對付過之江的事情。
不知何時,她竟然沉沉入睡。
好像並沒有睡多久,一陣敲門聲,又把她驚醒了。
柳青嬋匆匆下床問道:「是誰?」
門外傳來朱龍的聲音道:「是我,朱龍!」
柳青嬋匆匆開了門。
朱龍進來道:「家師有請!」
柳青嬋對著鏡子理了一下雲鬢,這幾日顛沛流離之苦,再加以屢遭大敵,痛喪親人的折蘑,她變得消瘦多了。
鏡子裡的她,兩腮深陷,目光遲滯,較之昔日丰姿綽約,秋水其華,似乎不可同日而語。
朱龍不便停著看對方對鏡理妝,先行轉出門外。
柳青嬋跟著走出來。
朱龍面色沉鬱地道:「『七星門』的崗玉侖崗老前輩等人到了。
柳青嬋一怔道:「莫非也是為了冬眠先生的事情來的?」
朱龍點了一下頭,苦笑道:「所以即使姑娘不曾說出,家師仍然也會知道。」
二人邊走邊談。
朱龍冷笑了一聲道:「姑娘的話誠然不虛,那冬眠先生過之江果然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也許姑娘還不知道,『七星門』掌門人『七星鉤』崗玉昆已經遇害了。」
柳青嬋頓時一驚,止步道:「什麼時候?」
「聽崗師叔說,大概是三天以前。」
朱龍恨聲道:「想不到這個姓過的,竟是嗜殺如此。崗二叔就是為這件事而來的,聽說,至遲後天,那個姓過的,就要到來了。」
二人穿過了一片花園,來到了古寒月的丹房外。
朱龍通報後,柳青嬋緩步進入房內。
房間裡早已坐滿了人,古寒月介紹之後,柳青嬋才發現除了崗氏兄弟中的崗玉侖以外,另外還有四個人。
一個是崗玉侖的堂弟崗雙飛,一個是叫侯敬的中年漢子。
另外兩個,乃是「七星門」的門下弟子「甩手箭」岳章、「跨虎籃」彭世偉。
柳青嬋對於「七星門」的崗氏兄弟是久仰了,可是一直還不曾見過。
這時她打量著這位崗二爺,只見他六十左右的年歲,赤紅的一張臉膛,頰下留著一綹黑鬚,根根見肉。
其人濃眉大眼,看上去威武有力,極為魁梧的一條好漢子。
其他三人,那個崗雙飛是四旬五六,灰髮灰眉的一個矮漢,另外「甩手箭」岳章是個瘦長的漢子。「跨虎籃」彭世偉,卻是一個又白又肥的胖子。
這些人對於柳青嬋都現出並不重視的樣子,只是當他們聽說這位姑娘的伯父是柳鶴鳴老劍客時,每個人臉上俱都帶出了敬重的顏色。
柳鶴鳴雖然並不屬於武林中任何一個門派的人,可是他的一身武功以及高風亮節的情操,卻一向為武林所推許,現在當他們知道柳青嬋就是這位老人家的後人時,俱都對眼前這位姑娘刮目相看。
他們顯然都已經知道柳鶴鳴遇難的事情。
因此在主人介紹之後,每個人投視過來的眼光,都含蓄著同情憐惜的意味。
也許用「同病相憐」這四個字來形容,更比較適合。
因為在座除了主人古寒月師徒以外,每一個人身上都背著血仇。
是以他們彼此之間的目光交換時,這種「仇恨」的意味,已盡在不言之中。
古寒月等柳青嬋坐下之後,才把一雙充滿了怒恨的眸子注視著她。
良久,他才冷冷一笑道:「姑娘可知道『七星門』中崗玉昆崗先生已經遇難了?」
「後輩剛才已聽朱大哥說過了。」
說到這裡,她下意識地看了一旁的崗玉侖一眼。
後者似乎被古寒月這句話勾起了一番傷情,那一雙虎眼裡,泛出了一絲紅暈。
含著眼眶子裡的淚水,崗玉侖注視著柳青嬋道:「你大伯的事情,我們也聽說了,剛才我聽古兄說起,那個姓過的曾與姑娘你較量過。」
「是的,崗二叔,我與他較量過。」
崗玉侖臉上頓時現出奇異之色,看了他旁邊的崗雙飛一眼,甚為希罕地道:「不是我小看了姑娘,那個怪人武功甚是了得,與他交手的人,據我所知,還不曾有過一個能夠逃得活命,姑娘你又何能倖免於難?」
柳青嬋道:「侄女只是用智力勝了他,迫使他不能不暫時罷手。」
崗玉侖點了一下頭道:「這麼說姑娘確是才堪大任的女子了,佩服!佩服!」
一旁的崗雙飛卻道:「有一件事,在下想請問姑娘一下。」
「崗前輩請說。」
「在下此次隨掌門一行,途中意圖狙擊那個過之江不成,掌門人父子以及同門三個皆遭毒手,在下如非為一好心之人相救,此次亦早已遭了那廝毒手……」
頓了一下,他才道:「在下是想向姑娘討教一下,看看是否知道那個好心人的底細?」
「那人是誰?」
「他自稱是『天一門』的待罪弟子,姓弓名富魁!姑娘可認識這個人?」
柳青嬋秀眉微微一揚,提起了弓富魁這個人,倒是她目前唯一所樂聞的一個人。
當下她點了一下頭道:「我認識。」
「這個人果真是『天一門』的門下弟子麼?」
「是的,崗前輩。」
「那麼,他又為什麼與仇人通同一氣?」
柳青嬋道:「這位弓師兄處心積慮,一心想著為師門復仇,然而他本身武功,卻不足與過之江為敵,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實在是情有可憫。」
崗玉侖在旁插口道:「果真如此,這弓富魁倒是老夫的救命恩人了。」
說到這裡長歎一聲道:「柳姑娘,據弓富魁透露的消息,過之江此行旨在『六合門』,也就是意圖來對付古大俠,姑娘以為這個消息實在麼?」
「是實在的。」
「除了古大俠以外,他另外還有什麼別的意圖?」
柳青嬋道:「據侄女所知,過之江此行目的在於天下武林十一門派,並非僅僅與某人有仇。」
崗玉侖看了古寒月一眼,恨聲道:「這麼說來,老哥說的不錯,這廝必然就是昔年獨孤無忌的門下了。好小子,想不到還真有這麼回事!」
殺兄之恨,不共戴天!
崗玉侖緊緊地咬著牙齒,憤然作色地又道:「古老哥,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我們一切都聽你的安排。」
古寒月徐徐地點了一下頭,道:「剛才聽過柳侄女的話以後我已經想過,」他慢條斯理地道:「當年武林中的十一大門派,如今還穩立江湖的只有七家!其中『紅衣』門自掌門人紅衣方七公故世以後,這一門派已然瓦解。」
「另外,」他接著道:「『三才教』的教主朱真人在十年以前已宣稱退隱江湖,這一門派也等於不存在了。」
崗玉侖附和道:「『通化門』和『獅子館』也早已宣稱不問外事,通化教主早已身故,獅子館的龐大海也在群英樓遇害,這兩派早已名存實亡。」
古寒月點點頭道:「不錯,那麼以此再推算,剩下的只有『天一』、『行易』、『先天無極』、『白鶴』、『七星門』、『乾坤正氣』以及敝派『六合』門這七家。」
崗玉侖苦笑一下道:「這話還不實在,古老哥!『天一門』和『七星門』也都完了,應該說剩下的只有五家才對。」
古寒月冷冷一笑道:「這些門派分散極廣,集中不易,再說眼前時間急迫,也來不及了。」
柳青嬋在一旁道:「我們可以先行退避,容各位前輩全部集結以後,再圖聯手對付。」
崗雙飛首先點頭附和道:「柳姑娘這個意見很好,」
朱龍亦附和道:「柳師妹這麼說極有見地。」他眸子轉向上首的古寒月道:「師父,你老人家以為如何?」
古寒月冷峻地搖了一下頭。
崗玉侖也搖搖頭。
兩位老人家都不贊同,這個建議等於白提了。
古寒月看了各人一眼,最後注定在柳青嬋臉上,道:「姑娘這個意見不能說不好,但是卻要稍後一步提出才好。」
大家聞言都怔了一下,不明白他言中之意。
崗雙飛忍不住說道:「古大俠,你是……」
古寒月冷笑道:「等那個冬眠先生過了河間我『六合門』以後,再提出來。」
大家心裡俱都為之一沉。
柳青嬋的目光不經意地看向朱龍。
朱龍回報以苦笑。
多年以來,他對於師父「剛愎自用」的脾氣瞭解得太透徹了。
這多少年以來,他還不曾見過師父服氣過什麼人,愈是有本事的人,愈要碰人家一下,現在既然來了過之江這樣的一個敵手,他自然更無意放過他。
偏是又加上一個崗玉侖。
這個崗老二跟古寒月一樣,天生一副不肯服人的脾氣,要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仇人氣焰高漲地上門欺人,自己卻退避一旁不與還手,簡直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是以古寒月的這種說法立刻就得到了崗玉侖的響應。
崗玉侖頻頻點頭道:「對!我贊成古老哥的建議,姓過的不經過河間則已,如果由河間『六合門』口經過,我們萬萬容不得他如此猖狂。」
他似乎忘記了自己原是敗軍之將的身份。
古寒月向各人看了一眼道:「我知道這個姓過的武功很高,可是眼前情勢卻是如此,如果我與各位結合輾轉逃往內地的話,姓過的亦不會放過『六合門』,只怕將要與『天一門』落得同樣下場。」
這番話甚有道理!
古寒月淒慘地一笑道:「就以敝門而論,敝門上下一共有十七堂職司,如合以家屬計算,只怕已接近百人,這麼多人勢難同進同退!細算起來,有一半以上的人困於現實而不便行走……」
他冷笑了一聲,銳利的目光,在室內各人臉上看了一眼,大家都默不吭聲。
「所以!」他接下去道:「退走的說法,不切實際。」
崗玉侖又是首先附和道:「對!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古寒月冷笑一聲道:「與其逃走不成,遺害家人,使敝派歷代威名與祖上蒙羞,倒不如眼前團結,周密地計劃一下,放手與姓過的一拼。」
這番話倒也說的是實情,頓時獲得大多數人的贊同。
其實,就連柳青嬋也放棄了方纔的己見。
因為她覺得古寒月這番話說得甚為有理,事實上也是實情,這麼多的人盲目地放棄家門逃走,的確也不是一個辦法,況且是否能逃得成還是一個問題。
所以柳青嬋點頭表示附和。
只有一個人不表示贊同。
朱龍。
古寒月的目光,早已經逼視在這個最心愛的大弟子身上,見他不表贊同,很是覺得詫異。
「大龍,」古寒月慣於這麼稱呼他:「你有什麼意見要表示麼?」
朱龍站起來抱拳道:「師父,弟子的意思還是贊同原先柳師妹的意見。」
「你是說暫時避開逃走?」
朱龍道:「我們可以與各派結合,團結力量。」
「那麼,」古寒月冷笑道:「照你的意思,是打算放棄『六合門』不要了?」
「弟子不是這個意思。」
古寒月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敵人今天不到,明天必到,這麼多人走得了麼?」
朱龍道:「師父說得對,但是起碼本門幾個具有實力的人物,是可以暫時保全的。」
古寒月發出一陣子低沉的笑聲。
「你這是哪一門子的論調!照你的意思,『六合門』其他門人以及上百的家屬豈不是都要犧牲了?」
朱龍道:「問題是不逃走又怎麼得以保全?」
這句話不禁激起了古寒月一番怒火。
這位老人家還很少出聲大笑過,聽了朱龍的話,他陡地狂笑了一聲!
認識古寒月的人,俱都知道這位老爺子生氣了。
笑聲一頓,他目閃精光地道:「大龍,你妄為本門掌門大弟子,未免太長別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了。」
鼻子裡哼了一聲,他大聲道:「不戰而逃,是鼠子行為,古某不屑為之。」
朱龍愁眉苦臉道:「只是師父,敵人的實力是不可輕視的,再說……」
古寒月揮手道:「你不要再說了。」
朱龍應了一聲:「是!」遂落座。
古寒月冷冷笑道:「姓過的斤兩,我豈能昧於無知?我也不是全然沒有打算,大龍,你即刻下去,傳話三堂長老以及本門八名弟子集結,我有話吩咐他們。」
朱龍原先還想說什麼,聆聽之下,也無法啟口,當時抱拳應聲,正要掉頭離去。
古寒月道:「慢著!」
說著由袖內取出了一封信函道:「你先到『長風街客棧』裡面訪『白鶴道長』,請他速來一晤,想他已經到了。」
此言一出,舉座大為驚異!
每個人的臉上俱都帶出了一番喜悅的顏色。
崗玉侖驚詫地站起來道:「怎麼白鶴道長也來了?」
「每年此時他都會來的。」
「為什麼?」
「因為此間的清華道觀每年本月十日,皆有一場盛會,清華道觀的觀主馬純陽,與白鶴道兄自幼同拜一師,交情深厚,是以每年這番盛會,他都要來的。」
崗雙飛在一旁笑道:「白鶴道長『青萍七劍』冠絕武林,有他加入,自然太好了。」
崗玉侖卻道:「不過,他這個人是出了名的難說話,他如果本人無意,誰也無法勉強的。」
古寒月微笑道:「白鶴道兄每年來此,皆是古某的座上常客,我二人交非泛泛,諒必他會賞光的。」
話聲方住,即聞得室外一人朗聲說道:「古老兒說對了,我老道人是不請自來。」
各人聞聲回頭,即見一個白髮白眉,身著古銅色道袍,佩有長劍一口的修長道人大步向這邊走來。
古寒月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
在座各人俱都起身相迎。